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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為了安撫陷於恐慌的沙漠之人,多花了點時間。


    在帳篷中的八人中,除了騷亂中死掉的一人外,其餘都發誓服從《黑狼公》。當然,預言者也包括在內。


    希望別隻是表麵上的服從,雖然有點擔心,但亞爾德還是接受了他們的宣誓。


    配置沙漠之人的地點必須慎重挑選。要兼顧各族的人數,還得考慮其各自的傳統文化。些許的習慣差異,有時候會造成決定性的不知。帝國的曆史便是此類麻煩先例的寶庫。


    舉身邊的例子來說,就連擁有相同文化的北嶺人,在狹窄空間中共同生活也會露出焦躁。在不到半年期間就變成這樣了。與集居無緣的文化,肯定會促進不和。


    不過,眼下讓他們先遷移才是亟待解決的事情。總之,決定讓所有人朝達古旺河上遊前進。險峻的山嶽地帶,用來藏身並不壞。有人願望的話,也可以直接定居在那裏。


    決定把盜賊騷亂的所有責任推給死掉的紅手套男人――炎之手。把他交給二皇子的使者,就說這個男人是所有事件的主謀。《黑狼公》領地中也有盜賊作亂,使者也是知道的。所以抓捕盜賊也沒什麽不自然的,就算失手殺掉……大概會遭到抗議吧,作為過失,對方是能接受的吧。


    不過,遺體不能就這樣讓他們帶回博沙國去。用鹽醃著首級如何?傑沙魯特去找阿吉魯商量過,還是用從北嶺帶來的雪凍住後送過去吧,阿吉魯如是說,或者還是臉部爛掉的比較好?


    被他們尋問後,亞爾德回答說――用味道不重的那種,對於使者們來說也比較輕鬆吧。


    真是累人的對話。


    把收尾工作全部交給他們,亞爾德回到府邸。與沙漠民眾的對話雖然是有必要的,而且對他們的習慣也很有興趣,但亞爾德的身體卻隻有一個。而且,那還是個非常虛弱的身體,不能浪費體力。他的工作在別處。


    塔盧琴被罰停飯一頓,他正是精力十足的年紀,應該能忍得住,不過塔盧琴對這個懲罰沒什麽後悔的反應倒是讓亞爾德有些鬱悶。罰飯是不是沒什麽用?……想想,其實自己也沒什麽食欲。因為太累了。


    「大公,您沒事實在太好了!」


    出來迎接的石冉佳,似乎消瘦了。在窩藏沙漠王族的事情被亞爾德知道後,他原本胖乎乎的圓臉完全一變,表情總是惶惶不安。如果罵他,看上去反而顯得自己像個壞人似的。


    「正使在哪裏?」


    「吉斯凱爾大人,正在他中意的女演員處休息」


    找茬把他叫來,雖然閃過這樣的想法,還是算了吧。


    「那麽,明天,你去通知他,就說已經討伐了他們要找的罪人。如果希望的話,可以為他們交給他們首級。另外,給副使同樣的通知」


    「明白,那麽,那邊的情形如何?」


    「讓他們發誓服從。對了,關於坦達神殿的傳說,你知道多少」


    石冉佳眨了眨眼。


    「坦達嗎?不,我不是很清楚……」


    「有個自稱是預言者的人。我想盡可能多的知道些關於坦達神和預言者的事情。幫我收集一下」


    『我們總會有暢談的機會』,預言者是這麽斷言的。希望避免在不知對方根底的情況下與她再次會麵。


    「明白」


    「其他還有什麽要報告的嗎?」


    「啊……對了。公主殿下說過等您回來要向她報告」


    「報告什麽?」


    「那個,就是您回府的事情。差點忘記了呢,得馬上去才行」


    等等,伸出的手抓了個空。石冉佳已經走到走廊上。


    亞爾德歎了口氣,這麽一來睡眠時間肯定又要減少了。時間已是深夜。連日來的重務,壓得體力處於極限。明明沒有陪皇女折騰的空了。


    不出所料,當他來到走廊時,隔壁房間的大門已經開了。從門縫中偷偷望著外麵的是史莉婭。臉色戰戰兢兢的,但一看見亞爾德後,就立即鬆緩下來,鬆了一大口氣。


    「主人」


    「安靜,別吵醒吾王。等她明天起床後再向她稟報」


    「這太殘忍了,殿下說過如果您回來後不立即向她稟報,就要解決小人」


    石冉佳這張惶惶不安的善人臉,從沒像現在這樣覺得討厭過。


    「要解雇我的代官?她應該沒有這樣權力的。聽好了喲,如果有必要的話,我會重新雇用你的」


    「您說『如果有必要的話』?……大公,這也太」


    那張慘兮兮的臉把史莉婭給騙到了。


    「我這就去通知」


    「啊,等一下」


    伸出的手,這次趕上了。抓住史莉婭的手腕,把她拉回來後,少女驚訝地抬頭看著他。


    「別去找她,算我拜托你了」


    「可是,殿下非常擔心您……我也……萬一主人有個什麽」


    亞爾德苦笑道,


    「我看上去就那麽沒信用嗎?不僅是吾王連我的仆人也不信任我」


    「大概是因為您深受眾人的敬仰吧」


    聽到石冉佳得意洋洋地這麽說,亞爾德落下肩膀。內容姑且不去說他,聲音實在太響了,如果不快點把這個男人驅走,皇女就要被吵醒了。


    「如果沒其他事,你快點去睡吧」


    「是,那麽小人就從命了。史莉婭,你要我為作證喲,我可是非常努力地想稟報公主殿下的」


    「好的」


    「太好了,那麽,晚安,大公」


    目送石冉佳恭敬地鞠躬,離開走廊,亞爾德歎了口氣。把視線轉回到史莉婭,心中一驚,她怎麽在哭?


    「怎麽了?抓疼你了?」


    心想著應該沒那麽用力,一邊鬆開抓住的她的手腕。少女左右搖頭,用袖子抹了抹眼睛。


    「不是的……非常對不起,我一看到主人,心裏的石頭就落地了……隻是這樣」


    「是嗎,讓你擔心了,抱歉」


    從努力露出微笑的史莉婭背後,傳來一個不高興的聲音。


    「既然回來了,就快點來報告」


    是皇女。


    亞爾德感到臉上肌肉在抽搐。心中吐露著其他的話語,再見了,睡眠時間,與被子的再會,又要延後了。


    「夜已經深了,不如把報告留待明早――」


    「這是命令」


    被嚴厲地這麽一說,明白最後的抵抗也以失敗收場。把手落在史莉婭的肩膀上,示意她退開。


    「史莉婭,你也去休息吧」


    「我去端茶來」


    「不,沒必要。你出去吧」


    「……是」


    與鞠躬離開的史莉婭交錯而過,亞爾德走入房間。


    室內蠟燭稀少,比走廊裏更顯得幽暗。皇女的上半身穿著平時的男裝,坐在露台邊緣上的石質長椅上。皓月雖然已經落山,群星卻在夜空下,讓屋外比室內更明亮。


    亞爾德閉上生,走向露台。


    「您不冷嗎?」


    雖說是早春時節,夜晚還是很冷的。石頭上也布滿寒氣吧。可是,皇女的一瞥似乎顯得更冷。


    「太慢了」


    「非常抱歉」


    「我都聽到了」


    「那麽在下的說明就可以省略多了」


    「……你這時候應該說非常抱歉」


    「如果這句話能讓在下當作所有的回答,那麽便如您所說」


    皇女落下肩膀,一幅受不了的表情。


    「坐吧」


    沒有脫去外套的時間實在太好了。一邊這麽心想著亞爾德一邊往皇女身邊坐下。不出所料,即使隔著厚厚的衣物,寒氣仍


    然能滲透進來。


    皇女的頭,大概在他肩膀左右的位置上。


    「你……」


    話到這裏就斷了,沒有下文。如同催促般,亞爾德接口道,


    「在」


    「你連女官的名字都能記得嗎?」


    「……哈?」


    「我記不住女官的名字」


    「娜奧女官的名字,您不是能記住嗎?」


    「娜奧是我的乳母。不是普通的仆人」


    「如果您說的是剛才那位服侍您的女官……她曾經是三皇子府上的人。去年,她因為代替拐杖攙扶我,所以也被卷入了那場騷亂之中」


    「是兄長的……」


    「機緣巧合之下,曾經拜托宓夏夫人代為照顧,但總不能一直麻煩宓夏夫人,所以我收留了她」


    慎重考慮後,將至今為止的大致情形說了出來。原本是三皇子的官家為了陷害色誘亞爾德從娼館買來的少女,而這樣做的原因又是基於猜測他與皇女之間有不可告人的關係……這些,到底是說不出口。根據占卜,她似乎有《銀鷲公》的血脈……這件事,也是多餘的吧。


    「你挺耿直的嘛」


    「常被人這麽說。不過……在下聽到了一件意外的事呢。在北嶺服侍您的女官,她們的名字您都不記得嗎?」


    被迫與皇女同行的女官們,幾乎都是出自有些名頭的貴族家係。之所以會跟著皇女來到北嶺這種邊陲之地,大多是家裏無法給出名分會成為家族瑕疵之類的情況。不過,此舉應該還有政治上的意圖吧,連名字都記不住,侍奉的意義可就泡湯了。


    「那些個,很麻煩」


    「哈?」


    「如果不公平對待,就會被以為寵著誰……所以,不去叫她們任何一個人的名字就行了。有事的時候,就找正好在場的人」


    「原來如此……受教了」


    皇女皺起些眉頭,嘀咕道,


    「我想說的不是這種事」


    嘛,也是啊。要在這種話題上削減睡眠時間,可就太說不過去了。


    「目前沒有什麽需要報告吾王的事情,隻能說基本上一切都在按預定進行」


    「是嗎」


    還以為她要盤問一番,但皇女卻低下了頭。大概是思考該說什麽吧,沉默格外漫長。


    金發隨著光線的強弱變化不停,好有趣呢,忽地這麽想到。亞爾德自己是黑發,如果日光強烈,最多會顯得有些茶色。說起來,小妹曾經試圖把發色弄得明亮,但努力過度,變成了一頭蓬亂的白發。當時覺得染發真是件傻事,現在才明白,她大概是憧憬這樣的頭發吧,想要一頭亮麗頭發的心情也不是不能理解。


    亞爾德把手指埋入沐浴在星光下帶著淡淡光暈的皇女長發中,輕輕試著梳了一下。


    與吃了一驚抬起頭的皇女視線相匯,他微笑著說道,


    「即使在下不報告,吾王應該也早已知道了吧。您去過沙漠那裏吧?頭發上有沙子喲」


    「唉?不可能,我明明有清理――」


    亞爾德的笑意更深了,皇女表情一沉,接著發怒了。


    「你騙我!」


    到底是誰先騙誰的啊。


    「在下明明向您說過那麽多次,千萬不要跟著同行」


    就如同塔盧琴無法對皇女的願望說不一樣,侍奉皇女的騎士們,似乎也無法期待他們作為抑製力的作用。


    努力不去歎息,亞爾德向皇女問道,


    「那麽,您覺得如何?」


    「我去雖然去了,但發生了些什麽,卻不太清楚。又聽不見下方的對話……」


    「我隻是告訴他們,服從的話就救他們」


    「箭……沒傷到你吧」


    亞爾德鎖緊眉頭。雖然皇女一幅為他擔心的表情,但此時不是嘴下留情的時候。


    「《天地輪》您是如何處理的?」


    規定是在日落之後開始。那些潛伏的射手們收到攻擊號令,是在夕陽即將落下的時候。在那種時候那種地點,根本沒有回到這裏準備《天地輪》的時間。


    皇女心情不爽似的聳了聳肩。


    「嗯」


    「什麽嗯?您到底是怎麽做的?」


    「在鳥背上」


    亞爾德頓時感到頭暈眼花。差點要從長椅上掉下去了,拚命努力才撐住。


    「您竟然做那麽危險的事!」


    「有騎士陪著我,並不危險」


    「我要給他懲罰,是誰?」


    「沒有必要,是我命令的」


    「就算是主君的命令,也有不能遵命的時候。不明白這點,就不勝任做一個騎士。所以,我要懲罰他,是誰?」


    皇女緊閉嘴巴,不告訴他。哼,亞爾德說道,


    「您不說也就罷了。我會自己確認」


    「亞爾德,這都是我自己不好」


    「吾王您也必須明白,事情沒有這麽簡單,不是您把責任攬到自己身上就能結束的。不過,因為您不適當的命令而需要受處罰的,不是您,而是服從這命令的部下」


    「……我知道了,所以別懲罰騎士了」


    「不行,這樣無法作為儆戒」


    如果今後還有這樣的情況,絕不能讓皇女置身於危險之中。光是把她帶出去就已經是個大問題了,竟然還來不及回來趕上《天地輪》,真是豈有此理。


    「我――」


    「當然,王也有錯。可是,您是我們的主君。無法給您懲罰。所以騎士會連您的份一起受到懲罰。今後,你就會慎重的思考自己的行動吧」


    皇女的表情就像已經受到了足夠的懲罰似的,她不是那種會慶幸自己逃得懲罰的性格,所以這招才會有效吧。


    「……無論怎麽樣都要懲罰嗎?」


    「懲罰是必要的。請您別想偷偷放水。這也會是不當的命令,對此請好好思考。順便說一句,在下這次也犯傻了。應該挑選一個更懂事的騎士――或者不帶上阿吉魯副團長」


    原以為阿吉魯應該沒那麽姑息皇女的,再加上需要一個統領現場的指揮,所以就請他來沙漠了,沒想到看錯人了。


    「阿吉魯,可是斬了想殺你的那個人喲」


    「就算不是他,也會有其他人去做。僅此而已」


    「可是……」


    「不必多說。您知道嗎,在下今天非常勞累。在這裏陪您打交道,也許是對在下愚蠢的一種懲罰。不過,就算是懲罰也是有極限的,如果您要說的隻有這些,就請讓在下休息吧」


    斬斷話題後,皇女浮現出受傷的表情。糟糕,亞爾德心想,這可不好。


    ――我怎麽沒有大人的樣子啊,笨蛋,冷靜!


    皇女確實做了件蠢事。但是,對年紀不到自己一半大小的少女發火,也不同樣是件蠢事嗎?


    「……非常抱歉,在下說得過分了」


    「不……別在意」


    皇女低下頭,似乎又在尋找該說的話語,不久,他低聲說道,


    「沒事吧?」


    「您指什麽?」


    「這不像你」


    「……所以說,您指什麽?」


    「我沒有幫上你的忙嗎?」


    完全不明白這是在說什麽,努力不讓焦躁感滲入到聲音之中。


    「王,您不必給屬下幫助,應該是屬下給予您幫助才對」


    皇女歎了聲,抬頭看向亞爾德。


    「你還是老樣子,依舊那麽不懂察言觀色」


    「非常抱歉」


    「就連我這樣的小丫頭都覺得那是不可能做到的,所以你也沒有說出來吧。但是,你其實想救所有人吧,亞爾德」


    「…


    …哈?」


    「以前,你曾經說過。父皇為了保護自己,不得不穿越沙漠。從父皇的立場來看,這是合情合理的決定……不過,你還說了,為什麽自己沒能阻止」


    皇女說的,讓亞爾德嚇了一跳。自己對這個少女說過這種話?


    「在下冒昧了」


    「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在後悔吧。後悔十多年前,眼睜睜見著沙漠屬民在麵前被殺卻無能為力。所以這次才想救他們,如今的話,你是能夠救他們……不是嗎?」


    這次輪到他尋找語句了。


    思索了一會兒,又氣又驚之後,才終於承認,能夠說出來。


    「是的」


    皇女說得對。自己幾乎沒有意識到,這就是償還吧。


    一想到自己是為了如此私人性質的欲求,而將多少人置於危險之中,就不禁害怕起來。這種事,應該放手才對嗎?――現在還不算太晚。把所有人,全部押送到帝都。隻要做好被罵做無恥之徒的準備即可。


    不過,不知道亞爾德的想法,皇女繼續緩緩地,靜靜地,說了下去。


    「我呢……老實說,對那些叛逆者是死是活,根本無所謂。我害怕的,隻是你為了那些家夥而有生命危險。不過,搭救那些家夥,對你來說是很重要的,對此我也是能理解的」


    皇女握住亞爾德的手,小巧的手,非常溫暖。作為貴族妙齡少女的手來說,有些硬質。這是揮劍、駕鳥的戰士的手。


    對於生命的珍貴並非無知,少女了解孰輕孰重,也明白該放手時的果斷。更知道拯救一方,就意味著必須舍棄除此以外的東西。在這一點上,肯定遠遠比亞爾德更有經驗。


    皇女長歎一聲。


    「所以,亞爾德。你可以更加依靠我,多利用我的血統和出身吧。你不明白嗎?……我不喜歡總是被人從背後守護著,好像欠債似的」


    無言以對。


    再怎麽搜索枯腸,也找不到適用的話語。什麽不能輕易許諾,什麽教唆自己利用主君太過於膚淺之類,雖然想到很多,卻都不適合眼下的情況,最後都拋棄了。


    亞爾德剛一沉默,皇女便抬起視線,試探般看著他。仿佛在擔心會不會挨罵似的。


    歎息後,他低下頭。


    雖然困意連綿,但必須再堅持一下。


    「原來如此,王的想法,在下明白了」


    「……真的?」


    「是的,或者該說,直到您說出之前,都沒發現的在下,實在很愚蠢」


    明明知道她不是個會老老實實接受保護的少女。一不小心,把願望錯以為是現實。人為什麽就這麽愚蠢呢?


    「我覺得你並不愚蠢」


    「不,在下是笨到無藥可救的那種人。不過,總之,明白了。非常感謝您」


    「……謝我什麽?」


    「謝謝您點醒在下」


    如果為皇女的安全著想,就不能把她藏得遠遠的。必須明白這是下策中的下策。上策是給她一個能感到責任感的任務,把她留在適度的距離位置上。


    ――很好,學了一招。


    「有件事,隻能您才做到,可以拜托您嗎?」


    「什麽事?」


    「請您聯絡二皇子,請他務必協助我們」


    皇女眨了眨眼。亞爾德的話似乎讓她感到意外。不過,她很快回應道,


    「理由是什麽?說說看」


    「首先,請您原諒在下的冒昧。如果要保護幸存的沙漠遺民,就會給您惹麻煩,這我早就知道了。如您所說,我確實是無法舍棄曾經因為舍棄過而追悔莫及的東西。不過……太過於危險也是事實,所以在下希望分散他們」


    「你是說把二皇兄也卷進來?」


    「是的,二皇子需要友方。《天地輪》中的援手,以及原沙漠民族的馴化。無論哪個對於二皇子來說都是很有吸引力的提議吧」


    皇女皺起眉頭。似乎稍微考慮了一下,很快微微點頭道,


    「好吧,不過,該怎麽跟他說?總不見得說,請幫我們窩藏叛逆吧」


    「首先,通過皇帝陛下身邊的傳達官,給二皇子事先知會一聲,就說會在《天地輪》中擁護他。然後,《天地輪》進行時,反駁那些彈劾二皇子的聲音。二皇子沒有謀反的意圖,之所以增加也是因為沙漠盜賊出現結夥大規模行動……報上自己的名字,擁護皇子,雖然有些危險――但無法避免」


    沒有再旁觀下去的從容了,無論怎麽封鎖消息,秘密都會泄漏。一旦窩藏沙漠王族的事情暴露,亞爾德就完了。當然,發誓絕不拋棄他的皇女也會完蛋。雖然不至於被取走小命,北嶺的支配權被收回,軟禁在皇宮裏將是肯定的。


    「你說的危險是什麽?」


    「會被意圖陷害二皇子的人給敵視。恐怕……會被那些準備槍打出頭鳥的人當成靶子」


    「沒關係,我才不想被那種人當成友方。真想快點一戰滅了他們」


    亞爾德按著太陽穴。現在可不是能說好困的時候。


    「王喲,你的話太缺乏深思熟慮了」


    「至少讓我在和你說話的時候,說說真心話」


    在不和自己說話的時候,少女就不會說真心話了?亞爾德對此非常懷疑。


    「……之所以請您報上名字,擁護二皇子,是有其理由的。其一,是為了讓二皇子相信您」


    「這我知道,事先聯絡,也是這個目的吧」


    「您明察。在下是您的副官,接手上代《黑狼公》領域,與博沙國為臨,這些都是眾所周知的事實。這樣您自報家門之後,再說知道沙漠盜賊的情況,也就有了可信度」


    「隻要作證說,在我臣下的領地中也有盜賊作亂就行了吧」


    「是的。可能的話,您與二皇子聯絡的時候,也同樣這麽說。這樣,使用恩寵之力便能確認,說的內容是否相符」


    隻要使用恩寵之力,就無法撒謊。如果皇女不是真心的,也就無法擁護二皇子。


    皇女點了點頭。


    「明白了,我試試」


    「二皇子那邊,也許會問您為何提出援助。屆時,請您回答說,理由會在直接拜訪時,當麵告訴之。《黑狼公》將就如何加強沙漠的防禦,去他那裏拜訪」


    「你,要去二皇兄那裏?」


    「您若是討厭的話,在下就獨自前往。如果您也願意,便請同行」


    「當然要一起去」


    亞爾德苦笑。如果不一起去的話,可就困擾了。因為必須在適當的距離裏,給她點事做。


    「非常感謝――不過,您同行之事,請對二皇子保密」


    「聽上去很有趣呢」


    「請您在明天的《天地輪》開始前,先與二皇子聯係。另外提醒傳達官注意,別被陛下知道」


    「懂了」


    皇帝沒那麽好說話。這點,亞爾德還是懂的。


    二皇子又怎麽樣呢?――如果在天平的一邊放上叛逆者們的話,另一邊就必須擺上相稱的人情債。人的生命與人情,根據判斷的個人不同,價值也會不一樣。要是能像砰砣那樣,以一定的重量來計算就輕鬆多了。


    「隻有這些嗎?還有沒有其他的?」


    雖然覺得剛才拜托她的事已經夠麻煩的,但皇女卻以幹勁十足的表情追問。


    對此自己竟然覺得欣慰,這倒是有些意外。如果是去年的話,大概會覺得很麻煩吧。


    ――嘛,現在當然也不是不麻煩。


    隻是雖然麻煩卻也感覺開心,不過,說到感覺的話,還有個更深刻的問題。


    連綿的睡意。


    「那麽……還有件事想拜托您」


    「說吧」


    「在下入睡前,如果您能握著在下的手,講故事給在下聽的話,就實在太好了」


    皇女眨了眨眼。


    「你是認真的?」


    「隻是想稍微放縱一下」


    皇女愣住了。不過,隻是短暫的一瞬間。很快臉上升起朱紅色。又生氣了?亞爾德心想她可真是夠忙的。


    「不準捉弄我!難道你還在記仇嗎!」


    「您在說什麽呢?莫非您覺得自己做過什麽足以讓在下記仇的事嗎?」


    笑著回問,亞爾德站起身。


    「別扯開話題,我――」


    「您已經給在下足夠多的幫助了」


    「我什麽也沒做嘛」


    「不,您已經做了。您理解在下,相信在下,交付在下的意誌,讓在下深深感動。不過,可能的話――」


    「什麽?」


    「――請您再多給在下一點信任,比如,不必跟著去沙漠那裏參觀」


    皇女皺起臉。


    「那是因為你平素的態度有問題」


    「看來您還是在誤會呢。就像剛才說過的那樣,我不打算白白舍棄生命。您竟然認為屬下是個不會事先準備好保命手段的傻瓜,這實在讓我意外」


    「夠了,你說的我都懂了」


    「如果您能理解,自然最好不過……真的懂了?」


    「囉嗦!」


    「既然您說了在下平素態度雲雲之類的話,那麽這種程度的確認可得坦然接受才行」


    皇女站了起來,抬頭朝這裏望了一會兒,突然又爬上長椅。被她挑戰似的回瞪著,終於注意到皇女是為了稍微提高她的視線才這樣做的。


    ――好孩子氣的舉動。


    剛一愣,皇女便雙手叉腰。


    「不過比我年齡稍微大點,有什麽了不起的」


    「不是稍微喲,皇女殿下的年齡即使再翻一倍,也趕不上在下的年齡」


    「不過是區區二十二歲的差距,我離二十二歲隻有七年而已」


    「那是一段堪比您目前一半年齡的歲月」


    皇女不依不饒。


    「等再過八年,我要讓你再也說不出什麽您的年齡還不到在下的一半之類的話……可惡,你這張好像什麽都知道的臉……真叫我火大!」


    「很遺憾,這張臉是天生的」


    「我告訴你,你對我的事情根本連那麽一丁丁點都不知道」


    「非常抱歉,在下是個無知的臣子」


    「誰理你,快走!」


    「遵命」


    從露台回到房間,在退出房間前,亞爾德又一次看了一眼皇女。她還站在長椅上。注意到亞爾德的視線,皇女傲慢地問道,


    「幹嘛」


    「與您說話,讓在下的心情變得輕鬆了許多」


    「囉嗦,快滾回去睡覺!」


    「您也請盡早歇息。祝您一夜好覺,夢醒無憂」


    鞠躬退出到走廊中,事實上,少女做得要遠比她自己認為的更好。


    人有所謂的天賦。


    亞爾德年紀也不小了,頭腦也還算是靈活。自認在可能的範圍內還算比較會周旋。然而,鼓舞人心這種活兒,實在是無能為力。


    皇女則能下意識就做到。作為人上之人來說,可算是一種難得的資質吧。


    如果她身為男子,亞爾德一想到大門另一邊留下的少女――如果她身為男子。


    ――就能瞄準帝位了吧?


    她的資質會為她聚集人才,然後被某個勢力擁戴,就算是末子,也會陷入危險狀況吧。幸好她是女孩。不得不收拾掉各個皇兄,猶如走鋼絲般命懸一線的未來,實在不適合皇女。


    ――亂想什麽呢。


    太累了,居然開始胡思亂想了。為了盡早休息,亞爾德朝自己的房間走去。


    2


    博沙王的正使提出麵會要求,是在午前的早些時候。不必立即去理他,亞爾德把會麵延遲到午後。與代官結束了許多商議後,聽從建議小睡了一會兒。因為身體感覺有點發熱,有種暈倒的預感。


    就算突然高燒也並不奇怪,對此有所認識。不過,同時也明白,此刻不是能休息的時候。真麻煩。


    雖然睡了個午覺,卻一點沒有消除疲勞的感覺。為了從床上爬起來,需要經過一段相當的掙紮努力。


    為了能在有事的時候用鳥,把塔盧琴留在了身邊。不用期待他會做些沏茶端水,換洗衣服,刷平衣服皺褶之類的技術活兒。不過要是伶俐的仆人,就不會把主人從床上叫醒了,所以說這樣其實也不錯。


    因為是換好衣服再洗得臉,所以袖口周圍被不小心弄濕了。反正待會要見的是吉斯凱爾,沒有必要太在意這種失禮的小細節吧。


    亞爾德剛走入房中,使者就站起來。


    「請坐」


    雖然是出於禮節才這麽說的,吉斯凱爾卻早已經一屁股坐下了。比起傲慢,用敷衍這個詞來形容他似乎更適合。


    「您在這裏的生活還滿意嗎?由於諸事紛擾,在下一直沒有能夠招待您的機會,真是非常遺憾」


    亞爾德眯起眼看著對方。為該怎麽開場考慮過各種方案,看來是多費事了。對方明明什麽也不在乎,為什麽隻有自己不得不花心思去設想?


    ――要忍。


    活著是一件麻煩事,為了活下去,堅持的忍耐是必不可少的。忍耐是需要獎勵的,這種時候,亞爾德會在腦中描繪夢想的隱居地來獎勵自己。在那雲霧繚繞的深山幽穀之中,靜悄悄佇立的木屋,隻有風吹過時樹葉的摩挲聲會傳入耳中,偶爾也會掠過鳥獸的啼鳴吧。


    不過,隻有叫喚亞爾德的聲音,絕對不會聽見。


    希望生命結束之前完成隱居心願,為此,隻有先來完成這麻煩的任務。


    亞爾德不得已地回到現實中,說出能夠想到的最無機可乘的話語。


    「那麽,閣下還有什麽要事嗎?」


    「你說討伐了盜賊,有什麽證據?」


    「如果要首級的話,在下已經備妥」


    「我說的不是這個意思。有什麽證據能證明那個人就是我們追蹤的對象?」


    「有證言,他承認自己在博沙國凶行」


    「首級不會說話」


    吉斯凱爾自大地斷言。亞爾德心想,說得不錯,如果首級會說話,那可就變成鬼故事了。


    「在下見到他的時候,他的頭還沒有與身體分開。在下親耳聽見他這麽說的」


    「總之,讓我繼續調查」


    「沒有必要」


    「你隨便決定我很難辦的,調查有必要」


    亞爾德以膝蓋上握合雙手。


    「這話真是有趣」


    「有趣?」


    吉斯凱爾嗤之以鼻似的笑起,瞪著亞爾德。平日的那幅怠惰感一掃而空。一邊心想著原來他還有這麽一幅表情,一邊回答道,


    「很有趣呢,在下已經說過罪人受到處罰,作為證據會把首級交給閣下。那麽閣下還有什麽理由必須留在本人的領地中」


    「沒有證據證明那就是我們要的犯人」


    「在下說過了,那就是犯人」


    「隻憑大公的一己之言,不能作數」


    亞爾德微微挑起了眉毛。


    「閣下似乎誤會了什麽呢」


    「什麽?」


    「沒有證據,但卻是事實。既然是本人說的,那就是既定的事情,吉斯凱爾閣下」


    吉斯凱爾語塞了一刹那。


    「我是博沙王正式派遣的正使」


    「是啊,閣下追蹤逃犯而來,為博沙王代傳需要協調調查和逮捕的委


    托,本人確已敬悉。我的部下在追蹤盜賊的途中,失手殺掉了對方。所以把首級交給閣下,閣下帶著回去,足以複命」


    「所以我不說了,沒證據能證明那就是――」


    「閣下這是在置疑本公說過的話嗎?」


    吉斯凱爾閉上了嘴。如果說懷疑的話,就是明顯的侮辱。被遂走也無話可說。可是,如果不懷疑的話,就必須拿完證據返回博沙國了。無論變成哪種情況,吉斯凱爾都再也待不下去。而他似乎很想留在這裏。


    亞爾德想知道其理由。所以隻能把他逼入死角。為了讓緊閉起嘴的貴族開口,他繼續說道,


    「換一種問法吧。就算本人是個突然發跡不知情形的貴族,《赤犬公》家是支持大皇子這種事,還是有所耳聞的。然而,閣下卻報上《赤犬公》家的名字,又稱自己是二皇子的部屬。這不是很矛盾嗎?」


    「不矛盾」


    「那麽,請閣下給一個合情合理的解釋吧。你是為什麽,才想留在這裏的」


    「為了讓我的主人滿意」


    「閣下,是為在誰操勞?」


    這不是一個有難度的問題吧。除了『為二皇子』的答案以外,沒有其他在麵子上可以過得去的回答。不管實情如何,都不認為會聽到除那以外的其他答案。


    明明如此,吉斯凱爾卻沒能回答。


    ――這是怎麽回事?


    過了一會兒,貴族將視線轉向背後的騎士。


    「你不讓無關人退下嗎?真是個沒眼力見的男人」


    「要是受到閣下的傷害,會挨主君罵的」


    「主君?你才是,在為誰辛勞?」


    「我侍奉的是北嶺王。閣下不可能不知道」


    吉斯凱爾凝視住亞爾德。仿佛能從他臉上瞧出謊言痕跡似的。


    接著,他重複道,


    「讓無關人退下」


    亞爾德歎了口氣。


    揮了揮手,護衛的騎士不聲不響地退出。聽到關門聲從背後響起時,亞爾德問道,


    「閣下想留在這裏的理由是什麽?」


    「你覺得我會說真話嗎?」


    「打算說謊的人,是不會以『你覺得我會說真話嗎』這種來開場的」


    吉斯凱爾似乎不是普通的蠢貨,但也不像是卓越出眾的男人。他沒學過什麽像樣的對話術吧,如果說謊,亞爾德自信能看穿他。


    吉斯凱爾一臉陰沉地說道,


    「是神的預言」


    勉強忍住隨時會鎖緊的眉頭,亞爾德像是催促他說下去似的點了點頭。


    吉斯凱爾稍微探出些身子。


    「博沙國中出現了預言者。我們追著盜賊來這裏,也是因為那家夥這麽預言過」


    「……寄存神之語的人,會說出指示盜賊逃亡地的話嗎?」


    「別問我,我討厭預言者」


    沒想到居然會意見相同。


    「那麽,二皇子相信預言,結果,閣下便被派到我這裏嗎?但是,這雖然能解釋閣下來我這裏的理由,卻說明不了閣下想停留的原因」


    「預言不止這些。我在這裏會遇上某人。那個人物將是一掃沙漠盜賊的關鍵存在」


    更加壓低了聲音,吉斯凱爾繼續道,


    「那個人會這麽問我――閣下,是為在誰操勞?」


    反射性地想捂住嘴巴,感覺這句話好像剛剛說過。可能的話,真想當成沒這回事。


    「……這種事,不是常常會被人說嗎?」


    吉斯凱爾擺出非常不爽的表情,卻又忠實於使命似的,認真回答道,


    「這種話,怎麽可能有人會說」


    嘛,也是。對於任職明確的貴族,提出這種問題,隻能被認為是在挑釁。而亞爾德當然就是在挑釁。對方如果發怒便正中他的下懷。因為他估計這樣應該能看到某些進展。


    卻不想,事情會朝這種方向發展。


    「可是……」


    「我立場的可疑,是眾所周知的。家族所屬的派係與所在任官的地域不同。當然可疑到不行。不過,反過來,誰也不會來過問。如果問的話,就可能同時得罪兩方。這才叫聰明」


    換句話說,問出這種問題的你就是笨蛋。亞爾德聳了聳肩。


    「世上的聰明人真多,這是件好事」


    「預言者說過。如果想確認,就反問對方,『你才是,在為誰操勞?』,如果那個人又說,『我侍奉的是北嶺王』,那麽肯定沒有錯,就是此人……直到遇見此人為止,我當然都不能離開這裏。追捕盜賊不過是副使的使命。交給我的命令是,把預言中的人帶回去。大公,請您協助我王」


    在話說完前,貴族離開椅子彎腰跪下。剛才的傲慢不知扔到哪裏去了,他對著暴發戶低下了頭顱。


    亞爾德無言以對。找不到能說的話――預言者左右了二皇子的行動……


    二皇子是真的相信?還是用來作為趕走吉斯凱爾這個男人的借口?或者,各占一半?又或許有其他什麽理由?


    「你相信預言者說的?」


    「不是我相信,而是二皇子殿下相信,我奉命行事。既然是命令,我可沒得選擇」


    他還真想得通。


    「預言隻有這些?」


    「好像是的」


    「如果我說不的話?」


    「為了讓你不能說不,所以我才來的」


    吉斯凱爾抬起頭,與亞爾德剛一視線相匯,就非常討厭地扭曲起臉。他到底是想讓自己同行,還是不想啊?如果問的話,他大概會回答,不是我想讓你同行,而是二皇子希望吧。


    受夠了。


    「有一件事,讓我先告訴你吧。我也討厭預言」


    「……在我作為騎士正式佩劍的時候,有個來賣祝福的人。我老頭子是個小氣鬼,沒給錢就要趕對方走,然後那個人就這麽說,騎士殿下,您總有一天會毀滅您的主人……」


    吉斯凱爾站起來,俯視著亞爾德。


    「所以,我也不喜歡預言」


    「那人,是預言者?」


    「鬼才知道他是誰。但不管怎麽樣,沒人管用我。就連我家老頭子都求我別去大皇子那裏任職,叫我改投二皇子」


    《赤犬公》家的人會在二皇子那裏就任的真相,竟然會是這麽回事。


    「……那麽,你到底是在為誰操勞?你還沒有回答」


    「我說過侍奉的是二皇子吧。雖然老頭子叫我繼續努力,但我想差不多該換換主人了。二皇子作為主君來說並不懶,我可不想毀了他」


    亞爾德剛一發愣,吉斯凱爾就用無聊的口吻宣告道,


    「如果大公您不老老實實地去二皇子那裏,我就請北嶺王雇用我」


    下巴差點掉地上了,幸好努力忍住。這算是什麽威脅?


    「那種事,我可不會答應」


    「我身上帶著成捆的能讓北嶺王難以拒絕的介紹信呢。想把我推給人的家夥,要多少有多少。醜話說在前麵,《赤犬公》家可不是無力的弱勢家係」


    這太愚蠢了,蠢到讓頭都開始作痛。


    「請別這麽做,怎麽可以自己斷絕自己的未來。那種詛咒,請你忘了吧」


    「鬼才忘得了」


    「輸給別人定下的話語,你真能忍受?閣下是活生生的人。為什麽不相信日積越累的努力才能創造自己的未來?被詛咒囚禁,自己去實現那詛咒的未來,這是何等的不幸。請你放棄吧」


    「說得輕巧――」


    「誰說這很輕巧?說到底,將祝福變成詛咒,將未來當作私物的行為,這是寄存神之語者該做的事嗎?相信那種事,且還想去實現它,你為什麽還沒


    發現自己在做什麽」


    說到這裏,亞爾德按住額頭。頭不是快疼起來,而是已經疼起來了。為什麽要為這種男人發火,為自己的單純而失神。


    「――我,當然不相信那些」


    「那麽,請你朝不相信的方向前進,拜托了」


    吉斯凱爾毫不客氣地死死打量著亞爾德後,換了種語氣,問道,


    「你肯去博沙國了?」


    沒能,立即回答。


    早就決定去博沙國,因為那是為了看清二皇子是個怎樣的人物所必要的行動,沒想到事情竟然會變成這種發展。


    如果就這樣答應下來,看上去就像是相信預言似的。這就不符合自己的本意了。


    亞爾德望著麻煩的使者。雖然對方說了這種荒唐無稽的事,但反過來,也能說明不像是假話。吉斯凱爾這個人,亞爾德已經有些認識了。剛才的那段說明,讓他心中的許多石頭落地了。


    想要培養出這種隻會靠著一時衝動和直覺來行動的人,隻要告訴他你的未來早就已經注定便可以了。眼前,便站著一個完美的實例。如果隻有注定好的明天會到訪,那麽做什麽都是無用吧。自己的行為所帶來的結果,應該也不會去想做算計――如果一切,都早已注定。


    然後,就會培養出這種一眼看上去就是愚蠢的不幸男人。


    「出現在二皇子那裏的預言者,是個什麽樣的人?你遇見過嗎?」


    「是個女人,一頭黑色長發……身材不差呢。但我卻一點出手的興趣也沒有」


    ――不會所有人都得救。


    黑發預言者的聲音,就好像當場聽見似的浮現在耳旁。沐浴在夕陽下,染上赤色的身姿,還有那恍惚的表情。


    ――這是早就已經注定的。


    預言變成現實的瞬間,對她來說恐怕是至福的時刻吧。這能理解,對方想怎麽感覺幸福那都是對方的自由。


    但麻煩的是,今後她的幸福,似乎與自己密切相關。這是能推測的。


    「那麽,我也遇上過他」


    吉斯凱爾笑了。


    「被她說了什麽討厭的未來嗎?」


    「感覺她好像為我的壽命作保」


    「感覺嗎?那麽,你的回答是什麽?」


    「原本,我就必須向二皇子問候才行。麵朝沙漠的博沙國與我的領地,有著共同的問題。要說會談地點的話,比起請博沙王來我的領地,還是由我親自拜訪更為妥當。難道還有錯嗎?」


    「什麽意思?」


    「預言者說的,不過是實現也理所當然的事情。為了推動一把,才將你這個使者送到這裏。甚至還附上罪人逃入我領地的誘餌,都做到這個份上了,那個所謂的預言還沒有實現,才會是怪事。你不這麽覺得嗎?預言者,從一開始就盯上了我。所以,作為條件,才加入『我侍奉的是北嶺王』這句話――在我的領地中,肯定會回答侍奉北嶺王的人是誰?」


    聽到亞爾德的話,吉斯凱爾眨了眨眼,看起來他動搖了。


    「可是……」


    「預言者,也許有某種能力。這點我承認。但是,沒有必要相信那就是絕對的力量。不,是不能相信」


    吉斯凱爾像是思考似的閉了會兒眼。馬上又睜開。亞爾德心想,他有雙大眼睛呢,難怪會覺得他相貌還算不錯,是這雙眼睛的關係嗎?


    「如果要去博沙國,還是相信預言者的話比較好。這樣一來,所有人都會重視你,把你當作能為二皇子出力的賓客」


    「我討厭預言,這點早就應該已經說過。說得再準確些,我討厭被別人隨便決定的將來。那麽,請閣下回博沙國吧。我會吩咐部下,給你行些方便」


    吉斯凱爾抬頭看著站起身的亞爾德。


    「如果我說想侍奉你,你會怎麽做?」


    瞥了他一眼,貴族微微有些畏縮。似乎是內心的冷意滲透到視線中了吧。就是因為這樣才被傳稱為冰之尚書官的吧。自己憑什麽必須要雇用沒教養隻會憤世嫉俗品味又差勁的三流貴族?


    「我會拒絕,告辭」


    在對方說出更麻煩的事情之前,亞爾德急忙走出房。給守在走廊門口的一個騎士下令:把吉斯凱爾客氣地送出府邸。接著,去找自己的代官。


    與石冉佳在中庭不期而遇。


    「我把他趕跑了」


    「您是說吉斯凱爾大人?」


    「除了他還能有誰?」


    總是掛在臉上的那副慈眉善目些許皺了皺,石冉佳望著亞爾德。


    「大公,您似乎有些生氣呢」


    「我們性格不合」


    「您是說您與吉斯凱爾大人?」


    就算狠狠瞪過去,對這個男人也沒半點效果。


    好的好的,認同似的點了點頭,他抓住亞爾德的手臂,迅速轉回朝屋內走去。如果個子夠高的話,大概會來抓住肩膀吧。不巧的是,亞爾德的個子老高,而石冉佳的個子則忒矮,雖然肝子倒是圓滾滾比亞爾德大上數圈。


    「小人了解。副使大人,小人也會萬無一失地請他離開,請您放心。所以,您還是多多休息會兒吧」


    不過,並不打算順水推舟。亞爾德停住腳步,問道,


    「你和傑沙魯特相處的時間很長嗎?」


    代官聳了聳肩。


    「要說長也算是長吧。不過,在曾經的盜賊團首腦中,我算是短的喲」


    「那些人――」


    「都死了」


    「沒有其他還活著的?」


    「好像是的呢」


    盜賊是賭命的買賣,但變成這樣的理由恐怕不止這個吧。


    「你是怎麽活下來的?」


    「那是因為人小從不去危險的地方吧。老大原本是盜賊的事情,雖然算是個秘密,但還是有人知道的。不過,知道我也曾經是他同夥的人,基本上是沒有的。所以我才活下來了吧」


    完全人畜無害似的眨了眨眼,男人笑了。


    亞爾德盯著這張臉猛瞧。傑沙魯特算是一個,這個男人也同樣是個會說謊的人。所以,唯有靜靜下令道,


    「不準對我撒謊」


    「……大公,您真是位讓小人為難的人呀」


    「常被別人這麽說,所以給我講真話」


    石冉佳小聲歎息。


    「因為小人出賣了同夥喲,老大說要去阿爾汗,脫離盜賊團之後呢……所有人,都墮落了。不再像以前那樣了。和他們待在一起,總有一天會被抓住。對他們大失所望後,向官員密告,將盜賊團一網打盡。其實也沒什麽特別好說的喲」


    亞爾德左右搖了搖頭,這故事聽上去好假。


    「你不是有個三條舌的別名嗎?再來編個故事聽聽吧」


    「哦哦,這真是過分的要求喲。對了……那麽,這樣說您覺得如何?在盜賊團的所有人中第一個遇見上代大公的,其實是小人。上代大公說想給惡鬼付買路錢,尋找中間人。雖然付買路錢也算是種常識吧。不過帝國人可是很罕見……因為惡鬼的地盤在沙漠的東側,帝國人很少來這裏」


    「然後呢?」


    催促著他說下去,石冉佳微笑著,露出仿佛懷念往昔似的表情。


    「我原本是打算賺筆小錢,所以一開始狠狠抬高了要價。那位花錢爽氣的老主人呢,居然按照我說的價給我了。於是就想再多要點,這個那個的向他糾纏,然後老主人這麽對我說,『付了這麽多,隻作為買路錢可不行,多餘的就當作見麵費吧』,當時劍就架在我脖子上啊。沒辦法,隻好為他做帶路人,在老主人見到老大後,第一句話問『你就是惡鬼嗎?閣下的大名如雷貫耳。有沒有興趣和我顛覆一個國家?』」


    說到這裏,石冉佳聳了聳肩,說什麽接下去就是他們兩人單獨對話了,小人不清楚發生了什麽之類明顯的借口。


    「這好像說明不了你活下來的理解」


    「盜賊團可是不是那種說洗手不幹就能洗手不幹的地方喲。當初決定跟著老大一起走的,隻有幾個人。他說要去阿爾汗當官,願意跟著他的都是頭腦簡單的家夥,這種人在盜賊團中可不多」


    「你呢?」


    「小人不一樣喲。做中間人的,不會與其他人一起住。在小人準備下一次牽線搭橋時,傳來了老大把以前同夥的腦袋作為禮物,送到阿爾汗當官的消息。小人聽到消息後覺得情況不妙,便腳底抹油溜了。也因此,在帝國的大部隊到來時,逃過一劫」


    如果還待在沙漠,確實會沒命吧。


    「除了那幾個和老大走的人之外,盜賊團的其他幾個隊長在拒絕跟老大走的時候,便通通被幹掉了。因為他們都是些腦袋不簡單的家夥」


    「你的意思是還是腦袋簡單些才能活得更長久嗎?……這個故事編得還算可以」


    「小人的意思是,這也可以算是一種教訓。好了,三條舌的本事也就能說這麽多了喲,這下您可以放過小人了吧。話說回來,您為什麽突然會想起問這些?」


    因為擔心預言,這理由說不出口。


    如果神之力增強,感覺不遠的未來,傑沙魯特可能會與那個賜給他名字的鬼神再會。如果非人者居住的世界的邊界開始崩潰,鬼神一定會尋著它自己名字的引導,找到傑沙魯特。


    沒有把以前的名字告訴過別人,那麽別人知道的可能就真的是零嗎?――剛想到此,便覺得自己太天真了。


    傑沙魯特不會依靠任何人。他的名字,恐怕真的隻有他自己才知道吧。


    「關於那些窩藏的人」


    「嗯?」


    「他們都知道傑沙魯特就是以前的惡鬼。姑且目前為止是全部交給傑沙魯特。但我想換成其他人」


    「可是,想讓那些人聽話的話,老大是最適合的人選喲。而且,他現在也沒那麽大的殺氣了」


    亞爾德凝視著石冉佳慈眉善目的樣子,忍不住歎了口氣。


    「是啊,恫嚇,支配是他擅長的吧。可是,我的部下絕不是殺人的盜賊」


    「您現在才說這個恐怕……」


    「正是因此,我才說的」


    石冉佳困惑地縮了縮了,輕輕向亞爾德攤開手。


    「可是……小人和他都是盜賊。雖然小人沒有親自弄髒過這雙手,但卻一次次做過其中穿針引線的角色。我也是殺人犯的同伴」


    「不是這樣」


    打斷對方的話,亞爾德抬起視線。在包圍中庭的二樓的窗戶上,映著天空。琉璃窗中的天空,看起來如此狹隘。


    「我對你們所寄望的是未來。請幫我做些身為殺人盜賊的一夥所做不到的事情。侍奉我,便是如此」


    石冉佳瞠目結舌,不過很快表情一整回答道,


    「明白了,如果是您的命令,小人會嚐試去這麽做。不過,從那段過去中逃不脫的並不僅僅是我們,大公您也一樣喲」


    「是啊」


    亞爾德說到,早就知道了。


    因為知道,所以才想拒絕。


    人為什麽要囚禁於過去?把還沒有造訪的未來作為即定之物來接受?


    雖然不知道理由,卻知道是這麽回事。也正因此,才會這麽說。


    沒有比怨恨,更難以消解的東西。


    上代大公試圖窩藏的亡國王族們,不想輕易就接受援助,也是因為傑沙魯特背叛者的身份使然吧。這肯定是永遠也無法釋懷的事情。


    這次之所以能順利進行,是因為站在站在浪尖的是亞爾德這樣一個,即非盜賊死黨,外貌看上去也不像帝國侵略者,同時預言者在後推波助瀾的關係吧。


    無法忘記過去,使得他們被過去束縛。也因為被束縛,所以未來也就定下。其中的心結,是無法解開的吧――雖然知道,亞爾德也無計可施。


    「早就知道了」


    嘀咕著,他低下頭。


    就算沒有預言之流,人也是如此的不自由。


    3


    在日落之前,亞爾德來到皇女的房間。剛看到他的臉色,史莉婭就勸他回去。


    「您還是回房歇息一會兒吧,這裏結束後,我會通知您的」


    皇女好像已經進入《天地輪》的準備階段。


    「放心吧,我會保證不出聲的」


    「您這樣,還不如回房歇息」


    「我得到過公主的允許,隻要有時間就可以來見她。你沒有聽說嗎?」


    「那個……可是,您的臉色這麽糟糕,如果被公主殿下知道我置之不理的話,會挨罵的」


    史莉婭似乎學會怎樣迂回地提意見了嘛,把拒絕的理由,推到亞爾德的主君身上。


    「沒關係,我會負責的」


    「怎麽能讓主人負責」


    「這樣挺為難的呢……那麽,你就代我挨訓吧」


    「唉?」


    亞爾德微微一笑,把史莉婭從房中推了出去。《天地輪》進行時,擁有恩寵之力的史莉婭如果待在同一間房中反而不妥,平時總是讓她出去,所以沒什麽問題。


    亞爾德是不會妨礙到皇女的,因為身懷過去視恩寵的他,與皇家的恩寵沒有半點關係。與其說是不會妨礙,倒不如說是無法妨礙才比較準確。


    「這樣我會難做的……主人!」


    被關在門外的史莉婭有點可憐。不過,亞爾德想親眼看一次《天地輪》。不僅是因為應該確認同席會不會有問題,同時也是因為錯過這次以後恐怕就沒機會了。


    皇女坐在房間深處的椅子上。像是確認亞爾德進入般微微動了動視線,不過也僅此而已。之後就沒任何反應了。


    敞開的窗外,天空染上了一層火燒雲的赤紅。天空還挺明亮,是因為太陽尚未完全落山。


    也就是說勉勉強強趕上了吧。


    亞爾德調整了一下呼吸,心裏祈禱別撞上龍氣,坐到房間的角落後,觀察起皇女的樣子來。


    乍看之下,皇女好像隻是沉默地坐著,但這隻是表麵上。光芒在其全身上下馳走。特別明亮的是額頭,仿佛寄宿著星辰一般。


    仔細看去,包裹皇女身體的光流,每一條都帶著不同的顏色,亮度也不同。將所有光流如同搓成一根繩似的光,最為顯眼,顏色接近於透明,相當明亮。


    ――是二皇子吧?


    如果控製全體的是二皇子,那麽也就不奇怪了。皇女的光,憑直覺就能分辨。雖然並不那麽明亮,卻散發著暖洋洋的光芒。雖然還想分辨出三皇子的光,卻似乎行不通――雖然肯定是感到強大的那些光條之一。三皇子曾經竊取皇帝的傳達官,遠距離控製北嶺的朝議。他所具有的恩寵之力,應該絕不會弱小到哪裏去。


    原以為長公主會在一旁窺視,看來並沒有這回事。像她那樣強大的力量,肯定會一目了然。


    光條的流動勿明勿暗,且時快時慢。並非全部同步,是因為對應各人的發言,才能看到的現象吧。


    第一眼就感覺像是皇女的那根光條,維持著穩定的光量,緩緩流動,但逐漸開始明滅閃爍,速度也開始變化。


    ――是在為二皇子辯護吧。


    光條有時同時亮起,討論的進行似乎並不怎麽有序。那條像是二皇子的光線穩穩地支撐著全體,但是說不定,這已經盡其所能。看上去並不像是在積極地參加討論。先不說關於光條身份的猜測是否正確,能夠從各條光上感到個性,真的是很有趣。


    應該早些來的。這


    樣的話,有皇女的配合便可以嚐試許多事。


    ――不,還不算晚。


    以後,《天地輪》會持續一段時間。提供觀察的正確性,有的是時間。


    恐怕,除他以外的人,是無法這樣從視覺上把握皇家恩寵吧。如果能的話,早就出現類似的小道傳聞了。


    先祖到底結締了什麽樣的契約?


    從古王國主動向帝國投誠,到被吞並的這段曆史經過平淡無比,史書上的記載也是一筆代過。不去力爭作為國家的主權,交出所有一切――條件應該是非破壞,非暴力,保證生命財產,還有平等。


    除此以外,應該還存在一個隻局限於亞爾德一族和皇帝之間簽訂的約定。


    他所知道的,隻有孩提時的記憶中銘刻的那場惡夢,以及惡夢中成為囚徒的先祖說過的話。


    ――依照誓約,我們一族以忠誠和力量為交換,享有陛下和陛下一族的守護與養育。


    這段話,可以解釋的幅度太大了。肯定還有不是這麽含糊的,更加嚴密的契約……但隨著恩寵之力的薄弱化,契約本身大概也被遺忘很久了吧。


    已經沒有人知道。


    窗外的天空,失去了光亮,隻有火燒雲的夕紅不斷變深、變濃。以這幅天空為北景,端坐一動不動的皇女,身影漸漸變亮,讓人覺得好似非這個世界的存在。


    ――神之力。


    突然這麽想到。


    人不能擁有的神之力。這種力量的變強,就說明危險迫近了人世。


    ――血與悲鳴,死與破壞,絕望之晨。


    希望是自己想多了。僅僅是想多了?還是應該這麽想?這樣會是正確答案還是錯誤答案……


    在猶豫中,他等待。


    如同退潮似的,光條從皇女全身消退,嬌小的身體看起來比平日更幼小,看到她肩膀劇烈地上下抖動,亞爾德靜靜起身,打開門,朝守在外麵的史莉婭點了點頭。


    「結束了」


    「那麽點燈……」


    「還是我來吧,我還有話對王說」


    接過火種正想回到房間的時候,他的袖子被抓住了。


    「那個……我去端茶點來。平時都是這樣的,殿下說過結束之後,身體會很冷……所以,我去端些熱的東西來,主人也請一起吃點」


    亞爾德一笑,史莉婭也羞怯似的,鞠了一躬。看見她拎著下擺,快步在走廊裏跑去後,命令護衛別讓其他人進來,便關上門。


    手拿著火種,室內昏暗得越加厲害。點起牆上的燈台,把蠟燭放在小桌上。搖曳的燭光照耀下,皇女的臉色很是蒼白。他脫下自己的上衣,披在少女肩上。


    「……是亞爾德嗎?」


    「是的」


    「我知道你在房間裏」


    「誠惶誠恐……要不要在下為您號脈?」


    皇女眨了眨眼,仿佛這句往左讓她終於回到現實中來似的,抬起頭,看向亞爾德。


    「可以是可以」


    「那麽,在下失禮了」


    屈膝半跪在地,手指搭上她的手腕。


    ――跳得好慢。


    脈搏的間隔非比尋常的慢。《天地輪》進行時,也許要比這更慢。不,並不限於《天地輪》,龍種每次使用恩寵時,他們的脈搏就會變慢,讓心髒強製沉眠。


    ――簡直像是假死似的。


    手指指腹一邊探著脈搏,亞爾德一邊開始祈禱別出事。恩寵之力的負擔,看來並不隻有自己。神之力對人之身來說過於沉重了。她的那些皇兄們會為這個年幼的小妹著想嗎?


    外麵傳來史莉婭的聲音。


    「我端茶點來了」


    不等回應,門就開了。史莉婭剛踏入房間便瞬間止步,好像擔心什麽似的問道,


    「您的身體……?」


    亞爾德心想她眼中是個什麽樣子?這幅模樣就算被誤以為亞爾德身體糟糕到跌倒在皇女的腳邊,其實也不奇怪。


    不過,皇女似乎以為史莉婭在問她。


    「沒事,茶點放那邊」


    「是,那個,有什麽需要我幫忙的嗎?」


    這次是亞爾德回答了。


    「不,沒有。退下吧,直到我叫你,別讓任何人進來」


    「是」


    在他鬆開皇女的手站起來的這段時間內,史莉婭畢恭畢敬地關上了門。


    皇女抬頭看著亞爾德,問道,


    「幹嗎突然來號什麽脈?」


    「您的臉色不好,在下擔心」


    「被你這樣的人說實在是……」


    被她含著苦笑地命令坐下,亞爾德隔著小桌與皇女麵對麵。從沒見過的小點心,盛在模樣可愛的精致盆子裏。香草茶熱得仿佛會燙人,這麽熱,卻絲毫不減茶香,真是不可思議。


    「請恕在下唐突,敢問狀況如何?」


    「二皇兄,似乎在懷疑我。雖然我說會幫助他,但他好像不怎麽動心」


    亞爾德呼呼吹著茶碗的動作停了下來,抬頭。光是沒有清楚拒絕,就讓她難以理解了吧。皇女表情黯淡。


    二皇子的反應,對於亞爾德來說是意料之中的事。突然提出施援,不引起懷疑才叫奇怪。因為本來就是沒什麽接觸的兄妹。不過,應該也不會隨隨便便地拒絕。


    「他並沒有拒絕吧」


    「嗯」


    「這個結果很好,《天地輪》中談得又怎麽樣了?」


    無精打采的皇女,看上去格外嬌小。不經意地,就用上了鼓勵的語氣。


    「因為像平時一樣,有人明嘲暗諷地說二皇兄以討伐橫行沙漠的盜賊為借口,擴增兵力,意圖謀反,於是我就插嘴了。說北嶺宰相《黑狼公》治理下的領地與博沙國接壤,同樣也深受盜賊之苦。征兵並不是借口之舉,《黑狼公》向我報告,希望負責與博沙國的聯係。這樣說就可以了吧?」


    「很好」


    「可是……」


    皇女抬起低著的頭,噘起嘴巴。


    「您怎麽了?」


    「他們說你是個膽小鬼,過度害怕」


    亞爾德眨了眨眼,皇女似乎心情變得惡劣了。


    ――什麽啊,原來是為這種事在沒精神啊。


    「您為在下辯護了吧」


    「說你是膽小鬼什麽的,北嶺沒有一個人會相信!」


    「在下倒是他們說的也有道理」


    「不準這麽平淡冷靜好像在說別人一樣!」


    「在下會努力的」


    皇女長歎一聲。


    「總之,我照你說的做了。向二皇兄提出,接下來《黑狼公》會前去造訪。不過他好像不怎麽歡迎」


    「吾王是決定留在這裏等在下回來嗎?」


    「怎麽可能!我當然要去!」


    亞爾德小心翼翼地喝了口茶後,指出道,


    「如果這點程度的小事就打破您的平靜,在下可無法帶您同行」


    「什麽叫這點程度的小事!……你很勇敢,他們憑什麽這樣隨便說你!」


    自己被人用勇敢這個詞來形容的時候,一般都會被加上「枉費」這個前綴。嘛,這樣也好。


    「您的維護讓在下深感光榮,不過皇家之人,有時雖然會把自己認為是第一流的尚武官,卻從不會把自己視為第一流的尚書官。既然在下是尚書官,被人說沒有能力、不敢戰鬥、不知危險也是理所當然的」


    聽到這些話的皇女,表情越來越難看。要是哭出來可就棘手了。這樣子應該不至於掉眼淚吧。不不,不好說呢。皇女的思考方式估計不論,僅就她的感性而言,實在難以把握。


    「亞爾德」


    「在」


    「不準這麽平淡冷靜好像在說別人一樣!我剛剛命令過你」


    「非常抱歉」


    「你給我稍微傲驕點」


    猶豫了一下,但不想浪費時間在口舌之爭上,決定采用萬能的回答。


    「遵命」


    輕鬆倒是輕鬆了,卻無法避免敷衍痕跡過於明顯。皇女一副非常不服的表情。亞爾德急忙轉開話題的方向。


    「對了,吾王是如何看待外交的基本?」


    臣下的名譽引起的亂子,常常是在這類局麵中。既然皇女很在意亞爾德的名譽,那麽不更深刻地理解這類問題,會讓事情變得麻煩。


    「我……我沒有像皇兄他們那樣學習過政治」


    「在下並不想聽正確答案,隻是希望知道吾王是怎麽想的」


    「感覺你好像是在故意問一個我肯定會答錯的問題」


    「不學習卻碰巧得到的正確答案沒有任何價值,左思右想反複驗證的才是學問」


    皇女歎息著,答道,


    「我覺得是,保持平衡」


    突然,說出了一個並不算壞的答案。


    「您獨具慧眼」


    「……沒學習就說出的正確答案是沒用的,我剛剛才被你這麽說過吧」


    「不不,吾王已經通過自學領悟了,您真是出色」


    大概是在皇宮中,少女聽過不少吧。據她說有許多不把她這個小丫頭當成一回事的口無遮攔者,那對於練習耳力來說倒是個不錯的環境。


    趁著皇女被表揚後表情鬆緩開來的時機,亞爾德見縫插針地又問道,


    「您知道為了保持平衡,什麽是必不可少的嗎?」


    「那是……對了,就是知己知彼吧?」


    「獲得正確的情報是重要的大前提」


    正因為情報的流通速度之快,皇家才會如此之強。而且,第二強的已經是北嶺。不過,並不是說有情報就好。情報的用途,說到底不過是為了得出正確的判斷。


    「你要是問我以此前提該怎麽行動……我隻能說,見機行事」


    「所謂外交的基礎,其實是避免孤立」


    「孤立……」


    「一旦孤立,就算被群起攻之,一敗塗地也很正常。變成那樣,不會有任何人會伸手援助。所以孤高自持,可算是下策」


    「原來是這樣啊,和商隊雙六一樣呢。一開始賺太多,也會變得孤立吧」


    「是的,當下,被孤立的,您認為是誰?」


    「那是,二皇兄……」


    給表情顯得還沒有想通的皇女一些思考的時間,亞爾德喝了口茶。溫度終於開始適中了。


    「您的皇兄長們的爭鬥,應該並非吾王所願。為了保持平衡的近道,便是您主動與二皇子結盟」


    皇女臉上,泛出理解之色。


    「看上去好像是作為二皇兄一個人的友軍,其實,並不是這樣。對嗎?」


    「您說的對。在這場騷亂收宮之後,隻要大張旗鼓地宣傳,北嶺準備給各種紛爭提供助力」


    「可是……」


    「您在擔心什麽?」


    「這麽一來,豈不是走上以前的老路了嗎?你說過,過去的北嶺之所以整個成為傭兵團,是因為除了士兵以外沒有其他可以輸出的東西。難道你想讓我把子民的生命當作商品來出售嗎?」


    太聰明也是個問題呢。亞爾德忍住歎息,直蕩蕩地麵對皇女的眼睛回答道,


    「其他,還有可以出售的東西嗎?」


    「隻要尋找,總能找到」


    「如果說打破平衡狀態的是力量,那麽讓其恢複的也是力量。北嶺所具備的天賦力量,既非經濟實力也非政治力,隻有軍事力而已。這是就是北嶺這片土地的宿命。吾王無須煩惱。就算是皇女殿下以外的其他人成為這裏的上位者,也會采取相同的行動」


    「不對」


    皇女斷言,不服輸地回瞪著他。


    「您說哪裏不對?」


    「因為我來到這裏,三皇兄才會盯上北嶺。煽動北地蠻族,說我這裏好對付。所以才不得不讓鳥兒們飛翔起來。如果鳥兒們不會飛的話,這裏根本就沒有什麽軍事力」


    「您應該為具備軍事力而高興」


    「可是——」


    「王喲,有件事您必須明白。這是基於所有思慮的大原則」


    「什麽?」


    「人,是愚蠢的生物」


    皇女沉默了。


    既沒點頭也沒否定,看起來似乎在專心思考接受亞爾德說的這番話。


    「……戰爭消耗、破壞所有一切東西。人什麽也得不到。為了培養優秀的戰士,您知道需要花掉多少經費嗎?浪費戰士的生命,是絕不能容忍的。戰爭的花費高昂無比。你死我活的爭鬥,代價無比高昂。稍微有些反思便會明白那是筆劃不來的買賣。可是為什麽世上的戰爭卻從沒停止過?那正是因為人是愚蠢的生物」


    皇女皺眉思考,不一會兒問道,


    「可是,戰爭可以得到國家、地位、財富,不是嗎?」


    「確實會有誤會,通過戰爭能得到權力和利益吧,但是憑借暴力得到的東西,早晚肯定也會失去」


    「是嗎?」


    「如果當事人在結束一生前,沒有失去的話,可以稱得上是相當幸運吧。但就算再晚,死後也會受到製裁。偶像毀滅,一族人被清洗。那些曾經緊跟在後的人,都臉色蒼白地急著撇清關係逃之夭夭。曆史就是這麽告訴我的」


    「你不說死後靈魂不能得救之類的嗎?」


    亞爾德聳了聳肩。


    「靈魂的問題,不在我的所知範圍內。非常抱歉,在這點上我力不從心。在下能夠說的,隻有曆史所得出的事實」


    「有些人,隻要活著的時候快樂就好」


    「那是因為他們愚蠢吧」


    「……原來如此」


    「人,是非常愚蠢的。所以,不用期待放任不管,戰爭就會漸漸消失。所以,我們隻有主動介入。而期間需要的是外交實力。軍事力,您可以當作是一種資本。失去鳥兒機動性的軍事力,北嶺便沒有外交性的價值」


    皇女垂下眼。短暫的沉默後,朝著亞爾德的眼神中,滲著一抹悲涼。


    「天空,也沒有自由呢」


    「是的」


    「真的隻有人心中才可以存在嗎?」


    亞爾德微笑了。這是他去年告訴她的。那時,皇女當場反駁說我才不要那樣。心中的自由,就算存在也沒有意義。


    「至少在下是這麽認為的」


    皇女小聲歎了口氣。


    「我知道你沒說出來的意思了。必須把二皇兄從現在的狀況中解救出來。趁此機會,全力展示翼之騎士團的實力,對吧?」


    「您說得對」


    「要讓我們北嶺的力量,被狠狠地抬高價格」


    亞爾德點了點頭。


    皇女看著他,又歎了一聲。


    「該做的事,我都懂了。可是,讓二皇兄頭痛的那些盜賊的根源,是那些沙漠叛逆吧?這不等於是已經解決了嗎?」


    「恐怕不是。襲擊博沙國的盜賊,在下覺得可能是另一群人」


    「啊……是嗎?說起來距離確實相當遠呢」


    二皇子治理下的博沙國與《黑狼公》領,雖然接壤。但是,都擁有範圍相當廣闊的荒漠和無人地帶。


    「聽流亡來的人說,博沙國中對於沙漠屬民的警戒非常強,還有借著管理的名義,施暴和搜刮金錢,造成難以生活,遊民不斷增加。上代窩藏的王族與那些人似乎沒有關係。在博沙國主導行凶的,似乎另有其人」


    「那麽,會變成戰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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