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雖然曾聽說過它們已經可以載人了,但不是希洛巴,而是雛鳥們來迎接亞爾德的時候,還是很意外。


    先是吃驚,再是不安。


    【希洛巴是不是有什麽異常?】


    【不,並非如此。隻是前幾天剛從北嶺飛去了帝都,[黑狼公]領地,然後又再飛回了北嶺,所以廄舍長做出了必須讓它休息的判斷。對雛鳥來說,也習慣一下比較好一一因為兩隻都帶來了,就算增加人數也可以應對】


    毫不停頓地回答後,阿爾薩爾在亞爾德麵前跪下。在亞爾德告別這個世界的期間,阿爾薩爾也長高了一點。在不能說是寬敞的岩壁上,拘謹地折起身體,更深地低下頭。


    一一這是幹什麽?


    在一臉嚴肅的亞爾德的一旁,阿爾薩爾口述道。


    【這是公主大人…北嶺王之命,從今日起,鄙人,阿爾薩爾作為尚書卿的專屬廄務員,接下移動用鳥的選拔、訓練、再包括緊急時的護衛、傳令等任務。請您確認】


    接過以恭敬的動作遞來的報告,快速地用眼睛確認了一遍後,筆跡確實是皇女的。其口述的內容,全都寫在了上麵。雖然並非算是官方的報告格式,故意寫成報告,就代表這是認真的吧。


    至今塔盧琴經常跑來,但他在北嶺有不得不做的工作。雖然這點阿爾薩爾也一樣,但並非他人而是將其派遣而來,是注重其和亞爾德個人間的交流才決定的吧。說得更直接一點,就是看中了他對亞爾德的忠誠心。這部分皇女觀察得很仔細,所以當然知道。


    然後,亞爾德也明白。


    【我仔細確認過了。雖然對不起疲憊的你,但我想早點出發。鳥兒們的狀態如何?】站在阿爾薩爾身後的鳥兒們,還沒有被拉住。廄務員也隻是保持一點距離看著它們。


    簡單概括來說,就是有被天真無邪地襲擊的風險。


    因為是現在這種地形,被襲擊的亞爾德一定會掉落。再怎麽說,從這種高度摔落一定會沒命一一好不容易活到這份上,這種死法也有點太蠢了不是。


    【它們都非常有精神,馬上就能出發】


    【一會會也好,讓它們休息一下。馬上,就讓人送來輕食】


    【好的】


    想要讓其休息的不光是鳥兒,也包括騎手。阿爾薩爾應該沒來過[黑狼公]領,在陌生的天空飛翔,不可能不緊張。


    【要從這裏載走的,有我和傑沙魯特。這你已經知道了吧?】


    【我聽說了。鳥兒已經以此做好了準備,雛鳥中的一隻,會載著殿下。傑沙魯特殿下就和我同乘一隻鳥】


    亞爾德眨眨眼。沒想到還有其他鳥願意載傑沙魯特。


    【沒關係嗎?】


    【是的。就是因為能做到這點,我才被推舉為了專任】


    【原來如此…】


    【雛鳥們雖然已經十分強壯,但在持久力上還讓人擔心。如果隻搬運一人的話暫且不論,但如果是兩人,就算能換乘,或許也需要長時間休息。那樣的話到達博沙的時間就晚了。如果是我的鳥的話,就算載兩人也沒問題】


    【好好替我感謝它】


    【道謝的話,就等平安送到後再說吧,卡達爾這麽說了】


    【它叫卡達爾嗎】


    【是的。雖然卡達爾是小希洛巴一歲的雄性,但既有持久力,經驗也豐富。不僅載上其他的騎士飛來過[黑狼公]領,也飛去過博沙。是非常聰明的家夥。就算沒有騎手,也能自己飛去想去的地方】


    原來如此,雛鳥們沒襲擊過來的原因,就是因為有它在率領現場嗎,亞爾德想通了。站在阿爾薩爾身後的三隻鳥,雖然體形上並無多大區別,但氣質完全不同。


    該說是威嚴還是精悍。


    雛鳥們一眼就能看出蠢蠢欲動,一副冷靜不下來的樣子,與此相比,那隻叫做卡達爾的鳥卻非常鎮靜。視線非常銳利,能讓人明白它一點都不鬆懈。


    一一怎麽說呢,有種鳥型的傑沙魯特的感覺啊。


    一句話總結,就是有著老兵的風範。


    【真可靠】


    【是的,有卡達爾在,我也很安心】


    【這也是,但我覺得被這樣的鳥兒信賴的阿爾薩爾,也很可靠啊】


    【……哈……那個……感謝您的誇獎!】


    一一畢竟阿爾薩爾是能用菜刀戰鬥的男人啊。


    亞爾德一邊想著這些,一邊仰望天空。飛去這邊,飛去那邊,雖然移動得很頻繁,但乘著希洛巴以外的鳥還是很久沒有過了。


    【尚書卿】


    【嗯?】


    【從廄舍長那裏,有為雛鳥們取個名字吧的傳話】


    亞爾德眨眨眼。


    【由我來取嗎?】


    【是的】


    【我覺得這是希洛巴的任務啊】


    【人用來喊鳥的名字,慣例上是人來取的。鳥兒之間,似乎有隻有鳥能聽懂的呼喚方法……鳥這邊的名字,似乎已經有了】


    【原來如此】


    亞爾德眺望著雛鳥。


    真的已經長大了,羽毛的感覺也和成年鳥沒有區別了。最初見到它們的時候,該說它們像毛球還是像什麽,小小的……不,雖說小,但也挺大了,但也不像現在這麽大,非常可愛……這樣,一不小心就尋找起了已經完全不見了的過去的影子了。


    但是,站在那裏的,是氣派的青年鳥。不能為不落於成年鳥的它們,取個可愛的名字。


    一一現在才被要求取名真是太好了。


    如果在毛茸茸軟綿綿的時期就被拜托取名,光想象自己會取個多麽可愛的名字就覺得可怕啊,太好了,真的是太好了。


    【我想您應該知道了,兩隻都是雄的】


    希洛巴似乎把亞爾德當作不得不照顧,既弱小又粗心大意的生物一一換言之就是如同孩子般的存在。如果這個猜想沒錯的話,以此類推,這些家夥就可當作是亞爾德的弟弟了吧。


    【因為我隻有一個妹妹,所以很高興能有弟弟呢】


    阿爾薩爾一臉難以言喻的表情,但似乎好歹還是控製住沒插嘴。


    【這邊這隻黑不溜秋的叫達艾塔克】


    黑不溜秋,被這麽形容的鳥兒,歪著頭看向亞爾德。


    兩隻雛鳥的顏色相差很多。雖然早聽說顏色會變很多,但重新一看,就好像和毛茸茸軟綿綿時代是不同生物。


    被命名為達艾塔克的那隻,是非常鮮豔的黑色。根據光照不同,能時不時看見青色。達艾塔克在古王國的語言裏就是黑色寶石的意思。


    相對的,另一隻像希洛巴,有著很多灰灰的褪色般的羽毛,或許是這個原因,也能看見還殘留著軟綿綿的幼鳥時期的影子。那份輪廓模糊的樣子和雲的樣子很像,但說是雲又太黑了。所以,就把它取名為雨雲了。


    【這邊長得像母親的,就叫賽基】


    【真是奇怪的名字呢】


    【因為是從我故鄉的古語裏取的啊。你們喜歡嗎,達艾塔克,賽基】


    雛鳥們大大地張開嘴,而且也張開了翅膀。雖然還以為它們會嘎嘎吵鬧起來,但看到卡達爾緩緩伸展開單邊翅膀,還對應地伸出一隻腳後,兩隻雛鳥就一起停止了動作,安靜了下來。


    一一卡達爾就這麽可怕嗎。


    何等的威懾力。果然,看來毫無疑問能把它看作是鳥型的傑沙魯特。亞爾德也盡力不要惹他不高興好了。


    【卡達爾,就像照看這些家夥一樣,順便也照看一下我吧,拜托你了】


    卡達爾用琥珀色的眼睛注視了亞爾德一眼,把伸展的翅膀和腳收回原位,抖動了一下身體。


    這大概,[廢話][當


    然的][那還用說]…這樣解讀就好了吧。而且亞爾德已經熟悉鳥到,能大致解讀出這種事了。


    基本上,鳥的地位比人類高。


    或許這也是理所當然的,鳥比人巨大,強大,還能飛上天。載人不過是情分。如果沒有好意,沒有鳥願意載人。


    對鳥的指示,並非命令。是請求。或者也可說是願望。


    北嶺人的話,因為建立了長久以來的信賴關係,所以能做出一些要求。準備了躲避暴風雪的廄舍,給與飼料的都是人類。因為有人存在,鳥兒才能輕鬆地生活。所以鳥會接受某種程度的請求,隻要一起生活,也會產生感情。變成家人般的存在。


    鳥會聽人的命令,是因為有這種緣由。但是,從根本上來說,鳥還是鳥。


    這是理所當然的道理,它們是具有獨立意誌的生物,並非是道具。


    【預定在今日之內到達,可以向博沙這麽通報吧】


    【是的】


    【我明白了…會拜托二皇子的傳達官大人這麽傳達的】


    回應了亞爾德的命令後,一個士兵跑下了樓梯。


    傳達官兩人都會留下,比起一起去帝都,更重要的是讓其能在[黑狼公]領快速接受命令。


    不光是皇女的,因為第二皇子的傳達官也留在[黑狼公]領,兩位龍種間的意誌交流也會方便。雖然最好不要發生這種情況,但一邊在帝都聚頭,一邊在[黑狼公]領密會,各種方麵就會方便很多……這種事已經能預測到了。


    就算是眼下,隻要通知了亞爾德的出發和到達預定,如果發生了什麽讓他沒能到達博沙的情況,也能從第二皇子那通知皇女。而且,還能不被其他龍種察覺。


    一一要是被看作皇女盡和第二皇子交好也很頭疼,在帝都的行動,不得不好好考慮一下啊……


    在外交上最危險的情況就是孤立,現在能認為已經回避了這種情況。


    第二危險的就是隻和特定勢力深交。雖然深交有深交的好處,但同時也會產生不利因素。現在這種情況,從勢力的規模,和皇女在龍種裏的位置上思考的話,勢力小的北嶺攀上了勢力大的博沙,被這麽認為是肯定的。如果打破了龍種兄弟間的平衡,或許就會變成皇女所說的兄弟吵架的火種。


    這時亞爾德想起了皇女那令人恐懼的宣言,不禁想抱住頭。


    一一在兄長們全部死掉之前,去抓住權力吧。


    有什麽,不對勁。不,全部都很不對勁。


    關於這件事,皇女沒對亞爾德做出任何要求。我隻是事先宣告你一聲,就是這麽個意思。雖然也不能置之不理,但也擠不出冒昧開口的勇氣。萬一隨便說出口,反而讓皇女認真起來怎麽辦。


    能不能,讓這件事不了了之呢……亞爾德除此之外不作他想。


    自己的強項,就是用大道理說服對方,亞爾德知道得很清楚。但現在能對皇女用這種手段嗎,這麽一自問,隻覺得這是不可能的。


    皇女的決心,不會因為一點小事就崩潰。


    雖然沒有女性瞄準玉座的前例,但這種事皇女也知道。也知道有多困難吧。應該也知道會有多危險。她的決心是全數理解了這些顯而易見的要素後的產物,就算把這些事重新給她說一遍,所以呢,肯定隻會被她一句反問結束。


    沒有勝利的自信就出戰,是愚蠢。但也不能置之不理。


    一一這是個在自己糾結之前的問題呢。


    首先,她可能都坐不上挑戰輸贏的位子。亞爾德這麽覺得。


    皇女非常認真,而且亞爾德也覺得她決心隻在最低程度內麻煩亞爾德。至少,如果不想辦法處理魔界蓋子打開的現狀,皇女是無法接受他的幫助的吧。


    你就做你那邊的事吧,感覺被這麽命令了。實際上,也被說了差不多的話。


    眼下,這確實是個重要問題。而且也十分清楚,這並不是舉手間就能解決的。所以皇女也表現出一副你管你集中的態度吧。


    即使如此,也會有皇女無法控製的局麵。如果是像那種偶發性的情況,或許也能一口氣逆轉劣勢一一換言之,看運氣。


    一一第二皇子知道嗎?


    想要確認一下。畢竟,現在與其是類似同盟的關係。


    根據皇女的指示,現在駐留在[黑狼公]領的一名騎士和一隻鳥,會一起去博沙,那方麵由阿爾薩爾來挑選。說是選人,不如說是選鳥。就算回去北嶺的時限相同,也有體力和性情的問題。如果會反抗卡達爾那樣強勢的雄性或是配合不了雛鳥們就頭疼了…被這樣說明了。


    【雖然我早就知道鳥兒也有各種各樣的性格……但看來我還有很多不知道的事啊】


    聽見了亞爾德的喃喃自語,傑沙魯特回答。


    【因為大人您對獲取知識很貪心,才會這麽覺得吧】


    【誰都是這樣的吧】


    【如果有不知道的事,人就會覺得不安吧。就算對不知道的事也擺出一副知道的樣子,人就會安心了。所以人才會對不明白的事蓋上蓋子……我是這麽覺得的】


    【讓不明白的事就這麽不明白下去,才讓人不安呢】


    【所以,要裝作明白的樣子。因為要學習,是件困難的事】


    【啊啊,原來如此】


    在一旁聽著的阿爾薩爾,也一臉佩服的表情。因為他是傑沙魯特,情況應該都有所把握了,但當然無法從表情看出所想。就那樣,老騎士繼續說。


    【不擺出明白的表情蒙混,清楚地說出不明白,然後去學習。我的主人,實在是了不起的人物】


    阿爾薩爾投向老騎士的眼神,發生了明顯的變化。


    一一啊啊,原來是打這種主意。


    亞爾德察覺了選擇阿爾薩爾派遣過來的其中一個原因。


    要是塔盧琴的話,是再也不會深信傑沙魯特的吧。因為他決不會原諒對鳥刀劍相向的人。作為侍奉亞爾德的人,他對傑沙魯特強烈的不信任感會成為妨礙。


    但阿爾薩爾則不同。雖然他和傑沙魯特間沒有信賴關係,但今後可以加強關係。


    所以首先,老騎士向阿爾薩爾展示了兩人間的共同點,想讓阿爾薩爾把自己當作夥伴一一雖然把[我們的殿下是個了不起的人物]這個認知當作兩人的共識有點那啥。


    一一塔盧琴那時好像是用食物買通對方的……


    因初次的帝都之行而緊張的少年,說傑沙魯特給他吃了特產。亞爾德記得有過這樣的對話。當然,給的應該不止塔盧琴一個人吧,亞爾德終於發現是怎麽回事了。


    在亞爾德身邊的所有人,或許都會被傑沙魯特試探。首先讓對方產生一定程度的鬆懈,再一探其忠誠的究竟是什麽。


    一一誒呀呀。


    亞爾德聳聳肩,一邊苦笑一邊回答,


    【不是那麽了不起的事,隻不過是好奇心作祟罷了】


    這是真心話,會被卷進麻煩事,基本上都多虧於此。


    再這樣下去搞不好會因好奇心丟掉性命。


    一一雖然比起被鳥撞落致死,想要個更好點的死法。


    至於現在嘛,好像會因過勞一倒不醒……這個可能性太高了,也是最想避免的。這離理想的死法差太遠了。


    一皺起臉,走上樓梯的代官馬上就搭話了。


    【請問您怎麽了嗎?就這樣啟程沒關係嗎?是不是延期比較好?】


    【預定不變】


    我才不要幫你分擔工作,亞爾德包含著言外之意回答。意思似乎完全傳達到了,代官浮現出既意外又擔心的表情,不是不是,這樣左右搖著頭。戲演得不錯。


    【隱居大人,請您務必保重自己的貴體】


    隻是擔心亞爾德的健康罷了,雖然他是這麽個意思,但當然是假的。夾在他腋下的大量文件,將他想要亞爾德工作到啟程最後一刻的企圖暴露無遺。在沒有領主的時期,明明能毫無障礙地工作,但現在不論什麽都要亞爾德來決斷,真是讓人頭疼啊。


    果然,代官翻起了文件。亞爾德卻先說道。


    【那麽,接下來就交給你了。我相信你能不出紕漏地做好一切的】


    【是的是的,我明白。但是隻有這個,我想隱居大人也會感興趣的】


    對遞來的文件上的那個張力十足的筆跡有印象,亞爾德不禁退後了半步。


    【這個…難道是】


    【從蠟燭店拿來的新的設計圖一一】


    【我不想看】


    【一一謹遵您的吩咐,不,但是啊,不看的話會更恐怖哦】


    說得沒錯。


    雖然真的一點都不想看,但也難以忍受讓沒過目過的商品流通。被出其不意地招呼過說[我買了蠟燭哦],那時真的是太恐怖了。


    【……不,這次我就不看了】


    【您是認真的嗎?】


    【不看。你看了之後決定行不行吧。交給你了】


    毫不誇張地說,似乎成功嚇到了代官。代官一下子張開嘴,然後動了動,雖然沒有形成聲音,但恐怕是在反問您瘋了嗎?


    瘋沒瘋暫且不論,亞爾德是認真的。反正自己拒絕不了蠟燭店的熱情。這點已經從過去的經驗裏學到了。


    亞爾德隻是借出名字,差不多能這麽想著死心了。


    【殿下,差不多要啟程了】


    傑沙魯特在絕妙的時機搭話,真不愧是他。


    【啊啊也是啊,那麽代官,就拜托你看家了】


    代官無言地行了一禮,都特地爬上樓梯了,卻一件事都沒能推給亞爾德做,大概出乎了他的意料吧。


    很久沒有從代官身上贏一局了,真是神清氣爽。


    亞爾德首先乘上了達艾塔克,達艾塔克已經準備好了乘具。


    【就拜托你咯,弟弟】


    一這麽說,所有人都向亞爾德投去看著奇妙之物的視線。雖然早已習慣,不在乎被當成怪人了,但連達艾塔克和卡達爾這些鳥都一副這什麽怪家夥的表情,還真是讓人有點意外。


    唯一隻有從賽基那裏感受到了類似希洛巴的充滿慈愛的眼神,但這也讓人心情複雜。因為那裏包含有你真是個不可靠的孩子的意思。


    2


    【來得好,沐浴已經準備好了。雖然沒有太充裕的時間,但去洗去旅途的塵埃,放鬆一下吧。之後就進行晚餐吧。你們應該還很疲憊,不會搞得太正式。也準備好讓琺如邦同席了。如果還有其他想見的人,也一起招待吧。但是,琺如邦的母親要另當別論】


    今天的第二皇子,似乎比以前更講究效率。就算向他請安,好像也會馬上被打斷。或許至今以來他已經算稍有收斂。


    沒辦法,隻能省去招呼行了一禮。這點程度都不做,亞爾德可沒法冷靜。內心擅自想定就這樣妥協一下吧,相對的,毫不停歇地繼續了對話。


    【琺如邦的母親,有什麽問題嗎?】


    【關在牢裏了,因為不知道她會做出什麽舉動。要是讓她自由行動,就會需要一直監視她的人。我判斷把她關在別人看不見的地方,對彼此來說都是最好的。要是想和她對話,就必須你去見她】


    亞爾德微微皺起眉頭。


    他會繞來博沙,是為了見琺如邦。這點已經傳達給了第二皇子。


    但是卻被劈頭說了這麽一番話,這就是第二皇子的意思。亞爾德應該去見她。琺如邦的母親,是亡國的王妃。如果相信預言者所說的,那她沒被卷入阿爾汗的滅亡,就是預言者幫助她逃脫的。對厭惡汙穢,隻是侍奉清淨神而生的她來說,王城之外的世界太過嚴苛了吧。為了拯救迷失現實的母親,琺如邦又吃了多少苦呢。


    雖然思考過這個問題,但本人卻沒太想訴苦的樣子,所以對這方麵的事也沒怎麽過問過。


    元王妃讓魔物寄宿於體內,然後將其產下。她經曆的是宛如神話或傳說中那般的人生。但她不是作為英雄登場,隻是被選作了個被殘酷命運翻弄的人。


    一一誒,我自己也差不多啦。


    但也不會因此,就對她產生親近感。


    【那麽,就在晚餐之後也好……隻是,這要看我的身體情況而定】


    【當然了。你好好休息吧。要是你死在我這裏可就頭疼了一一怎麽了?】


    好像被看見了苦笑的表情,太過失禮了,亞爾德慌慌張張地端正表情。


    【不,隻是……覺得您們兄妹還真像。在我剛認識皇女殿下的時候,皇女殿下也對我說了一樣的話】


    第二皇子用鼻子哼笑了。


    【這和血緣無關,隻要知道你是個動不動就倒下要死了的人,無論誰都會這麽說的。死人是不會給自己收拾殘局的。要是你死了,就是給我添麻煩】


    【誠如您所說】


    乖乖低下頭,說你們兄妹像是因為你們都心直口快,亞爾德心想。但這次沒再犯下表現在臉上的風險。


    第二皇子點點頭,似乎想就這樣結束話題。


    【那麽,回頭見】


    【又有魔物出現了嗎】


    就算第二皇子是個再怎麽性急的人,這麽冷淡也很不尋常。雖然是輕裝,但也穿著鎧甲。如果鬥爭的對象是人或是軍隊的話,是會向亞爾德說明一下的吧。換言之一一推測為魔物更為妥當。


    早已轉身而去的第二皇子,頭也不回地回答。


    【沒錯。因為出現了在附近的要塞將之討伐了的報告,我正要去視察和聽取情況。如果你沒必要休息的話,我也想問一句你要不要一起去,但你還是優先回複體力吧。等到晚餐的時候再細說吧。就這樣】


    看來不會是什麽能幫助消化的話題了,一邊想著,亞爾德一邊目送了皇子的背影。然後,轉向了為了帶領他們而等待著的侍從。


    【首先,我想先照看鳥】


    【我明白了。已經準備好了專用的廄舍。也有廄務員。我們選拔了有接觸鳥的經驗,認為其與鳥的相性較好的人】


    【原來如此,可以讓我參觀廄舍嗎?】


    【這是當然,請您務必過目】


    請往這邊走,等著帶路的侍從的應對,簡直毫無縫隙。是已經預料到了吧。


    一一準備得也太周全了。


    亞爾德一行不親眼看到廄舍是不會安心的吧……似乎已經被這麽猜到了。這是博沙和北嶺變親近了的證明。對於包括鳥在內的北嶺人的接待,已經變得熟練了。


    再近一步的話,可以確信能把鳥預留在這裏看管吧。但這份友好關係是不是能走到那一步呢,這點還難以確定。


    廄舍位於無數個中庭的其中一個。不知道該說是中庭還是過道。因為城塞本身就是宛如迷宮的構造,穿插於此的中庭的形狀,也像是扭曲的山間小路一般。


    把設備的確認交給阿爾薩爾,亞爾德逛了逛周圍。應該曾在這個城塞的中庭瀕死過。不,不限於中庭,就算是在屋內,也是快死了。如果是被下毒還好說,明明避開了,還因過勞和飲酒差點翹辮子。


    真是個不管走到哪裏都要死了的男人啊,這麽想著,不禁覺得很厭煩。


    等阿爾薩爾滿意後,亞爾德等人走向了澡堂。和以前一樣,被蒸汽浴搞得不知道是消除還是增加了疲勞。就算覺得舒服,那也是因為太疲憊了。


    想就這麽睡一覺,距離晚餐為止還有時間請稍作休息,就這麽被帶入了房間。和第一次到訪博沙時一樣,在有很多別間的


    客廳,不管看哪裏都隻能說豪華。還準備好了冷飲,真可說無微不至。


    把傳達官扔在了[黑狼公]領,完全不會有被臨狀態下的皇女突然襲擊的危險,也不會受到代官的苦惱表情或是達拉瑾的大嗓門的妨礙。這是何等理想的午睡環境啊。


    一一把隱居地選在博沙,或許也是一個辦法。


    但要能和第二皇子保持適當的距離,這是必要條件。


    看來是個很難達成的條件啊,這麽想著往旁邊一倒。在室內的隻有傑沙魯特。對老騎士隨侍在旁一事已經完全習慣了。


    【空中的旅行如何呢,傑沙魯特】


    【不管來幾次都習慣不了啊】


    【如果是你的話,能以和鳥差不多的速度移動吧?】


    把突然想到的事問出口,傑沙魯特想了想再回答。


    【很遺憾,我沒有飛行能力。地上的障礙物又太多了一一但是】


    【……但是?】


    【如果殿下呼喚老夫的名字,那又另當別論了】


    【喚名?】


    【我離人越來越遠,比以前更接近魔物了。所以,魔法的力量也增強了。不光是我能使用的力量,也對使用我的人有作用。我認為殿下是我的主人,給與了我另外一個名字,也讓我獲得了現在這個名字。所以殿下的呼喚,對我來說是無上的命令】


    那麽也能讓他飛起來嗎,不,似乎不是這個問題。


    【就算是聽不見聲音的距離,也行嗎?】


    【隻要您下令,要我馬上前來的話】


    確實咒術的呼喚或許不能以常理推測。


    一一但是…


    【能不叫你就搞定,是最好的】


    【我會注意不輕易離開殿下的身邊】


    亞爾德對傑沙魯特的回答苦笑了。反而想要他別在意這件事呢。


    【我想讓你自由一點】


    【……是】


    【要是勉強呼喚你的名字,不就會加強那個名字的魔法了嗎。因為我為你命名,所以我就是你的主人一一總覺得是很沒道理的規定啊】


    【我不覺得沒道理,而是合乎情理的】


    被一臉認真地反駁,亞爾德困惑了。


    【哪裏有理了】


    【或許殿下忘記了,原本,老夫就渴望名字。老夫請求您命名,殿下回應了我的請求。在那時,老夫向殿下獻上了劍】


    並沒有忘記。被要求命名,把不經意閃現大腦的話語說出了口。然後就那樣,突然被奉上劍,被宣告了臣下的誓言。自那以後,傑沙魯特就成了亞爾德的臣下。


    【就那點事,不覺得你有做到這種地步的必要】


    【對殿下來說,那不過是件小事吧。要我說實話,在那個時候,連我也沒想到自己會做那麽多。但是,之後又如何呢】


    【如果是傑沙魯特這個名字,不管從哪個角度說,都是你自己爭取到的名字】


    【並非如此。如果我隻是孤身一人,就連這個名字也早已被魔物奪走,老夫也會就此消失吧。就因為有殿下之命,老夫今天才能站在這裏。殿下賜予的名字,超乎了老夫的預料。侍奉殿下一事,如果不是老夫的本意,那又會是什麽呢】


    亞爾德暫時閉上嘴,也閉上眼睛,思考了。


    契機就是名字。傑沙魯特會看上亞爾德的理由,最初隻是個誤會。他推測亞爾德有喚醒他真正名字的能力,但是亞爾德做不到。就算之後傑沙魯特立刻離開也不奇怪。說到底,在亞爾德繼承[黑狼公]的家名那會兒,傑沙魯特應該還沒對他抱有全副信賴。


    一一我奉上我的劍與生命。


    不過是一句場麵話,現在卻成了沉重的真實。對亞爾德來說,給他人戴上這種枷鎖,隻會很痛苦。


    【我想讓你自由】


    【那麽就請殿下承認,侍奉殿下一事,就是老夫的自由之一】


    說不贏了,看來隻有放棄了,亞爾德一邊想著一邊閉上眼睛。


    【是嗎。但是……我搞不懂到底是為什麽】


    【哈?】


    【難得到手了自由,卻又被身為我的臣下這種形式束縛住。這又能如何呢】


    沉默降臨在房間內。


    在等待回答的時候被睡魔襲擊,差一點就要睡著了一一就在這時,聽見了低沉的聲音。


    【您不能理解嗎】


    亞爾德眨眨眼,剛才的聲音是現實還是夢境,一瞬間難以判斷。


    【我應該去理解嗎】


    一邊回應,一邊想著這不是當然的嗎,不被侍奉的主人理解,是難以容忍的。


    但是,傑沙魯特似乎不這麽想。


    【既然您無法理解,那麽不能理解也無妨不是嗎】


    【……我覺得不能這麽說】


    【不,就是這麽回事。被追究理由卻無法回答的東西,那就是心情的問題了】


    【這根本是小孩子的理論】


    真是驚呆了。這和撒嬌打滾的孩子有什麽不同。


    傑沙魯特的聲音產生了一點笑意。


    【這麽看來,原來老夫的心還很年輕啊】


    一一既然不是為了多餘的恩義人情的話,那好吧。


    被問為什麽,如果回答不為什麽,那就是出自傑沙魯特自身的理由。如果不是外人強加給他的義務就好。亞爾德隻能這麽想。再幹涉下去,就成真正的妨礙自由了。


    對話就此中斷,亞爾德似乎馬上就陷入了沉眠。是比預料的還要累了吧。雖然實際上是鳥在飛,亞爾德隻是坐在它們身上而已,但該累的還是會累。


    就算進了夢中,亞爾德仍然乘著鳥。大概是希洛巴,不論是毛色,還是乘起來的感覺。


    【殿下,琺如邦求見】


    因為傑沙魯特的聲音醒來的時候,亞爾德感覺還乘在鳥上。好想見希洛巴啊。


    但是來見他的並非是鳥,而是人。


    【……已經到了晚餐的時間了嗎】


    【其實是,聽說二皇子的歸來推遲了,所以讓人把晚餐送來了】


    【還沒回來?】


    腦海裏浮現身上穿著軍裝的第二皇子的背影。


    一一是發生了什麽意外嗎。


    他是那種不準備和你同席吃飯的話,就連提都不會提這件事的人。他在出發前應該是準備在晚飯前回來的,毫無疑問是發生了什麽意料外的事。


    要不是什麽嚴重事態就好了,一邊想著亞爾德一邊起身。


    過了一會察覺到屋內飄散著香味。桌子上排列著明顯是模仿北嶺的包烤那般的食物,還準備了湯羹。其中能窺見考慮了亞爾德的喜好和健康而下的工夫,但比起感激,更覺得有些惶恐。


    一一到底被研究到了什麽地步。


    在剛坐下的時候,琺如邦現身了,他鄭重地行了一禮。


    【久疏問候】


    【坐下吧】


    【請容許我作陪】


    【放鬆點……你還好嗎?】


    一一好像瘦了點啊。


    雖然考慮到他的處境,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但能看出琺如邦的臉孔變得更消瘦了。雖然一直低垂目光,使用禮貌的言辭,但給人很鋒利的印象。就像失去了刀鞘的刀具一般。


    【是的,非常感謝您的關心】


    琺如邦不看亞爾德,是習慣不直接注視對方了吧,亞爾德想。


    一一在這裏,他是異邦人。


    雖然故鄉就在一旁,但卻是個外人一一亞爾德有這種感覺。他不得不藏起被說了太顯眼的綠色眼睛,因為那個顏色或許會暴露他的出身。因為身份的原因,他不僅遭受了帝國的追捕,還被已經滅亡的祖國的同鄉憎恨。


    已經沒有可以回去的地方了,他一直被迫意識到這件事。


    這是詛咒,亞爾德這麽覺得。


    【明明你一起去了辛曆魯,我卻沒有回報你什麽,一直拖到今天】


    【您能平安無事地歸來,是比什麽都好的報酬】


    【因為我已經和你們約好了】


    如果自己沒能回來的話,會變成怎麽樣呢,亞爾德稍稍想象了一下。因為總是倒下,所以沒什麽奮力工作的感覺,但要是沒有亞爾德的過去視,毫無疑問會變成危險的展開。正因為有皇妹的介入,才以隻有第七皇子的艦隊全滅告終。否則不管召喚了三隻角的魔物的咒師目的為何,或許等不及魔界之蓋打開,帝國就已經先瓦解了。


    傑沙魯特會一直等著他嗎,然後琺如邦又會怎麽樣呢?


    【如果沒有水源的問題,你會相信我一直等下去的吧?】


    【……這是當然】


    說了那麽多話,琺如邦卻沒抬起臉。


    這可是重症啊,亞爾德想。


    雖然是無可奈何的,但長時間讓琺如邦滯留在博沙是個錯誤。要快點讓他離開比較好。


    【然後,水源的淨化沒有問題吧?】


    【是的】


    雖聽說有那個魔物在處理,但毫不客氣地說還是很不安。


    【能信任它嗎】


    【似乎對魔物而言,這也不是毫無利益的事。蘊含於水中的汙穢,對魔物而言就等同於魔力,比起說它在淨化,不如說它在吸取魔力吧】


    【你和魔物對話了嗎?】


    驚愕似乎從聲音裏漏出,琺如邦總算抬起臉,看向亞爾德。


    【是的】


    或許也不是那麽值得吃驚的事,亞爾德重新想了下。生下魔物的就是琺如邦的母親。某種意義上來說,魔物不就是和琺如邦沒有血緣關係的弟弟嗎?


    一一不不,果然這是件不可思議的事。


    【能普通地和它對話嗎】


    【……雖然我不能保證那是不是普通的方法,但能對話】


    【我也能和它對話嗎?】


    【雖然我想不到不能對話的理由……但我不建議您這麽做】


    【為什麽】


    【因為對身體負擔很大】


    是個讓人隻能死心的理由,亞爾德察覺自己有點失落,看來自己挺想和魔物對話啊。


    果然這樣下去會因好奇心而死啊,一邊想著亞爾德一邊問了。


    【關於淨化水源以外,還有沒有說些什麽】


    【說了什麽,是指……】


    【不論什麽。魔界是個什麽樣的地方之類的……說到底為什麽它想要跑到地上來,像這樣子的話題沒出現過嗎】


    【除了想回答的時候以外,它是不會回應的】


    琺如邦的回話有些困惑,欸,我又被當成怪人了,亞爾德這麽猜想,但還是沒有停止提問。


    【問沒問它想在地上做什麽呢?】


    琺如邦擺出一張難以言喻的臉,噗地,爆笑了。然後假裝咳嗽著,失禮了,把臉轉向一邊。


    看來,被他笑話了。


    【……沒有出現這種話題,嗎】


    【是的,抱歉辜負了您的期待,今後我會留心的】


    【今後啊…恐怕暫時沒有這個機會了吧。我想讓你和我一起去帝都】


    琺如邦瞪大眼睛,一會笑一會吃驚,表情真忙碌。


    【去,帝都嗎】


    【這是個好機會,這次就直接從陛下那裏得到赦免吧】


    【赦免…】


    得到赦免的必要,琺如邦或許是沒有的。他沒有犯下任何罪過。但是出身一旦暴露就會有性命危機也是事實。


    來自同鄉的憎恨是無法輕易拭去的。但是來自帝國的處罰,好好周旋的話,就能使其撤回的吧。皇帝或許會討厭水源的淨化一事,但這可和越過沙漠時投下的毒不同一一如果放任不管,接下來受害的可不光是沙漠,帝國的領土也會被汙染。要就這一點,展開具有說服力的辯論不可。


    這就是亞爾德的工作吧。


    去見琺如邦,成為他的支柱。有必要的話帶他一起去帝都一一這一切都是皇女的指示。然後根據亞爾德的觀察,有必要將琺如邦帶離這片土地。


    【暫時,你就是我的侍從】


    【別說暫時,我就是殿下的侍從】


    亞爾德苦笑著回答。


    【我會使喚你的】


    【請盡管使喚】


    【……那麽,等吃完晚餐後,就請你帶我去你的母親那邊吧】


    琺如邦沒有回答。雖然他確實說了什麽,但聲音小到直接被咀嚼聲掩蓋了。


    3


    正好結束晚餐的時候,第二皇子的部下出現了。被關照帶領亞爾德去牢房,被這麽說著帶去的是地下。瘦瘦的獄史打開了兩道牢門。


    雖說被投獄,但還以為她被軟禁在普通的房間裏呢,看來是亞爾德太天真了。


    【小人聽聞尚書卿已經到訪,容小人失禮,請問同行者是】


    【我的騎士和侍從】


    【騎士和侍從嗎一一能否請您在這裏簽名】


    似乎有必須記錄下會麵者的規矩,獄史確認了亞爾德的簽名後,將賬冊放在桌子上,相對的提起角燈。


    【在這邊】


    每當獄史走一步,係在腰上的一串鑰匙就發出響聲。聲音越多就代表鑰匙越多,也代表這個城塞裏有如此多的牢房,一這麽想就覺得很憂鬱。


    但是,被收監的犯人實際上並沒有那麽多,幾乎沒有什麽其他聲音。隻回蕩著獄史和亞爾德幾人的腳步聲一一然後就是那串鑰匙聲。


    阿爾汗的元王妃對帝國來說,存在本身即是罪。再加上她又做出了讓魔物寄宿其身的壯舉,換言之就是讓人無法預料的危險人物。是處決掉還是加強監視,會選擇後者並不是出於第二皇子的慈悲吧。以後或許還需要她,毫無疑問是鑒於這個可能性才選擇拘禁的。


    因為是地下所以也很正常,收押元王妃的房間並沒有窗戶。


    麵向通路的門的上半部是鐵欄杆,恐怕在其他地方也有通風口吧,即使如此窒息感還是很強烈。


    一一有股壓迫感。


    是在頭頂上的,城塞的重量。


    把犯人關進牢裏的強製力,換言之權力或許就是壓迫感的源頭。是把膽敢反抗的人打壓,關押的力量。


    牢房裏,充滿了黑暗。


    【居然關在這麽暗的地方……】


    對於亞爾德的低喃,獄史盡責地回答。


    【是本人討厭明亮】


    【她本人?】


    不假思索地反問了回去。


    有力量紮根的地方,就有腐敗存在。就算是第二皇子和他有能的臣下也不例外。


    比如說,為了貪汙蠟燭所需的預算。比如說,為了將虐待的傷痕隱藏起來。比如說一一能考慮的可能性根本是無止境的。


    但是,幫獄史說話的,卻是個意想不到的人物。


    【她一直都是這樣的】


    是琺如邦的聲音。亞爾德吃了一驚,回頭看向一路跟到地下來的青年。


    【她覺得暗一點比較好?】


    【我想她是故意避開光明。不可以去注視世界,她總是一味這麽主張著……】


    總是一味主張,是個微妙的說法。那並不是想要交流,隻是自顧自地說話。


    【原來如此】


    【為了觀察她的情況,每當定時巡邏時會照亮一下……要照亮嗎?】


    一邊這麽告知,獄史一邊向亞爾德提起角燈。


    明明知道對方不喜歡,並不想下


    令照亮。但作為一個不認識王妃的人,亞爾德必須確認元王妃是何種狀態,這樣的常識促使了亞爾德。


    他伸出手,獄史看懂他的意思交出了角燈。


    光從鐵欄杆之間照向牢房,在流線般的影子之中,浮現出一個朦朧的人影。


    她背向這裏,坐在小小的椅子上。垂落在後背上的柔順的頭發,在微弱的光亮中看起來像灰色。在腰部平整地剪斷的頭發之下,能看見暗色的腰帶。裝扮看起來似乎還保持著清潔。


    【容我失禮】


    從搭話到等來回複,花了不少時間。


    【……是誰】


    是細小的聲音。比想象中要高的聲調,宛如少女一般。


    那麽,雖然可以報上名字,但如何才能讓元王妃聽進去呢。


    【指引之星,維娜艾殿下的朋友,奧爾姆斯特的信仰者,在帝國則被賜予了[黑狼公]的家名,一般被稱為亞爾德】


    把想到的名諱都排列一遍,某個意想不到的名諱似乎觸及了對方的心。


    【[黑狼公]……?】


    帝國貴族的家名,還以為對方不感興趣呢,看來是想錯了。


    【是的,雖然我已經隱居了】


    【維娜艾……】


    人影搖晃了一下,頭動了起來。垂落在肩上的頭發大量流落至後背,在頭發的另一側,可以看見鼻尖。也能看見臉頰的輪廓。


    那個臉頰動了動,隨即聽見聲音。


    【那麽,您就是救世主大人?】說起來,預言者以前曾這麽稱呼過他……


    真是個給人添麻煩的稱呼,也一直想忘記,但現在想起來了。也想起琺如邦也曾這麽稱呼過。


    那他那作為元王妃的母親被傳達了一樣的稱呼也是當然了。


    【……也有人這麽叫過我】


    他慎重地回答。一旦否定或許就會被認為是拒絕,對話就此中斷可就頭疼了。


    一一總是一味主張著。


    如果連身為親生兒子的琺如邦,都難以和她交流的話,得到回應的機會想必不多,必須小心。


    元王妃站起身,轉向了門的方向。


    在搖晃的燈火中,她的臉上看起來就像戴了麵具一樣。或者也可以說,就好像久經滄桑的石像。無機質又光滑的皮膚。與年齡相稱的衰老,似乎溶解在了黑暗中。話雖如此,看起來也不年輕。


    視線並沒有朝向亞爾德。


    【久候多時了,救世主大人】


    這麽說著,她卻不看他。什麽都不看。


    就算說她瞎了也讓人不覺得奇怪,她熟視無睹到這種程度。


    【久候,是指?】


    【如果有機會相見……就這樣向救世主大人傳達……要這麽說……】


    目光,移動了。


    不知為何,亞爾德對那個動作毛骨悚然一一她在看什麽,雖然想追尋她的視線,但好像被定住了般動彈不得。


    【指引之星,在那裏閃閃發光的是夕星、惑星、彷徨於地平線之星。夕星是遠古時代,自天派遣而來的戰士】


    她好像唱歌一般說著。


    和容貌不相稱的年幼聲音,讓人感到壯絕。


    精神和肉體沒有連接在一起,對她來說身體是沒必要的,不如說還是個累贅一一亞爾德內心閃現了這樣的聯想。


    所以,她什麽都不看。或許她其實什麽都不想聽吧,但現在亞爾德不得不問。


    【指引之星,說了什麽?】


    【那是不能動搖之星,自律者。但是,她卻動搖了……動搖著,明明深知一切,卻沒有訴說的對象……夕星也一樣。有著無窮無盡之力,贏了所有應贏之戰,卻孤獨】


    哦哦,她突然叫了起來。


    亞爾德連插嘴的份都沒有,她一邊激烈地搖著頭,口中快速主張著一一沒錯,就算不是琺如邦,誰來看都隻能這麽形容她的樣子。


    【否,那是天地仍未分離之前,某個遙遠時代的盡頭。世上既無天,亦無地。光、光、光!光啊,自光出現後暗被放逐,女神墜落了,向著深處,不斷地向著遠處,深處、深處、深處,那裏隻有遙遠的太鼓聲,咚,咚地……】(譯者:媽媽翻得胃好痛)


    鐵欄杆突然搖動了。


    白色的手抓住鐵欄杆搖晃起來。


    接近到眼前的她的表情,宛如一張白紙。既平板又異樣。然後就算離得那麽近了,果然她還是不看亞爾德。


    她,什麽都沒有看。


    【咚,咚咚咚咚咚咚!!】


    哄笑聲,蔓延在監獄的過道上。簡直宛如聲音的瀑布。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光憑這聲音,好像就能把鐵欄杆刮跑,這麽想到。讓人不得不這麽想。到底在這具瘦弱身體的哪裏,蘊含著如此大的音量。


    一邊笑著,她持續叫著。


    【咚咚咚、咚!一切一切,顛來倒去,動搖靈魂。搖啊搖啊搖,看饗宴的時間到了,啊啊!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什麽都別讓我聽,別讓我看!】


    啊啊啊,拖著尖細的尾音,她倒下了。從鐵欄杆上放開手,宛如想逃離光明的世界一般。


    能聽見她一邊嘶嘶地哭泣,一邊嘟囔的聲音。


    【不想變得討厭,不能去討厭啊,我不能不去愛,不能不被愛,因為,我不幹淨是不行的啊……】


    然後,裏麵的聲音就斷絕了。


    元王妃是躲到床上去了嗎,雖然偷看一眼就能知道,但現在還有點後怕。有種一旦大意地探出臉,就會被挖掉眼珠的感覺。


    【……一直,都是這個樣子嗎】


    是的,獄史回答。從他鎮靜的樣子看來,能知道他已經習慣了。


    【一旦變成這樣,之後就會安靜下來,不再開口說話。短的話半天,長的話大概三天】


    一一我可等不了那麽久啊。


    別說三天了,半天都等不了。


    比起可信度堪憂的傳話,回應來自帝都的召喚,要優先得多。


    【雖然不去刺激她,她大部分的時間都很安靜。隻是,想和尚書卿一一救世主見麵,偶爾這樣胡言亂語著】


    【她說的是救世主嗎】


    【是的,然後就告訴她救世主就是指尚書卿】


    【誰告訴的】


    【……是我】


    當然,就是琺如邦了。亞爾德把手放在額頭上,頭好痛。


    【二皇子,也知道這件事吧】


    【應該是的,已經向他報告過了】


    原來如此,所以他才劈頭一副你去見元王妃的態度啊。但是,有沒有見麵的意義,現在還不明了。


    【琺如邦】


    【在】


    【你有什麽頭緒嗎,預言者真的留下這樣的傳話……】


    【我認為有機會。在我見到殿下不久之前,預言者曾來訪,告訴了我關於今後的事。就在那時,她應該和母親獨處過】


    【那麽,就當傳話是真的,但聽到的……隻有你母親?】


    【確實是這樣】


    真的變成了讓人頭疼的情況。


    預言者也真是,為什麽偏偏把傳話留給這麽棘手的人物……當然,這也是要真有其事,但沒法確認這點那一切可就無從說起。


    突然間,亞爾德想起來了。


    一一說起來,她是不是說過總有一天我會憎恨或埋怨她啊。


    預言者已經不在這個世界上了,無論是哪裏。


    為什麽有必要留下傳話,明明可以親口說給我聽啊。機會明明要多少都有。


    【我知道了,總之之後找到機會,我再來這裏吧】


    亞爾德轉過了身。


    簡直就好像是為了讓他煩躁而留下的詛咒,如果要說得更普通一點,真是高明的找茬。


    直到最後,都無從判斷她到底是敵是友。不,怎麽想她應該都是個友方,但直到不在了的如今,都讓人不知道該怎麽和她相處。甚至無法用受不了一語道盡。


    最讓人受不了的,就是讓你火大又讓你有火無處發的那種人。


    獄史平靜地目送亞爾德幾人離去,關上了劃分開大牢和外麵的門。關上門的聲音,鑰匙串聲,雖然把這一切都留在了牢門對麵,但亞爾德知道,已經和來之前不同了。


    雖然隻是一小會,但他確實見過了阿爾汗的元王妃。看了她的臉,聽了她的聲音。


    本來隻是從他人口中聽說的人,現在留在了他的心中。雖然似乎很難和她交流,但她是個不得不去交流的人物。


    在回去房間的路上,亞爾德問道。


    【你的母親一直都是那樣的狀態嗎】


    【是的……我聽說自從受到保護後,她就不是能和人交流的樣子,雖然我也……沒能經常和她見麵】


    【以前是,怎麽樣的呢?】


    【以前嗎?】


    是指多久以前,對方似乎在斟酌這個問題,亞爾德補充道。


    【預言者來訪那時呢】


    【啊啊……這麽說來,我覺得那時候也沒多大區別。隻是在預言者麵前,會變得很聽話】


    【變得聽話……嗎?】


    這又是和一味主張一樣,是能窺視得到琺如邦是如何與母親相處的話語。


    【她說礙事的東西都消失了,覺得世界變得幹淨了。也說過想要對方一直留下來呢】


    【世界雲雲一一她剛才也說到了呢】


    【是的,她說對於身懷清淨神的恩寵,這是很重要的事。要幹淨,如果不能常保這樣的信念,就會失去恩寵,會變髒……她總是這麽說著】


    【她說的對嗎?】


    不假思索地停下腳步,看向琺如邦的臉。


    淨化的恩寵,在如今是非常重要的。雖然不太願意想象,但要是失去了這個,從沙漠延伸出去的地下水脈所觸及的所有場所,都將變得不能住人。一個搞不好會殃及帝國領土的全部。


    琺如邦作出稍稍思考的樣子,然後鞠躬回答。


    【我不知道…非常抱歉】


    【不,既然你不知道的話,那就代表沒關係啊】


    【誒?】


    【即使如此,你也沒有失去淨化的恩寵之力,沒錯吧?】


    【是的】


    【那麽,不管對世界是什麽看法,都和恩寵之力無關,或者一一不論你母親,還是你,其實都深信著世界的美麗。不就是這麽回事嗎】


    琺如邦抬起頭,回答是的。


    浮現在他臉上的表情,比起說幹脆地接受了現實,不如說他希翼著某種無法觸及之物。


    4


    結果,在出發前,沒能找時間和第二皇子說上話。


    雖然聽說第二皇子在深夜時歸來,但在早餐送進屋內的時候,隻捎來了一句抱歉,沒有其他詳細的解釋。吃完飯後立刻來了準備啟程的聯絡,在和他見上麵的時候,已經連鳥都準備好了。


    【牢房那件事,我接到了報告。我和部下打了招呼,讓你隨時都能和她見麵。隻要你情況合適的時候就再來吧。準備好了嗎?】


    連讓人回應的時間都沒有。


    【就算您說準備,我隻是騎在鳥上而已】


    嘴角浮現轉瞬即逝的輕笑,第二皇子回答。


    【你所謂的騎在鳥上本身,就是件厲害的事】


    【哈啊】


    看著曖昧回應的他,第二皇子加深了笑容。


    【把自己的性命交給心靈無法相通的對象的遲鈍和單純,然後還有被對方選上的強大】


    【那算是強大嗎】


    不假思索地反問了,第二皇子好像要撥開他的疑問般揮揮手。


    【就因為你沒自覺所以才強,那麽,你可以騎鳥了】


    從北嶺借鳥的第二皇子,才是被說可以騎鳥的那方吧。雖然這麽想著,但對方並非沒有自覺吧。他在和皇女的合作中占上風,這是正當的欠帳,對方應該也對該付出多少回報心有自覺。


    鳥,是北嶺最大的交涉材料。第二皇子也深知這點,所以才不怠慢廄舍的建設,並徹底把和鳥相關的一切都交給北嶺方麵決定。


    這次的帝都之行也一樣。不論是乘具的裝配方式,還是分乘的指示,都由阿爾薩爾決定。不小看年輕的他,乖乖服從,覺得真不愧是第二皇子的部下啊。該強硬的時候一點都不怯場的阿爾薩爾,亞爾德內心也對他的堅強分外意外。


    雖然或許是關係到鳥才這樣,但也很不一般了。


    之後,在飛行中聊天……沒有這種空閑,就連飛行間的一次休息,也因為第二皇子正和部下談話,沒法插入其中。


    要使用鳥,就代表隻能用以皇子的部隊來說難以想象的最少人數移動。護駕的騎士們身為少數的精銳,每當視線交錯,殺氣都強到讓人不禁在內心向他們辯解…沒事的,就算自己千載難逢想要襲擊皇子,頂多也隻能用手指戳他一下罷了。


    換言之,無法輕易靠近。


    如果有什麽需要提前說的事,第二皇子那邊會說的吧。既然沒有專程和自己說話,就是第二皇子覺得沒那個必要。自尋煩惱也沒用。


    比如他來,琺如邦那邊更嚴峻。


    表情比一開始再見時那會更僵硬了。不想個辦法,自己專程跑去博沙豈不是沒有意義。


    一一如果見到皇女的話,他的心情會不會變輕鬆一點。


    這麽一想,亞爾德厭惡起了自己。自己不僅沒能達成皇女的期望,居然還想把爛攤子丟給皇女。


    這不是沒用到讓人一言難盡了嗎。


    即使如此,皇女的話是能打開琺如邦的心扉的,亞爾德相信自己的判斷。


    比起亞爾德的深思熟慮,要來得更加單純,所以才會更強烈地直達人心,皇女擁有這份特質。


    並不覺得羨慕,擁有者也有擁有者的煩惱。


    無論如何,亞爾德隻能去做自己做得到的事一一就算現在想不到辦法也一樣。


    【琺如邦】


    【在】


    既然不知道突破口在哪裏,那就先搭話試試……雖然決心很好,但連句陳腔爛調都想不出來。


    【阿爾汗以前是什麽樣子的,你一點都不記得了嗎?】


    總之,問了就會有回答。這可是在辛曆魯學到的質樸的真理。


    【以前……嗎,恕我失禮,但殿下知道得更清楚不是嗎】


    【我嗎?啊啊,不啊,我當初所屬的是在最後方慢吞吞跟隨的部隊】


    等到了的時候,已經是一片廢墟了哦,這種話說不出口。


    稍稍想了一會後,琺如邦回答。


    【那麽,傑沙魯特殿下一一】


    【你別誤會了】


    發出厚重聲音的,是傑沙魯特。是連亞爾德都被嚇一跳的嚴肅口氣。琺如邦當然也吃驚地看向老騎士。


    傑沙魯特和琺如邦的關係本來就稱不上好。就算是同鄉,一個是被虐待著養大的犧牲之子,一個是本來站於其犧牲之上卻被巧妙地背叛後滅亡的王家之人。正因為意識到是在亞爾德麵前,所以才沒有展現出險惡的氛圍,但驚訝過去後,浮現在琺如邦臉上的,隻有敵意一一雖然他馬上又收斂起表情。


    【誤會是指什麽?】


    【殿下問的是[你記不記得]。問的是你的記憶,以老夫或許記得,甚至質問殿下來轉移話題是不敬,不服從之舉。如果你想侍奉於殿


    下身邊,就應該改頭換麵,變得無私】


    不禁目瞪口呆,亞爾德並不想要無私的侍從。


    【……原來如此】


    而且,琺如邦居然還認同了。


    【不要這樣】


    【是我失禮了】


    【我沒有要求你要無私,這你懂的吧?】


    【恕我直言,殿下,這個人,不可用】


    傑沙魯特再次插了進來。


    【不可用,是指什麽】


    【如果照現在這樣下去,對殿下來說,他恐怕會成為禍害】


    【你說這話有什麽根據】


    【他的思想準備不夠。不知道舍棄自我,卻覺得把自己放在了第二位。沒有自覺。這個人,全是可乘之機】


    【請謹言慎行,傑沙魯特】


    傑沙魯特閉嘴了。


    以想要抱住頭的心情,亞爾德看向琺如邦。從他的臉上,讀不出任何感情。


    這時,阿爾薩爾來了。


    【鳥兒們已經準備好了,差不多該出發……】


    他用很精神的聲音招呼,但似乎察覺了當場的微妙氣氛。亞爾德回應他沒說完的話。


    【是嗎,那麽走吧】


    沒有時間在現場討論。本來就是少人數的移動。不能請第二皇子和其部下先走一步。統率鳥的是阿爾薩爾,除了他的鳥外又沒法讓傑沙魯特騎乘。


    雖然現在不能慢慢來,但放任不管後患無窮。


    一一真頭疼。


    要是傑沙魯特說的話沒有證據,隻憑個人喜好和先入為主的觀念,就不會頭疼了。知道他有舊仇,訓斥他,讓他不要再犯就好。


    就因為不是這樣,才頭疼。


    既然說琺如邦是禍害,這樣下去不行,應該就有傑沙魯特那套理由。


    確實,琺如邦想要蒙混亞爾德的提問。傑沙魯特指責那是可乘之機,是因為他沒有自覺吧。


    一一自己騙自己,會讓人變得軟弱。


    亞爾德仰望裝好了乘具的鳥,和希洛巴不同,就是不會蹲下讓亞爾德騎上去。在乘著人的狀態下,要不讓騎手墜落站起來,似乎是很難的技藝。如果是個卓越的騎手還好說,要載著亞爾德這種沒事也會掉落的人站起來,太難了。


    因為至今一路上是乘著達艾塔克飛到這裏的,這次換偏白色的賽基來飛。


    因為毛色的關係,賽基與希洛巴有些相似。達艾塔克的行動看起來總有些搗蛋和天真爛漫,賽基就感覺有些愛操心。看著賽基的眼睛,亞爾德問道。


    【阿爾薩爾,雛鳥們的體力怎麽樣,和預期一樣嗎?】


    【是的……依我看,或許超乎預料了】


    【關於讓我騎乘一事,它們是不是滿意呢】


    雖然是模糊的提問,但阿爾薩爾毫無猶豫地回答。


    【雛鳥們,最喜歡殿下了。要是沒有時間限製,甚至願意奉陪您到天涯海角】


    【是這樣嗎,為什麽呢】


    就算被認為是個不成器的兄弟,但也沒一起渡過多長時間。正覺得不可思議呢,阿爾薩爾解釋理由。


    【和殿下親近,是件值得驕傲的事。因為鳥兒們都知道,幫鳥兒們取回雙翼和天空的,就是公主大人和殿下】


    亞爾德吃了一驚,看向阿爾薩爾。但是,他已經馬上行了一禮跑開了。看來似乎是第二皇子騎乘的鳥的裝備發生了問題。


    沒辦法,亞爾德隻有邊摸著賽基的嘴邊說道。


    【你們啊,也太喜歡傳言了吧】


    賽基向亞爾德投來擺架子的視線,咕哇地張開嘴。傑沙魯特走了過來,向亞爾德伸出合起的手掌。一想到乘鳥需要踏腳台的,在一行人裏隻有亞爾德了,就不禁想道歉我這個樣子還真是抱歉。


    如果鳥兒們把他當作恩人,那是不是做一點能更帥氣地乘上鳥的練習比較好?


    一一這件事就交給皇女了。


    如果讓鳥兒們幻滅了,也是沒辦法的。因為亞爾德隻能做自己。


    好像就等亞爾德乘上鳥一般,馬上聽見第二皇子的聲音。預定下次就在皇宮著陸。各位,望你們隨時做好準備。如果要變更路線或著陸地點,會通過鳥傳達。再者,要最優先尚書卿的專任廄務員的指示,其次再是政治上的考慮。那麽,出發!】


    一一專任廄務員的判斷會和政治上的考量衝突,是已經預料了這點的命令嗎。


    很像第二皇子的決定,這麽想著的時候鳥進入助跑,輕飄飄地乘上風。


    亞爾德心無旁騖地享受起空中旅行。一旦到了皇宮,恐怕就容不得一點大意了吧。


    帝都從以前開始就是這樣的地方。就連是個普通尚書官的時候,一會失去家名,一會被左遷……從這些事能看出當初亞爾德過得有多大意。


    現在,不會像以前那樣大意。不管怎麽說,自己的地位上升,影響力也增強了。


    如果隻會波及自己,那不管是失去家名還是左遷,都可以一句沒辦法啊就死心,但那種小調般的時光已經再見了,真遺憾。


    一一能夠變得自由的,隻有在天空這段時間。


    就算飛向的是帝都,但現在這個瞬間,可以將地上的紛紛擾擾悉數忘卻。


    亞爾德一邊撫摸著鳥的後腦勺,一邊說著。


    【並不是我給與了你們天空,是你們將天空贈予了我】


    亞爾德覺得人所被允許的最低限度的自由,就是思考的自由。


    即使如此,在地上時也不能隨心所欲。不論何時,都有著無法釋懷的某些事。


    一旦飛上天,就能覺得地上的生活不過爾爾。會不禁想國家啊帝位啊,這種東西又如何。欸,那些東西都好像夢幻一般遠去了,隻有天空充斥著亞爾德的心房。


    亞爾德成為了天空,和天空融為了一體。


    一一當到了要死的時候,想像天空一樣。


    他不經意想著。像天空一樣是指怎麽樣的,連自己也不知道。隻是,這麽想了。


    既廣闊,又自由,不被拘束一一要像這樣子。


    雖然風這個詞的意思也很接近,但果然,還是天空好。


    如果變成了天空,就能感受到鳥兒們的振翅了嗎。能俯視地上的一切,並去愛著嗎。


    這已經快成神的視角了吧。


    我在想什麽蠢事啊,想著想著不禁笑了起來。蠢一點正好,既開心又輕鬆還不需要意義。


    雖然不能一直蠢下去,但就現在沒關係。


    【好開心啊,賽基,飛在空中這件事】


    對於讀不了鳥兒思考的亞爾德來說,不能知道賽基在想什麽。但是,亞爾德在想什麽,應該傳達給了賽基。


    謝謝,他念道。為了能毫無疑問地傳達出去。


    一一謝謝贈予我天空。


    飛翔是壓倒性的體驗。經過這個,亞爾德祈禱琺如邦的心也能稍稍變輕鬆一點。要向哪個神祈禱呢。偏要說的話,應該向賦予鳥兒羽翼的神,北嶺的茲爾濤祈禱吧。雖然那個神,好像看不慣亞爾德。


    一一茲爾濤是古神……


    賦予鳥兒飛翔之力的恩寵,然後賦予北嶺人和鳥兒心靈相通的恩寵,不知道與之相對的力量是什麽。


    沒有成對的力量,那毫無疑問茲爾濤是母神墜天之前的古神。


    一一已經……


    在亞爾德的記憶中,有花盛開了。轉眼間枯萎,又延伸著藤蔓,在那生死流轉之間翡翠的眼瞳看著他。


    一一你已經,知道了。


    能堵上世界的裂縫的神之候補,不限於一個。


    女神說了,選吧。預言者指出那是因為符合條件的對象太多了。亞爾德至少已經知道一個了


    一一恐怕就是指茲爾濤吧。然後,如果能得到陸希露的幫助,也能輕鬆借用沉眠於北方的神之力,預言者這麽說了。


    雖然具體隻有這些提示,但也能想辦法找到其他名字吧。


    在看門人回來了,與其有合作關係的現在,亞爾德可以利用辛曆魯的睿智。存在於迷宮都市的智慧目錄,是從與門的問答中得到的,絕對的知識積累而成。眾神之名,不可能在那裏找不到。


    隻要找出和墜天的女神,或者成為魔界主人的魔王關係深厚的神,應該能請求合作吧。


    明明不想去想這些,亞爾德卻還是在想。


    一一智者所考慮的,不光是你們所期望的終結,銘記吧。


    女神的話中最關鍵的一句,說不定是這句話吧。


    預言者和亞爾德期望著的,是會助他們一臂之力堵上世界的裂縫的神之名。那個時候,已經想不到其他事了。


    一一但是,這樣真的正確嗎?


    心裏一直在意著。


    這是預言者堵上自身存在才得到的情報,但她也到此為止了。實際上要如何利用從女神那裏得到的知識,對話的成果,這些都由亞爾德定奪。


    冷靜後一想,預言者會想見智慧女神,隻不過是因為她事先就知道而已。自己總有一天要和女神對話。這個行為將來會引發怎麽樣的影響,她應該是不知道的。


    就算是熟知未來的坦達神,也不能告訴她之後的事。就是這樣的規矩。


    那場異界旅行本身,都可能是件完全無意義的事。搞不好他該問的其實是一一能不讓魔界蓋子打開的方法。


    隻要找到願意幫忙的神就可以了,這種想法說不定是奢望。有沒有更好的辦法,還沒有調查清楚吧。


    或者,比起尋找神之名,說不定詢問怎麽才能獲得幫助才更好吧。神之名,除了在辛曆魯調查,在各地的傳說中也能找到的吧。又或者,亞爾德鐵下心來使用過去視也行。


    或許問錯問題的焦躁感,偶爾,會讓亞爾德做惡夢。夢裏有燃燒的辛曆魯,飛舞的紙片,巨大的門扉,讓他在夜晚輾轉反側。


    雖然沒有告訴過別人,但或許問錯了的疑惑,就是那麽巨大又沉重。


    為了得到提問的回答,預言者消失了。如果問題錯了,不就代表她的犧牲白費了嗎。


    一一不想讓她犧牲的。


    就算,這是為了避免世界毀滅的無奈之舉,但如果要誰來犧牲,那對那個犧牲了的人來說,和世界終結又有何不同?


    自身的死亡,對那個人來說就是世界的終結。


    我並不知道預言者回不來了一一沒錯,確實亞爾德不知情。但這不過是為了保護自己的辯白,不知道又如何呢。


    已經知道為時已晚了,門已經不會打開第二次了。他,用完了提問的權力。


    然後,就算他的問題問錯了,亞爾德還留在這裏。能夠去絞盡腦汁,做最大的努力。隻要還活著。


    一一就像天空那般,去思考吧。


    想要不抗拒變化,不失去本質,既廣闊,又高遠,目空一切的神的視角。


    在鳥背上的如今,應該正是離神最近的時候。


    一一思考吧。


    不管如今這個瞬間,感覺與地上離得有多遠。亞爾德本來的歸屬,就是在那個遙遠的地上,而不是天空。


    當開始能看見遠方矗立排列著的尖塔的影子時,亞爾德仍在思考。


    如果是智慧的女神,又會想要記住怎樣的終結呢?


    5


    成為貴族唯一的好處,就是打心底厭煩自己思考的時候,可以讓下麵的人見機行事。


    本來,覺得把自己的事交給別人來想是件可怕的事。但是,貴族社會就是自己不必想太多的風潮。放在亞爾德這種走大運的人身上,為了不打破慣例,很多時候自己不要顧慮太多才是賢明的。


    在皇宮裏的舉止,就更別提了。


    繁瑣的出迎這種事,任由別人去做最輕鬆了,而且這樣才對吧一一所以亞爾德放鬆了警惕。直到陸伊跑向這邊為止。


    他會用跑的還真是稀奇啊,然後就想是不是發生了什麽。但表麵上還是一臉從容地和他視線相交準備打招呼,但從對方的表情來看,似乎沒時間熱情地和自己敘舊,終於想到了這步。


    【這是公主大人的命令,請往這邊】


    看他邊說著邊和傑沙魯特交換了視線,就察覺似乎發生了什麽麻煩事了啊。


    似乎多少覺得應該說明一下,陸伊一邊環視周圍一邊告知亞爾德。


    【是暗殺未遂。對方的目標似乎是陛下,但並未得逞。賊人還沒抓住,似乎還在逃亡。因為他報上了第四皇子的遺臣這個身份,因此也有怨恨並盯上老師的危險。我接下立刻確保您安全的命令,前來迎接您了】


    【老夫也一起去】


    對於傑沙魯特的要求,陸伊點點頭。


    【可以,但其他侍從請留在原地。不能帶那麽多人】


    琺如邦正一臉發生了什麽事的表情看向這邊,但似乎沒法帶上他了。暫時,隻能請他自力自為了。


    傑沙魯特喊住阿爾薩爾,把之後的事交給了他。阿爾薩爾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了鳥的照看上,似乎沒發覺發生了異狀。被傑沙魯特喊住後,吃了一驚地抬起臉,但馬上點點頭開始向鳥兒們說話。


    一一動武之類的,他已經習慣了吧。


    最不習慣的,就屬亞爾德了。他專任書麵工作,是個文官嘛。


    【我應該做什麽呢?】


    就算是自己這種人,應該也能幫上點忙吧,這麽想著一問,陸伊完美一笑回答了。


    【別因為說多餘的話而咬到舌頭……吧】


    你派不上任何用場乖乖呆著吧,就是這麽個意思。雖然確實如此,但也太過分了。


    【隻有一件事,能讓我問一下嗎?王,應該沒事吧?】


    【當然】


    陸伊一瞬都不停留地回答。鬆了一口氣後,亞爾德閉上了嘴。


    沒法讓底下人見機行事的皇宮,並不是普通狀態。


    第二皇子的身影已經從中庭消失了,沒聽說他和第四皇子有過什麽過節,被當成目標的可能性應該很低,但是犯罪者可能已經把所有龍種都當作目標了。


    當然,和服毒一事有直接瓜葛的皇女,以及她的寵臣亞爾德被瞄準的可能性更高一一不光有立場因素,還有本人戰鬥力的問題。當然,皇女挺擅長動武,而亞爾德身邊則跟著一個怪物般的老人。但外人要是知道這些內情可就讓人吃驚了。


    被陸伊帶領著進入建築物內時,傑沙魯特問了。


    【去翼棟?】


    【因為已經確認過安全了】


    【賊人的人數呢】


    【隻知道是複數,從陛下護衛那裏得到的情報,又慢又少】


    這是如果被誰聽去了,或許會被指責不敬的話。雖然就算沒被聽去,不敬還是不敬。但亞爾德也沒站在能多嘴的立場上。光是要跟上陸伊的步伐,就是相當的難題了。現在要是說些多餘的話,確實會咬到舌頭吧。


    【也是吧】


    幹脆地同意後,傑沙魯特問亞爾德。


    【殿下,由老夫來搬運您怎麽樣】


    【不要這樣】


    這個實在是隻能開口否決了。就算再怎麽以病弱廣為人知,要是以清醒的狀態被搬運,別說是作為貴族了,作為一個人來說,覺得已經完全不行了。


    【等一等!】


    陸伊突然停下腳步,差點撞上他的後背。一邊調整呼吸,亞爾德一邊看向發聲的方向。


    宛如要堵住在寬闊的走廊般,三名騎士站在那裏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翼之歸處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妹尾由布子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妹尾由布子並收藏翼之歸處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