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每當林薇回想起末世剛來這幾天,都會覺得,那甚至可以算是天堂。盡管有報告廳的驚-變,人群的潰亂,喪屍啃食的噩夢……


    盡管有那些東西。


    至少,還有一個安全的基地,仿佛沙漠中的綠洲,瀚海中的安全島,她和卓然還能在目睹了慘烈畫麵之後沒心沒肺的討論實驗。


    末世的第四天早晨,一切看起來都還平靜。


    看到陸銘穿一身嶄新白大褂出現在實驗室,林薇忽然有些心虛,“這樣……真的沒關係嗎?”


    按陸銘的性子,今天本也該如昨天一樣,帶隊出去巡街,掃蕩漏網之屍,集結物資,監視布防。


    也許是因為她的任性,陸銘為了討好,才不得不留下來陪她和卓然做這勞什子的實驗。


    仿佛隻要跟陸銘在一起,總有一種揮之不去的自責,時時環繞著她,提醒她,陸銘和她,是多麽的不同。這種不同,是由出身決定的,更加難以妥協。


    那條看不見的鴻溝,並不是多交幾次學費就能填平的。林薇不禁苦笑。但她也沒有別的方法了。


    “長命功夫長命做。”陸銘笑笑,打消她的顧慮,“昨天那趟他們也熟悉了路線,今天主要是重新巡視一遍,再把監控攝像的線給布好,我帶不帶隊沒關係,反正在這裏也可以做其他工作。”


    林薇放下心來,既然他都說沒事,那就不糾結了,從私心來說,她是不太願意看到陸銘身先士卒衝在一線。而且上麵還有祝院長、師兄師姐他們,也輪不到他們這兩個新兵來挑大梁。


    放下糾結,她好好欣賞了一下陸某人的美色。說起來,也不怪她當年蘿莉期被電視劇裏的帥哥醫生迷昏,從此埋下了學醫的種子——因為,白大褂這東西,真的是上帝賜給美男的禮物之一。


    尤其陸銘身高腿長,穿上那件潔白挺括的白大褂,就算下麵隻是普通的牛仔褲,也實在有夠聖潔禁欲。卓然在動物中心穿白大褂的樣子她也見過,但卓然帥歸帥,卻一直有種狀況外的脫線feel,讓人沒有辦法很認真的去萌。


    林薇想起來,末世之前,他們這班的學生也不是沒去醫院見習實習過,大家也都要穿白大褂的,怎麽以前完全沒注意到陸銘呢?隻怪當時眼瞎。


    她今天稍微多花了點時間看陸銘——無奈,在今日不知明日事的此刻,能見到這麽一個可愛溫暖的人,實在是拚命活下去的重要動力。


    “喲,第一次看小美穿白大褂,挺好看嘛。”卓然恢複的不錯,看來真的從悲痛中走出來。


    “哪裏好看了。”林薇借著實驗室的鏡子照了照,不得不吐槽,白大褂真的……不那麽偏愛女孩子啊。蘿莉期看的那部醫療劇,兩個男醫生衣袂飄揚的形象在她心目中至今屹立不倒,至於裏麵的女醫生……她就記得甲的黑絲和乙的紅唇了。


    “可以開始了嗎?”陸銘出聲問。


    “開始開始。”卓然去冰箱拿樣品。


    陸銘小聲對林薇說,“是好看。”


    林薇一囧,他已經若無其事走到工作台準備開始稀釋的步驟。卓然那邊把樣品拿出來,林薇趕快收斂起胡思亂想,過去參與。


    加樣之後果然要等孵育2小時,陸銘回房間開了電腦上內網,卓然也沒去睡回籠覺,跟林薇一起圍觀。


    “誒,你就是‘大會’?”卓然好像發現了新大陸。


    “嗯。”陸銘倒沒避諱著他們,進入後台,發現收到了不少申請實驗的回複,“——正好你們都在,幫我看看,哪些同學的思路比較創新,條理比較清楚,時間管理能力比較強?”


    林薇和卓然對視一眼,他們是知道“大會”幫他們說話的,還以為隻是危機公關,安撫手段的一種,卻沒想到“大會”原來還有自己的小算盤。


    “你該不會打算……成立研究小組之類的?”林薇問。之前居然完全沒跟她透露過啊,藏的挺深嘛。


    陸銘點點頭,“現在跟上麵各種聯係不上,我們也不可能窩在這裏一直這麽下去,既然要自救,當然不光是生存和防衛——今天跟你們做實驗,也是想試試看,利用這裏的條件搞研究有無可行性——現在看來,不太成問題。”


    林薇將亂發撥到耳後,話都說不出來。


    就覺得陸學霸不會是光為了討好她,才“翹班”陪她玩。


    ——研究小組?他想研究什麽?破……喪屍的辦法?真是後生可畏。


    卓然倒是挺興奮的,“好啊好啊!研究疫苗吧!我看過電影,想不到有一天自己會成為主角,真是好激動!一定要算上我!我要給大毛二毛它們報仇!”


    林薇看著他,不禁失笑。還真是低估了他的樂天性格。


    陸銘不說話,沉默的看她。


    林薇連忙笑道,“這樣看我幹嘛?我怎麽可能反對。挺好一件事啊,當然支持。”


    話一說出口,自己都覺得缺乏誠意。陸銘大概對她性格已有深入了解,顯然是不太相信她的表態。


    林薇自然知道這是正確的方法之一——如果不是唯一的方法。電影裏固然是這樣演,她所經過的上輩子,也有現實中的大型機構從這一方麵著手。


    隻是實踐起來談何容易。無論培養病毒,或是之後的製作疫苗,都不是說說而已,時間尚且不論,其中將牽涉多少失敗、多少犧牲……也許有那麽n分之一的可能跟成功沾邊,幸運的轉入試驗、生產、分配……她幾乎可以腦補出一係列反映人性的畫麵。與天鬥、與地鬥、與人鬥,無論哪一種都會相當的“其樂無窮”。


    不知道上輩子那些研究人員後來有沒有成功,總之她是沒那個福氣等到。


    而現在,陸銘打算依靠他們這群學生?隻能讚一句,有誌氣。


    林薇忽然覺得,自己那句話太過輕飄飄。


    她固然認罪,把自己歸為蝴蝶。


    蝴蝶說對不起,很容易。


    蝴蝶想要彌補,卻很難。


    太衝動了,沒有那麽容易的。


    彌補。


    不是抱一抱導師大腿,蹭一蹭陸學霸的資源,或陪卓然做點不相幹實驗就叫彌補。


    她到底能為末世做些什麽?不管是什麽,一旦下定決心,做起來必然是麻煩的。


    偏偏她最怕的就是麻煩。


    “怎麽,你們兩個打什麽啞謎?”卓然看看陸銘,又推推她,“喂喂喂,小美,再不回神,我要開始撒孜然了哦。”


    林薇搖搖頭,“我沒事——不是要篩選人才嗎?”


    算了,那些冷水不潑也罷。她也不想討人厭。難得跟陸銘恢複到比較良好的狀態,如果這個時候兜頭一盆冷水,後果可想而知。


    即使冷水不可避免,還是別由她親自來潑比較好。


    陸銘還是沒說話。林薇苦笑,看來積重難返,自己不那麽好的形象在他心目中已經根深蒂固,也不是交了幾次學費就能洗白的。


    “這幾個打算翻病曆或寫綜述的就算了吧,估計不太符合。”為了轉移注意力,林薇隻得略顯誇張的指著屏幕上的申請資料,開始打槍。


    對不起了,這幾位仁兄仁姐。


    總算將兩人的視線都吸引過去,卓然將幾份資料點開比較,“也是……不過同樣是翻病曆,這邊有個好歹還打算搜集標本、用用顯微鏡的。”


    留下來的學生裏麵博士生少,研究生也不多,大部分是本科生,實在隻能矮子裏拔高個。


    說到“標本”的時候,卓然跟林薇眼神碰了碰,顯然都想起了腫瘤標本儲藏室的畫麵。關於這件事,除了核心組,並沒跟太多人說,那些申請做實驗的同學,大概也不知道自己從手術中辛辛苦苦保存下來的“標本”會成為喪屍的腹中餐。


    三人利用等實驗的中途,對上百份申請資料作了篩選,初步圈出一些亮點人物,打算稍遲再做更細致的評價。卓然相當投入,畢竟剛剛複習了實驗的納入排除標準,很想要換個係統如法炮製。


    實在是,山中無老虎,猴子稱大王。大神缺席,小鬼當家。


    他們定的鬧鍾響了,要進行最後的步驟。卓然離開陸銘房間的時候,忽然被牆角的圖圖吸引住,“好可愛,這是——?”


    圖圖被警告過,現在有外人在,於是裝死,小紅燈也不亮。


    陸銘沉默一下,說出三個雷霆萬鈞的字:“吸塵器。”


    林薇幾乎能看到圖圖腦後冒出來的黑線。


    “吸塵器這麽萌!我還以為是機器人呢!哪天借我使使唄,正好房間沒打掃。”


    林薇推他一把,“快去看實驗。”


    倒數的步驟之一是要加工作液在暗處反應10分鍾,卓然關上燈、拉好窗簾,居然跑出去關上門,俏皮的說,“這十分鍾留給你們,辛苦你們陪我這麽久。”


    陷入黑暗的兩人無詞。


    過了幾分鍾,好像覺得不該辜負卓然的好意,陸銘輕輕拉了林薇一把,林薇靠在他身上,呼吸著白大褂沾染上的他的氣息,想了想,伸手環住陸銘。


    不得不說,她學醫確有一部分是因為小時候看醫療劇被男主角迷住,想不到多年後的今天,真的可以擁抱一個白大褂包裹的結實身軀。也許他沒有當年的男主角那麽邪魅腹黑、冷酷張狂,但是,卻是實實在在,看得見,摸得著,有心跳,有溫度,能對她笑,可以回抱她的。


    林薇想,老天也算沒有虧待她。


    為了這樣一個人,麻煩……就麻煩點吧。


    十分鍾靜靜的過去。


    他們分開,開燈開門,去喊卓然,卻聽見一陣嗡嗡的機械音,找到卓然的房間,看見他正指揮著圖圖……打掃房間。


    圖圖委委屈屈的cos著吸塵器,緩緩在地麵轉來轉去的移動,還要聽卓然的指令,“那裏那裏,還沒有掃到。”


    十三也發現了新玩具,繞著圖圖轉,樂的不行。


    兩人黑線,陸銘將圖圖抱回自己屋關上門,林薇拎著卓然去處理實驗。


    卓然看著板子上滿載的試管,已經呈現出比較均勻的色彩漸變過渡,十分高興。林薇也感染到他的興奮,“符合你預估的結果?”


    “嗯嗯,肉眼看已經很明顯,拿到數字就大功告成了。”


    測完吸光值,卓然嚇一跳,“怎麽這麽多零?”


    林薇看了一眼,也嚇一跳,是啊,這麽多零,難道實驗失敗了?但她立刻反應過來,“靈敏度沒調對?”


    “哦,對!小美不愧是小美!”卓然一拍腦門,調整了數據重新測量,果然這下出了數據。


    “我馬上去統計分析。”卓然興高采烈的跑回去。


    林薇目送他離開,也是樂見其成。


    ——他需要這份成功,他們都需要這份成功。因為以後將要進行的實驗未必會有這麽順利,而在困境中,“往日的榮光”這種東西可以振奮人心,讓人聚集起再堅持一下的勇氣。


    做實驗的確是殺時間的好辦法,這一天差不多就這麽結束。晚間開會總結,了解到今日巡街沒什麽異狀,監視攝像頭都安放到位,警衛組很為沒能打到幾隻喪屍而失望;季師兄利用無線電設備弄了個簡易電台;而生活區那邊,眾人知道有機會參與研究小組,也很高興。


    萬事順利,仿佛一切都在掌控之中。仿佛這不見天日的地下壁壘,如同諾亞方舟,可以帶著他們安然度過浩劫。


    晚上,陸銘問,“你現在開心了,總算幫那小子了願了?”


    “你不也得到啟發了嗎?卓然隻是完成一個實驗而已,你卻可以做更多的事——”林薇說,“不錯嘛又要多一個標簽了,‘陸組長’?”


    陸銘沉默一下,“你其實……不太讚成?”


    原來還在這兒等著呢。“——不讚成有用嗎?”


    陸銘沒說話,林薇不想把這個話題深入下去,便說,“不管怎樣,在其它得到保證的前提下,做做研究也沒壞處。加油!”


    陸銘也沒糾結這個話題,看她的眸色卻深了一層,“你知道在床上對我說這兩個字的後果嗎?”


    也許是實驗成功的興奮,也許更是為了打消一些未知的不安,林薇覺得自己仿佛被謎樣生物附了身,安靜片刻,抬頭迎上他的目光——


    “老師,早。”


    陸銘眼中一動,“同學,你自找的。”


    兩人迷亂之際,外麵響起不合時宜的敲門聲,“陸銘,睡了嗎?”


    兩人嚇一跳,聽出居然是季師兄的聲音,淩晨了有什麽事會來找他?


    “抱歉,陸銘,有緊急情況,起來一下。”季師兄又過去敲卓然的門。


    兩人迅速恢複理智起床穿衣。也顧不得避嫌了,一起出門。


    走到監控室,眾人都睡眼惺忪的聚集在此。


    見大家到齊了,季師兄說,“剛剛電台收到訊號,有自稱是老校友的人,要回來參加校慶。”


    這個消息果然把眾人都炸醒了。


    老校友?這個時候?回來?參加校慶?拜托現在都變天了,基本製度秩序蕩然無存,可以說整個城市都陷入無政府狀態。


    ——回來參加校慶?黑色笑話麽?


    眾人麵麵相覷,大家都不約而同聯想到了三個字,雖然沒說出來,但都從彼此眼中讀出這個信息。


    【蔣院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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