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有那麽一點驚訝,許正則也沒有表現出來,他又不傻,李天王想來隻是名號,綽號,主要是為了保密,外加上叫起來威風的原因,這是很容易理解的事情。當時起事的農民軍領袖,為了避免官府追究其家人同族,無不采用各式各樣的奇怪名號。據他所知道的,高迎祥、李自成相繼號闖王,張獻忠號八大王,羅汝才號曹操,劉國能號闖塌天,還有其他什麽紫金梁,滿天星,破甲錐,蠍子塊,點燈子,不沾泥,一陣風,上天猴……總之相形之下,李天王這樣的名號隻能算是中規中矩的了。


    李天王為首,他一個個的介紹下麵的頭領,兩人便站起來行禮,吳勇強橫,許正則自尊,行禮也就頂多拱手作揖一番而已。第一個介紹的就是趙世成,許正則奇怪的看著這個中年人,他發現這人斯斯文文的,身材也比較瘦弱,不知道怎麽會加入了賊軍,而且看樣子還是很重要的首領人物,老一輩傳下來的很多規矩,可以千年不變的,就比如坐席、介紹時人物的順序是不能弄錯的,在李天王之下的,當時他們中間的二號人物了。


    趙世成下來,是馬奎,李天王介紹說他是軍中掌管斥候哨探的頭領,許正則猜測,此時軍中能做斥候的,定是自山西邊軍時期就跟著他們的老兵了,這一定是軍中最精銳善戰的一批士卒,所以這個馬奎的地位也不低。而且,許正則一看他那刀疤臉,就覺得他天生是做強賊的,雖然身材更加瘦巴巴的,但形容猙獰,神情凶惡,甚是駭人,許正則見了他也不禁心裏打鼓。


    這兩位一個斯文,一個猙獰,但都是好說話的,吳勇和許正則行禮,兩人也都笑嗬嗬的勉勵幾句。接下來的那個人就很操蛋了,這人身材高壯胖大,絡腮胡子下是滿臉的橫肉,眼神更是凶橫,讓人一見就心生畏怯,兩人行禮,那人對吳勇尚還知頷首,對著許正則就是鼻孔一哼,直接臉一揚,眼望房頂,理也不理他。


    李天王介紹了這個頭領,許正則聽得清楚,孫壯,見此人如此輕慢自己,許正則不由得臉色一僵,雖然說因故不得不寄人籬下,伏低做小,但他可也絕不願意太丟自己的臉皮了,人活一張臉,樹活一張皮,這麵子問題雖然無關緊要,卻絕不是可以不在意的。


    在別人的地盤上,許正則雖然氣憤,卻不可能發火,他隻能臉色僵硬的行了禮,沉著臉便走開了去,和前麵兩位說了幾句話,許正則還嘴巴甜甜的叫了幾句叔伯,謙遜的很,這一次卻一句話也不說,這是他如今所能做的唯有的表達不滿的方式了。


    “你他娘的個小白臉……”見許正則給前麵的兩人都行了禮,問了好,到他麵前卻連句話也沒有,這個叫孫壯的壯漢當即便發做起來,隻是還沒說完一句話便悻悻然的住了嘴,許正則眼睛餘光看的分明,坐上首的李天王可是狠狠瞪了這家夥一眼的,要不然這人還不知道要怎麽鬧呢。


    看來這位為人隨和的李天王可不是個善茬,那壯漢的凶橫跋扈,連初次見麵的許正則也能感受的一清二楚,可見其平日裏的囂張,這位時常笑眯眯的李天王也真好本事,竟能壓得住這等樣凶人。他又偷眼看周圍的其他人,上首、下首的幾人皆麵無表情,隻似不見麵前的不愉快一般,就隻吳勇和另一個人麵色不虞,也一閃便不見了。


    吳勇和許正則朝夕相處一月有餘,雙方關係十分親密,而且更重要的是,兩人可都是被迫加入這夥賊軍的新人,所謂的感同身受,本來就心氣不順,再受人輕慢,怎麽可能高興的了?雖然不明白這個人為何對他們如此不滿,但這樣才更惹人厭恨,許正則又看了一眼滿臉橫肉的凶漢,他可從來不是個心胸寬廣,豁達大度的人,宰相肚裏能撐船,但他可不是宰相,傲慢到自己頭上,他可沒那麽大肚量,這個人他記住了。


    接下來的幾位頭領,看起來沒什麽特點的高成和,石屏以及杜回,他都隻記得個名字,並沒有留下什麽深刻的印象,也就是多注意了坐在最後麵的杜回一下,他記得剛才孫壯發作,其他人都沒有什麽表情,正是這人嘴角動了動,拉出一個不屑的弧形,雖然很快就消失了,他也照樣看的清楚,就衝這一下,許正則就覺得他順眼,語氣也親近不少。


    相互介紹完了,眾人這才開始吃飯。中國人的老傳統了,做生意拉關係,就在飯桌上談,這時候糧食緊張,不可能有酒,但是掀開了飯菜上麵覆蓋的素瓷海碗,大碗的魚肉雞鴨,以及一些素菜,雖然簡單粗獷,卻也足以讓人食欲大開了。


    “大哥,眼看著再過十天半月,地裏的麥子可就要熟了,咱們今年怎麽打算啊,還打不打蒲州城了。”剛才揭開碗蓋,菜還沒吃幾口呢,討人厭的孫壯就開始嚷嚷了,許正則一聽這家夥的說話聲,就氣不順,一筷子夾了口雞肉放嘴裏使勁大嚼。


    李天王不回答,隻是轉頭看著吳勇和許正則,問道:“兩位兄弟,你們怎麽看?”


    一聽李天王發問,許正則一驚,他幾口咽下口中的食物,抬頭狐疑的看著這位大頭領,心裏不住腹誹,日啊,你當我是元芳嗎,怎麽老問我怎麽看啊。吳勇也聽到了李天王的問話,他稍沉吟了一下,還是小心的說道:“蒲州自然是要打的,就是最好等段時間,多做些準備,等糧草積攢夠了,人手也招募足了再動手,蒲州是座大城,可不是好打的。”


    這是正論,誰也說不出什麽閑話的,就靠如今李天王麾下的這四五百號人,論起野戰製勝來,蒲、解兩州境內多少人數是他們幾倍十幾倍的隊伍也遠不如他們,但是攻城,哪怕是一群比較廢物的官軍把守,也很難打下來。不死上足夠多的人,恐怕希望渺茫,因此兩人的心思就是一樣一樣的,誰也不願意當炮灰,不攢夠了足夠多的糧草,以及攻城的士兵,或者說炮灰,他們才不願意幹呢。


    “是這麽個理。”李天王也不會指望這兩位帶兵攻擊蒲州城,攏共才不到二十號人,能堅持幾下?這事於是很快便不談論了,這些頭領日常領軍,最常談的就是軍中故事,於是說著說著,便談到了功成升官的曹姓官將,許正則一聽這人的名字,當即耳朵便豎了起來。


    “兩位兄弟怕是沒有聽說過這人的吧,崇禎二年的時候,韃子南侵,我們入援北京,這人也是去過的,當日尚算是並肩作戰,入今卻是一為官,一為賊了。”不欲冷落兩人,李天王也主動挑起話頭,跟兩人講些陳年舊事。


    “曹文詔嗎?是遼東鎮的大將吧?”許正則一聽名字就吃了一驚,大名鼎鼎的遼東精銳,關寧鐵騎啊,他隔了四百年後也沒少見過相關的文章,可惜他不是專業學曆史的,可不像某些穿越者,能把某年某月某日某人的某項行動都記的一清二楚,“他帶著關寧鐵騎來山西了嗎?”


    吳勇狐疑的看著許正則,李天王和趙世成對望了一眼,眾人均是頗為驚異,沒想到這個年輕人竟然知道曹文詔,知道關寧鐵騎,普通的小老百姓可沒有這樣的眼界。


    “許兄弟對關寧軍很熟悉嗎?”既有疑問,便也問了出來,否則暗自猜忌,徒惹禍亂而已。


    “那倒沒有,不過關寧鐵騎偌大的名頭,我也是聽的很多了。”許正則看了一眼直撇嘴罵了句“屁的名頭”的孫壯,雖然很同意對方的感慨,但是因為這個討厭的人,他絕不會與之持同樣的立場,“國家的財稅主要就投向了遼鎮的大軍,朝廷橫征暴斂,一年幾百萬兩白銀砸下去,遼東軍隊自然遠強於同儕。”


    “屁,關寧軍很強嗎?我老孫可不這樣認為,瓜娃子哪見過什麽世麵,就知道胡咧咧。”許正則突然有那麽一點欣賞這個凶人了,就憑這樣的膽色,豪氣,就讓人敬佩。隻是你他娘的為啥嘴巴還是這麽臭呢?


    “至少比咱們強,而且是遠遠強過。”許正則寸步不讓的說了句,把那凶漢憋的肺都要憋炸了。他也許勇氣絕倫,稱得上是大無畏的勇士了,但是還不至於否認人盡皆知的事實,正是這樣,才更氣悶難當。


    “許兄弟,你不合在我等麵前誇讚關寧軍啊。”李天王適時插話,製止了兩人的爭論,“我們本是山西鎮邊軍,因故才不得已落了草的,你既然知道軍中舊事,難道不知道我們這些人可是對關寧軍恨入骨的嗎?”


    看許正則一副不明所以的模樣,李天王奇怪的問道:“難道你不知道其中情由嗎?”


    許正則茫然的搖頭道:“我還真不知道山西鎮的邊軍和關寧軍有什麽瓜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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