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來還是崇禎二年的事情了,當年十月份,建虜酋首黃台吉帥十萬大軍越過長城,攻入京畿,聽聞消息,我們便跟著時任的山西耿巡撫(耿如杞),張總兵(張鴻功)兩位上司赴援勤王,可惜最後隊伍潰散,兩位上司也被朝廷追究治罪,我們則逃回山西,苟且偷生,最近聽聞有消息說兩位被皇帝給斬了,也不知道是真是假。”說起往事,李天王滿是恨意,許正則眼角餘光尤可見其臉頰幾次鼓起,想是當日之事,過了這麽久仍讓他恨得咬牙。


    “還不是那狗皇帝幹的好事,先是把我們調到通州,第二天又調昌平,第三天再調良鄉,他娘的耍人玩呢,更可恨的是,連著三日不給糧草給養,數九寒冬的,他娘的讓大家夥吃土嗎?”孫壯脾氣暴,一聽大哥提起往日恨事,隻覺得滿腔盡是怨憤,他天不怕地不怕,直接就指名道姓的罵起了其時正在位的天子,大明崇禎皇帝。


    “這也太過分了吧……”許正則和吳勇對望了一眼,都覺得難以置信,大敵當前,怎麽會有如此兒戲的處置呢?三天連調三個地方,本就是胡鬧,山西勤王兵奔波千裏,早就士困馬乏了,還這麽折騰人,以為當兵的是手無寸鐵的老百姓嗎,就那麽好欺辱?更何況大冬天的,竟然還不發給糧草給養,不是逼著士兵鬧事嗎?至於鬧出事後,不思安撫士卒,反思自身舉措之失當,卻去逮捕帶隊的巡撫、總兵,更是腦殘之舉,士兵不嘩散才怪,要知道,當時女真人的十萬精兵可正在京畿一帶肆意橫行呢。


    說句不客氣話,當世之人又不是隻能一棵樹上吊死,自來學得文武藝,貨與帝王家,這世上可不是隻能賣給你朱家的皇帝。當兵的也是人,而且明末的軍隊因長期欠餉,不知道攢了多少怨氣呢,你朱家皇帝如此刻薄,把當兵的不當人看,他們可不是沒有其他的活路,隻能任人欺壓。嘩變鬧事那都是輕的,要麽落草為寇,要麽幹脆投了女真韃子,這都是實實在在已經發生的事情,但憑你講什麽忠君之事,華夷之辯,都是扯淡,也改變不了已經發生的,和將要發生的事情。難怪明廷自此多事,在清王朝與農民起義軍的夾擊下被拖的內外交困,疲於應付,以至於撐不下去,終於亡了國。


    看許正則兩人的表情,李天王便知道兩人根本沒有聽說過此事,也難怪,朝廷秘事,豈是一般的老百姓可以知道的,他接著說道:“隊伍潰散之後,我等便千裏迢迢,逃回了家,結果在家裏也呆不住,隻能和一幫弟兄們落了草。”


    許正則兩人畢竟才接觸李天王不久,不熟悉他的行事為人,兩人見天王淡淡而談,絲豪無異,卻哪裏知道那一眾跟了李天王幾年的老兄弟無不心裏發寒,楊家之事,這些在座的老兄弟哪個不知,誰人不曉,見李天王臉上越是平淡,卻知他絕不是放下了仇恨,隻是攢在心裏,壓得越加深了,若有一日真給逮到了王士琪,把此人千刀萬剮都是便宜他了。


    “兩位可是奇怪,我們和關寧軍都不相幹,又怎麽會有什麽過節呢,是也不是?”見兩人麵色迷蒙,李天王便索性挑明了話題,也是啊,你們山西鎮的官軍倒黴,和遼東的官軍有什麽關係?說了半天,都沒見你提到遼東鎮軍嘛,沒有瓜葛,又哪來的仇怨?


    “知道袁崇煥袁大督師嗎?”李天王突然問道。


    “自然知道,堅守寧遠,擊敗努爾哈赤的大功臣,大英雄。可惜被崇禎皇帝給處死了。”許正則自然是知道的,他經常看明末的相關小說,怎麽可能不知道聲名卓著的民族英雄袁崇煥?他不無惋惜的道,“大明朝是在自毀長城啊!”


    “不過這和天王有什麽關係嗎?”發了一通感慨,許正則奇怪的問道,就算兩方有仇隙,聽見袁崇煥倒黴的消息,也該高興了,釋懷了才對啊,怎麽還是念念不忘於舊怨呢?


    “你知道祖大壽吧?”李天王咬著牙問道,似乎一說起這個名字,便恨不得咬他一口一樣。


    “啊,原來如此。”猛然想起了一點蛛絲馬跡的許正則脫口而出,他知道怎麽回事了,不過看著一桌子神情奇怪瞅著他的頭領,許正則就有些後悔,媽的,是不是有點得意忘形了?


    吳勇無奈的拿起筷子,夾了一口菜,嘎吱嘎吱的大嚼起來。許正則強忍住沒有轉頭去看吳勇,吳勇剛才拉了他一下,可惜還是沒拉住,他的話已經順嘴就蹦出去了。


    “許兄弟見識過人啊,祖大壽之事,因為朝廷臉麵上不好看,所以連許多官員都不見得知道。”李天王看了一眼低頭夾菜,默然不語的許正則,嘴角止不住的就要笑,年輕人,到底沉不住氣,不過看了眼一副患得患失模樣的許正則和吳勇兩人,他又不禁氣悶,他李天王是響當當的漢子,豈是個小肚雞腸,刻薄猜忌之人?如此行為,也忒把他瞧得小了。


    他直截了當的對兩人說道:“你們既然已經加入我義軍,就是自家兄弟,行事隻要光明正大,兢兢業業,又有什麽可畏懼的。許兄弟,見多識廣也是你的本事,你怕什麽?怕我疑你麽?你們兩個,也忒小瞧我了。”


    李天王挑明了話頭,出言相責,兩人都坐不住了,忙不迭起身致歉,就算兩人不相信對方的話,也得做個姿態,更何況說實話,被對方直接挑明了心思,兩人都有些慚愧難當,許正則心想,這位李天王行事直來直去,效果卻是極好的,如此坦誠,不用費心費力的勾心鬥角,讓人打心眼裏就舒坦。


    叫兩人坐下了,李天王繼續說道:“你們兩個,也忒小瞧了我楊某人的本事,我就那麽像喜歡猜忌的人嗎?真要有事,一句話的事情,老子耐煩跟你們彎彎繞?”


    兩人被訓的滿頭大汗,他們誰也不懷疑這位李天王的能耐,想想自己的小心思,把人也瞧得忒小了,便有二心,對於人家也不過舉手之事而已,自己兩人未免太過小家子氣了。許正則忙不迭的端起茶杯,以茶代酒,奉上了馬屁:“我們兩人不僅小瞧了天王的本事,更加小瞧了天王的心胸氣度啊。”


    “哈哈……你小家夥到會說話。”聽見許正則直白而肉麻的馬屁,李天王也不禁笑了起來,他發現這個小子除了見識很廣,這嘴巴也真是夠甜的。


    接下來的晚宴不再談論李天王他們往日的恩怨情仇,隻是一群人在一起閑閑的聊家常,拉感情。到了很晚,大概八九點鍾的時候,酒席散了,許正則和吳勇才得以脫身。外麵滿天星月,天色如水,兩人相攜著往回走去。今日的宴席,他們被正式容納進了這支隊伍,按照李天王的安排,兩人都成了李天王的直屬部下,暫時一正一副,管著他們拉來的這二十個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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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兩個小家夥,有意思。”送走了吳勇和許正則兩人,侍從也撤走了殘羹剩飯,隻剩下李天王他們一夥頭領,那趙世成才緩緩地說了一句話。


    “趙二哥,那個和尚才有意思哩,吳勇倒還是規規矩矩的一個人。”聽了趙世成的話,孫二杆子不同意,當即就說出了口,要知道這樣的話他可憋了有半天了,以他的火爆性子,能忍這麽久,簡直就是個奇跡,“這小東西哪裏人啊?聽他說話口音,似乎是京城附近的人。”


    許正則說話一直用的是後世的普通話,不是很標準,他倒是想用晉南當地的方言,奈何隔了四百年,當地的方言並不一樣,所以為了交流方便,隻能說普通話了。這一下子就引起了席上諸首領的興趣。


    “是京城哪家和尚廟裏的沙彌?”席上沒有什麽存在感的高成和疑惑的說道,可惜他也不認同,很快就推翻了,“難道是哪家的貴胄公子?看他麵色白皙,身材高大,當是出身於富貴人家。”


    “這可不像啊,他穿的那身衣裳,誰見識過?怪模怪樣的,但還真合身,而且料子不知道是什麽做的,看著比絲綢錦緞都要好。”石屏接口道,眾人看著許正則的打扮,誰不懷疑,可惜沒有個頭緒,也是啊,四百年後的短袖襯衫,西服褲,運動鞋,生活在四百年前的一群人當然不可能見過了。


    “而且此人雖然識字,其實不通詩書。”杜回也說出了自己的判斷,他是技術兵種出身,文化程度高,入伍前也是開過蒙的,後來家世大衰,才不得已從了軍,雖然他讀書沒學到多少東西,但眼光還是有的,許正則的底子比他還差,怎麽可能看不出來。


    “囉嗦那麽多幹什麽?”孫壯橫了杜回一眼,大聲嚷嚷道,“管他有什麽古怪,還能翻了天去?若是老老實實的也就罷了,敢有二心,老子把他的腦袋擰下來當球踢。”


    杜回微皺了下眉頭,沒有理會孫二杆子的挑釁,屋子中的頭領哪個不是統領大軍,手握實權的方麵之人,就他是個光杆司令,偏偏得李天王看重,位列眾頭領之一,隻是免不得受氣,他暗自歎了口氣,親疏有別,自己到底不是跟隨已久的老人啊。


    “孫二杆子說的對,計較那麽多幹什麽,他是什麽身份,又有什麽相幹的。”李天王一錘定音,按下了對許正則的各種猜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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