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以為已撞上地獄三頭犬的瞬間,薰及露西雅被一陣光芒籠罩,等到他們回神之際,已經置身在這間昏暗的房間裏麵。


    房內相當陰暗,隻有一絲微弱的光源從門外透射進來。薰打了個冷顫,緊緊抱住自己的身體。因為這房間特別陰涼,甚至會讓穿短袖的人感到有點寒冷。牆邊擺滿了滿布灰塵的酒樽。看來此地似乎是位於某棟建築物地底的酒窖。起碼可以確定不是在學校地下。


    “這裏是什麽地方?”


    “不知道啦!”


    薰一開口詢問,露西雅立刻以冷淡到不行的語調回應。一轉眼望向她,她又馬上撇臉不理薰。總之,她看起來好像不太開心的樣子,打從剛剛開始就不發一語。


    (她在生什麽氣啊……)


    薰再次窺視走廊上的狀況,隻見點著油燈的走廊朝左右兩邊伸展開來。晃動著燈火微微照亮的整條石砌走廊顯得格外詭異。看來這似乎是間喜愛複古風格的人所居住的宅邸。察覺到遠方傳來一陣喧鬧聲的薰悄悄帶上房門。


    薰原本認為當時他們兩人其實已失去意識,是教皇廳的成員們趁機護送他們離開下水道。


    但這裏感覺上不像是用來安置昏迷之人的地方。


    (我們遭到綁架了嗎……弗拉基米爾也在那個時候……)


    薰摸摸口袋,意外發現手機還留在身上。要是被人綁架的話,犯人絕不可能留下這種玩意兒,而且門沒上鎖的事實也很奇怪。薰邊側頭沉思邊打開手機,發現似乎因為身處地下室而收不到訊號,導致手機熒幕上隻有‘圈外’兩個字閃爍個不停。


    (咦?)


    熒幕上顯示的時間為‘16:47’,而薰正是在放學後的四點多左右陪同神盾部門的士兵一起進入學校地下。


    “奇怪,時間幾乎沒有變化。呐,露西雅,剛剛我們被光芒籠罩的時候,應該都沒有失去意識對吧?”


    “不知道。”


    她冷淡地回答問題,給人一種拒絕對話的感覺。


    “拜托你認真思考一下啦!我們搞不好是被某人帶過來的耶!”


    “既然看過時鍾,就表示你應該也很清楚根本沒那種時間才對嘛。不要明知故問好不好。”


    麵對她這種咄咄逼人的態度,連薰也忍不住感到火大。


    “你從剛剛開始到底是在耍什麽脾氣啊?”


    “哪有,耍脾氣的人是你吧!”


    “拜托!你很清楚我們遇上了非比尋常的狀況對不對?在這種節骨眼若不盡快掌握狀況,到時就算想臨機應變也來不及啊!”


    “我才不想聽你這個梵蒂岡的異教徒教訓,有什麽想說的盡管……”


    露西雅的發言就此中斷。因為薰突然抓住她的手臂,將她整個人壓在牆上。“喂,你、你打算對我做……”連這句話也被打斷,因為薰接著用另一隻手捂住她的嘴巴。


    “……保持安靜,有人過來了。麻煩你放輕腳步往裏麵移動,由我負責搞定來人。”


    薰放開露西雅,躲在門邊擺出應戰架勢。薰穿著一雙加裝了金屬板的特製鞋子。此乃少了弗拉基米爾在手的薰身上唯一一項武器。


    人數為兩人,邊聊天邊逐漸接近。隨著距離的拉近,來者的對話內容也跟著傳入耳中。


    “……會有多少貴賓出席今晚這場派對呢?”


    “我聽說總共將近兩百人左右喔!但咱們也得順便準備餐點給貴賓們所率領的軍隊享用才行。真是夠了,這下子肯定會忙得不可開交啊!”


    “難怪廚房變成了戰場似的。那幫粗魯的家夥,要是讓他們餓肚子的話,連在走廊上的侍女都會被他們吃掉啊!另外,再加上城主大人的心腹……”


    “哦,你是指那個大胃王嗎……”


    那是兩道沙啞的中年女性嗓音。薰並未感受到任何危險性,她們好像是負責打理宅邸餐點事宜的女性。幸好這兩名女性似乎並非為了取用葡萄酒而來,她們就這麽直接從薰等人藏身的房間前麵經過。


    然而,有一個問題,就是她們倆並非用日語交談。盡管腔調重到很難聽清楚內容,不過好像是法語。


    腳步聲走進離酒窖沒多遠的房間,在裏麵拿了一些東西之後再度折返。


    “你不覺得光靠肉類倉庫的囤貨還是不夠用嗎?最好趁現在先去牧場那邊拿些肉回來比較妥當吧!”


    “但我討厭那個惡心巴拉的地方啊!那些牲畜被勒死時的慘叫聲會一直回蕩在我耳邊。咱們還是隨便找個男傭人去拿好了……”


    透過門縫窺視外麵,隻見兩名身穿圍裙的中年女子扛著一隻籠子。不管怎麽看,她們倆均非日本人。


    (‘城主大人’及‘率領的軍隊’,怎麽想都不像是在日本國內。如此說來,似乎也隻能認定是那隻地獄三頭大的魔導力量造成我們被送至某個地方……)


    等到再也聽不見兩名女性的腳步聲之後,薰才開口詢問露西雅:


    “魔法大概可以帶人飛越多長的距離呢?”


    “天知道,像我這種三流魔術師根本不曉得啊!”


    “我雖然搞不懂你到底在生什麽氣,但麻煩你適可而止啊。我們突然消失,相信大家一定很擔心……”


    話說到一半的薰突覺得一股寒意竄上脊梁。


    (失蹤人口……)


    自己等人現在該不會正處於從中野台高中‘失蹤’的狀態吧?


    “……惺惺作態,你打一開始就已經氣炸了吧?”


    “啊?”


    “少在那邊裝好好先生了啦,你一定很氣我捅出來的婁子對不對?”


    “我從不認為是你的錯啊!反倒是害你卷入這場風波的我對你感到非常過意不去。”


    “這種鬼話虧你說得出口,麻煩打開天窗說亮話如何?像你那種‘我可是委屈自己容忍你’的態度最令我火冒三丈啊!我才不想被你這種貨色瞧不起!”


    “我都說這一切是我不好了嘛,拜托你鎮壓地獄三頭犬的人是我啊!”


    “既然嘴裏說自己不好,那你還發什麽飆啊?你是個笨蛋不成?”


    “我並非因為不覺得是自己不好而生氣,而是因為你無法理解是我不對……”


    薰邊回嘴邊覺得自己活像個呆子,身陷這種莫名奇妙的狀況之際還跟對方爭論‘承認不對的人是自己’這個話題,實在是一件有夠可笑的事。


    “好啦好啦,那就當作這一切全都是你的錯吧!”


    “你……”


    露西雅瞠目結舌數秒之後,發出高了將近三個音階的嗓音破口大罵:


    “你說什麽!?真虧你有辦法大言不慚地對淑女講出這種話呢!像你這種貨色在英國絕不可能被視為紳士。我這就教你何謂紳士應有的氣度風範,給我乖乖坐下!”


    “……看吧,反正無論我怎麽說,你都一樣會生氣。無論是誰錯都好,總之咱們還是趕緊設法離開此地吧!”


    發現自己上當的露西雅頓時滿臉通紅,程度誇張到甚至在這昏暗的環境當中依舊能看得一清二楚。


    “好、好啦好啦,我就勉強妥協吧!”


    她舉步走向房門,薰也隨後跟上,探頭窺視走廊。在這條往左右兩側伸展開來的走廊上不見半條人影。另外隱約可以聽見一陣微弱的吵鬧聲,由方才那兩位女性前來的方向傳入耳中。


    “就方才的對話內容判斷,樓上應該是間廚房吧?要是被發現的話,肯定又得費一番唇舌解釋,咱們就設法低調一點快步通過好了。”


    “……等等,我得先聲明一件事。”


    露西雅擋下準備離開的薰,以為她要繼續剛剛那場爭論的薰雖然感到很受不了,但她的表情看起來


    卻格外嚴肅。


    “這裏不是個普通場所。”


    “咦……你這話是什麽意思?我們先前不是仿佛被那隻地獄三頭犬吸收進去嗎?不是因此被傳送到某個海外國家而已嗎?”


    “在此之前有個大問題,就是這世上根本沒有所謂的空間轉移魔法啊!假設移動地點有其他物質存在的話,會造成原子融合並引發大爆炸。雖然說理論上隻要使轉移地點與試圖移動的物質所占體積呈現分子等級完全一致的真空狀態即可,但據我所知,從來沒有人成功實現過這項壯舉。”


    經她這麽一提,薰才回想起她剛抵達這個地方的時候,曾看著手表而大驚失色。


    “但還有‘異空間’這玩意兒啊!要是先將東西放進異空間,施術者移動後再取出物品,結果不就等於是移動了嗎?”


    “那種手法隻不過是移動取物口罷了,就像是先將物品擺放在桌子正中央,再移動到對麵位置上取走物品一樣。雖然異空間的種類五花八門,但我從沒聽說過進入其中的生物還能保持原有的姿態回到現實世界的案例啊!”


    談起魔法話題的她口舌變得愈來愈流利。


    “所以魔族也是因此才使用飛機或汽車作為移動工具嗎……”


    “就是這麽回事。不過呢,那隻是人類於魔法研究領域上的見解。據說在魔族使用的魔法當中,似乎還存在許多人類一無所知的領域。而有人對那具地獄三頭犬遺骸施展極其特殊的魔法,導致它轉變成傳送通道的可能性也並非完全沒有啊!”


    “我了解了,謝謝你。就讓我們同心協力一起設法離開這個地方吧!”


    “這、這又不是什麽值得你道謝的事。這點小事對魔術師而言隻是常識罷了,你的感謝反而像是在侮辱我啊!”她將臉撇向一旁。“另外,我並沒有正式跟你組成搭檔喔。這不過是在離開此地之前,基於共同利害所建立的臨時合作關係罷了。”


    這倒也沒差……薰如此心想。


    兩人朝著喧鬧聲的方向邁開步伐。


    這是一條有點奇怪的走廊。右側不見任何岔路,左側則分出好幾條岔路。感覺上好像是條主要通道,不過若仔細觀察油燈火光在途中會被通道擋住的特征,就能發現整條走廊似乎並非直通到底,而是有點彎曲。另外,這裏是個相當寬敞的地下空間。


    “話說回來,露西雅怎麽會答應與教皇廳建立合作關係呢?”


    露西雅表現出不太高興的神情,稍微加快了行走的速度。


    “你好像很討厭我,卻還是同意與我搭檔對吧?我就算打電話去問克勞蒂亞小姐,也隻是被她巧妙地轉移話題。老實說,我真的很害怕跟討厭自己的人搭檔啊!”


    “……我並不討厭你這個人。我從小就很討厭梵蒂岡教皇廳這個組織,因為他們是異教徒。這是個雙方都無法諒解的事實,你用不著介意。然而,我卻是因為遭到那個死老太婆陷害,才逼不得已飛來這個國家。就這樣。”


    “你為何這麽討厭克勞蒂亞小姐呢?雖然說她的確不算是個好人,但也不是一天到晚都隻懂得耍壞的人啊!”


    “雖然你這句話有點莫名其妙,倒是很貼切地形容出那個死老太婆愛給人添麻煩的個性呢!不過,她當壞人的時間可是遠比你想像的還要長啦!甚至還會過分地玩弄他人人生!”


    “玩弄人生a就算是克勞蒂亞小姐應該也不至於……”


    “……好吧,我就描述那家夥的所作所為給你聽聽好了。”


    露西雅拈起披在自己身上的袍子。


    “魔術師分成好幾個階級,至於我呢,隻是個見習生,還稱不上魔術師。這也是見習生專用的法袍。感覺就像是貼著初學者標簽在馬路上行走一樣,實在有夠丟臉。魔術師必須晉升為最低階的‘法士’之後,才能踏入真正的魔術師世界,可以獲準進入協會書庫查閱資料等等。縱使說英國貴族社會不把法士以下的人當成人類看待,也絕非誇大其辭喔。英國從好幾百年前開始就一直維持著這種社會體製。”


    聽起來很像柔道家由白帶晉級至黑帶的製度。


    “想要晉升為法士,必須得到包含直屬師父在內三名源出同一法脈的導士認可才行。這樣說或許有點自吹自擂,但我自認自己的實力已經提升到無論其他兩名導士是誰,都必定願意認同我的境界。不過,你知道那個死老太婆說了什麽嗎?她竟然說‘我就將你前往教皇廳合作這件事當成晉級測驗好了,除非你完成這項為期兩年的職務,否則休想要我給你蓋章~’。照理說我應該明天就能正式晉級為法士,如今卻落得往後兩年都必須穿著這件見習法袍的下場。要是我拒絕的話,就永遠隻能當個見習生。父親大人及母親大人明明非常期待我能成為獨當一麵的魔術師耶!”


    “既然如此,何不考慮換個師父……”


    “假如辦得到的話,我也不必如此傷透腦筋啦!”露西雅的眼中泛起一抹淡淡的淚光。


    “由於更換師父是一種背叛法脈的行為,因此一旦這麽做,以往所學的魔法知識就會全數自記憶中刪除,甚至連獨自進行的研究筆記都會被沒收,隻能從頭開始學習魔法啊!是從我八歲起累積的一切知識耶!那個死老太婆竟然先製造出我無法拒絕的狀況,再把我當成貢物送給教皇廳。那肯~定是在惡整我嘛!你說說看,我大發脾氣難道錯了嗎!?”


    薰使勁搖了搖頭。


    “我、我覺得你生氣得有理。不過,你的聲音太大了啦,廚房就在前麵不遠處耶……”


    “知道就好。總之,以後麻煩不要在我麵前提起那個死老太婆的名字!”


    位於走廊轉角處的樓梯上滲出一絲光芒。人們交談的聲音以及食用油在平底鍋上跳動的聲音,以及濃鬱芳香的氣味也同時飄至樓下。看來這條走廊果然通往廚房。


    “呐,露西雅……”


    薰轉頭望向身旁,卻不見她的蹤影。


    “露西雅!?”


    薰轉眼搜尋她的身影,隻見她蜷縮在數公尺後方陰暗處的地板上,十分難受地微微顫抖不止。薰連忙跑到她身邊。


    “不要緊吧.你怎麽了?”


    “啊……薰先生……”


    “‘先生’!?”


    露西雅露出與先前截然不同的緊張表情仰望著薰,骨碌碌的雙眼更是充滿即將奪眶而出的眼淚。


    “真、真的非常抱歉,都是因為我犯下天大的失誤,才將薰先生帶進了這個莫名其妙的地方。我真不知該怎麽表達歉意才好……”


    露西雅抽了抽鼻子,邊發出“嗚嗚嗚”的嗚咽聲邊抓著法袍衣擺擦拭眼角。


    (這、這是……)


    難不成她並非隻是心情不好,而是整個性格大幅產生了轉變?


    “呃,那個啊,我剛剛也說過了,我並不認為這是你的錯啊!”


    “不,都是我不好。我不是也說過‘這並非空間移動’嗎?這裏肯定是天國啦!啊啊,我的老天,我一定是不小心殺死薰先生了!無法說出‘以死謝罪’實在令我感到良心不安啊!”


    “不不,我想我們並沒有死啦……”


    她若無其事地說出很有趣的台詞。隻不過薰說什麽也不想再陪她演出剛剛那出沒完沒了的新版互攬責任戲碼了。


    “這、這件事稍後再談,總之我們先離開此地吧!”


    薰拉著輕聲啜泣的露西雅手臂,通過走廊轉角,走上位在前方的樓梯。


    ◇


    濃密的煙霧逼得薰伸手捂臉。


    完全不同於沁涼的地下室,由滾燙鍋子咕嚕咕嚕竄升的煙氣搞得整間廚房恰似一隻大蒸籠。在水煮鍋、平底鍋及菜刀共同演奏的調理樂音中,隻見超過三十名以上的廚師們幾


    乎都露出殺氣騰騰的表情來回奔波。眾人看來似乎格外繁忙,碰巧都沒人注意到薰及露西雅的出現。


    “那個……薰先生。”露西雅悄悄出聲跟他交談,“天國這個地方用的是古代法語耶?”


    “古代?我隻覺得口音重到很難聽清楚談話內容就是啦!”


    “不對喔,對話中出現了許多現代已不再使用的文法及單字。另外,這裏看起來好像是間年代相當古老的廚房。”


    如此說來……薰轉眼環視周遭。


    雖然與地下室同為石砌房間,裏麵卻不見任何電化調理器具。連微波爐、瓦斯爐及電冰箱都沒有。負責熬煮一隻看似能裝得下一個大人的巨鍋是爐灶,由於連抽風機都沒有,因此整間廚房內彌漫著爐灶噴出的黑煙。是不是天國姑且不談,‘夥房’遠比‘廚房’更適合用來形容這個充滿舊時代烹調設備的空間。


    “天國這地方還真是洋溢複古風呢!是否由於文明會導致人類墮落,因此才禁止使用最新式的調理器具呢?我的廚藝原本已經夠糟糕了,所以現在實在非常擔心自已到底有沒有辦法用這些設備替薰先生準備餐點啊!”


    “拜托,就跟你說我們並沒有死……”


    “喂,那邊那兩個!”一名頭戴看似料理長專用高帽的男子對著躲在廚房角落交談的薰兩人破口大罵。“瞧你們這身怪裏怪氣的打扮,你們是侍童嗎.到底是誰允許你們走進這個地方的啊!”


    “呃,那個……”


    “有話快說有屁快放!我們正為了準備派對菜肴而忙得不可開交。再不快說,我就拿你們倆開刀了喔!”


    料理長舉起拿在手上的切肉刀,‘咚’地狠狠插在砧板上。


    “大人特別交代,說要各位在今晚的派對準備生魚片大餐。”


    當薰為了蒙混過關而隨口瞎掰出這句話的瞬間,整問廚房突然變得鴉雀無聲。


    “你說……生魚片大餐?”


    “是的,由於今日有許多貴賓大駕光臨,因此城主大人希望提供賞心悅目的餐點給客人們享用。”


    “……這樣啊,我知道了。我們會著手準備。”


    料理長神情鬱悶地轉身背對兩人,而原先充滿活力的廚房也莫名其妙地彌漫著一股凝重的低氣壓。


    “……我說了什麽奇怪的話嗎?”


    “不知道耶。”


    薰及露西雅百思不解地側著頭走出廚房。


    來到外麵的兩人不由自主地脫口發出“哇……”的讚歎聲。依照地下室的寬敞程度看來,兩人曾經想像這大概是一間規模相當大的豪邸,不料這裏竟是一座城堡。


    步行於寬敞走廊上的傭人們,紛紛對身穿高中製服的薰及露西雅投以狐疑的目光。薰小聲對露西雅說道:


    “就以若無其事的表情走出城堡吧!”


    兩人來到由夥房及洗衣間等集結而成的傭人活動區域。地板及牆壁都布滿裸露的石塊,也沒有附加任何裝潢。這座城堡的規模相當可觀,試圖走出城外的兩人轉眼之間便失去了方向感。


    露西雅左顧右盼地環視周遭。與生俱來的高雅氣質,加上她那宛如小動物一般下意識地輕咬拇指指尖的動作顯得十分可愛,致使來來往往的人們都不禁轉頭多看她一眼。


    (這是所謂的雙重人格嗎……跟先前的露西雅比較起來,兩者之間的落差還真大呢!)


    “……呐,露西雅,我覺得你還是表現得正常一點比較妥當。畢竟我們本來就已經夠可疑了啊!”


    “真、真對不起。”露西雅麵紅耳赤地抽出含在嘴邊的拇指。“隻是,那個……”


    她一邊皺著眉頭發出“嗯~”的沉吟聲,一邊微微側著頭陷入沉思。


    “怎麽了?”


    “我總覺得以前好像曾經看過這個地方說……啊,對了!”


    她輕拍雙手,開開心心地摘下隱形眼鏡換上一般眼鏡,然後再度環顧四周,卻又立刻眉關深鎖,微微側頭發出“嗯~”的沉吟聲。


    “就算交換眼鏡,周遭景色也不會因此產生變化吧……”


    “什麽?”


    “……算了,沒什麽。難道你以前曾經來過這座城堡?”


    “大概吧!父親大人及母親大人帶我前往世界各國旅遊,是在師父大人收我為徒之前的事,因此我的記憶有點模糊……啊,掛在那麵牆上的東西八成是壁毯。隻要看到紋章,我一定能回想起來。”


    “等等,要是你認識這座城堡的主人,到時說明起來會很麻煩,還是先聯絡教皇廳……”


    露西雅已拔腿跑向走廊前方,那邊是由傭人區域轉變成貴族區域的交界處,地板上鋪有地毯。


    (咦……?)


    薰拿出行動電話查看,但明明已經回到地麵,‘圈外’兩字卻依舊閃爍個不停,訊號格也連半格都沒有。縱使輸入密碼改用無線電模式,結果還是一樣聯絡不上任何相關單位。


    (奇怪了,教皇廳的人員應該早已在世界各地架起中繼天線才對啊……)


    “對不起,我還是想不起來。我原以為像這麽稀奇的紋章,隻要看過一次就絕對不會忘記說。薰先生知不知道這個紋章呢?”


    “嗯,我看看。”


    薰跑到露西雅身邊。整片牆壁以黑色為基調,上麵掛著一塊差不多由三塊黑板垂直排列而成的巨大壁毯。


    “我也是有看沒有懂啊!但這個單純由圓形與三角形疊合而成的紋章確實很少見呢!”


    就在這個時候,背後傳來“喂!”的一陣尖銳嗓音。


    回頭查看的薰頓時無言以對。隻見兩名男子站在他們背後,一個是身披漆黑長袍,年過三十的瘦弱男子;另一人則是身穿盔甲的士兵。不過,士兵的盔甲底下卻覆蓋著一身綠色鱗片,脖子上有張與蜥蜴如出一轍的臉,臀部後麵則長出一條仿佛圓木的粗壯尾巴。


    薰頓覺愕然。


    (這家夥是使徒!?這究竟是怎麽回事啊!?)


    “你們兩個站在這紋章前麵作什麽?”


    蜥蜴男抽出腰際長劍,抵住薰的頸項。他側目瞄了露西雅一眼之後,開口詢問一同前來的魔術師。


    “他們是你認識的熟人嗎?”


    “這個嘛,就算你問我也沒用啊!我在魔術師協會確實頗具聲望,交遊也算廣闊,但我終究是個黑魔術師。縱使不曉得紅袍見習魔術師叫什麽名字,應該也不能怪我吧?”


    魔術師擺出裝模作樣的姿勢,以煞有其事的口吻說道。蜥蜴男輕輕歎了口氣,露出“我居然蠢到開口詢問這家夥”的表情,接著重新轉頭麵向薰。


    “小鬼,回答我。你剛剛做了什麽好事?”


    “呃,這,我……”


    薰徹底亂了陣腳,無法如同剛剛一樣掰出適當謊言來搪塞。他無法相信使徒竟敢以原形暴露在這麽多人類麵前。聽見騷動而趕來的人們雖在周圍築起一道人牆,卻無人對怪物的身影感到驚訝,眾人都隻是麵露不安的神色關注事態發展。


    “方便打斷一下嗎?”魔術師搬出一成不變,且跟周遭緊張氣氛相去甚遠的做作的語調對蜥蜴男說道:“關於旁邊那個女孩子啊,我覺得不適合由你們出麵,還是交給我來調查比較妥當吧?”


    “啥?”


    蜥蜴男忍不住皺起眉頭,這是薰首度目擊到蜥蜴皺眉的場麵。


    “難道不是嗎?若由你們負責偵訊這麽楚楚可憐的小女孩,會有錯手殺害她的危險性。如果換作是我的話,豈不是就能在不傷及她分毫的狀況下,以充滿紳士風度的方式問出必要的情報嗎?我個人認為這是完全毋須說明的合理抉擇,難道不是?”


    舉劍指著薰的蜥蜴男及被劍尖抵住的薰,均露出一樣


    的表情注視著魔術師。這個蠢蛋到底在胡說些什麽啊?雖然用上裝模作樣的語調,雙眼卻仿佛舔遍露西雅全身上下似地緊盯著她不放,呼吸也顯得格外急促,讓人看了實在無言以對。


    “嗯,怎麽了?你應該知道我是受城主大人邀請前來的重要貴賓吧?”


    “……好吧,我知道了,隨你高興就是。不過,在我說好之前,拜托你叼著手指頭站在一旁等待好不好。”


    被蜥蜴男這番嚴厲口氣震懾的魔術師總算閉上了嘴巴。


    “你這身裝扮很奇特呢!看起來並不像是在這座城堡工作的人。旁邊那個魔術師姑娘暫且撇開不談,你到底是什麽人?”


    蜥蜴男迅速抽回抵住薰頸項的劍身,經過鑄造的粗糙刃麵連刨帶挖地割下了薰頸項上一小塊皮膚及肌肉。


    然而傷口的痛楚卻使薰重拾冷靜,盡管不曉得自己等人究竟來到了什麽樣的地方,但可以肯定的是這裏有魔族份子,而且還統治著這間城堡。


    薰定睛觀察蜥蜴男。他雖然無機可乘,不過對方似乎也未對自己的戰鬥力抱持戒心。隻要伺機襲擊就能打倒他……不對,不可這麽做。周遭肯定還有其他數名哨兵在場,頑強抵抗絕非上策。


    “您誤會了,我是服侍這位大小姐的……”


    話才說到一半,薰的發言已被轟隆巨響徹底抹滅。


    那玩意兒的幅射熱逼得薰掩麵自保。隻見一團紅褐色的塊狀物體發出高熱及轟隆聲響由薰身旁飛掠而過,遭到烈焰吞噬的蜥蜴男則被猛然震飛。


    “汙穢之人,你休想出手攻擊薰先生!”


    站在背後的露西雅聲調堅定地扯開嗓門大喊。隻見她目泛淚光,擺出雙手掌心直對正前方的姿勢。


    她那受到發動魔法的餘波影響,而罩上一層如海市蜃樓般透明薄紗的身影雖然顯得氣勢凜然,不過薰之所以全身呈現僵硬狀態,當然不是因為看她看到入迷。蜥蜴男邊發出慘叫邊為了滅掉身上的火焰而在地上不停打滾,周遭頓時一片嘩然,連裝模作樣的魔術師也瞠目結舌地張大嘴巴。


    “你、你們這兩個該死的人類,竟敢對我……”


    隻見好不容易弄熄火焰的蜥蜴男那張燒得焦黑的臉上浮現憎惡的表情,同時搖搖晃晃地試圖站起來。


    “嗚哇啊啊啊!”


    薰猛然加速衝向蜥蜴男,宛如踢足球似地瞄準他的下顎轟出一腳。鞋尖加裝金屬板的特製鞋子準確擊中目標,蜥蜴男就此失去意識。全身抽搐痙攣的蜥蜴男雖是使徒,不過薰還是覺得有點對不起他。


    “沒想到你居然還活著,著實是個可敬的敵人,就由我奉女王陛下之名送你歸西……”


    “別再說了,咱們快走!”


    薰抓住露西雅的手,轉身跑回他們原先走出的傭人區。


    一陣嘩然喧鬧聲由背後傳入耳中,接著又聽見穿著盔甲的腳步聲朝他們直衝而來。追兵數量不止一、兩人而已。薰左顧右盼地找尋通往城外的出口,倘若其他哨兵也是使徒的話,基於身體機能差異而被追上也隻是早晚的問題。


    “請問……我該不會又捅出了什麽婁子……”


    總算理解到自己究竟置身何種狀況的露西雅驚慌失措地說道。


    “沒關係啦,畢竟你是為了救我一命啊!”


    “可是我……就隻會一直給薰先生添麻煩……”


    “再說吧!倒是咱們再不快點逃出城外的話,一旦對方關上城門,到時我們就真的完蛋了。”


    “隻、隻要逃到城外就行了吧?”露西雅環視周遭,“薰先生,這條走廊左側的房間應該都麵向庭院才對。”


    半信半疑的薰轉身衝進離他們最近的房間,連忙把門帶上。


    正如露西雅所言,這間簡陋的房間有扇窗戶,可以清楚看見庭院景致。不過房內卻見一名年過四十,全身曬得黝黑的壯碩男子躺在床上。


    “你、你們是什麽人!?”


    大吃一驚的男子霍然起身。看來這裏似乎是城內傭人的專用宿舍。


    “呃,那個,我們是……”


    房間外麵的腳步聲逐漸逼近,已來到離此隻剩數十公尺左右的位置。男子交互看著神情緊張的薰及愈來愈近的腳步聲。


    “你們到底做了什麽……”男子話講到一半,突然像是察覺到什麽事情似地定睛觀察了薰一番,“你……是日本人嗎?”


    “嗯,我是日本人沒錯……”


    “這樣啊……你是日本人啊……”


    男子收斂厲色。仔細一看,男子頂著一頭黑發,相貌也顯示出混有東洋人血統的特征。


    士兵腳步聲已來到房門口。露西雅相當懼怕地抓著薰的手臂,房內男子豎指抵著嘴唇,輕輕發出“噓——”一聲。看來他似乎願意看在擁有同樣國家血統的情分上,暗中放自己一馬。


    士兵腳步聲隨即自房門前快速通過。


    “那個,我們想到外麵去,請問可以經由這扇窗戶爬出去嗎?”


    “嗯,小心一點離開吧!他們的個性都很凶暴喔!”


    薰兩人向男子致謝後便翻身爬出窗外,男子則依依不舍地留在房內定睛注視著他們倆的身影。


    ◇


    來到庭院的薰及露西雅,沿著圍繞整片寬敞用地、高度超過十公尺的高聳城牆往城門口邁進。他們雖然為了避免啟人疑竇而舍棄跑步,隻以快走的形式步行於庭院當中,但焦躁情緒卻促使他們逐漸加快腳步。


    相較於薰的焦慮心情,庭院內呈現出一片怡然悠閑的光景。


    太陽照得鋪滿整座庭院的草皮綻放出翠綠氣息,另有許多人類在草皮上忙碌地工作。手持園藝剪的園丁邊發出清脆聲響邊將樹修剪整齊,頭上頂著水果籃的女性則邊擦拭汗水邊快步趕往廚房,儼然就像是一座準備舉辦盛大派對的不知名古堡。


    不過卻有身形詭異的使徒昂首闊步於庭院當中,是跟那個蜥蜴男一樣身穿盔甲的哨兵。駐守庭院的士兵似乎尚未得知薰等人引發騷動的消息,依舊一如往常地巡視庭院。


    (照此情況看來,城門那邊或許尚未遭到封鎖也說不定。假設真是這樣的話……)


    薰轉眼望向露西雅,隻見她還是一樣邊左顧右盼地環視著周遭,邊頻繁地側著頭發出“嗯~”的沉吟聲。


    “你還是覺得這地方看起來很眼熟嗎?”


    “是的,八成沒錯。但我總覺得有點怪怪的耶……例如那個。”露西雅指著一間全新的馬廄。“那間馬廄啊,不是應該維持著毀損狀態被棄置在那邊才對嗎?”


    “呃,那個,我對這地方一點印象也沒有啊……”


    薰語帶保留地開口吐槽,露西雅隨即難為情地回了句“啊哈哈,說的也是呢~”並伸手輕抓自己的頭發。跟薰比起來,她倒是顯得沒那麽緊張。


    (……但她若當真對此地有印象的話,那就表示她曾進入過魔族居住的城堡。無論是紅袍或黑袍,魔術師協會理當嚴禁旗下魔術師與魔族份子進行任何交流才對,不過與蜥蜴男一同出現的黑魔術師卻給人一種身為正式訪客的感覺……)


    薰心生疑念,該不會是魔術師協會暗中與魔族有所勾結吧?難道派遣露西雅至神盾部門合作一事隻是個圈套?


    薰悄悄瞄了露西雅一眼,隻見她一邊被夏日豔陽曬得滿頭大汗,一邊拚命試圖回想這裏究竟是什麽地方。


    (……不、不對,縱使魔術師協會暗中圖謀不軌,她也絕對沒有涉入其中。剛剛她也誤以為我快被殺死,而出手救了我一命。我非帶她平安脫離此地不可!)


    兩人總算抵達了城門口。


    城門前的廣場有如足球場一樣寬敞,而且跟庭院截然不同,地上鋪滿了石板。


    由城門至城堡正門口的直線距離大約五十公尺左右,五彩繽紛的石子形成了代替隧道的步道,左右對稱的噴水池及華麗拱門被從天灑落的刺眼陽光照得閃閃發亮。


    城門口有一間跟派出所差不多大小的哨兵駐所及篝火台,並有將近十名身穿盔甲的哨兵駐守。盡管其中也有哨兵維持著人類外貌,但他們恐怕全都是使徒吧。隻要有人想通過城門,他們就會翻閱書麵資料檢查身分。城門處於敞開狀態,門外則可看見一座散發出古老氣息的石砌小鎮。


    “麻煩你適度附和我的發言。到了緊要關頭我會設法強行突圍,所以隻要一發生糾紛,你要記得立刻拔腿衝向城門外喔!”


    “好!不過……就像我家那邊,其實門衛都相當嚴格耶!”


    “放心吧,我會設法搞定他們。”


    薰盡可能以輕鬆的語氣說道。


    當薰他們走到城門前,三名哨兵立刻趨前包圍住他們。其中兩人維持著人類相貌,另一人則是全身布滿在這豔陽天下必定熱得要命的濃密獸毛的狼人。


    狼人先是側目瞄了露西雅一眼,接著才開口詢問:


    “原來是魔術師啊!你是今晚那場派對的與會人士嗎?”


    “是的。”


    “報上名來,上級吩咐我們今天必須核對所有出入城堡人士的身分。”


    “這位是歐布萊恩家的千金,海倫﹒歐布萊恩大小姐。我是小姐的侍從,名喚理查斯。”


    一名哨兵從駐所裏拿出一本名冊,狼人接過後開始翻閱比對。


    “……魔術師的賓客名簿上並沒有海倫˙歐布萊恩這個名字喔!”


    “哎呀,那一定是大小姐的師父大人忘記申請了吧!”


    “忘記申請?”


    “是的,該怎麽說呢,那位師父大人生性較為懶散一點。”


    薰邊探頭窺視名簿邊搶占有利位置以防萬一。他說了聲“不好意思”,接著動手翻到分類為‘紅’的頁麵,隨便指了個名字。


    “小姐正是這位大師的徒弟。雖然大小姐尚未晉升為法士,不過由於小姐身分尊貴,為了小姐的前途著想,師父大人於是帶領小姐前來參與盛會。目前距派對開幕還有一段時間,所以


    小姐隻是想前往鎮上參觀參觀罷了,如果各位有疑問的話,請直接向師父大人確認無妨ml


    縱使對方不采信也沒關係,隻要他們真的跑去詢問,哨兵數量也會跟著減少一些……無如此盤算。


    哨兵們麵麵相覷。


    “要去請客人過來嗎?”


    “隻不過是個見習生,用不著如此大費周章。魔術師們可是城主大人邀請來的貴賓啊!”狼人指著城門說道:“你們可以過去了。”


    太好了……當薰暗自鬆了口氣之際,露西雅卻突然輕輕拉了拉薰的衣服。她臉色蒼白地悄悄指著城堡正門口。


    (哇咧……)


    隻見從城裏跑出數名士兵正左顧右盼地環視周遭,而站在這兒也能看得一清二楚的黑綠斑點花紋,正是方才挨了露西雅一記火球的蜥蜴男。


    “那我們先行告辭……”


    薰雖然轉身背對蜥蜴男,不過卻為時已晚。


    “喂!別讓那兩個小鬼逃走h”


    蜥蜴男邊大聲怒吼邊朝這邊直奔而來。薰雖裝出一副不知情的模樣,牽起露西雅的手準備通過城門,擔任守門崗哨的士兵們身手卻相當矯健。狼人一把抓住薰的手臂,駐所內也衝出好幾名士兵擋在他們與城門之間。在場所有哨兵均已拔刀出鞘。


    “你們的膽子真大啊!我要你們兩個臭小鬼以鮮血償還我所受到的侮辱!”


    蜥蜴男一把抓住薰的衣襟,製服鈕扣應聲飛落,覆蓋著堅硬鱗片的手則順勢割傷了薰的皮膚。


    “你講那什麽話!錯的人是你才對吧!”


    薰氣勢十足地大聲反駁。


    “啥……我?”


    明明身為被害者,卻突然遭到責罵的蜥蜴男一時啞口無言。薰又大吼一聲“少在那邊裝蒜!”並伸手推了蜥蜴男的胸口一下。想當然爾,蜥蜴男自是氣得腦袋直冒白煙。


    “開、開啥玩笑啊!突然遭到火球攻擊的人明明是我,為什麽是我錯啊!”


    哨兵們聯手製止試圖撲向薰的蜥蜴男。眾人麵露“看來整件事情似乎不能光看表麵喔!”的神色交互看著薰及蜥蜴男。薰裝出一副不耐煩的樣子甩掉狼人的手,隨即跨著大步走到蜥蜴男麵前,伸手直指他的鼻頭。


    “你帶來的黑魔術師剛剛不是露出無禮的眼神注視著我家大小姐嗎?你知不知道大小姐是何方神聖啊?她可是歐布萊恩家的千金耶!犯下那種勾當隻換來這點輕微的懲罰,好好感謝一下自己的好運吧!”


    “那她隻要直接烤熟那家夥不就得了!我隻是負責帶他去客房罷了!”


    “哼,大小姐向我哭訴說你剛剛也露出了色眯眯的表情啦,死變態蜥蜴!”


    “你、你這家夥,竟敢如此厚顏無恥地信口開河……”


    “等一下、等一下。”狼人插嘴打斷爭論,“我完全搞不清楚狀況,去帶當事人過來吧!包括那個黑魔術師,以及這位小姐的師父。”


    (……果然還是行不通嗎?)


    “大小姐,請您退開。”


    薰下定決心,順手將露西雅推向城門那邊。她領悟到薰的意圖,頓時麵無血色地搖了搖頭。薰則露出笑容對她說了聲“放心吧”。


    “既然你不知如何表達歉意,我就靠實力要你向大小姐賠罪!”


    薰對蜥蜴男擺出應戰架勢。身為人類還敢與使徒進行一對一的單挑,這種匹夫之勇令在場的哨兵們紛紛發出“哦~”的感歎聲。


    “喂,你就陪他玩玩如何?你應該不會聽見人類叫陣反而轉身開溜吧?”


    某個哨兵出聲挖苦蜥蜴男,羞恥之情促使蜥蜴男渾身微微顫抖。無論哪個國家的士兵似乎都具備著愛好匹夫之勇的特質。哨兵們放開蜥蜴男,退至後方形成一道包圍住兩人的決鬥擂台。


    薰一邊拉開雙方間距,一邊踩著弧線軌跡挪動腳步。蜥蜴男也采取了同樣的移動方式。繞了半圈之後,薰清楚看見露西雅的身影,哨兵們的興趣已徹底轉移至這場戰局之上,完全沒有注意到在人牆後麵的露西雅。


    她愣在原地不停發抖,直到薰再次以眼神催促她離開,她才以倒著走的方式悄悄走向城門。


    (接著隻能設法在保住一命的狀況下遭到逮捕,並祈禱露西雅能在我被處刑之前找到救兵啊!最起碼她能成功地逃離魔掌……)


    “呀啊啊啊啊!”


    現場突然響起露西雅的尖叫聲,原本觀注著薰等人這場打鬥的眾人同時轉頭望向聲音出處,隻見露西雅似乎重重摔了一跤,整個人呈大字形倒臥在城門口。露西雅雖然驚慌失措地連忙起身,但不知為何竟未逃跑,而是伸長雙手摸索地麵,隨後撿起某樣東西,神情悲痛地說道:


    “嗚啊~我又摔壞這副眼鏡了啦……”


    (騙、騙人的吧!?)


    “喂,那個小姑娘打算開溜!快抓住她!”


    蜥蜴男放聲怒吼,哨兵們一窩蜂地衝向露西雅。薰雖然試圖趕去救她,卻突然被人從後麵重重賞了一拳,致使他頓時不支倒地。“竟敢戲弄本大爺,看來你們果然是可疑份子呢!”蜥蜴男跨坐在薰身上。


    包圍住露西雅的哨兵們全都抽出長劍抵著她。


    “住手,不準傷害她!”


    薰放聲怒吼,蜥蜴男則抓起他的臉部用力砸向地麵。薰的口腔應聲受創,緩緩滲出一絲鮮血的味道。一名哨兵抓住露西雅的頭發使其頸項外露,接著高高舉起利劍。


    “……呐,你們在幹嘛?”


    此時忽聞一陣與現場緊張氣氛完全相反的悠閑嗓音響起,士兵們頓時停止所有動作。


    隻見一名棕發少年信步走進士兵們包圍住露西雅的圈子之中,年紀大約十歲左右,以一襲看似管家所穿的燕尾服將自己打扮得頗為時髦。不過,頭發之間卻蹦出一對布滿蓬鬆白毛的小小獸耳,這代表他並非人類,脖子上像是打著領帶似地戴著一個皮製項圈。


    “你們到底在吵什麽吵啊?那個女孩做了什麽事呢?”


    “呃,那個,聽說這小姑娘跟那個小鬼好像在城內引發了一場騷動……”


    成為少年詢問對象的狼人已陷入拘謹狀態,少年交互看了看露西雅及狼人之後,接著開口說道:


    “那兩人是我家主人一起帶來的傭人喔!”


    “這、這怎麽可能?他們剛剛說自己是魔術師的徒弟耶!”


    “那就當作是這樣好了。”


    “啥!?”


    狼人頓時無言。


    “也就是說呢,雖然直到剛才為止都還是魔術師的徒弟,不過從現在起則變成我家主人的寵物。他們要跟我一起讓主人飼養,這樣還有什麽問題嗎?”


    狼人使勁搖了好幾次頭,少年則得意洋洋地對露西雅展露微笑。


    “走吧,主人在等我們喔!”


    少年牽起露西雅的手,踩著小碎步走向城堡正門。摸不著頭緒的薰也隨後跟上。“站、站住,那種荒唐的說法哪行得通啊!”蜥蜴男雖然試圖抓住薰,卻再次被其他哨兵倒剪雙臂加以製止。“住手啦,笨蛋。你應該很清楚那個小男孩的主人是哪位大人物才對吧!”


    “呐……”


    薰一開口跟少年攀談,少年隨即相當淘氣地露出滿臉笑容。薰原以為他搞不好是露西雅回想不起來的熟人,但看來他似乎明知雙方是第一次見麵,卻還願意袒護自己及露西雅。隻不過他的嘴唇之間隱約可見一對獠牙,以他脫口說出‘主人’一詞判斷,他八成也是使徒吧!


    薰等人在少年引導之下走進城裏。露西雅已經將摔破的眼鏡換成另一副新眼鏡,看樣子她今天確實隨身攜帶了備用眼鏡。


    “不要緊吧?因為這座城堡即將舉行一場重要會議,因此士兵們都非常緊張,還是小心一點比較好喔!”


    “原來如此……謝謝你。”


    薰開口道謝,少年卻氣呼呼地鼓起臉頰。


    “我又沒有救你的意思,我隻是覺得這位女孩子好像快遭到那幫家夥施暴,才出手相助罷了。”接著少年轉頭麵向露西雅,換上開朗的笑容說道:“我的名字叫做洛可,你呢?”


    “我叫露格蕾西雅˙葛蘭威爾,請叫我露西雅即可。”


    “好好聽的名字唷。啊,露西雅,你的衣服破掉了耶!”


    “哎呀,大概是剛剛跌倒時不小心擦破手肘了吧!”


    “那就跟我一起回我房間吧,我會準備新衣服給你換穿喔!”


    “對不起唷!”薰插嘴說道:“我們還有其他事情。”


    “我才懶得理你咧!”


    薰身上的衣服破損較為嚴重,甚至還有傷口滲出鮮血,然而他似乎隻對露西雅感興趣。隻見他拉著她的手,邊嚷著“好不好嘛、好不好嘛~”邊如同黏人精一般不停對她撒嬌。由於承受過魔族獠牙洗禮的使徒衰老速度會遠比身為人類之時來得緩慢許多,因此即便外表是小孩子的模樣,實際年齡卻早已經超過百歲以上的狀況也時有所聞,不過他的年齡似乎正如外貌一樣幼小。


    轟……一陣沉重的腳步聲響起。


    “吵什麽吵啊?”


    隻見一名身高大約有成年人類兩倍高的衛兵,已在不知不覺間來到薰等人的背後。他身上沒穿盔甲,因為這名衛兵乃是以堅硬岩石覆蓋住全身上下的石巨人。


    “囉嗦啊,我正在跟露西雅講話,快點閃一邊去啦!”


    洛可一破口大罵,石巨人整張臉瞬間抽筋。臉部表情隨之垮掉,導致小石子紛紛掉落。石巨人隻留下一句“在下告退了”,連忙踩著笨重的腳步逃離現場。


    (……看來他擁有身分相當崇高的主人。)


    “這樣做不會給你家主人造成困擾嗎?”薰開口詢問。


    “我的房間跟主人房間是分開的啦,況且現在主人應該也不在房內才對。不過,我家主人才不是那種會因為人類到訪就覺得討厭的心胸狹窄之人呢!”


    洛可逕自將臉甩向一旁,兩人所受到的待遇落差實在很大。


    薰轉眼望向城門,隻見方才那些哨兵及蜥蜴男還一邊爭論一邊定睛看著這邊。如今似乎是因為有洛可在,他們才迎迎不敢動手,然而照那樣子看來,想要避開盤問通過大鬥無疑是天方夜譚。這名少年擁有一名縱使搬出那種荒唐說辭,哨兵也不得不乖乖讓步的主人。目前還是跟這名少年待在一起較為妥當——如此判斷的薰隻蠕動嘴唇,悄悄對露西雅說了句“就接受他的關照吧”。


    “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洛可先生。”


    “真的嗎!?那咱們快走吧!”


    洛可開開心心地牽著露西雅的手往城內走去,但走了幾步之後卻突然停下腳步,抬頭仰望著露西雅。


    “那個啊……既然剛剛救了你一命,可不可以請你答應我一個小小的要求呢……?”洛可難為情地忸忸怩怩起來。“那個……如果方便的話……如果你真的覺得方便的話,能不能請你摸摸我的頭呢……”


    “摸你的頭嗎?”


    “嗯,要是你不討厭的話,那就再好不過了……”


    “當然可以啊,畢竟你救了我一命嘛!”


    露西雅一伸手輕撫他的頭,隻見洛可一臉舒適地閉上眼睛,宛如小狗一般不斷擺動雙耳。


    ◇


    薰等人被洛可帶至城堡三樓。洛可丟下一句“我去找衣服過來”便轉身衝出房間,如今隻剩薰與露西雅而已。薰雖提高警戒,但他若真懂得先讓自己等人失去戒心再帶士兵前來捉拿,那打一開始應該就不會在城門口出手相助才對。


    兩人被他帶進一間看似倉庫的小房間,內部整理得相當幹淨,或者該說其實也隻有一張大床鋪擺放在房間正中央而已。不過,這間房間麵向城堡正前方,透過窗戶可一眼望盡遼闊的街旦示。


    兩人偷偷瞧了瞧隔壁那間給他主人使用的房間。這間房間則是備極奢華,一看就知道是專為特別來賓所準備的客房。


    相較之下,城堡準備給洛可的床鋪則是隻鋪上稻草及麻布的粗糙玩意兒,上麵沾滿了白色獸毛。露西雅邊替他清除白毛邊說了句:“這裏跟他主人的休息室差別還真大呢……”


    “他脖子上還戴了項圈,表示他或許本來就沒受到太好的待遇也說不定啊!”


    薰隔著窗戶眺望外麵,依舊有許多哨兵駐守在正門口。雖然小鎮就位於短短百米前方的城牆外側,但如今看起來卻顯得極其遙遠。


    “久等了——”


    房門應聲開啟,洛可及兩名十七、八歲的男女一同走進牢內,手上都抱著幾乎完全擋住他們臉部的大量衣服。當這些衣服放到床上堆成一座小山之際,露西雅頓時“哇~”地笑逐顏開。就連身為大小姐的露西雅也忍不住發出歡呼聲的超高級服裝,從輕便服飾到正式禮服一應俱全。


    “對不起喔,還麻煩你們幫我這個忙。”


    洛可對陪他一起來的男女說道。


    “沒關係啦,我們都很受你的關照啊!”笑著回答的女性與薰四目相交,女性睜大雙眼凝視著薰,“哎呀……您是日本人嗎?”


    “嗯,我是日本人沒錯……”


    兩人目不轉睛地凝望著薰,頂著一頭黑發的兩人好像都是東洋係混血兒。包括方才出手相助的


    中年男性也是,正如日本人分不出義大利人及法國人之間的差異一樣,歐美人應該也無法分辨出中國人、韓國人與日本人之間的差別才對,難道此地有著與日本關係深遠的文化民情?


    “對了,你們沒關係嗎?不是還有派對準備工作要忙嗎?”洛可開口說道。


    “哎呀,我都忘記了,請問您知道現在幾點了嗎?”


    “啊,請等一下。”薰從口袋裏掏出行動電話打開查看,熒幕上的數字顯示現在已是晚上七點多。再怎麽看都不像是這個世界的正確時間,“抱歉,時鍾機能似乎故障了。”


    “那就沒轍啦!”


    兩人鞠躬致意並轉身離去。


    “因為我不知道你喜歡什麽樣的衣服,便帶了許多款式的服裝過來給你。你就挑自己喜歡的穿吧!”


    “這些全都是相當高級的禮服呢!”


    “因為晚上有一場派對啊,一場盛大的派對喔!”洛可從成堆的衣服當中拉出一件鮮紅色的禮服。“這件你覺得怎樣?我認為露西雅很適合穿紅色衣服唷!”


    洛可不停擺動耳朵,露出似乎希望得到誇獎的撒嬌神情注視著露西雅。在項圈襯托之下,讓他看起來愈來愈像一隻小狗。露西雅伸手輕撫洛可的頭。


    “相當漂亮呢!但是,對不起,我大概沒辦法參加這場派對啊!”


    “是喔……好可惜。我總覺得露西雅一定能夠成為派對的最佳女主角耶!”


    “那個……話說回來,這些好像通通都是女生穿的衣服,那薰先生的新衣服呢?”


    洛可伸手探入衣服山當中,一臉嫌煩地抽出一套衣服遞給薰。那是一套看似專門給傭人穿的簡陋服裝,看來他不在乎薰的程度似乎已經高到令人覺得神清氣爽的境界。


    “我說洛可啊,真的很不好意思,等我們換好衣服之後,可以麻煩你陪我們走一趟,送我們到城門外去嗎?”


    薰一開口拜托,洛可立刻露出相當露骨的排斥神情。


    “拜托你了。”


    露西雅接著說道,這次隻見他換上鬧別扭的表情,有點難過地嘟起嘴唇,雙耳也癱軟無力地塌了下來。


    “沒想到你們這麽快就要離開,我好寂寞喔……”


    “我們非得趕緊前往某個地方不可,但是那些哨兵先生卻不肯放我們走,實在令我們感到很為難啊!”


    “嗯~”洛可煩惱了一會兒才開口說道:“要不然呢,就等參加完派對我再帶你們離開吧。呐,好不好嘛!?”


    “可是,那個,我們……”


    “就此說定囉!我還有事要處理,得先離開一下,你們記得要在派對開始前回來找我喔!”


    洛可一溜煙地跑出房間。


    “這下子尷尬了……要參加派對嗎?說老實話,我的確對這場派對有點感興趣耶!”


    薰搖頭加以否決。


    “還是我們自行找出逃離此地的方法好了。既然已經拿到替換衣物,換上這兩套服裝之後,就算在城內行走也不會引人注……”話講到一半,薰才想起自己站在這邊隻會害她無法更換衣服。“啊,對不起!我這就離開房間!”


    “沒關係啦,您瞧。”露西雅稍稍掀開身上罩衫,隻見現在明明是盛夏時分,她那件罩衫底下卻還多穿了一件看起來相當悶熱的黑色襯衫。“反正我裏麵還穿著這件襯衫,況且您若站在貴賓室門口換衣服的話,肯定會馬上被哨兵抓走啊!不過……人家還是覺得有點難為情,所以請您不要看我這邊喔!”


    “我、我不會看啦!”


    兩人背對背開始更衣。布料摩擦的沙沙聲響傳入耳中,令薰頓時變得滿臉通紅。


    再也忍受不了這段無言空檔的薰,決定開口詢問他始終耿耿於懷的一件事。


    “那個……或許不該問這個問題,但你,那個,有時個性會突然產生劇烈變化對吧……”


    露西雅停下動作,接著以略帶沙啞的聲音說出“是的……”。


    “那是所謂的雙重人格嗎?”


    “大概就是……那種感覺吧。”那是一陣細若蚊鳴的嗓音。“我從小就因為這個症狀而交不到什麽朋友。因為您想想看嘛,倘若相處愉快進而結為親密好友的話,我不太正常的事實不就會跟著穿幫嗎?由於我家在英國算是相當知名的貴族世家,要是被人發現有我這種奇怪的女兒,會給整個家族帶來各式各樣的困擾啊!因此,父親大人都盡量避免帶我出門……啊,可是師父大人曾對我說過‘你這孩子真是有趣耶!每天這麽瞬息萬變,簡直新鮮到令人受不了啊!’我從那一刻起,就深深喜歡上這位師父大人了。”


    露西雅雖然笑著補上一句“啊哈哈,不過話說回來,那確實是很符合師父大人作風的口吻呢!”聽起來一點也不開心。


    她以微微顫抖的聲音詢問薰:


    “……薰先生不喜歡跟這樣的女孩子在一起嗎?”


    “沒這回事。”


    “真的嗎?太好了……”


    有氣無力地作出回應的她就此陷入沉默。要是剛剛沒問她這種鳥問題就好了……薰心想。


    薰已換好衣服,她卻依舊處於動作停頓狀態。“嗚……唔……”這麽一陣微弱聲音傳入耳中。


    “真的很對不起,可是我……”


    背後響起物體撞到桌子的咪噠聲,接著露西雅痛苦地發出“嗚!”的掙紮聲。


    “你怎麽了?”


    薰反射性地轉頭望向背後,赫見隻換完上半身衣物的露西雅縮起身子蹲在地上。似曾相識的感覺……不對,並非如此。先前他在從酒窖通往廚房的走廊上,也曾經目擊過一模一樣的光景。


    (難、難不成這是……)


    她霍然抬頭,定睛怒瞪薰。那是一張非常嚇人的憤怒神情。


    “你這變態!想也知道更衣時絕不能與淑女共處一室嘛,立刻給我滾出去!”


    “罵、罵我變態……明明是你自己說‘在外麵換衣服會被抓走’……”


    話說到一半,她那纖細苗條的雪白大腿已映入薰眼中。現在她下半身隻剩一條內褲而已,全身僵硬的薰甚至忘記要開口反駁,而察覺到薰目光焦點的露西雅則麵泛潮紅。


    露西雅邊用黑色毛衣遮住內褲邊緩緩起身,接著高高舉起另一隻手掌。


    “你誤會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啦!”


    “給我閉嘴,你這大膽狂徒!”


    薰狠狠挨了一巴掌,接著立刻被趕離房間。


    ◇


    薰邊注意周遭動態邊站在門口等待露西雅換好服裝,臉上還清清楚楚留有露西雅的巴掌痕跡。


    (是我太多心了嗎……)


    薰思考的並非露西雅的事,而是洛可帶來的那兩名男女。大概是受到露西雅一再宣稱對這座城堡有印象的發言影響,導致連他自己也不禁產生了仿佛曾經在哪兒見過那兩人的想法。


    房內傳來“好了,進來吧。”這麽一道聲音。


    她換穿一襲淡金色的素雅禮服,再披上魔術師協會的法袍。原本蓬鬆淩亂的頭發也已經梳理整齊,此外還摘下了眼鏡。


    “我問你喔……為什麽動不動就摘下眼鏡呢?”


    “才不是摘下,現在的我才是正確的。平常隻是因為那家夥堅持‘換了會痛,所以不想換’才改戴一般眼鏡罷了。先撇開這個不談,呃,那個……”


    她一臉難為情地支吾其詞。


    “你、你誤會了,我真的不是故意偷看你換衣服啦!”


    “那、那件事我就當是被狗咬到,不再跟你計較。我要講的不是這件事,而是我出手火烤那個蜥蜴男那件事啦!雖說即使換成現在的我,肯——定不會做出那麽蠢的行徑,但基本上那家


    夥也等於是我,所以為求保險起見,我還是決定先跟你說聲抱歉。”


    “沒關係啦,我並未放在心上。”


    “你、你騙人!其實,你氣炸了對不對?因為都是我害咱們錯失了逃出城堡的大好機會啊!”


    “為什麽你要針對這點大發脾氣啊?就說我真的……”


    豎指互指對方鼻頭的兩人,察覺到剛剛才上演過一模一樣的爭執,忍不住同時麵露苦笑。


    “總之,我現在就暫且放你一馬,但你給我記住,我一定會還清這筆人情債。隻不過……麻煩以後再也別做出像剛剛那樣為了助我逃亡而自我犧牲的行動好嗎?我這個人最討厭那種行為了,那孩子其實也不希望撇下你獨自逃走啊!剛才她可是因為覺得必須乖乖遵守你的吩咐不可,才勉為其難地拔腿逃跑。這孩子本來就已經夠笨了,請你別再惹她傷心好嗎?”


    “……抱歉。”


    “你真是動不動就道歉耶!算了,總比不會道歉的家夥來得好就是了。好啦,你有想到什麽逃離此地的點子嗎?雖然不是那個傻姑娘,但我已經開始認真想走參加派對以便討洛可歡心這條路了喔?”


    “我有個想法,既然這是座城堡,那會不會有什麽秘密通道呢?你如果曾來過此地,應該知道才對吧?”


    “這點子還不賴。隻是我怎麽想就是想不起來啊,我確實覺得自己似乎來過這裏……”


    露西雅抓了抓好不容易梳理整齊的頭發。她雖說自己跟另一個露西雅是不同的兩個人,不過這卻是與另一個她完全相同的舉動。


    陷入沉默的兩人注意到外麵的喧鬧聲。


    “怎麽回事?”


    兩人走到窗邊,發現有許多人聚集在他們剛剛去過的城門前廣場。少說也有好幾百人吧,除了士兵之外,還有身穿禮服的貴賓及傭人。眾人分散至左右兩側排成兩道整齊的隊伍,劃出一條直通城堡的大道。


    接著聽見馬車聲響起,齊聚於城門口的人們全都停止交談,一起低頭鞠躬。隻見一輛雪白的馬車穿越大門進入城內。


    “呐……”


    “嗯……”


    兩人隻能發出如此簡短的聲音,但他們都知道對方想表達什麽意思。


    好可怕!明明隻是一輛仿佛會被用在婚禮遊行上,甚至看起來裝模作樣的馬車通過城門而已,卻有一股駭人的邪氣直逼位於城堡三樓的薰兩人身邊。列隊於城門口的群眾別說是開口講話了,他們甚至連微微挪動身子都辦不到,隻能繃緊全身神經迎接貴客。


    當馬車停止前進,薰親眼看見那名身穿華麗服裝走下馬車的男子身影之際,立刻理解自己之所以心生畏懼的緣由。顫抖的雙唇緩緩的拚湊出那名男子的姓名:


    “亞爾……費姆……”


    反射陽光的銀色發絲顯得閃閃發亮,走下馬車之人乃是三大盟主之一白銀的亞爾費姆——正是咬了兄長真澄一口的男子。


    “薰……你看那邊。”


    一名身裹黑衣的男子自城內走出,全身上下充滿強烈的壓迫感,致使男子顯得更為巨大。那是另一種與亞爾費姆的邪氣截然不同的恐怖氣勢,仿佛純粹的暴虐氣息勉強以黑色披風遮掩鋒頭般步行於街道上。


    黑衣男子悠然邁步而行,一來到亞爾費姆麵前,隨即伸出手掌說道:


    “來得好啊,亞爾費姆卿。”


    “憑你我之間的交情,想也知道我絕不可能拒絕你的招待嘛!”


    亞爾費姆一回應他的握手,擠滿廣場的群眾們立刻一起鼓掌叫好。現場頓時歡聲雷動,再也聽不見白衣男子與黑衣男子之間的對話。


    假設世上存在著一名能與亞爾費姆站在對等立場握手言歡的男子,那麽薰隻知道一個符合條件的人選。


    特洛瓦努——


    統治現存於這世上所有魔族成員,被神盾部門視為最大威脅的‘漆黑盟主’。


    “……我終於想起來了,這裏是位於維也納的恩卡納席歐城啦。難怪我覺得曾經見過此地。這裏跟我先前來此之時的景色相差太多,害我無法立刻分辨出來。”


    “咦……可是……”薰感到百思不解。薰也聽過這個名字,那是座在教皇廳當中非常著名的城堡。


    “可是那不是特洛瓦努曾經用來當作根據地的城堡嗎?”


    “沒錯,目前處於魔術師協會管理之下。那是一間來頭不小的城堡,因此我才會有前往參觀的經驗。”


    “先、先等一下。你的意思是說特洛瓦努再度返回這座古城了嗎.教皇廳不斷在打聽特洛瓦努的藏身之處,假使他君臨維也納這座大都市,而且又指使那麽多人為他工作的話,教皇廳絕不可能一無所知啊!”


    “所以我才說‘現在’嘛……喏,你自個看看城牆外麵的小鎮,既不見高樓大廈,也看不到半輛車子行駛於路上,空中更看不到任何飛機,有的隻是煉瓦及石頭砌成的街景……難怪這座城堡裏的人們會使用古代法語。”


    薰終於了解露西雅試圖表達的意思,頓時感到不寒而栗。露西雅表現出與其說像是解開謎團的名偵探,倒不如說是在恐怖電影內發現殺人鬼混入洋館中的登場人物的神情說道:


    “我記得是到十三世紀為止吧?特洛瓦努居住在這座城堡的時代……”


    她的意思是說自己等人已經回到過去。“這種事情……真的可能嗎?”薰語帶呻吟地勉強出聲問”。


    “麻煩的是那種現象並非純粹隻跟空間移動扯上關係,而是理論上絕不可能發生的狀況啊!例如平行世界啦、薛丁格的貓等等……儼然已經變成哲學方麵的問答題了。”


    “那麽……”


    “這還用說嗎?至少可以確定特洛瓦努及亞爾費姆都在這裏耶?想教我繼續待在這個鬼地方,門都沒有!”露西雅翻動裙擺走向房門。“地下有個逃生口,咱們就從那邊鑽出城外,之後再來思考對策吧!”


    ◇


    “嗚……”


    一陣劇痛促使真澄清醒過來。


    他雖然試圖起身,卻痛得無法動彈。被瓦德莉搞得血肉模糊的雙臂正在忙著自我治療。使徒擁有高出人類數百倍的肉體再生能力,而被賦予高階魔族鮮血的使徒,其再生能力甚至能提升數千倍之多。縱使受到內髒被轟出大洞的重傷,使徒的再生能力也會立刻治好傷勢,絕不會因此而輕易喪命。


    但真澄卻由衷希望這是他最後一次即時感受到肉體再生的經驗。散裂的骨頭碎片在手臂中沿著肌肉縫隙遊走,像是影片倒帶一樣回到原本的位置。雖然是自己的肉體,不過還是覺得很嚇人。而且每當碎片蠕動一次,神經就會遭到刨削,並再度引發足以使人失去意識的劇痛。真澄邊狂冒冷汗邊轉眼觀察周遭環境。


    這裏並非位於下水道那個岩層裸露的洞窟。從石板砌成的室內,以及空氣中的黴味加以判斷,這裏是地下室。整齊並排於棚架上的木桶底部映入眼中。


    (這裏是酒窖嗎……?怎麽回事?為什麽那個女人沒取我的性命,還將我送到這裏安置?話說回來,還真是把我帶進了一個十分老舊的地方呢!)


    他從法袍的袖子裏掏出懷表,這是亞爾費姆所贈,害他招致宅邸那一大票如同閹伶的使徒們滿腔嫉妒的東西。懷表時針指著超過晚上六點半再多一點點的位置。


    (時間毫無變化!?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身為魔術師的真澄立刻察覺到時針位置所代表的異常狀況,隨即強忍著尚未完全康複的手臂痛楚站了起來。


    若非那間私立高中的校長貪汙補助費,在舊校舍地下打造了這間酒窖,那就表示他是在轉眼之間由那處洞窟轉移至此地。但這樣的魔法照白己所知根本不存在。盡管腦海中也浮現了可能是


    那個女人為了嚇唬自己而偷偷調整懷表時間的想法,然而由傷勢痊愈的程度看來,自己失去意識的時間並不太長。


    一扇門映入眼中。拜托拜托,希望他是個喜愛葡萄酒的校長啊……邊半開玩笑輕聲嘀咕邊走向門扉的真澄,突然撞到某種柔軟物體而差點跌一大跤。那玩意兒發出了“嗯……”一聲煽情的呻吟。


    “……饒了我好不好?”


    那個女人將自己帶進校長私設酒窖的選項就此消失不見。


    她似乎在被光芒籠罩之際撞到頭部,導致略帶藍彩的白發滲出一絲鮮血,並在毫無防備的昏迷狀態下,大方展露出她那由黑色皮衣裹住的美妙軀體。肉體機能似乎淩駕於真澄之上的她雙臂早已自我治療完畢,看似利用魔法製成的衣服也已恢複原狀。


    繡有特洛瓦努紋章的眼罩離身掉落在地板上,眼罩蓋住的左眼留有毀掉她那張美豔容貌的無情刀傷。大概是被弗拉基米爾剜掉的吧,似乎連她受過特洛瓦努獠牙洗禮所獲得的療傷能力也無法除去傷痕。


    真澄的肯絡茲蘭布勒也掉在地上。真澄伸手撿起法杖,現在是自己能夠殺死這個女人的唯一良機。真澄雖然舉杖對準瓦德莉,卻立刻輕歎一口氣,並舉步跨到她身上。


    “喂,爛女人,該起床了。”


    賞了她兩、三巴掌之後,瓦德莉這才緩緩睜開眼睛。


    “你……”


    迷迷糊糊地注視著真澄的瓦德莉,臉部表情突然凝結,接著伸手用力推開真澄。真澄立刻擺出應戰架勢,瓦德莉的目光卻沒停留在真澄身上。


    “眼罩、我的眼罩在哪裏。”


    她一邊伸手壓住被剜掉的眼窩,一邊露出相當慌張的模樣四處找尋。“主人賞賜給我的眼罩……那是我的寶物啊……”令人驚訝的是她眼中竟湧出些許淚珠。


    “……掉在你背後啦!”


    依真澄所言找回眼罩的瓦德莉一伸手撿起,隨即脫口說出“主人非常抱歉,屬下竟讓主人賞賜的寶物掉在地上……”,並邊抽鼻子邊拍掉眼罩上的灰塵。過度誇張的變臉反應看得真澄目瞪口呆。


    “……你到底把我帶到什麽地方了啊?”


    戴上眼罩的瓦德莉似乎已完全恢複冷靜,改用原有的冷酷聲調提問。


    “真是湊巧啊,我也正想問你同樣的問題呢!”


    真澄將懷表表盤對準瓦德莉,她的表情瞬間凝結。


    瓦德莉撿起散彈槍,隨即朝真澄這邊走了過來。真澄雖斜舉肯絡茲蘭布勒準備應戰,她卻行經真澄身旁,接著一路走向房門。


    她一打開房門,隻見門外連接著一條點著油燈的走廊。再怎麽看都不是高中地下水道。


    “你為何不殺我?”


    “因為報仇有報仇的規矩。要是忘記規矩,那就隻是個垃圾敗類。盡管理智告訴我非得先取下你的性命不可,但殺死昏迷的女子隻會令我覺得反感。”


    “報仇?”


    “不用在意,總之就是我恨透了你們這群怪物,這算是第一個理由。”


    “第二個理由是因為你想跟我睡嗎?”


    “……你腦子裏就隻有那種念頭不成?”


    原以為她是半開玩笑地說出“想跟我睡嗎?”這句話,但看樣子她好像真的滿腦子隻想著那檔事,因此真澄反而感到十分佩服。


    “另一個理由則隻是單純的盤算而已。我總覺得這裏並不是個稀鬆平常的地方。我認為假如讓知悉地獄三頭犬秘密的你輕易喪命,反而會害我吃不完兜著走。我不會要你感恩圖報,你盡管放心吧!”


    “我先發表感想好了……‘你是個蠢男人’。”


    瓦德莉信步走出房間外麵,真澄則暗自嘀咕了一句“我也有自覺啊!”隨即追趕上去。


    爬上位於漫長走廊盡頭的樓梯,兩人才發現樓上原來是廚房。彌漫著整間廚房的油煙及出自廚師們口中那些近似怒吼的喧鬧聲惹得瓦德莉不禁皺起眉頭,於是她一邊防範飛濺的油花或鍋鼎湯汁噴到自己身上,一邊加快腳步走出廚房。看來她似乎不太喜歡這類場所。


    廚房外麵的走廊顯然是城堡專用走道。


    “這是你知道的地方嗎?”


    “不是,咱們快點離開此地吧!”


    兩人沿著城廊走向心中盤算的方位。


    總覺得不太對勁,擦身而過的人們所穿的服裝都很老舊,他們腳下則穿著木靴。不僅如此,就連發型與拿在手上的道具,以及城內的裝潢擺設,所有一切全都呈現出舊時代的風貌。


    “……真澄,你察覺到了嗎?這些人用的語言還真古老呢!”


    “我又不是本地居民,自然沒辦法分辨得那麽清楚。我隻覺得他們的口音特別重就是了。”


    “錯了,那是好幾個世紀以前的語言,跟我誕生那個時代的語言十分相似。害我冒出一股有點懷念的奇特心情。”


    “你到底幾歲啦?”


    “我是在五百一十九年又四個月前接受了特洛瓦努大人的獠牙洗禮。在那之前還身為人類的人生早已被我忘得一幹二淨,所以也用不著加算進去囉!”


    之後,瓦德莉並未再多發表任何感想。既然察覺到語言的差異,想必也發現到服裝款式的老舊問題才對,但由上述現象推導出來的假設,卻大大悖離了現有的魔法常識。


    瓦德莉及真澄在通路由裸露地表轉變成高級地毯的交界處停下腳步,因為牆上掛著一塊跟瓦德莉眼罩上所繡紋章一模一樣的壁毯。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我哪知道。”


    “少在那邊裝蒜,這裏是你家主人的城堡對吧?咱們從剛剛開始不是就跟好幾名使徒擦身而過了嗎?你雖講出‘那是古代法語’等令人摸不著頭緒的話,但其實你隻是不想讓我知道特洛瓦努老兄的藏身地點而已吧?”


    “這倒是真的,因為你家主人是個沒人搞得清楚他究竟在盤算些什麽的角色啊!一旦被他得知主人居城的所在地,天曉得會惹來多誇張的惡作劇。不過,這裏並非我所知道的主人居城啦!”


    兩名使徒的對罵身影引來一道圍觀的人牆。


    “喂喂喂,我是那位大人的使徒耶,真虧你敢在我麵前講那位大人的壞話!”


    “這本來就是事實嘛,不然我問你,你有辦法理解那位仁兄的行動原則嗎?”


    “哼,當然可以。最近我已進步到隻要聽見‘喂’一聲,就知道主人用意為何的程度了啦。”


    兩人至此不再爭論下去,因為他們發現圍觀兩人爭吵的喧嘩群眾突然安靜了下來。


    “你們這些人,在這種地方吵什麽吵?”


    圍觀群眾同時向出現在人牆後麵的人物下跪。那頭宛如流水般lr[{i麗的銀發仿佛帶來一陣暴風雪般,使得被夏日豔陽曬得悶熱不堪的城內瞬間冰封凍結,唯獨這名笑咪咪的銀發男子除外。


    瓦德莉也頓時嚇得臉色發白,因為穿越下跪人群縫隙而來的人物,正是她方才大肆批判的亞爾費姆本人。


    “呃,請問,為何吾主會出現在此……”


    真澄也跟著方寸大亂。為何亞爾費姆會出現在與他水火不容的特洛瓦努居城呢?接著隻見容貌俊美的亞爾費姆走到真澄麵前,微微皺著眉頭說道:


    “吾主?你這話可真有趣呢!我想這應該是我們首次見麵才對吧?”


    “什麽…….”


    亞爾費姆將臉湊近真澄身上,抽動鼻子聞聞氣味。


    “這就奇了……你身上確實散發出我的使徒氣味,但就是有點不一樣。更何況我絕不可能會忘記自己曾經享用過像你這種類型的小男孩啊。實在有夠奇怪……”


    亞爾費姆伸手抵著下顎陷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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