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邊一整天都是心神不寧, 逛龍王廟的時候, 她甚至都不敢看顧懷璧的眼睛。


    “他說什麽?”顧懷璧問。


    “沒、沒什麽的。”邊邊心虛地解釋:“就是耍流氓亂講話,該叫警察被他抓起來!”


    “是麽。”顧懷璧眼角挑起一抹促狹的笑意, 不再追問。


    可是邊邊內心知道,那個神棍肯定不是空口白說, 憑他能叫出“貴女”兩個字,就和當初杜婉柔請來的大師說的話不謀而合。


    一整天她都心煩意亂, 但煩亂的同時, 心底又隱隱地生出些許異樣的感覺。


    說什麽沒有人能“滿足”你,這可不就是耍流氓的垃圾話麽。


    一方麵邊邊不想承認, 但另一方麵,她又不得不承認,畢竟上一世她有過那樣的經曆,知道自己的體質特殊...


    這一世,如果顧懷璧能護得了她的話, 留在他身邊, 未嚐不是一件幸事。


    可是邊邊又想到了另外一件事。


    顧懷璧當年是以反人類的罪名被處以死刑, 他進行罪惡的人類基因實驗,妄圖改變人類的基因密碼,真正變成了一個喪心病狂的“怪物”。


    邊邊站在龍王殿前, 偷偷打量著前麵的少年。


    他隻穿著一件黑色的毛衣,單手揣兜,懶散地倚在殿前柱子上,抬頭睨著凶狠的龍王神像, 縱使周遭來往拜祭的人絡繹不絕,但他修長挺拔的背影在繚繞的香霧中,卻顯出幾分清冷的意味。


    邊邊無論如何無法將這個少年與那個走上刑場的“怪物”聯係在一起。


    顧懷璧戴著口罩,直視殿裏的龍王神座,有殿裏的老道士提醒顧懷璧,這樣非常不禮貌,龍王會怪罪。


    然則當顧懷璧冷笑著摘下口罩的時候,龍王身前最粗壯的那一支長香忽然從中間折斷。


    道士驚得不知所以,隻好跪下來對龍王連連叩首,念著罪過罪過,而當他重新起身望向那個矜貴少年,卻見他邁著懶洋洋的步子,轉身走出了龍王殿。


    道士看著那根從中折斷的粗香,眼神隱隱起了波瀾。


    不知方才的那位...究竟是何方神聖啊!


    邊邊在樹下找到了顧懷璧,顧懷璧依舊叫她牽著自己的手回家,這次邊邊無論如何都不肯再碰他了。


    “所以那個神棍到底講了我什麽壞話。”他走在靜謐的小巷裏,腳下踩過一灘積水。


    “沒有啊。”邊邊自然繼續遮掩:“都是迷信的話,咱們是高中生,必須相信科學。”


    顧懷璧望著女孩緋紅的臉頰,忽然笑了。


    邊邊被他那雙深邃的眸子盯得渾身不自在,臉頰越發滾燙了。


    ……


    當天晚上,邊邊在二樓洗澡,叫外婆給她拿洗發水,叫了半晌也無人應她。


    她出於某種實驗的心理,很低很低地叫了顧懷璧一聲。不出所料,一分鍾不到,顧懷璧挺拔的背影出現在漫著霧氣的玻璃門外。


    邊邊心下一凜,防備地問道:“幹嘛?”


    少年懶得講話,用洗發水瓶敲了敲玻璃門,示意給她送洗發水來了。


    邊邊打開玻璃門的一條小縫,接過了他送過來的洗發水瓶,用力拉了一下,他好像也沒有鬆手,兩個人僵持了一下。


    邊邊急了:“鬆開呀。”


    門外傳來一聲輕笑,他鬆開了。


    邊邊立刻關門上鎖,顧懷璧什麽也沒說,轉身離開,直到邊邊聽見他腳步聲下樓,緊張的心情才鬆懈下來。


    但是因為這個小插曲,讓她的腦子忽然轉了一個彎。


    不管今天那個神棍怎樣低聲對邊邊說話,以顧懷璧超乎常人的聽覺,怎麽可能聽不見他講了什麽!


    洗澡的後半段,邊邊整個人都出於一種極度羞恥的淩亂狀態。


    ……


    一夜無言,第二天清早,邊邊揉著眼睛走出房門,遠遠望見院子裏顧懷璧赤著上身蹲在盆邊洗頭。


    日光下,他的皮膚顯出某種清透的冷白色,背部的肌肉線條十分流暢,上寬下窄,完全長成了青年人的身板,同齡人鮮少有他這樣好的身材,塊塊肌肉都是那樣勻稱,並不魯莽。


    而他側腰間那隻蹲坐的黑色小狗,和他這一身腱子肉形成鮮明的反差萌,顯得格外可愛。


    邊邊莫名有些心虛,躡手躡腳走下樓梯,然後目不斜視地繞過回廊,準備去糕點室幫外公和麵。


    臉頰陣陣發燙。


    “過來。”少年富有磁性的聲音從身側傳來。


    邊邊轉過身望向他,他眼睛被泡沫糊著,指了指邊上的熱水瓶:“倒水,幫我洗頭。”


    邊邊無可奈何,走過去提起保溫瓶,將熱水倒進盆子裏,又摻和了涼水,攪均勻之後,用勺子給顧懷璧澆淋著頭上的白泡沫。


    “大冬天脫光衣服也不怕著涼。”邊邊沒好氣地說:“你不知道去浴室洗啊?”


    顧懷璧漫不經心說:“熱水器壞了。”


    “那你就不會等等,待會兒叫人上門來修。”


    “等不了,昨晚出了一夜汗。”


    “這麽冷,你睡覺還出汗那?”


    “嗯,肝火旺。”


    “……”


    邊邊不知道該說什麽,於是沉默地舀著水給他衝幹淨了頭上的泡沫。


    少年眯著眼睛,濕漉漉的頭發貼在腦袋上,邊邊連忙取了幹毛巾遞給他,讓他趕快把頭上身上的水擦拭幹淨,然後把衣服穿上,別著涼受凍。


    這矜貴的顧家大少爺,要真在她家生病了,她可沒法跟杜婉柔阿姨交待。


    顧懷璧伸手虛無地指了指:“衣服給我。”


    邊邊從晾衣線上將他的黑色羊絨毛衣拿過來,讓他穿上,又趕快叢屋裏取來吹風機,給他吹頭發,動作熟練得就像是他的貼身小丫鬟似的。


    就在這時,院子外傳來一陣急促的叩門聲,邊邊放下吹風機,小跑著過去開門,門外站的是傻子阿鬆的母親,趙嬸。


    “趙嬸,您怎麽來了?”


    趙嬸形容憔悴,眼底緋紅,手足無措對邊邊說:“阿鬆、阿鬆昨天下午出去之後,一整晚都沒有回來,以前他從來沒有夜不歸宿過,我擔心他出事,他平時最喜歡跟著你和小顧玩,我想問問你,知不知道他可能會去哪兒...”


    “趙嬸您別擔心,我這就去找找阿鬆。”


    邊邊正要叫顧懷璧一起幫忙尋找,回頭發現顧懷璧已經不見了蹤影。


    屋裏隻剩個吹風機,孤零零擺在桌上。


    ……


    外公和邊邊陪著趙嬸一起去派出所報了案,趙嬸剛哭著做完筆錄,邊邊就接到顧懷璧的電話,說人已經找到了。


    民警驅車趕到郊外廢棄的食品加工廠,邊邊看到顧懷璧將阿鬆從廢棄工廠裏背出來。


    阿鬆全身都是血,以至於顧懷璧將他放進救護車擔架的時候,整個背上都已經滲透了淋漓的鮮血。


    血腥的味道,讓這個男人的氣質變得格外凶悍,戾氣十足。


    趙嬸看到滿身是血神誌不清的阿鬆的時候,當場就嚇暈了過去,被一起送往了醫院。


    醫生給阿鬆進行了急救和全麵檢查,確定他昨夜裏遭受了慘無人道的虐待,有人故意將他的手指甲和腳趾甲一根一根地扯斷,連血帶肉,看得人觸目驚心;還用刀子在他的臉上刺了“智障”兩個字。


    很明顯,是有人惡意對阿鬆進行施虐。


    阿鬆的精神狀態本來就有問題,醒來之後嗷嗷大叫,說手好疼好疼,趙嬸看著阿鬆的纏滿繃帶的手,心疼地直抹眼淚。


    邊邊根本不忍心看他,將腦袋別向另一邊,顧懷璧伸手攬住她的肩膀,將她的臉按進自己的懷裏。


    阿鬆看到顧懷璧和邊邊,又哭又笑,涕泗橫流,大喊著:“叫你朋友來啊,叫你朋友來啊!”


    派出所的民警過來給阿鬆做筆錄,詢問他,究竟是誰對他進行施暴,可是阿鬆什麽都說不出來,隻是大喊大叫著說:“叫你朋友來啊!叫你朋友來啊!”


    民警們麵麵相覷,知道從阿鬆這裏是得不到什麽有效的線索,於是他們又勘察了施暴的現場——郊區的廢棄工廠,不過哪裏應該是被人清理過了,除了阿鬆的血跡以外,找不到任何犯罪嫌疑人留下的dna或者指紋。


    “叫你朋友來,叫你朋友來啊!”


    那段時間,阿鬆嘴裏不斷地重複著這句話,所有人都隻當他說的是胡話,畢竟全小鎮都知道阿鬆小時候發燒,燒壞過腦子。


    正月初五,杜婉柔也終於催顧懷璧回家了。


    她知道顧懷璧跟著邊邊回了老家過年,也沒有阻攔他,在外麵怎麽樣都比呆在他的黑屋子裏要好,所以杜婉柔很願意顧懷璧多出去走走。


    當所有人都離開的時候,光線柔和的病房裏,阿鬆盤腿坐在床上看動畫片,仿佛已經忘掉了之前所遭遇的一切。


    可是顧懷璧卻無法忘記,當他循著空氣中那一絲若有若無的血腥氣,趕到廢棄工廠的時候,看到阿鬆倒在血泊裏,手指血肉模糊的樣子。


    “叫你朋友來啊,叫你朋友來啊...”


    阿鬆氣若遊絲,卻還在機械地重複著這句話。


    顧懷璧知道,他才是阿鬆遭受虐待的□□。


    他終於坐不住了,他手撐著病床,漆黑深邃的眸子直視阿鬆,沉聲問:“是不是那天欺負過你的小混混幹的?”


    那天邊邊和阿鬆出去玩,遇到幾個小混混,後來這幾人被顧懷璧狠狠教訓過一頓,極有可能是他們吃了顧懷璧的虧,懷恨在心,所以拿阿鬆泄憤。


    阿鬆哆哆嗦嗦不敢講話,顧懷璧攥緊了他的衣領,將他拉近自己,臉色冷沉,一字一頓地問:“是不是他們。”


    阿鬆終於被嚇哭了,嗚嗚地叫著:“叫你朋友來啊,叫你朋友來啊!”


    顧懷璧眸子裏泛著凜冽的寒光,冷白色的手臂忽然生出些許鬃毛,指甲也變得無比鋒銳。


    阿鬆戰戰兢兢看了他一眼,連忙抱著膝蓋蜷縮到角落裏:“你又要變成狼了嗎...”


    門外,直到有人推門而入,顧懷璧的手立刻恢複原狀。


    當天下午,顧懷璧去了派出所,說明了情況,民警立刻出動,逮捕了那個名叫段鵬的小混混。


    段鵬和他身邊幾個哥們相互作證,都有不在場的證明,說那晚在誰誰家裏喝酒。


    後來民警將他們的照片拿到阿鬆眼前,讓阿鬆指認,阿鬆壓根都不敢看他們,嚇得直拿被子捂臉,嘴裏大喊:“我朋友是狼!我朋友是狼!狼會把你們都吃掉!都吃掉!”


    邊邊安撫著驚懼的阿鬆,說如果是他們,你就點點頭,不要怕,我和顧懷璧會保護你的,沒有人能傷害你。


    阿鬆這才戰戰兢兢看了看照片,終於點頭指認。


    然而事實上,即便是阿鬆指認了犯罪分子,警方說這也很難辦,因為阿鬆顯然是精神有問題的,他的話不能當做是證據,就把段鵬那幾個小混混抓起來。


    甚至連一貫性格柔弱的邊邊這會兒聽了民警的話,都有些生氣了:“受害者的指認都不能當做證據,你們要任由犯罪分子逍遙法外嗎!”


    “寧可放過一萬個犯罪分子,也決不能錯抓一個無辜的好人,有精神疾病的受害者所說的供詞,不能作為取信的證據,來判決他人有罪。”


    外公勸慰邊邊,讓她理解警方的難處,他們一定會竭盡全力尋找新的證據。


    顧懷璧沉默無言地走出了派出所,不遠處,段鵬他們幾個也吊兒郎當地走了出來,被拘留了幾天,放出來,他們身上帶著一股子無處安放的戾氣。


    他們與顧懷璧遙遙對視了一眼,段鵬嘴角扯開一抹邪惡的訕笑,衝他比了個無聲的嘴型——


    “叫你朋友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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