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


    短暫的春假結束後,新學期開始。


    市古和清麿分在了同一班。


    妻夫木、茄子、細山田也在一起。


    班主任是從1年級a班繼任上來的古館織部,他的人物標誌是運動襯衫、平頭。現在單身。錯過了適婚年齡,終於邁入了四十歲。


    在新班級的第一次見麵會上,古館織部對學生說的第一句話就是,


    「結束了……」


    「你們,不要像我一樣啊。看看老師我。這個歲數了,每天早上還在漢堡店點鬆餅和咖啡代替早飯。中午在學校附近的便利店買三百八十元的便當和烏龍茶。晚飯就在拉麵店吃拉麵、啤酒和餃子……沒把錢用來交際,也沒用來買衣服,基本也不缺錢。因為不用養家呢!嗬嗬嗬……衣服全用自動洗衣機洗,因為是運動服,就算甩幹了也不用擔心褶皺,打掃全用roomba,還能產生負離子防止感冒……嗬嗬嗬……聽好了,學生的本分是學習什麽的,完全就是謊言!是政府企圖把你們加工成社會齒輪的陰謀!學習這種事,隻要交給喜歡學習的人就好了,沒錯,隻要有與那種有才能的人就夠了!你們隻要做現在最想做的事就行了!立刻!now!now now now!如果有喜歡的對象就立馬去告白!若是等畢業之後才發現高中的美好,那就晚了!不要留下後悔!不要變成我這樣的人!」【譯注:roomba是掃地機器人】


    古館這段走投無路的演說,成為了一個傳說。


    四十歲單身這個字眼太沉重了。哪怕是對隱性秋葉原係的古館來說,也太沉重了。


    「老師身邊發生什麽了嗎」


    「不,說反了。應該是什麽都沒發生才會這樣吧」


    「對呀。在這四十年裏,什麽都沒發生」


    「……實在是太孤獨了……完全就是虛無。這就是老師的人生」


    「雖然是教師,但跟出家和尚沒兩樣了吧」


    「人這種生物,獨自一人是活不下去的嗎……」


    沒有女朋友的男生們動搖了。


    相反的,女生們倒是很樂觀。


    「玩galgame一直到四十歲,當然會那樣啦」


    「自作自受」


    「我們沒必要急」


    「就是。搞不好會卷入男朋友突然去美國留學的悲劇」


    「啊——。這個話題」


    「糟了。是禁句呢」


    這其中。


    妻夫木又被古館以「即使被趕鴨子上架,也依舊盡職盡責」為理由推選為班長,但她隻用一句「不~要~」便回絕了。


    不過,在妻夫木的推薦下,眼鏡娘小栗就任了班長一職。


    遲鈍的市古負責喂水槽裏的金魚。


    但是,即使市古也在這個班,教室內的氣氛也不如古館以前的班級那樣活躍。


    理由很簡單。


    流鏑馬劍和與八雲都不在。


    八雲要正式去美國留學了。


    而劍……從開學的第一天起,就無故曠課。


    以前被流鏑馬劍搞得團團轉的同班同學們,總覺得缺了點什麽。難以冷靜。


    命運的那一天,古館在早上的班會上,


    「今天與就要出發去美國了。航班時間是下午三點,現在還趕得上。想去送行的就去羽田機場。今天破例同意曠課」


    如此說道。


    「不過,與那家夥呀。本來覺得他上課老是發呆,沒想到其實是個秀才呢。也是,俗話說最優秀的秀才看起來往往很普通。愛迪生和愛因斯坦就是這樣。話說回來,這決定做得也太倉促了」


    我這個囉嗦的秋葉原係老師如果也去美國的話,是不是也能變得受歡迎呢……古館望著青空,對自己那被逼上絕路的人生碎碎念道。


    市古舉手表示「我要去」,清麿他們也跟著舉手。


    「與屋」搬遷那件事,最後在八雲和半次郎的協議下取消了。


    「與屋」被保住了。


    市古也繼續在「與屋」打工。


    但是,再也沒有在「與屋」見到流鏑馬劍的身影。


    更重要的是,八雲的樣子也和以往完全不同。


    沒有了笑容。


    不是一個即將飛向夢想的人該有的表情。


    「大家。至少去機場送行,給與同學加油打氣吧」


    市古也有些變化。


    似乎已經完全放下了。


    但是,在三人之中,向好的方向轉變的人隻有市古,八雲麵對無法逾越的高牆隻感到無力,而劍甚至沒有在人前現身。


    市古雖然變得一無所有,但一直很堅強。


    八雲以劍為代價保護了「與屋」,卻對自己無法把劍從房間裏救出來而感到悔恨。留下了太多的遺憾。劍不願意等自己的這個事實,也給了八雲巨大的衝擊。恐怕,八雲本來一直都相信,不管多麽困難,都一定不會被劍拒絕。


    但劍她——。


    「流鏑馬同學要不要緊呀?」


    走在走廊上,清麿向市古問道。


    「嗯。涼牙先生現在去流鏑馬宅了」


    「有什麽策略嗎?」


    「沒有。隻是告訴她事實而已」


    「要是能把她帶出來就好了~。簡直跟天岩戶一樣頑固」【譯注:天岩戶,日本傳說中天照大神把自己自閉起來的地方】


    劍沒來學校後,妻夫木也意外的沒精神了,她也發起牢騷。


    「已經根本不需要作戰了。這是小劍自己的問題。如果小劍自已不克服,總有一天還會重蹈覆轍」


    「嘿~。啾啾也成熟了呢」


    「對。我成為雌鳥了。雖然沒有產卵」


    「沒有產卵也就表示還不成熟」


    「非要這麽說的話,也可能是吧」


    市古乘上開往東京的電車,同時祈禱(希望涼牙先生能讓小劍行動起來)。


    本來應該自己去劍那裏的。


    曾想過要去。


    但是,考慮到劍的心情,最後還是放棄了。


    (小劍還認為我和與同學結合才是最好的嗎)


    大概,還是這樣。


    雖然劍責備自己是個任性、不顧他人感受的缺陷人,但事實卻正相反。真正自私自利的人,是不可能把自己責備成這樣的。


    (如果我沒有說出那句話的話……)


    自己去隻會起反效果,市古想,於是,她把這件事托付給了涼牙。


    如果錯過今天,劍和八雲或許就再也見不到了。


    在這麽重要的時刻,自己卻因為之前的自爆而無法去見她,當初到底是有多遲鈍啊,市古非常後悔。


    完全搞不懂究竟該怎樣登上舞台了。


    就因為一直以來都以旁觀者的身份自居,所以到關鍵時刻就慌了手腳,直接自爆。


    就仿佛閉上眼睛玩不綁繩帶的蹦極一樣。


    什麽都沒做。也沒有戰鬥。所以,不知道該怎麽對待自己的感情。


    可是,劍和八雲既沒有責備市古,也沒有怨恨市古。


    (或許我已經沒資格這樣說了。但是,哪怕一次也好,希望小劍和與同學……)


    已經,不可能了嗎。


    來到機


    場。


    心夏、小百合已經舉起日本國旗,對提著行李箱的八雲「路上小心,嘎哦嘎哦」「哥哥。每周打一次電話哦」地加油打氣。


    她們都淚汪汪的。


    真留美似乎仍留在被八雲保住的「與屋」的廚房。


    「啊!大家都來啦?居然為了我家的小八特意趕來,感動」


    「嗨~!大家還好嗎?」


    「……差不多該進去了。登機也很麻煩呢。還是坐電車方便」


    「哥哥,別忘了『與屋』的咖喱塊喲!難得小百合我準備了那麽多,一定要拿好!」


    「……你準備的這些,我得吃多久才吃得完啊」


    「為了哥哥,我把咖喱塊改造成了蒸餾甑和罐頭!畢竟哥哥好不容易才把店保住。為了不落後於強敵『流鏑馬咖喱』,小百合我要把『與屋』轉變成現代化模式」


    說起來,西雅圖也有『流鏑馬咖喱』的分店呢,八雲摸摸小百合的頭苦笑著說。


    「不僅可以自由搭配菜式,等待時間也幾乎為零,貌似還挺火的」


    「姆姆。居然已經把魔爪伸到哥哥留學的地方了,的確是強敵」


    市古望著這樣的兄妹交流。


    這個人無論何時都是這麽溫柔。我還是第一次喜歡上父親以外的男人。


    明明就算當不了情侶,這個人的溫柔也不會變,為什麽我還會希望成為朋友以上的關係呢。


    或許,是害怕自己總有一天會被從三個人的圈子中排除在外吧。


    (人總有一天會希望自己與某個人發展成超越現在的關係,這一點誰都一樣。而你隻是醒悟得比別人晚而已。不過遲鈍也是柚那的優點呢——就把失敗化為經驗,爭取下一次成功吧。不用急,「下一次」總會來的)


    市古想起在最後的作戰失敗後,鹿之助安慰哭泣的自己時說的這番話。


    (連不相信一生中還會有「下一次」的我,都等來了「下一次」。當然啦。我這麽做也是為了你)


    但鹿之助這句補充的話語,讓人有些摸不著頭腦。


    去到下一個舞台時,市古能不慌不忙地站在舞台上嗎。


    其實,下一個舞台早就準備就位了。


    等待她的人也已經出現了。


    隻不過,她現在無論如何都無法邁出那一步。


    說到底,還是因為擔心八雲和劍的事……。


    「……市古同學。還有大家,謝謝你們來送我」


    「雖然水母同學還要花不少時間才能嶄露頭角,但不知不覺中已經是人生贏家了? 簡直超出我的預想~?」(妻夫木)


    「即使隔海相望,受歡迎道場的友情也永久不變」(細山田)


    「沒錯!與,現在是網絡發達的時代,全世界都能看動畫!美國也有日本的遊戲機賣!隻要學會英語,就能活下去!加油!」(茄子)


    「不,我本來就不怎麽看動畫」(八雲)


    「嗯嗯。話說回來,美國有城池嗎?美國大陸的曆史應該可以追溯到印第安文明吧~」(清麿)


    「清麿……今天多多湖小姐也不在,你們沒問題吧?」(八雲)


    「放心。鷹峰小姐正在寫稿~。這可是自出道作以來的第二部作品喲。現在正好是緊要關頭,所以一步都不願離開房間,她要我向你問好。順便給你寄了禮物~」(清麿)


    「多多湖小姐寄的禮物……會是什麽?」(八雲)


    「大概是空氣淨化器吧~」(清麿)


    「也是。大概就是這一類的吧。而且肯定還會附帶一封『日本空調家電世界第一!』的說明書」(八雲)


    「說起來,沒看見阿鷹先生呢」(八雲)


    「唔~。阿鷹先生臥床了一周,不過他有超恢複力。最近又複活了」(清麿)


    「臥床一周?那個人居然在那個空氣潔淨的多多湖小姐家裏病倒了?」(八雲)


    「嗯嗯。hp被削掉不少,不過沒問題,你就別在意了~」(清麿)


    「hp是什麽鬼。電腦廠商嗎?」(八雲)


    如果小劍也在這,就能好好送別與同學了,市古又傷心地想到。


    大家都沒有提劍的事。


    因為不想給即將踏上旅途的八雲帶來一絲陰霾。


    但是,八雲自己主動踩雷了。


    「市古同學。劍就拜托你和涼牙了……我沒問題的,但是不能放著劍不管」


    「是」


    不需要多餘的話語。


    我和與同學終於成為了摯友,市古想。


    「那麽……時間差不多了,真的要走了」


    八雲推著行李箱,穿過了門。


    看來是見不到劍了,他用笑臉掩蓋住這份失望。


    果然很不安。


    失去了劍,又離開了「與屋」的家人的八雲,到底能在遙遠的國外奮鬥到何種程度呢。


    在等待自己的人中,如果沒有劍這個無可替代的人的話,自己能忍受得了孤獨嗎。


    果然,對於有勇無謀地展開挑戰的八雲來說。


    流鏑馬劍的存在是必要的。


    就像劍停筆時需要八雲一樣,現在正是八雲需要劍的時候。


    市古祈求著,希望小劍來機場。


    ※


    「……八雲」


    劍,在奔跑。


    契機,是涼牙早上不停在門前呼喊「與八雲出國倒計時」。


    『我跟柚那告白了!當然,已經玉碎了!她說現在很擔心與和姐姐,沒有心情考慮那種事!但我絕對不會自暴自棄,不會自閉和受傷!女性恐懼症也沒有複發!』


    涼牙繼續說。


    『別人的心,不可能100%和自己的意思一樣吧……!但也正因為如此才寶貴!不管花多少時間,我都會等待柚那重新對我回頭的那一天!』


    劍終於把手搭在了緊鎖的門把上。


    『哪怕一次也好,自己去與的身邊啊!不自己去跨越阻礙就沒有意義了!姐姐有這麽懦弱嗎!姐姐寫的輕小說都是騙人的嗎!?騙了成千上萬的人嗎?在這種悲慘的結局下,你覺得與去美國能幹出一番成就嗎?』


    當八雲從石壁上掉落下去的時候,就已經相信一切都結束了。


    但是,其實還沒結束。


    因為從未注意到還有自己去八雲身邊的選擇。


    『這是你自己的人生!要自己做選擇!』


    涼牙終於讓她注意到了。


    自己去就行了。


    隻要向他承諾,不管多久都願意等就行了。


    如果等不了,甚至連一天都不願意等就放棄的話,那從一開始就不會喜歡上了吧。


    不應該是這樣。


    為什麽自己要說等不了呢。


    那明明不是真心話。


    隻是為了傷害自己而說的話。


    結果,卻反而傷害了所有人。


    能斬斷這條惡性循環的,隻有自己。


    (不管被別人怎麽開導,我都討厭等待。如果要一直等下去,那麽每天都會活在厭惡之中。但是——我可以假裝不是這樣。應該可以辦到的。就像小柚扼殺自己對八雲的喜歡,同時強裝笑臉那樣。我也可以假裝的。


    然後,讓大家遠離這錯綜複雜的不幸——)


    劍無法喜歡她自己。


    她認為自己沒有被愛的價值。


    但是,將這份情感隱藏起來並裝作普通人一樣,是可以辦到的。


    不停扼殺自己的感情的市古,就是個很好的示範。


    不管有多難受,隻要是為了八雲他們,那就應該辦得到。


    而且,有一件事是可以確定的。


    (我喜歡八雲。雖然現在沒資格說這句話,但這份感情是真實的。我可以發誓。絕對不是謊言)


    不管怎麽討厭自己……這份感情也終究無法磨滅。


    到底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呢。


    一直都喜歡著八雲。


    不論是自我厭惡的時候,還是對自己的文采感到絕望的時候,甚至是經受壓力的時候,這份感情都一直伴隨劍的左右。


    這份心意,不是幻覺。


    姬宮美櫻描寫的世界,不是虛偽的世界。


    (要說出來。要自己一字一句地說出來。不管在未來等待自己的是什麽。否則,我會一直這樣下去。什麽都無法改變)


    時間不多。


    得爭分奪秒。


    能不能趕得上,隻有去了才知道。


    劍走出了房間。


    被涼牙推著,走到了玄關。


    半次郎就站在那,涼牙從半次郎身旁穿過,帶劍離開了家。


    怎樣去的機場,已經不記得了。


    隻有,唯有一件事很明確。


    快要來不及了。


    劍到達機場時,八雲乘坐的國際航班客機已經在跑道上滑行。


    「……八雲……!」


    怎樣徒步進入的跑道,已經不記得了。


    隻知道要奔跑。


    得趕過去。


    如果飛到大海的另一頭,就會消失。


    不可能追得上。


    八雲乘坐的客機離地了。


    話還沒有說出口。


    如果能提早幾分鍾下決心的話。


    這就是命運嗎。


    劍力竭地向前傾倒。


    淚水湧了出來。


    現實無法像童話一樣一帆風順。


    失去母親的時候也是這樣。


    (沒錯。我應該明白的。這個無法實現願望的世界,便是現實……所以,我才會以小說的形式來實現現實中無法達成的夢)


    在劍的背後,半次郎抱著雙臂靜靜地站立在那。


    「……從夢裏醒來了嗎」


    半次郎,仿佛在教導一般地說。


    「若一開始就未愛上,那也就不會失去」


    如此念道的半次郎的眼裏,充滿了悲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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