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男生。
就算現在穿著袖子過長的純白色襯衫。
就算下半身穿的是輕飄飄的天藍色迷你裙。
就算用來綁兩根馬尾的紅色緞帶繞成貓耳形狀強調可愛感，而且裝飾胸前的櫻花色領帶也讓人增添幾分女孩氣質。
「唔！」
就算得死命遮住裙下緊繃的黑色綁腿褲。
——我仍是貨真價實的男子漢。
我用手壓住被風掀起的裙擺，抬頭望著灰蒙蒙的天空低喃：
「真是的……有點起風了……」
時間差不多是剛過中午。因為太陽被烏雲遮蔽，周圍一片昏暗，好像隨時會下雨的樣子。現在正在放寒假，幾乎不會有人在這種天氣出門。加上大枝鎮不像大城市有許多娛樂場所，街上更顯得冷清。
（因為年關將至，當然會這樣吧……）
在這樣的時節，我——白姬彼方，獨自一人在街上徘徊。
而且是以這身……女裝扮相。
當然，我不是愛扮成女生才這麽穿，而是因為某個意外事件落得這個下場。
我成為「魔法少女」。
如果不當魔法少女，將被迫變換性別——因為那份從根本顛覆人生計劃且具威脅性的契約所致，我不得不對抗擾亂這片祥和世界的噪音「noise」。
即使事隔數月，我依然能清楚回想起當時的情況。
回想起笑著將契約書推到我眼前的母親表情。
以及——呼吸急促地看著我變身後的模樣，那隻會說話的貓當時的表情。
「……跑去哪裏啦……」
我正巧來到看起來未經修整的空地，便毫不遲疑地踏入，以變身姿態在毫無人跡的沙石空地上行走。腳步有些急促，視線不停朝四周掃視。
（應該不會來這種沒有人的地方吧……）
我一直在找。
——窸窣窸窣。
「魔耶露？」
因為背後傳來聲響，我急忙轉身。
從空地的角落，雜亂生長的草叢裏——一隻虎斑野貓探出頭來。
（……怎麽可能是她啊。）
我失望地閉上眼睛，野貓則發出微小的叫聲奔向我。
「……」
我蹲下身對那隻貓說話。
「你有看到一隻金色貓嗎？」
一定是有人會喂食它吧？隻見虎斑貓撒嬌地磨蹭著我伸出的手。
明明語言不通，我仍支支吾吾地說：
「她是個非常……非常奇怪的家夥。明明很聰明，卻隻有色情知識特別豐富，總是要求我做些奇怪的事。而且，她還可以用兩隻腳站立……」
我是在今天早上發現這件事。
「什麽意思！」
磅！
我用力拍桌，雙手力道大到讓桌上的盤子彈起，並從椅子上站起身。
站在對麵、與我相貌神似的母親——白姬此方，一邊脫下櫻花色荷葉邊圍裙一邊說：「就是字麵上的意思唷。」
她拆下綁在頭部後方的緞帶，波浪鬈發輕柔地散開。長度及肩的秀發，和我一樣是罕見的銀白色。
「魔耶露……」
過分年輕的幼兒身材，不帶一絲成熟豐采的天真容貌——存在本身即非比尋常的母親，格外冷靜地說：
「——她離開這個家了。」
向來愛開玩笑的母親，現在的表情看來沒有半點不正經。
但我不能理解，仍繼續嘶聲大喊。
「所以，我是在問為什麽！難道是因為那個『指揮者』找上門嗎？」
那是昨天發生的事。
負責管理魔法少女「tuner」的女性——響連音來找魔耶露。當時雖然好不容易逼退她，但魔耶露在那場對決前後，一直露出悶悶不樂的表情。
「嗯～那隻能算是導火線吧。」
母親將圍裙卷得小小的，在一如往常備妥豐盛早餐的餐桌前坐下，幹脆地說道。
「既然這樣，為什麽……」
「——不管怎麽樣。」母親打斷我的話，看著我的眼睛說：「是魔耶露自己要離開的唷！」
她用眼神回答我心中的疑問，我頓時說不出話。
不過，我還是詢問：「告訴我她去哪裏。」
「媽媽不能告訴你。」
「……唔！」
母親馬上回答，眼神依然盯著我。
我受不了被她這樣凝視，打算離開家裏。
「……你要去哪裏？」
母親平靜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我背對她，毅然決然地說：「我要去找魔耶露。」
「去哪裏找？」
母親的語調聽起來與剛才有些不同。
我和剛才一樣，仍是斬釘截鐵地大聲說：
「哪裏都好！就算沒有線索……我也一定會找到她！」
簡直像要用呐喊證明自己的決心。
「即使魔耶露……不希望你這麽做嗎？」
母親現在是用什麽樣的眼神看我呢？我猜想不到。
「不可能的。」
此刻的我，看起來大概像個任性的小孩子吧。
「魔耶露離開前說她『決定了』。小彼……你要踐踏她的覺悟嗎？」
「唔……」
「如何，小彼？」
教誨般的溫柔聲音，在此刻的我聽來隻覺得異常冷漠。
所以，我不由得脫口而出。
「母親大人……」
我問了非常壞心的問題。
「母親大人難道不在乎嗎？就算魔耶露不在也……唔！」
我回過頭，隻見母親堅定的眼神射向我。她緩緩開口說：
「因為這是那孩子的決定。」
她沒有半點猶豫。
「唔！」
——碰。
聽到這句話的瞬間，我用力甩上大門。
「……」
然後靠著門板，滑落在地。
（為什麽……）
有母親大人、魔耶露還有我——前不久還一家人和樂融融的日常生活。
（竟然會這麽輕易地……被摧毀嗎……）
現在時刻是下午兩點多。
打從開始尋找魔耶露之後，已經過五個小時。我從早上就什麽也沒吃地不停尋找，現在空腹和疲勞感同時襲來。
（原來變身後也會肚子餓啊……）
變身為魔法少女時，身體機能會大幅提升。我能發揮超越常人數倍的跑跳能力，在這樣的寒冬中也不會覺得寒冷。
撇開服裝不談，變身這件事可說是優點一籮筐，不過看來是無法防止饑餓。
「會不會不在大枝鎮呢……」
說不定她還躲在附近。隻要我像這樣以變身的姿態找她，說不定她會像往常一樣露出一臉賊笑地跑出來。
可是，這個樂觀的願望輕易被粉碎。
（……難道已經回到tuner總部嗎？）
果真如此，那就無望了。因為我並沒有經過正規程序，而是憑藉母親和魔耶露的力量成為魔法少女，所以不但不知道總部在哪裏，也不曉得聯係總部的管道。
何況……我才剛和tuner的上司「指揮者」杠上。就算知道地點，也是不速之客。
（還是問她們吧……不，不行……）
腦中浮現出那票既是朋友也是夥伴的容貌。
可是，指揮者昨天對大家說過：
『——好好想清楚。』
這句話的意思很清楚。
（要是下次再忤逆……她將
不會手下留情……）
我的那群夥伴們都各自抱持著某種意念而戰。若要我奪去她們的戰鬥力，摧毀她們的希望……
「我不能……這麽做。」
所以這次不能依賴她們，必須自己想辦法解決。
「隻能先祈禱她還沒去總部……」
我打起精神，打算往鄰鏤尋找。
（可是，這樣漫無目的尋找也不會有效果，必須想個能誘出魔耶露，足以讓她飛奔而出的……）
想到這裏，我突然想到一招，視線往下一落。
（若是那樣……）
迷你裙與綁腿褲——魔耶露總是注視著那搖曳的裙擺和裙下的黑色布料。
（如果是魔耶露……說不定……）
我將渺小的希望與莫大的恥辱放在天秤上衡量。
「應該……沒人吧？」
經過天人交戰，我緩緩捏住迷你裙的下擺。隻是做出這個動作，我便感覺到體內流竄的血液溫度升高。
（我……）
我將迷你裙慢慢往上撩，逐漸露出黑色的布料。
（到底……）
冷空氣吹撫布料裹住的部位，身體因寒冷而微微發抖。
一點點、一點點，藍色和黑色的交界來到僅有數公厘的間隔，就好像藍天逐漸轉變成夜空一般。
（在做什麽啊……）
裙擺即將越過大腿。
「——我到底在做什麽啊！」
總算恢複理智後，我整個人蹲下來環抱住膝蓋。
（哇啊啊啊，這簡直是變態嘛——在沒有人的地方暴露……都是魔耶露不對！誰教她不說一聲就不見了！害我得做這種事……要是被誰看到——）
「啊。」
「……咦？」
因為聽到一個微小的聲音，令我抬起頭。
「留留、留……」
那裏站著一名紅發少女。
大概是整個人呆住了，彷佛可以看到白色蒸氣從她的臉上冒出。
我震驚得說不出話，好不容易才喊出她的名字。
「留真……妹……唔！」
（被看到了……）
正當我陷入混亂之際——她突然從我的視野裏消失。
「咦！」
怎麽回事？我找尋著消失的人影。
（留真妹什麽時候學會瞬間移動？）
其實，她沒有離開原地。
隻是以快到肉眼看不見的速度……癱倒在地。
一發現她的身影，我趕緊衝到她身邊。
「啊哈～」
不知為何，留真妹竟然昏倒了。
雖然一頭霧水，但唯一可以確定的是——昏迷的她，表情看起來非常幸福。
之後我抱起昏迷的留真妹來到附近的公園。
我讓她躺在長椅上，將沾濕的手帕放在她的額頭上。
（竟然突然昏倒了，會不會是感冒呢？）
大概是感受到冰涼感，留真妹的臉色起了變化。
「唔……這裏是……」
我探頭看著醒來的她。
「咦……彼方……」
留真妹似乎還沒有完全恢複意識，不停眨著眼。她眼尾上揚的銳利眼睛睜得鬥大，仰頭看著我，好一會兒才恢複平常堅強的眼神。
「哪裏會痛嗎？倒下去時有沒有撞到頭？」
我擔心地問，留具妹用恍神的聲音回答：
「我想應該……沒事呢，隻是覺得腦後方莫名地溫暖——咦？」
啪！她猛然從我的大腿上彈起身體。
「啊，不行啦！留真妹，怎麽可以突然起來。」
我壓住她，讓她繼續仰躺著。
「那、那那那個……彼方！」
她一臉驚恐地想要反抗。
「你可能有撞到頭，最好先靜靜躺著。」
「呢，不是啦，這個……是傳說中的『膝枕』呢……」
「嗯，不好意思，男生的大腿可能比較硬，不過總比讓你直接躺在長椅上好。」
「才、才不硬呢！軟軟的，很光滑——唔！」
留真大聲說道，但又馬上安靜下來，害羞地別過臉輕聲說：
「讓身為女人的我……心情有些複雜呢。」
看見她一貫的反應，我會心一笑地改變話題。
「不過你突然昏倒，令我嚇一跳呢。」
聽我這麽說，留真妹眉頭一皺，開始回想。
「……昏倒？對了，我好像看到什麽很震撼的畫麵……」
察覺到危險徵兆，我急忙說：
「留真妹！你一定還覺得痛吧？」
「啊啊啊！很痛呢！尤其是被你搖得頭好痛呢！」
我停止搖晃留真妹的頭。
（還以為她在昏倒的衝擊下失去記憶……看來還有留下些許印象……）
如果是這樣，我會非常困擾。
……得想辦法讓她忘掉才行。
「你到底在說什麽呢？我不太記得昏倒前的事……」
於是，我義正詞嚴地說：
「不、不用管那個啦！不記得才幸福。這樣對我們彼此都好，真的！」
留真妹則像是受到驚嚇似地同意：
「說的也是呢……彼方怎麽可能紅著臉撩起裙擺呢……咦！彼方，為什麽把手放在我的脖子上呢？」
我抱以微笑。
「別擔心，你的記憶好像錯亂了，我隻是想讓你輕鬆一些。」
「你用這麽溫柔的聲音說話，聽起來更恐怖呢——這應該是魔耶露的角色吧？」
「唔！」
身體猛然一震。
「……彼方？」
無關自我意識，聽到那個名字的瞬間，我的反應大到連自己都覺得奇怪的地步。
「魔耶露……怎麽了呢？」
留真妹坐起身，露出犀利的眼神直截了當地詢問。
我將顫抖的手指藏在手心裏，強裝開朗地回答：
「不知道，我才不管那隻變態貓要做什麽。」
我想讓她以為我們隻是像平常一樣吵架，可是——
「……魔耶露離開了嗎？」
樋野留真是個非常敏銳的女孩。
「難道是因為昨天……」
畢竟我和指揮者對決時她也在場。
我用力揮動雙手，打斷她的話。
「你不用在意啦，魔耶露一定馬上就會回來！」
不能讓留真妹擔心。她雖然不坦率，卻是比任何人都重感情的女孩。
——我不能給她添麻煩。
她是tuner，而且有著宏大的目標。和我不一樣，她從很小的時候就開始戰鬥，是個非常了不起的女孩。
我接下來要做的事，說不定會阻礙她的路，所以——
「那家夥真的很任性耶！把別人的人生搞得天翻地覆之後，居然什麽也沒說就離開……這下我可輕鬆啦，不用再做那些可恥的事！」
就算得說謊，我也要表現出若無其事的樣子。
「這樣啊……」
看著開懷大笑的我，留真妹盡管疑惑，還是對我投以微笑。
（好像騙過她了……）
於是，我趁勢從長椅起身。
「留真妹，不好意思，難得遇到你，可是我……還有重要的事，必須先走一步。」
我故作鎮定地向她道別。
「好……你多保重呢。」
留真妹也從長椅站起來說道，目送我離開。
「再見！」
我沒有回頭，快步
離開。
樋野留真望著彼方逃跑似地跑走的方向，沉默了一段時間。
（……五個小時呢。）
她搖搖晃晃地站在原地思索，低頭在心中喃喃自語。
（明明沒有noise出沒，卻變身……從早上一直到現在……）
留真會來這裏並非偶然。
（索性過來看看……原來是這麽一回事呢。）
腦海裏浮現剛才分開的彼方其容貌。
（他以為……那是笑容嗎……）
浮腫的眼睛、肮髒暗沉的臉頰、微顫的雙唇、冷冰冰的手，以及好像馬上會跪倒的雙腿。
那表情令人著了太過痛心，所以留真什麽也沒說，隻能擠出笑容回應他。
「他的……」
話語一旦出口，之後就像潰堤般傾泄而出。
「彼方的笑容總是那樣開朗、可愛，讓我也忍不住跟著微笑，令人著迷……唔！」
紅發少女用嘶啞的聲音道出心中的不安。
「可是……剛才的模樣算什麽呢！」
她用一隻手抓亂毛燥的頭發。
「——那隻笨貓！」
然後，樋野留真說出發自內心的憤怒。
太陽已經西沉，夜晚降臨。
結果我半點線索也沒找到，如今佇立在家門口。
（母親大人……應該在生氣吧？）
都是我太過情緒化，還說出那麽過分的話。
『母親大人難道不在乎嗎？就算魔耶露不在也……唔！』
……其實冷靜想一想就知道了。
今天的早餐一如往常，餐桌上放著混合日式和西式、極不協調的隨性菜色，一定又是隨意翻閱食譜決定的。我的母親做菜時總是想營造出愉快的用餐氣氛。
而且在愉快的餐桌下，仍是放著——寫上魔耶露名字的小碟子。
今天也有準備魔耶露的餐具。所以直到母親開口前，我都沒有察覺到任何異常。
（要是真的不在意……才不會為已經離開的魔耶露準備早餐……）
我對自己說出的話感到可恥。
即使隻有一丁點，我終究懷疑了母親大人。
「我應該是最了解母親大人的啊……」
一旦開始思考，我突然有點害怕打開眼前的家門。
（要是母親大人不再喜歡我了該怎麽辦……）
我把手伸向門把又放下，一再反覆這個動作，甚至心想：
（幹脆去住留真妹家……）
留真妹的家是鄰鎮某公園內的一個紅帳篷。我去過幾次，她家出乎意料地舒適。
（不過我去住之後會太擠吧……可是，我又不知道依姐家在哪裏。丈家可能沒問題，但會害他擔心。委員長的話……絕覺得有點恐怖。真是的，我居然這樣猶豫不決，真不像我……）
從早上就一直不太對勁，連自己平常是如何思考、每天怎麽度過都無法想起。
「一個人白忙一整天……真是有夠白癡。」
眼眶熱了起來，但沒有流出淚水。
「我有這麽脆弱嗎……」
一向充滿溫暖、笑聲不斷的家，如今顯得非常遙遠。
（不行，今天必須找個地方——）
喀嚓！
我轉身背對家門，這時身後突然傳來聲響。
「啊……」
還來不及回頭，右手臂已經被用力拉住，就這樣被拉進家裏，任由急忙中脫下的鞋子散落在地。
我正和現在最無顏相見的人麵對麵。
「……母親大人。」
母親大人雙臂用力抱住我的右手臂，用一如往常的口吻說：
「你回來啦，小彼?」
那聲音彷佛疲憊時享用的甜食一般，溫柔地刺激我的耳朵。
那笑容猶如連日下雨的空中綻放的燦爛陽光，滲入我的心底。
「很冷吧？熱水已經放好了，你要先泡澡嗎？」
這個人絲毫不介意我說過的話。
不，說不定是介意的，但她仍用平常的態度對待我，完全包容我脆弱的一麵。
（……我的母親……果然很強呢。）
「母親大人……」
「嗯？」
抱——我在走廊上抱住母親。
正確地說不是抱住，而是把臉埋在母親的胸膛上。
「小彼？」
「我之前不曉得……」我依然埋著臉，努力擠出話語。「那家夥居然這麽重。」
未等母親回答，我沒頭沒尾地繼續說道。
「肩膀變得不可思議地輕……可是……今天一整天身體卻非常重，好像不是自己的身體……那隻變態貓離開之後，我應該落得輕鬆才對……她老是逼我穿奇怪的衣服，用奇怪的眼光看我，還要我變成魔法少女……現在都不用做這些事……但為什麽會這麽……」
「——寂寞是嗎？」
頭頂傳來溫柔的觸感，置於頭上的小手溫柔地撫慰我。
母親大人像在耳畔低語般說道：
「小彼，你的身體受涼了，最好去泡澡恢複體溫唷。洗完澡再一起吃飯……你一定什麽都沒吃吧？我今天煮了滿滿都足料的濃湯唷！」
肌膚和心靈感受著母親的溫暖，我坦率地答應：
「……好。」
幾分鍾之後，我才察覺到不對勁的地方。
「來，快進去吧?」
「……咦？」
這裏是浴室的脫衣間。正當我準備脫下衣服時，卻看到難以置信的光景。
「快點快點?」
怎麽回事？
眼前出現身體裹著浴巾、一副要進去洗澡模樣的母親。
我戰戰兢兢地詢問：
「呃，母親大人，你在做什麽？」
「哎呀，看不出來嗎？那麽，給你一個大提示——」
啪！
「哇啊啊啊啊啊！你幹嘛突然拿掉浴巾啊！」
我急忙拾起掉落在地上的浴巾，蓋住母親的身體。
「嗯？」
（哇！這個人居然露出那種天真的眼神……）
「好啦！我知道啦！你想說『一起洗澡』對吧！」
「答對了?」
母親開心地跳起來。
「什麽答對了！我們不是說好，隻能一起洗澡到我小學畢業為止嗎？」
其實我從小學低年級就一直這麽說，可是當時的我還沒有能力抵抗這個人的力量。
「你別想乘亂一起進去洗澡唷！我已經十三歲了！」
我堅決地說，母親突然眼眶泛淚。
「媽媽今天好寂寞呢……」
「唔！」
（這狀況是……）
身體發出警訊。
「專程準備的早餐也是獨自一個人吃光。」
「唔唔！」
（不能聽！這是這個人慣用的伎倆！）
「體重一定增加了……」
「母、母親大人就算吃再多也不會胖吧！」
我插嘴道：心想至少要反駁一下。可是——
「是啊……再怎麽吃還是洗衣板……」
母親落寞地盯著自己的身體，尤其是胸部的地方。
（論調變了？可是……）
「沒、沒這回事！那個……又不是大就好，我覺得母親大人這樣很好啊！」
這一瞬間，我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已經被逼到絕境。
「……真的嗎？」
「對！」
「那你願意跟媽媽一起洗澡？」
「咦？這……」
我非常後悔白己說溜了嘴。
「你果然不喜歡媽媽……」
「不是啦！就說這種事……」
最後——
「兩個人一起泡在浴缸裏果然很擠呢?」
嘩啦。
「……是、是啊。」
我們母子倆泡在偏燙的熱水中。
因為溫度較高，浴室裏充滿白色蒸氣，視線非常不清楚——這是我最後的反抗。
（我真的很弱……）
雖然背對母親，我還是坐立難安。彼此的距離近到稍微一動就會碰到對方的肌膚，連熱水的小漣漪都令人非常在意。
（話說回來，母親大人也真是的，從以前到現在一點都沒變……到現在還是把我當成小孩子。）
母親不知道我的想法，在我的身後哼起歌，輕快的旋律回蕩在浴室裏。
（真是的，與其說是母子，更像是感情親密的姐弟呢……）
好一段時間，我入迷地聽著那舒服的音色。
「啦～?」
不久，當一首歌結束時——水麵掀起波瀾。
啪啦。
一股溫柔的觸感貼住我的背部。
「唔～～～～～～～～～～～母親大人？」
我馬上意識到是母親從背後抱住我。
我又慌張又混亂，心跳一口氣加速，連溫度剛好的水溫也彷佛變得滾燙。
母親的手臂環過我的脖子，在我耳邊輕聲說：
「小彼，稍微來聊聊吧?」
「咦？」
聽到這句話，原本沸騰的意識頓時冷卻。
「……聊聊？」
母親大人微微點頭，用溫柔的聲音說：
「——那是小彼剛成為魔法少女不久時的事。」
那天是白姬彼方初次變身、打倒noise的日子。
「嗬嗬嗬～?小彼變身後的裝束好可愛喔～?」
「嗯，我興奮得快昏倒了！」
在人人沉睡的深夜裏，一位母親和一隻貓難掩興奮地在客廳交談。
「可是小彼生氣了呢，我們被罵得好慘。」
此方露出苦笑，魔耶露額頭冒出冷汗跟著點頭。
「哈哈，此兒，這應該是截至目前為止最長的記錄吧？我也沒想到會被訓話到支撐不住睡著的地步……」
直到剛才，此方和魔耶露還在彼方房裏被迫正座聽訓。所以，她們現在雖然坐在客廳沙發上，麻痹的腳仍不斷抽動。隻要稍微碰到腳，就有超高壓電流竄過身體的感覺。
「不過這麽一來，小彼也成為魔法少女。」
此方越過房間的天窗看著遠方，無限感慨地說。
「……嗯。」
魔耶露也看著遠處，心中有所感觸。
幾分鍾後，當雙腳的麻痹感快要消失時，魔耶露開口說：
「那個……此兒。」
「嗯？」
此方困惑地看著魔耶露，不過金色貓的紅色大眼看著地板。
「如果……」
魔耶露難以啟齒似的，呆呆看著地板說道。
「如果我被他們找到，必須離開這個家……」
但是，此方搶先宣言：
「我一定會去救你啦——和小彼一起去?」
聽到她的話，魔耶露露出微笑，一口回絕。
「不是的……我希望你不要來。」
聽到魔耶露這麽說，此方端坐在沙發上，一本正經地詢問：
「……為什麽？」
魔耶露深深吸一口氣後回答：
「因為那孩子——是我的夢想。」
「……」
此方沒有說話，隻等魔耶露說下去。
「我一直好想成為魔法少女，去守護別人、幫助別人、讓別人露出笑容。我一直想成為這樣的人。」
魔耶露坦承。
「可是，我的能力——這個變身能力好像不太一樣。因為不知道這個能力是什麽，我遭到疏離，被當成怪物瞧不起……」
她閉上眼、不露情感地說。
「我已經無法成為『魔法少女』。」
「……為什麽？」
此方反問，魔耶露用自嘲的口吻說：
「我就是知道，自己的能力恐怕是太超過了吧。與其說是人類，更接近noise——我有這種感覺。」
那是魔法道具寄宿在體內，能自由變換外型的能力。
魔耶露擁有非比尋常的能力。
「可是，彼兒不一樣。他那麽可愛、堅強、溫柔，而且還是男生……這個不算。總之，那孩子是……」
低沉的語調轉為開朗的聲音。
「——他是我的夢想。」
一談到彼方，魔耶露就顯得非常開朗，可以感覺到她是打心底重視彼方。
「所以……我希望彼兒成為魔法少女。」
「你的意思是——要我不要忤逆『瀨乃』？」
此方說出那個名字時，魔耶露臉上露出些許驚恐，但仍微微點頭。
「瀨乃不容許擾亂和諧的人事物存在。與瀨乃為敵，等於是與全體tuner為敵……會被視為壞蛋唷！」
「……」
此方刻意不回話。
「我絕不允許彼兒被人當成壞蛋。這是我的任性……拜托你，此兒。」
感受到魔耶露的意念，此兒隻能點頭。
「……嗯，知道了，我答應你。」
與最值得信賴的人立下誓約後，魔耶露終於放下心中的大石。
「謝謝你，此兒。」
這件事就到此為止，此方接著開口。
「對了，魔耶露。」
「嗯？」
此方的表情比剛才更認真，令魔耶露也緊張了起來。
「小彼變身後，綁腿褲下麵……有沒有穿？」
紅色的眼睛睜得鬥大。
「當、當然有穿啦！」
「可是，那麽貼身卻沒有內褲的痕跡……」
就算現在穿著袖子過長的純白色襯衫。
就算下半身穿的是輕飄飄的天藍色迷你裙。
就算用來綁兩根馬尾的紅色緞帶繞成貓耳形狀強調可愛感，而且裝飾胸前的櫻花色領帶也讓人增添幾分女孩氣質。
「唔！」
就算得死命遮住裙下緊繃的黑色綁腿褲。
——我仍是貨真價實的男子漢。
我用手壓住被風掀起的裙擺，抬頭望著灰蒙蒙的天空低喃：
「真是的……有點起風了……」
時間差不多是剛過中午。因為太陽被烏雲遮蔽，周圍一片昏暗，好像隨時會下雨的樣子。現在正在放寒假，幾乎不會有人在這種天氣出門。加上大枝鎮不像大城市有許多娛樂場所，街上更顯得冷清。
（因為年關將至，當然會這樣吧……）
在這樣的時節，我——白姬彼方，獨自一人在街上徘徊。
而且是以這身……女裝扮相。
當然，我不是愛扮成女生才這麽穿，而是因為某個意外事件落得這個下場。
我成為「魔法少女」。
如果不當魔法少女，將被迫變換性別——因為那份從根本顛覆人生計劃且具威脅性的契約所致，我不得不對抗擾亂這片祥和世界的噪音「noise」。
即使事隔數月，我依然能清楚回想起當時的情況。
回想起笑著將契約書推到我眼前的母親表情。
以及——呼吸急促地看著我變身後的模樣，那隻會說話的貓當時的表情。
「……跑去哪裏啦……」
我正巧來到看起來未經修整的空地，便毫不遲疑地踏入，以變身姿態在毫無人跡的沙石空地上行走。腳步有些急促，視線不停朝四周掃視。
（應該不會來這種沒有人的地方吧……）
我一直在找。
——窸窣窸窣。
「魔耶露？」
因為背後傳來聲響，我急忙轉身。
從空地的角落，雜亂生長的草叢裏——一隻虎斑野貓探出頭來。
（……怎麽可能是她啊。）
我失望地閉上眼睛，野貓則發出微小的叫聲奔向我。
「……」
我蹲下身對那隻貓說話。
「你有看到一隻金色貓嗎？」
一定是有人會喂食它吧？隻見虎斑貓撒嬌地磨蹭著我伸出的手。
明明語言不通，我仍支支吾吾地說：
「她是個非常……非常奇怪的家夥。明明很聰明，卻隻有色情知識特別豐富，總是要求我做些奇怪的事。而且，她還可以用兩隻腳站立……」
我是在今天早上發現這件事。
「什麽意思！」
磅！
我用力拍桌，雙手力道大到讓桌上的盤子彈起，並從椅子上站起身。
站在對麵、與我相貌神似的母親——白姬此方，一邊脫下櫻花色荷葉邊圍裙一邊說：「就是字麵上的意思唷。」
她拆下綁在頭部後方的緞帶，波浪鬈發輕柔地散開。長度及肩的秀發，和我一樣是罕見的銀白色。
「魔耶露……」
過分年輕的幼兒身材，不帶一絲成熟豐采的天真容貌——存在本身即非比尋常的母親，格外冷靜地說：
「——她離開這個家了。」
向來愛開玩笑的母親，現在的表情看來沒有半點不正經。
但我不能理解，仍繼續嘶聲大喊。
「所以，我是在問為什麽！難道是因為那個『指揮者』找上門嗎？」
那是昨天發生的事。
負責管理魔法少女「tuner」的女性——響連音來找魔耶露。當時雖然好不容易逼退她，但魔耶露在那場對決前後，一直露出悶悶不樂的表情。
「嗯～那隻能算是導火線吧。」
母親將圍裙卷得小小的，在一如往常備妥豐盛早餐的餐桌前坐下，幹脆地說道。
「既然這樣，為什麽……」
「——不管怎麽樣。」母親打斷我的話，看著我的眼睛說：「是魔耶露自己要離開的唷！」
她用眼神回答我心中的疑問，我頓時說不出話。
不過，我還是詢問：「告訴我她去哪裏。」
「媽媽不能告訴你。」
「……唔！」
母親馬上回答，眼神依然盯著我。
我受不了被她這樣凝視，打算離開家裏。
「……你要去哪裏？」
母親平靜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我背對她，毅然決然地說：「我要去找魔耶露。」
「去哪裏找？」
母親的語調聽起來與剛才有些不同。
我和剛才一樣，仍是斬釘截鐵地大聲說：
「哪裏都好！就算沒有線索……我也一定會找到她！」
簡直像要用呐喊證明自己的決心。
「即使魔耶露……不希望你這麽做嗎？」
母親現在是用什麽樣的眼神看我呢？我猜想不到。
「不可能的。」
此刻的我，看起來大概像個任性的小孩子吧。
「魔耶露離開前說她『決定了』。小彼……你要踐踏她的覺悟嗎？」
「唔……」
「如何，小彼？」
教誨般的溫柔聲音，在此刻的我聽來隻覺得異常冷漠。
所以，我不由得脫口而出。
「母親大人……」
我問了非常壞心的問題。
「母親大人難道不在乎嗎？就算魔耶露不在也……唔！」
我回過頭，隻見母親堅定的眼神射向我。她緩緩開口說：
「因為這是那孩子的決定。」
她沒有半點猶豫。
「唔！」
——碰。
聽到這句話的瞬間，我用力甩上大門。
「……」
然後靠著門板，滑落在地。
（為什麽……）
有母親大人、魔耶露還有我——前不久還一家人和樂融融的日常生活。
（竟然會這麽輕易地……被摧毀嗎……）
現在時刻是下午兩點多。
打從開始尋找魔耶露之後，已經過五個小時。我從早上就什麽也沒吃地不停尋找，現在空腹和疲勞感同時襲來。
（原來變身後也會肚子餓啊……）
變身為魔法少女時，身體機能會大幅提升。我能發揮超越常人數倍的跑跳能力，在這樣的寒冬中也不會覺得寒冷。
撇開服裝不談，變身這件事可說是優點一籮筐，不過看來是無法防止饑餓。
「會不會不在大枝鎮呢……」
說不定她還躲在附近。隻要我像這樣以變身的姿態找她，說不定她會像往常一樣露出一臉賊笑地跑出來。
可是，這個樂觀的願望輕易被粉碎。
（……難道已經回到tuner總部嗎？）
果真如此，那就無望了。因為我並沒有經過正規程序，而是憑藉母親和魔耶露的力量成為魔法少女，所以不但不知道總部在哪裏，也不曉得聯係總部的管道。
何況……我才剛和tuner的上司「指揮者」杠上。就算知道地點，也是不速之客。
（還是問她們吧……不，不行……）
腦中浮現出那票既是朋友也是夥伴的容貌。
可是，指揮者昨天對大家說過：
『——好好想清楚。』
這句話的意思很清楚。
（要是下次再忤逆……她將
不會手下留情……）
我的那群夥伴們都各自抱持著某種意念而戰。若要我奪去她們的戰鬥力，摧毀她們的希望……
「我不能……這麽做。」
所以這次不能依賴她們，必須自己想辦法解決。
「隻能先祈禱她還沒去總部……」
我打起精神，打算往鄰鏤尋找。
（可是，這樣漫無目的尋找也不會有效果，必須想個能誘出魔耶露，足以讓她飛奔而出的……）
想到這裏，我突然想到一招，視線往下一落。
（若是那樣……）
迷你裙與綁腿褲——魔耶露總是注視著那搖曳的裙擺和裙下的黑色布料。
（如果是魔耶露……說不定……）
我將渺小的希望與莫大的恥辱放在天秤上衡量。
「應該……沒人吧？」
經過天人交戰，我緩緩捏住迷你裙的下擺。隻是做出這個動作，我便感覺到體內流竄的血液溫度升高。
（我……）
我將迷你裙慢慢往上撩，逐漸露出黑色的布料。
（到底……）
冷空氣吹撫布料裹住的部位，身體因寒冷而微微發抖。
一點點、一點點，藍色和黑色的交界來到僅有數公厘的間隔，就好像藍天逐漸轉變成夜空一般。
（在做什麽啊……）
裙擺即將越過大腿。
「——我到底在做什麽啊！」
總算恢複理智後，我整個人蹲下來環抱住膝蓋。
（哇啊啊啊，這簡直是變態嘛——在沒有人的地方暴露……都是魔耶露不對！誰教她不說一聲就不見了！害我得做這種事……要是被誰看到——）
「啊。」
「……咦？」
因為聽到一個微小的聲音，令我抬起頭。
「留留、留……」
那裏站著一名紅發少女。
大概是整個人呆住了，彷佛可以看到白色蒸氣從她的臉上冒出。
我震驚得說不出話，好不容易才喊出她的名字。
「留真……妹……唔！」
（被看到了……）
正當我陷入混亂之際——她突然從我的視野裏消失。
「咦！」
怎麽回事？我找尋著消失的人影。
（留真妹什麽時候學會瞬間移動？）
其實，她沒有離開原地。
隻是以快到肉眼看不見的速度……癱倒在地。
一發現她的身影，我趕緊衝到她身邊。
「啊哈～」
不知為何，留真妹竟然昏倒了。
雖然一頭霧水，但唯一可以確定的是——昏迷的她，表情看起來非常幸福。
之後我抱起昏迷的留真妹來到附近的公園。
我讓她躺在長椅上，將沾濕的手帕放在她的額頭上。
（竟然突然昏倒了，會不會是感冒呢？）
大概是感受到冰涼感，留真妹的臉色起了變化。
「唔……這裏是……」
我探頭看著醒來的她。
「咦……彼方……」
留真妹似乎還沒有完全恢複意識，不停眨著眼。她眼尾上揚的銳利眼睛睜得鬥大，仰頭看著我，好一會兒才恢複平常堅強的眼神。
「哪裏會痛嗎？倒下去時有沒有撞到頭？」
我擔心地問，留具妹用恍神的聲音回答：
「我想應該……沒事呢，隻是覺得腦後方莫名地溫暖——咦？」
啪！她猛然從我的大腿上彈起身體。
「啊，不行啦！留真妹，怎麽可以突然起來。」
我壓住她，讓她繼續仰躺著。
「那、那那那個……彼方！」
她一臉驚恐地想要反抗。
「你可能有撞到頭，最好先靜靜躺著。」
「呢，不是啦，這個……是傳說中的『膝枕』呢……」
「嗯，不好意思，男生的大腿可能比較硬，不過總比讓你直接躺在長椅上好。」
「才、才不硬呢！軟軟的，很光滑——唔！」
留真大聲說道，但又馬上安靜下來，害羞地別過臉輕聲說：
「讓身為女人的我……心情有些複雜呢。」
看見她一貫的反應，我會心一笑地改變話題。
「不過你突然昏倒，令我嚇一跳呢。」
聽我這麽說，留真妹眉頭一皺，開始回想。
「……昏倒？對了，我好像看到什麽很震撼的畫麵……」
察覺到危險徵兆，我急忙說：
「留真妹！你一定還覺得痛吧？」
「啊啊啊！很痛呢！尤其是被你搖得頭好痛呢！」
我停止搖晃留真妹的頭。
（還以為她在昏倒的衝擊下失去記憶……看來還有留下些許印象……）
如果是這樣，我會非常困擾。
……得想辦法讓她忘掉才行。
「你到底在說什麽呢？我不太記得昏倒前的事……」
於是，我義正詞嚴地說：
「不、不用管那個啦！不記得才幸福。這樣對我們彼此都好，真的！」
留真妹則像是受到驚嚇似地同意：
「說的也是呢……彼方怎麽可能紅著臉撩起裙擺呢……咦！彼方，為什麽把手放在我的脖子上呢？」
我抱以微笑。
「別擔心，你的記憶好像錯亂了，我隻是想讓你輕鬆一些。」
「你用這麽溫柔的聲音說話，聽起來更恐怖呢——這應該是魔耶露的角色吧？」
「唔！」
身體猛然一震。
「……彼方？」
無關自我意識，聽到那個名字的瞬間，我的反應大到連自己都覺得奇怪的地步。
「魔耶露……怎麽了呢？」
留真妹坐起身，露出犀利的眼神直截了當地詢問。
我將顫抖的手指藏在手心裏，強裝開朗地回答：
「不知道，我才不管那隻變態貓要做什麽。」
我想讓她以為我們隻是像平常一樣吵架，可是——
「……魔耶露離開了嗎？」
樋野留真是個非常敏銳的女孩。
「難道是因為昨天……」
畢竟我和指揮者對決時她也在場。
我用力揮動雙手，打斷她的話。
「你不用在意啦，魔耶露一定馬上就會回來！」
不能讓留真妹擔心。她雖然不坦率，卻是比任何人都重感情的女孩。
——我不能給她添麻煩。
她是tuner，而且有著宏大的目標。和我不一樣，她從很小的時候就開始戰鬥，是個非常了不起的女孩。
我接下來要做的事，說不定會阻礙她的路，所以——
「那家夥真的很任性耶！把別人的人生搞得天翻地覆之後，居然什麽也沒說就離開……這下我可輕鬆啦，不用再做那些可恥的事！」
就算得說謊，我也要表現出若無其事的樣子。
「這樣啊……」
看著開懷大笑的我，留真妹盡管疑惑，還是對我投以微笑。
（好像騙過她了……）
於是，我趁勢從長椅起身。
「留真妹，不好意思，難得遇到你，可是我……還有重要的事，必須先走一步。」
我故作鎮定地向她道別。
「好……你多保重呢。」
留真妹也從長椅站起來說道，目送我離開。
「再見！」
我沒有回頭，快步
離開。
樋野留真望著彼方逃跑似地跑走的方向，沉默了一段時間。
（……五個小時呢。）
她搖搖晃晃地站在原地思索，低頭在心中喃喃自語。
（明明沒有noise出沒，卻變身……從早上一直到現在……）
留真會來這裏並非偶然。
（索性過來看看……原來是這麽一回事呢。）
腦海裏浮現剛才分開的彼方其容貌。
（他以為……那是笑容嗎……）
浮腫的眼睛、肮髒暗沉的臉頰、微顫的雙唇、冷冰冰的手，以及好像馬上會跪倒的雙腿。
那表情令人著了太過痛心，所以留真什麽也沒說，隻能擠出笑容回應他。
「他的……」
話語一旦出口，之後就像潰堤般傾泄而出。
「彼方的笑容總是那樣開朗、可愛，讓我也忍不住跟著微笑，令人著迷……唔！」
紅發少女用嘶啞的聲音道出心中的不安。
「可是……剛才的模樣算什麽呢！」
她用一隻手抓亂毛燥的頭發。
「——那隻笨貓！」
然後，樋野留真說出發自內心的憤怒。
太陽已經西沉，夜晚降臨。
結果我半點線索也沒找到，如今佇立在家門口。
（母親大人……應該在生氣吧？）
都是我太過情緒化，還說出那麽過分的話。
『母親大人難道不在乎嗎？就算魔耶露不在也……唔！』
……其實冷靜想一想就知道了。
今天的早餐一如往常，餐桌上放著混合日式和西式、極不協調的隨性菜色，一定又是隨意翻閱食譜決定的。我的母親做菜時總是想營造出愉快的用餐氣氛。
而且在愉快的餐桌下，仍是放著——寫上魔耶露名字的小碟子。
今天也有準備魔耶露的餐具。所以直到母親開口前，我都沒有察覺到任何異常。
（要是真的不在意……才不會為已經離開的魔耶露準備早餐……）
我對自己說出的話感到可恥。
即使隻有一丁點，我終究懷疑了母親大人。
「我應該是最了解母親大人的啊……」
一旦開始思考，我突然有點害怕打開眼前的家門。
（要是母親大人不再喜歡我了該怎麽辦……）
我把手伸向門把又放下，一再反覆這個動作，甚至心想：
（幹脆去住留真妹家……）
留真妹的家是鄰鎮某公園內的一個紅帳篷。我去過幾次，她家出乎意料地舒適。
（不過我去住之後會太擠吧……可是，我又不知道依姐家在哪裏。丈家可能沒問題，但會害他擔心。委員長的話……絕覺得有點恐怖。真是的，我居然這樣猶豫不決，真不像我……）
從早上就一直不太對勁，連自己平常是如何思考、每天怎麽度過都無法想起。
「一個人白忙一整天……真是有夠白癡。」
眼眶熱了起來，但沒有流出淚水。
「我有這麽脆弱嗎……」
一向充滿溫暖、笑聲不斷的家，如今顯得非常遙遠。
（不行，今天必須找個地方——）
喀嚓！
我轉身背對家門，這時身後突然傳來聲響。
「啊……」
還來不及回頭，右手臂已經被用力拉住，就這樣被拉進家裏，任由急忙中脫下的鞋子散落在地。
我正和現在最無顏相見的人麵對麵。
「……母親大人。」
母親大人雙臂用力抱住我的右手臂，用一如往常的口吻說：
「你回來啦，小彼?」
那聲音彷佛疲憊時享用的甜食一般，溫柔地刺激我的耳朵。
那笑容猶如連日下雨的空中綻放的燦爛陽光，滲入我的心底。
「很冷吧？熱水已經放好了，你要先泡澡嗎？」
這個人絲毫不介意我說過的話。
不，說不定是介意的，但她仍用平常的態度對待我，完全包容我脆弱的一麵。
（……我的母親……果然很強呢。）
「母親大人……」
「嗯？」
抱——我在走廊上抱住母親。
正確地說不是抱住，而是把臉埋在母親的胸膛上。
「小彼？」
「我之前不曉得……」我依然埋著臉，努力擠出話語。「那家夥居然這麽重。」
未等母親回答，我沒頭沒尾地繼續說道。
「肩膀變得不可思議地輕……可是……今天一整天身體卻非常重，好像不是自己的身體……那隻變態貓離開之後，我應該落得輕鬆才對……她老是逼我穿奇怪的衣服，用奇怪的眼光看我，還要我變成魔法少女……現在都不用做這些事……但為什麽會這麽……」
「——寂寞是嗎？」
頭頂傳來溫柔的觸感，置於頭上的小手溫柔地撫慰我。
母親大人像在耳畔低語般說道：
「小彼，你的身體受涼了，最好去泡澡恢複體溫唷。洗完澡再一起吃飯……你一定什麽都沒吃吧？我今天煮了滿滿都足料的濃湯唷！」
肌膚和心靈感受著母親的溫暖，我坦率地答應：
「……好。」
幾分鍾之後，我才察覺到不對勁的地方。
「來，快進去吧?」
「……咦？」
這裏是浴室的脫衣間。正當我準備脫下衣服時，卻看到難以置信的光景。
「快點快點?」
怎麽回事？
眼前出現身體裹著浴巾、一副要進去洗澡模樣的母親。
我戰戰兢兢地詢問：
「呃，母親大人，你在做什麽？」
「哎呀，看不出來嗎？那麽，給你一個大提示——」
啪！
「哇啊啊啊啊啊！你幹嘛突然拿掉浴巾啊！」
我急忙拾起掉落在地上的浴巾，蓋住母親的身體。
「嗯？」
（哇！這個人居然露出那種天真的眼神……）
「好啦！我知道啦！你想說『一起洗澡』對吧！」
「答對了?」
母親開心地跳起來。
「什麽答對了！我們不是說好，隻能一起洗澡到我小學畢業為止嗎？」
其實我從小學低年級就一直這麽說，可是當時的我還沒有能力抵抗這個人的力量。
「你別想乘亂一起進去洗澡唷！我已經十三歲了！」
我堅決地說，母親突然眼眶泛淚。
「媽媽今天好寂寞呢……」
「唔！」
（這狀況是……）
身體發出警訊。
「專程準備的早餐也是獨自一個人吃光。」
「唔唔！」
（不能聽！這是這個人慣用的伎倆！）
「體重一定增加了……」
「母、母親大人就算吃再多也不會胖吧！」
我插嘴道：心想至少要反駁一下。可是——
「是啊……再怎麽吃還是洗衣板……」
母親落寞地盯著自己的身體，尤其是胸部的地方。
（論調變了？可是……）
「沒、沒這回事！那個……又不是大就好，我覺得母親大人這樣很好啊！」
這一瞬間，我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已經被逼到絕境。
「……真的嗎？」
「對！」
「那你願意跟媽媽一起洗澡？」
「咦？這……」
我非常後悔白己說溜了嘴。
「你果然不喜歡媽媽……」
「不是啦！就說這種事……」
最後——
「兩個人一起泡在浴缸裏果然很擠呢?」
嘩啦。
「……是、是啊。」
我們母子倆泡在偏燙的熱水中。
因為溫度較高，浴室裏充滿白色蒸氣，視線非常不清楚——這是我最後的反抗。
（我真的很弱……）
雖然背對母親，我還是坐立難安。彼此的距離近到稍微一動就會碰到對方的肌膚，連熱水的小漣漪都令人非常在意。
（話說回來，母親大人也真是的，從以前到現在一點都沒變……到現在還是把我當成小孩子。）
母親不知道我的想法，在我的身後哼起歌，輕快的旋律回蕩在浴室裏。
（真是的，與其說是母子，更像是感情親密的姐弟呢……）
好一段時間，我入迷地聽著那舒服的音色。
「啦～?」
不久，當一首歌結束時——水麵掀起波瀾。
啪啦。
一股溫柔的觸感貼住我的背部。
「唔～～～～～～～～～～～母親大人？」
我馬上意識到是母親從背後抱住我。
我又慌張又混亂，心跳一口氣加速，連溫度剛好的水溫也彷佛變得滾燙。
母親的手臂環過我的脖子，在我耳邊輕聲說：
「小彼，稍微來聊聊吧?」
「咦？」
聽到這句話，原本沸騰的意識頓時冷卻。
「……聊聊？」
母親大人微微點頭，用溫柔的聲音說：
「——那是小彼剛成為魔法少女不久時的事。」
那天是白姬彼方初次變身、打倒noise的日子。
「嗬嗬嗬～?小彼變身後的裝束好可愛喔～?」
「嗯，我興奮得快昏倒了！」
在人人沉睡的深夜裏，一位母親和一隻貓難掩興奮地在客廳交談。
「可是小彼生氣了呢，我們被罵得好慘。」
此方露出苦笑，魔耶露額頭冒出冷汗跟著點頭。
「哈哈，此兒，這應該是截至目前為止最長的記錄吧？我也沒想到會被訓話到支撐不住睡著的地步……」
直到剛才，此方和魔耶露還在彼方房裏被迫正座聽訓。所以，她們現在雖然坐在客廳沙發上，麻痹的腳仍不斷抽動。隻要稍微碰到腳，就有超高壓電流竄過身體的感覺。
「不過這麽一來，小彼也成為魔法少女。」
此方越過房間的天窗看著遠方，無限感慨地說。
「……嗯。」
魔耶露也看著遠處，心中有所感觸。
幾分鍾後，當雙腳的麻痹感快要消失時，魔耶露開口說：
「那個……此兒。」
「嗯？」
此方困惑地看著魔耶露，不過金色貓的紅色大眼看著地板。
「如果……」
魔耶露難以啟齒似的，呆呆看著地板說道。
「如果我被他們找到，必須離開這個家……」
但是，此方搶先宣言：
「我一定會去救你啦——和小彼一起去?」
聽到她的話，魔耶露露出微笑，一口回絕。
「不是的……我希望你不要來。」
聽到魔耶露這麽說，此方端坐在沙發上，一本正經地詢問：
「……為什麽？」
魔耶露深深吸一口氣後回答：
「因為那孩子——是我的夢想。」
「……」
此方沒有說話，隻等魔耶露說下去。
「我一直好想成為魔法少女，去守護別人、幫助別人、讓別人露出笑容。我一直想成為這樣的人。」
魔耶露坦承。
「可是，我的能力——這個變身能力好像不太一樣。因為不知道這個能力是什麽，我遭到疏離，被當成怪物瞧不起……」
她閉上眼、不露情感地說。
「我已經無法成為『魔法少女』。」
「……為什麽？」
此方反問，魔耶露用自嘲的口吻說：
「我就是知道，自己的能力恐怕是太超過了吧。與其說是人類，更接近noise——我有這種感覺。」
那是魔法道具寄宿在體內，能自由變換外型的能力。
魔耶露擁有非比尋常的能力。
「可是，彼兒不一樣。他那麽可愛、堅強、溫柔，而且還是男生……這個不算。總之，那孩子是……」
低沉的語調轉為開朗的聲音。
「——他是我的夢想。」
一談到彼方，魔耶露就顯得非常開朗，可以感覺到她是打心底重視彼方。
「所以……我希望彼兒成為魔法少女。」
「你的意思是——要我不要忤逆『瀨乃』？」
此方說出那個名字時，魔耶露臉上露出些許驚恐，但仍微微點頭。
「瀨乃不容許擾亂和諧的人事物存在。與瀨乃為敵，等於是與全體tuner為敵……會被視為壞蛋唷！」
「……」
此方刻意不回話。
「我絕不允許彼兒被人當成壞蛋。這是我的任性……拜托你，此兒。」
感受到魔耶露的意念，此兒隻能點頭。
「……嗯，知道了，我答應你。」
與最值得信賴的人立下誓約後，魔耶露終於放下心中的大石。
「謝謝你，此兒。」
這件事就到此為止，此方接著開口。
「對了，魔耶露。」
「嗯？」
此方的表情比剛才更認真，令魔耶露也緊張了起來。
「小彼變身後，綁腿褲下麵……有沒有穿？」
紅色的眼睛睜得鬥大。
「當、當然有穿啦！」
「可是，那麽貼身卻沒有內褲的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