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麽都沒了。
l.魔耶露在寬敞的空間裏如此心想。
少女重返這裏後被分配到的房間相當豪華。房內配置雙人床、具皮沙發、掛在牆上的大型電視，足以媲美高級飯店。
可是，她完全沒有碰房裏的東西，隻是蜷縮在房間角落。
有著三角形貓耳和細長貓尾巴的少女。
發育不全的幼小身軀外罩著寬鬆的大毛衣及熱褲，那模樣與室內的氣氛極不協調。長度足以包住全身的金色長發則披散在地麵。
（什麽都……沒有了。）
魔耶露屈膝坐在地上，一動也不動地抱著頭。
（彼兒……）
咚咚。
萬物靜止的房裏，突然傳來敲門的聲音。
經過數十秒，確定沒有回應後，門擅自被打開。聽到有人步入房裏的腳步聲，魔耶露的耳朵動一下。
「這個房間如何？」
女人毫不客氣地大剌剌走進房內，對窩在房間角落的魔耶露問道。
她的說話語氣有些輕浮，身上則穿著黑色西裝。
響連音——負責管理tuner的指揮者之一。
魔耶露把頭埋在膝蓋問，冷冷說道：
「……謝謝你準備這麽豪華的監獄。」
連音歎氣說：
「真失禮，這可是這裏最棒的房間呢。」
她從房內配置的冰箱裏取出罐裝咖啡、拉開拉環，一口氣喝光咖啡。
「隻要你開口，任何飲料、點心都會幫你準備。如有需要什麽生活用品就直接跟我說，不用客氣。」
雖然聲音聰起來溫柔又飄渺，但她身上散發的氣息沒有絲毫破綻，仍是英氣淩人。
「對了，請盡量遵守秩序，別破壞善良風俗。這裏的職員全是女性，而且都很純情呢……包括我也是。」
「……吵死了。」
魔耶露冷漠地打斷她的玩笑話。
連音則像在教誨似的，對態度頑強的魔耶露說：
「你別這麽衝，我們又不會吃掉你……隻是想分析你擁有的魔力。所以才會準備這麽好的房間，盡可能禮遇你。」
「禮遇……是嗎……」
（即使有這些設備，但這裏……）
魔耶露的腦海裏清楚烙印著重要人物的身影。隻要一回想，便有種心髒被緊緊揪住的痛楚竄過身體。
「哎呀……對了，魔耶露，有人想見你——」
「——哇！好暖和喔～」
「！」
突然聽到那天真無邪的聲音，令魔耶露猛然抬起頭。
映在紅色雙眸裏的，是不知何時爬到床上跳來跳去的孩童。
那個孩子有著和現在的魔耶露同世代的無邪氣息，乍看之下隻會以為是誤闖入這裏的小朋友。
魔耶露睜大眼睛，用驚愕的聲音喃喃說道：
「瀨乃……世羅野……」
聽到她的呼喊，小孩的雙膝朝雙人床一跪，露出可人的笑容。
「你居然還記得瀨乃，瀨乃好開心喔～我們最後一次見麵已經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吧？」
咬字有些不清楚，而且沒有絲毫的防備。
「怎麽可能忘記……」
反觀魔耶露，她臉上露出明顯的警戒神情。
「——『瀨乃』的繼承人。」
看到魔耶露怒氣衝衝的眼神，世羅野故意露出有點害怕的模樣。
「別這麽衝嘛～我們不是在同樣地方長大的夥伴嗎？」
世羅野爬下床，毫無防備地走向魔耶露。
「……才不是。」
魔耶露小聲說完，站起身用意誌堅定的聲音放聲道：
「我才不是在這裏長大，我的家隻有那裏！」
世羅野一臉訝異，直接說出心中的疑問。
「——那你為什麽還要回來呢？」
「唔！」
魔耶露的眉頭一皺，後方的連音歎一口氣。
「果然有原因吧？」
世羅野依然以天真無比的模樣，直言問出腦中浮現的疑問。
感受著心中的痛楚，金色少女開口說：
「……希望你不要對……兒出手。」
世羅野則歪頭詢問：
「什麽？」
「我希望你不要對彼兒出手。」
聽到她的要求，站在一旁的連音插嘴說：
「白姬彼方是那個未登錄的tuner吧？你的意思是要我們不要接近那女孩——不對，是那男孩子羅？」
「……沒錯。」
「即使把他當成tuner看待嗎？」
「對……我希望你們不要管他。我可以保證他不是壞孩子，也不會胡亂使用魔法道具。」
魔耶露說出內心真正的想法，然而連音麵有難色地說：
「雖然你這麽說，但我不能放著擁有魔法道具的人不管。何況，我們對於擁有那樣資質的——」
但是，這時候一個天真的聲音介入，幹脆地說：
「——好啊！」
「世羅野大人！」
「……真的嗎？」
原以為難以如願的提議竟然如此簡單得到首肯，令魔耶露難掩驚訝地詢問。世羅野則從床上「咚」的一聲躍下，斬釘截鐵地說：
「包在瀨乃身上啦！」
一看就是壓根兒沒有思索的模樣。
魔耶露感到一抹不安，用眼神詢問連音「真的沒問題嗎」。連音注意到她的眼神，深深地歎氣說道：
「『瀨乃』決定的事是不容質疑的。」
「——瀨乃到底是什麽？」
一個身材高挑的人影詢問。
「說穿了，就是正義組織的頭頭吧？」
黑發少女闔上手中的書答道。
這裏是書架林立的偌大空間——大枝中學的圖書館。
因為是寒假期間，所以不隻是圖書館裏，校內到處都冷泠清清。當中有兩個身影靜靜交談著。
「正義……是嗎？」
先出聲的人背對窗戶，咀嚼著這個單字。
——艾菲特。
肌膚呈磚紅色，隨意綁在腦後的長發是鋼鐵般的色澤。一身融合日式風格的裝束非常適合他，不停釋放出讓人難以親近的氣息——他是擁有自我意誌的noise。
擔任大枝中學代課老師的他，正用導致冷漠印象的上揚雙眼看著身邊的少女。
「嗬嗬，你覺得說出『正義組織』很可恥嗎？」
雖然承受刀鋒般銳利的視線，黑發少女仍露出沉著的微笑。
她即使在假日也穿著製服，不管怎麽看都是個優等生。
彷佛會將人吸進去似的深黑色秀發紮成兩條辮子，臉上戴著銀框眼鏡，手裏拿著黑皮書冊。
大家都叫她——委員長。
擔任彼方班上委員長的她繼續解釋：
「瀨乃其實是長年整合tuner的某家族姓氏，好像是從很早以前就一直為了維持世界和諧而奔走。」
「利用『指揮者』是嗎？」
「嗯，主要職責是發現並管理tuner，也會進行……研究。」
仔細一看，她手上拿的黑皮書並非市售產品。封麵上以成熟的字跡寫下「瀨乃」二字，可以知道那是某人的私人筆記。
「居然可以隱藏得這麽好。」委員長一邊摸著書籍封底，一邊輕聲說道：「……畢竟瀨乃的勢力不隻這樣呢。」
「嗯？」
她用右手輕扶眼鏡說：「瀨乃與這個國家的經濟命脈有關。」
「……喔
。」
艾菲特稍微變換姿勢。
「表麵上宣稱是大企業並進行各種活動，私底下則利用這層關係支持tuner。」
「原來如此……像是隱形蓑衣嗎？」
「對，知名大企業其實是用來當幌子——這種劇情雖然老套，不過越老套越容易與現實脫節……這也算是一種『阻礙認知』吧？」
說到這裏，交談突然停止。
艾菲特麵不改色地閉上眼，旁人看來會以為他在睡覺或是沉思。不過，像這樣不發一語、陷入沉默的模樣——非常不符合他「不和諧音」的名號。
沉默一會兒之後，委員長自言自言似地輕聲說：
「……魔耶露好像已真的離開。」
艾葬特閉著眼睛問：
「你察覺到了？」
「嗯，因為白姬同學似乎一直在找她，而且……我很了解魔耶露的心情。」
「……這樣啊。」
「白姬同學沒有來找我們……表示他想一個人解決。」
「應該是吧。」
艾菲特始終平靜地回答。
「他是顧慮到我們……」
「……應該是。」
委員長的母親過去曾經發動製造noise的魔法——創造領域，攻擊整個大枝鎮。她原本就是觸犯禁忌才被處罰，卻因怨恨而想要複仇，這件事在彼方的努力下得以落幕。
（他們現在隻是暫時放過我們，下次如果媽媽或身為女兒的我被盯上……）
不難想像會有什麽下場。
「白姬同學救了我，我卻無法幫助他嗎……」
「……」
「我好卑鄙……」
委員長沒有把悲傷的情緒坦率表現在臉上，隻是靜靜微笑。這是她的壞習慣，她不想在人前表現出強烈的情緒。
室內再次陷入寂靜。
（……人類真麻煩啊。）
這一次，艾菲特打破沉默。
「……你為什麽來這裏？」
寡言的discord唐突地問。
「咦？」
眼鏡少女張大眼睛，艾菲特又詢問一次：
「……我問你為什麽來學校？」
可是，委員長無法理解艾菲特為何這麽問。
「因為艾菲老師說你想知道不是嗎？你想知道那個指揮者的事和tuner暗地裏的事，還專程跑來我家說『你應該知道吧』……」
「是沒錯。那麽，你為什麽要約在這裏？」
艾菲特的個性基本上並不多話，現在卻問了一個又一個與話題主軸無關的細節，簡直像是故意要轉移之前的話題。
（他是為了我想轉移話題呢……雖然做法很笨拙。）
委員長忍不住想笑，但還是體貼垃回答：
「無人的學校感覺特別自在呢。該怎麽說？像是平日的活潑氣息被隱藏起來，將人包圍在寂靜之中。這種空虛感……不會讓你心動嗎？」
於是，艾菲特斬釘截鐵地對滿臉期待他附和的少女說：
「……怪女孩。」
委員長則將黑皮書抱在胸前說：
「你很沒禮貌耶！居然對全學年第一名的優等生這麽說。」
不過，她臉上露出不像優等生的淘氣笑容。
「先問一下……我以後會怎麽樣？」
魔耶露詢問房裏的兩人。
「……」
站在房門口的連音露出一副不打算回答的模樣，表情顯得有些僵硬，可見得這個問題很難回答。
這時候突然冒出天真無邪的聲音。
「——要做實驗唷！」
聽到一直在床上跳躍也不嫌膩的世羅野不加修飾的話語，連音的頭痛了起來。
「魔耶露用身體顯現出魔法道具未知的部分，是很珍貴的實例呢！必須仔細檢查才行。」
世羅野一直保持笑容，對自己說的話深信不疑。
魔耶露知道說什麽都沒有用，便諷刺地說：
「……就算調查又能知道什麽？」
魔耶露原本便是研究人員，很清楚發生在自己身上的現象是例外中的例外，即使調查也難以解開謎團。
然而，瀨乃世羅野卻張開雙手說：
「會調查到全～部清楚為止唷——反正我們有得是時間。」
聽到這句話，魔耶露再次認清腦袋裏早已覺悟的自身處境。
（原來我在這裏隻是白老鼠……是非人非noise的怪物啊……）
魔耶露一臉溫馴地低下頭，連音對她說：
「那個……該怎麽說……也不是一直調查到連睡覺的時間都沒有啦。對我們來說，你畢竟是客人——」
「——要徹頭徹尾地調查吧？」
聽到世羅野插嘴，連音大大歎一口氣。她離開原本站的位置，阻止正在床上亂跳的世羅野，抱起他讓他在床上坐好。光看她的行動，兩人彷佛感情很好的姐弟。
事實上，連音是用行動叫世羅野「別多嘴」。
但世羅野還是不死心，繼續對魔耶露說：
「不過，這樣好嗎？」
——摸摸。
「什麽？」
魔耶露並未轉頭看他，平淡的語氣不帶半點感情。
「你什麽都沒說就離開那個家吧？他們說不定在找你唷！」
——摸摸摸。
暑旭樣就好了……我們約定好了。」
魔耶露回想起自己和白姬此方所做的約定，如此回答。
世羅野在好奇心的驅使下，語帶困惑地追問：「什麽約定？什麽約定？」臉上則是一派天真的模樣。
——摸摸摸摸。
「和你無關吧。倒是……」
「嗯？」
——摸摸摸摸摸。
魔耶露到這時候，才詢問被連音抱著的世羅野：
「……你在做什麽？」
「這是我的例行公事！」
聽到世羅野毫不遲疑的回答，魔耶露用訝異的眼神凝視著他，坦率說出心中的想法：「你是指……性騷擾？」
坐在膝上揉摸連音胸部的世羅野，聞言露出大受打擊的表情。
「你很沒禮貌耶！說什麽性騷擾！連音也說說話嘛！」
被這麽催促之後，連音壓低聲音說：
「——因為被威脅要炒魷魚，我無法抵抗。」
「我的風評這麽差嗎？連音也背叛我！」
世羅野遭受的打擊更大了。
於是，連音用心力交瘁的聲音喃喃道：
「說什麽背叛……沒事亂摸別人胸部的行為，不叫性騷擾叫什麽……」
「正義組織」的頭頭一個不穩，茫然若失地說：
「怎麽這樣……瀨乃隻是喜歡揉而已……」
「揉別人的胸部這件事本身就有問題了。」
「那你說我要揉哪裏才好？」
「如果世羅野大人這樣腦羞成怒，我也沒辦法……要買隻柔軟的布偶嗎？」
「布偶沒辦法重現這麽恰到好處的彈力和體溫啦！」
「哎……」
連音歎了一口長長的氣，轉向魔耶露的方向。
「幫我跟這個笨蛋上司說說吧，魔耶露。」
「你幫我說說這個不明事理的連音啦，魔耶露！」
魔耶露大歎一口氣，說出最犀利的解決方法。
「你們都出去！」
確定連音和滿臉不高興的世羅野離開房間後，魔耶露倒向莫名寬廣的床鋪。
『你什麽都沒說就離開那個家吧？他們說不定在找你唷！』
腦中回蕩著這句話。
「怎麽可能……說得出口……」
魔耶露悲傷地低喃。
（要是說出實話，那孩子……彼兒他……）
——他會怎麽做呢？
魔耶露回想與彼兒共度的時光，像貓一樣蜷縮起身體。
（他一定會來救我……這麽想算是自我感覺良好嗎？）
「不……」
被魔耶露視為家人並且看著長大的白姬彼方，總是能為了別人拚命，是個不按牌理出牌的孩子。
如果告訴他事情的原委，他一定會支持自己。
事實上，彼方前幾天麵對指揮者時就完全不讓步。
如果告訴他，這樣會和全世界為敵，他一定會說：
『沒關係，我來保獲魔耶露。』
「那孩子……總合說出我想聽的話，會給我很多很多令我開心、安心……並且感到溫暖的東西。」
彼方說過的話，字字烙印在魔耶露心中。
「可是……」
正因為如此，魔耶露才認為——
「……我不能因為自己的依賴，讓那孩子涉入危險。」
魔耶露心中的意念非常強烈。
正因為意念強烈，才會束縛住自己——一步步地傷害心靈、逼迫自己。
傍晚時分，白姬此方出現在大枝鎮鬧區。
「嗯～不愧是歲末，東西好齊全?」
她兩手提著印有貓咪圖案的手工購物袋。兩袋都塞得滿滿的，挑戰袋子的收納極限。
「上次的生日派對上用掉太多東西，不過，買這些應該可以撐到過年吧……」
此方盤算著已經用光的東西，走在回家的路上，這時突然有個人影擋在她麵前。
「……」
那是以夕陽為背景的纖細少女。
此方困惑地歪著頭，出聲呼喊少女。
「留真？」
即使在夕陽的映襯下——紅發少女仍全身散發著緊繃的氣息。
「……希望你告訴我呢。」
極力壓抑的聲音，聽起來異常塗漠。
「……」
看來她並非是單純來見此方。
此方感受到不尋常的氣氛，便刻意堆起笑臉。
「什麽事？你要問小彼的秘密嗎？」
不管麵對任何狀況，此方總是麵帶笑容，不改一貫的作風。
留真聽出她的意圖，隻是淡淡地說：
「我現在沒空跟你開玩笑呢。」
（看起來如此冰冷……卻彷佛正在燃燒啊。）
此方冷靜地如此判斷，沒有說出口。
「希望你能告訴我，那隻笨貓——魔耶露去哪裏呢？」
此方絲毫不受她的逼問影響，反問：「你知道這個要做什麽？」
留真則用響亮的聲音清楚地回答：
「我要把她帶回來。」
過往的行人感受到不尋常的氣氛，紛紛投以異樣的眼光，但紅發少女仍絲毫不以為意地說：
「那隻笨貓幾成是不想傷害彼方才離開吧？既然這樣，由我去應該沒有問題呢。」
雖然是推測，但她已確實掌握到狀況。對此，此方不由得在心中感歎。
「你說的沒錯。這麽做也不會破壞我和魔耶露的約定。」
留真不知道她們做了什麽約定，一心隻想得到渴望的情報。
「那就……」
「——可是。」
此方打斷留真急躁的話語，用清澈的聲音問：
「你為什麽願意做到這種地步？你應該沒有理由這麽做吧？」
留真臉上露出些許難色。
「沒、沒什麽，隻是我欠魔耶露很多人情……」
她移開視線，像在辯解般輕聲說道。
此方觀察著她的模樣，然後淡淡地笑了
（……這孩子不願說出她是為了小彼啊。）
「總之，希望你能快點告訴我呢！」
留真硬把話題拉回來，並且往此方逼近。
「——她在瀨乃的總部。」
「唔！」
雖然是第一次聽到的字眼，但少女馬上就明了。
（瀨乃……那是tuner暗地裏的組織。）
「我會畫地圖告訴你地點，我們去那間咖啡廳坐坐吧。」
此方指著鬧區外圍的一間店，旋即邁開步伐。
留真急忙跟過去，一邊快步行走一邊說：
「唔，謝謝呢！」
——喀啦，碰。
兩人進入店內後，被帶到靠窗的座位，店員接著走過來點餐。
「請問要點什麽？」
「水——」
「——咖啡和熱可可。」
此方硬是打斷沒看菜單就決定好要點什麽的留真，如此說道。
留真麵有難色地低下頭，此方對她溫柔一笑。
「你為了不讓小彼聽到，專程在外麵等我吧？至少讓我請你喝一杯，好嗎？」
此方盯著留真被凍紅的手說道。
幾分鍾後，兩人之間的桌麵放著剛才點的飲料。
「那就來畫圖羅?」
此方拿起請店員順便送上來的紙筆，開始畫起地圖。
「啦啦啦～?」
她開心地哼著歌，下筆時多以曲線取代直線，那副模樣簡直像是小朋友在作畫。
（……有種不好的預感呢。）
留真把這樣的預感連同熱可可一起吞下肚。
感受著受涼的體內因熱飲而逐漸暖和，留真戰戰兢兢地說：
「我可以……再問你一件事嗎？」
「什麽？你想問小彼的可愛夢囈係列嗎？」
視線沒有離開紙張，繼續作畫的小朋友如此說道。
「才不是呢，那個就不用了呢！雖然是有點想聽呢！」
「嗬嗬，那下次再詳細說給你聽?」
（這個人……老是讓人抓狂呢。）
留真清了清喉嚨，用認真的口吻說：
「此方小姐，為什麽你擁有那麽強的力量，卻什麽都不做呢？上次也是……」
之前與指揮者交戰時，留真曾衝去找此方求救，但此方當時的回答是：
『就交給小彼吧。』
留真認為此方絕不是冷漠的人，甚至覺得她是個非常黏小孩的傻媽媽。
（所以，實在無法理解此方小姐為什麽那麽做呢。）
「那個……要是惹你不高興……我很抱歉呢。」
不過，此方沒有露出一丁點不愉快的模樣。
「……理由很簡單唷。」
「？」
在紙上揮灑的筆頓時停住，此方輕聲細語地說：
「因為我很狡猾啊。」
留真不懂此方的意思。
可是從她說話的神情，可以捕捉到她的真心。
（那麽……溫柔……）
留真自幼即被父母拋棄，不知道母親是什麽樣的存在。不過，看到那個表情的瞬間，她直覺地明白了。
——母親原來是這樣的存在。
（即使不知道她話中的意思，即使不了解她行動的真意，但白姬此方這名女性……絕不會拋棄家人。）
「怎麽回事，留真？」
「知道這點就夠了呢。」
此方聞言露出困惑的表情，留真便說：
「沒有……我在自言自語呢。」
留真將想法藏在心裏，可是此方非常在意。
「給你搔搔癢，你就肯說了吧?」
說出這
句話時，她的手已經放在留真的腰上。
「等一下！」
因為坐在椅子上，所以留真的行動受到種種限製。
「看我的?」
無比愉悅的聲音傳來的同時，兩隻手掌動了起來。
「啊！啊哈！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住手呢！大家都在看呢！」
從那直擊要害的手部動作，可以馬上猜到她平常應該有在鍛練。
（我真是同情你，彼方……）
「如果不快點招供，可不是笑一笑就算了唷！」
——搔搔搔。
一下用指腹撫摸，一下用指甲輕抓，變幻自在的攻擊毫不留情地持續。
「好、好不容易留下好印象呢，這樣就白費——唔！」
之後，兩人理所當然被趕出店外。
留真當時沒有發現，有雙眼睛一直凝視著坐在窗邊座位的她們。
那個人從留真和此方開始交談時便認真聆聽，現在則發出悲痛的聲音呼喊。
「……留真妹。」
那人頭上的馬尾跟著晃動。
世羅野離開房間後過了數小時。
魔耶露現在站在寬敞樓層的正中央。
（我之前不會來過訓練場……原來這麽大啊。）
「差不多有彼兒學校的體育館那麽大吧？」
經過去光加工處理的牆壁塗成一片雪白，令人難以辨識房間的深度。
魔耶露試著用腳底輕踹地板，發現地板不但牢固，還傳回一種觸動體內的感覺。
「……是魔力補強嗎？叫我來這裏是想做什麽？」
魔耶露轉身瞪著隔壁房間，兩邊的中間隔著與牆壁一樣經過強化的玻璃。誇張地擺置了各種機器的那個房間雖然不大，但可以清楚看到魔耶露所在的空間，彷佛球場的看台席。
（……反正肯定沒什麽好事。）
魔耶露的耳朵動個不停。
（二……三、四……五……那群躲在看不到的地方偷看的家夥還挺多的嘛……）
玻璃的另一頭隻有一個人站著。隻見連音朝手中的麥克風說：
『喂～喂～聽得到嗎？』
聽到她的試音，魔耶露不屑地說：
「我根本不想聽。」
連音點點頭。
『很好……接下來要進行高負荷實驗。』
透過麥克風傳來的聲音聽起來有些僵硬，不太像口吻向來輕浮的連音。究竟是麥克風造成的變化？還是情緒所致？魔耶露無從判斷。
（……高負荷實驗？他們是想看看遇到危險時，我體內的魔法道具會有什麽反應吧？也就是打算早點確認我的危險性。至於方法……）
魔耶露從實驗名稱推敲出內容，連音則簡單地解釋：
『接下來，我們會送複數的noise到你那裏。』
魔耶露沒有露出訝異的神色。
「……你必須不斷打倒那些noise。實驗沒有時間限製，將一直進行到我們決定停止為止……不接受中途退出。』
看到魔耶露毫無反應，連音有些動搖。
『說明到此為止……有疑問嗎？』
隨之而來的沉默，不一會兒就過一分鍾。連音並未將沒有回答視為「沒有疑問」，而是一直等待魔耶露的回答。
經過三分鍾左右，魔耶露開口說：
「……你希望我抱怨幾句？」
『唔！』
連音心中的震撼透過麥克風傳出來。
魔耶露輕甩尾巴，臉上露出一抹微笑。
「你希望我說『你想殺死我啊』、『太殘忍了』之類的話嗎？這麽希望我把你當成壞人啊？這麽一來，你就可以一邊說著自己是壞人一邊進行實驗？」
『……』
魔耶露的話，極為銳利地貫穿連音的心。
響連音無意識地摸了摸左頰。
那是之前與白姬彼方對戰時，遭受猛烈一擊的位置。
（別叫她怪物嗎……）
她反芻著彼方的意思，並想起滑落左頰的熱淚。
魔耶露不留情麵、冷冷地告訴她：
「我才不需要這種廉價的同情啊……正義的使者。」
連音不禁倒抽一口氣。
『這樣啊。說的也是呢……』
然後，她的語氣不再有任何猶豫。
（——對不起。）
連音關掉麥克風電源，心中輕喃一句。
「……這樣就行了。」
魔耶露彷佛不想讓任何人聽到，低聲說道。
前方牆壁拉開長方形入口，黑色陰影伴隨著刺耳的噪音，從那裏闖入。
——沙沙沙沙沙沙沙沙！
正當夕陽西沉、外麵天色暗下來的時候，我因為想喝點什麽而走下一樓，正好看到母親提著兩大袋的手工製購物袋回家。
「歡迎回來，母親大人。」
我讓腳下的夾腳拖鞋發出「啪躂啪躂」的聲響，衝上前去拿了其中一隻一看就很重的袋子。
「我回來了??」
母親的臉上浮現燦爛的笑容，很難想像她居然一個人提這麽重的袋子，而且還是兩袋。連聲音……好像也比平常拉得更長。
我覺得奇怪，姑且詢問：「你的心情好像很好呢？」
「我在回程時遇到留真。」
「喔，所以才會比平常晚回來啊……然後呢？」
我心想原來如此，無法對母親的反應視而不見。
「你沒對留真妹做什麽吧？」
（母親大人怎麽可能隻是寒暄幾句而已，她一定做了什麽多餘的事！）
但母親大人不知道我心中的不安，狀似開心地露出滿足的笑容。
「哎呀，小彼吃醋啦？jealousy？」
「才、才不是呢！我隻是怕母親大人做出奇怪的事……」
我急忙否認，母親則鼓起腮幫子，模樣可愛地生起氣。
「真是的！媽媽這麽沒信用嗎？」
「說信用實在是……」
我猛然一驚。
（啊……我又對重要的母親大人說出……）
「——我隻有搔她的癢。」
「你果然做了！不要隻花一秒鍾就背叛別人的信賴啦！幹嘛那麽得意？我可沒有稱讚你唷，別用那種期待的眼神看我！」
我有種不想理會的感覺。
「留真呀，在咖啡廳的椅子上一下子哭一下子笑呢?」
母親重現當時的手勢，我的腦中則清楚浮現留其一邊忍笑的痛苦模樣。
「什麽！你居然在咖啡廳裏搔她的癢？我完全搞不清楚是什麽狀況耶！」
「為了讓她平靜下來，我後來改變拷問方法，結果她開始出現痙攣的症狀。」
這種事不應該滿臉笑容地說出口吧。
「真是的……這樣我下次見到她時要怎麽跟她道歉？」
這時，母親又往下一個階段邁進。
「因為她滿臉通紅好像很熱的樣子，我就把她的衣服脫……」
「我不想聽！直覺告訴我不可以繼續聽下去！」
我用手掩住耳朵，拒絕知道真相。
「咦咦？接下來才精彩呢～?」
母親一臉還沒說夠的模樣。
「我一定會被留真罵……應該會是截至目前為止被罵得最凶的一次……」
我正暗自想像那宛如烈火一般的怒吼，這時，平靜的話語突然傳入耳中。
「可是……和她談話之後，我清楚地了解到了。」母親做一次深呼吸之後，平靜地說：「留
真是個非常好的孩子呢。」
「對。」我也吸一口氣，堅定地回答：「確實是這樣。」
l.魔耶露在寬敞的空間裏如此心想。
少女重返這裏後被分配到的房間相當豪華。房內配置雙人床、具皮沙發、掛在牆上的大型電視，足以媲美高級飯店。
可是，她完全沒有碰房裏的東西，隻是蜷縮在房間角落。
有著三角形貓耳和細長貓尾巴的少女。
發育不全的幼小身軀外罩著寬鬆的大毛衣及熱褲，那模樣與室內的氣氛極不協調。長度足以包住全身的金色長發則披散在地麵。
（什麽都……沒有了。）
魔耶露屈膝坐在地上，一動也不動地抱著頭。
（彼兒……）
咚咚。
萬物靜止的房裏，突然傳來敲門的聲音。
經過數十秒，確定沒有回應後，門擅自被打開。聽到有人步入房裏的腳步聲，魔耶露的耳朵動一下。
「這個房間如何？」
女人毫不客氣地大剌剌走進房內，對窩在房間角落的魔耶露問道。
她的說話語氣有些輕浮，身上則穿著黑色西裝。
響連音——負責管理tuner的指揮者之一。
魔耶露把頭埋在膝蓋問，冷冷說道：
「……謝謝你準備這麽豪華的監獄。」
連音歎氣說：
「真失禮，這可是這裏最棒的房間呢。」
她從房內配置的冰箱裏取出罐裝咖啡、拉開拉環，一口氣喝光咖啡。
「隻要你開口，任何飲料、點心都會幫你準備。如有需要什麽生活用品就直接跟我說，不用客氣。」
雖然聲音聰起來溫柔又飄渺，但她身上散發的氣息沒有絲毫破綻，仍是英氣淩人。
「對了，請盡量遵守秩序，別破壞善良風俗。這裏的職員全是女性，而且都很純情呢……包括我也是。」
「……吵死了。」
魔耶露冷漠地打斷她的玩笑話。
連音則像在教誨似的，對態度頑強的魔耶露說：
「你別這麽衝，我們又不會吃掉你……隻是想分析你擁有的魔力。所以才會準備這麽好的房間，盡可能禮遇你。」
「禮遇……是嗎……」
（即使有這些設備，但這裏……）
魔耶露的腦海裏清楚烙印著重要人物的身影。隻要一回想，便有種心髒被緊緊揪住的痛楚竄過身體。
「哎呀……對了，魔耶露，有人想見你——」
「——哇！好暖和喔～」
「！」
突然聽到那天真無邪的聲音，令魔耶露猛然抬起頭。
映在紅色雙眸裏的，是不知何時爬到床上跳來跳去的孩童。
那個孩子有著和現在的魔耶露同世代的無邪氣息，乍看之下隻會以為是誤闖入這裏的小朋友。
魔耶露睜大眼睛，用驚愕的聲音喃喃說道：
「瀨乃……世羅野……」
聽到她的呼喊，小孩的雙膝朝雙人床一跪，露出可人的笑容。
「你居然還記得瀨乃，瀨乃好開心喔～我們最後一次見麵已經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吧？」
咬字有些不清楚，而且沒有絲毫的防備。
「怎麽可能忘記……」
反觀魔耶露，她臉上露出明顯的警戒神情。
「——『瀨乃』的繼承人。」
看到魔耶露怒氣衝衝的眼神，世羅野故意露出有點害怕的模樣。
「別這麽衝嘛～我們不是在同樣地方長大的夥伴嗎？」
世羅野爬下床，毫無防備地走向魔耶露。
「……才不是。」
魔耶露小聲說完，站起身用意誌堅定的聲音放聲道：
「我才不是在這裏長大，我的家隻有那裏！」
世羅野一臉訝異，直接說出心中的疑問。
「——那你為什麽還要回來呢？」
「唔！」
魔耶露的眉頭一皺，後方的連音歎一口氣。
「果然有原因吧？」
世羅野依然以天真無比的模樣，直言問出腦中浮現的疑問。
感受著心中的痛楚，金色少女開口說：
「……希望你不要對……兒出手。」
世羅野則歪頭詢問：
「什麽？」
「我希望你不要對彼兒出手。」
聽到她的要求，站在一旁的連音插嘴說：
「白姬彼方是那個未登錄的tuner吧？你的意思是要我們不要接近那女孩——不對，是那男孩子羅？」
「……沒錯。」
「即使把他當成tuner看待嗎？」
「對……我希望你們不要管他。我可以保證他不是壞孩子，也不會胡亂使用魔法道具。」
魔耶露說出內心真正的想法，然而連音麵有難色地說：
「雖然你這麽說，但我不能放著擁有魔法道具的人不管。何況，我們對於擁有那樣資質的——」
但是，這時候一個天真的聲音介入，幹脆地說：
「——好啊！」
「世羅野大人！」
「……真的嗎？」
原以為難以如願的提議竟然如此簡單得到首肯，令魔耶露難掩驚訝地詢問。世羅野則從床上「咚」的一聲躍下，斬釘截鐵地說：
「包在瀨乃身上啦！」
一看就是壓根兒沒有思索的模樣。
魔耶露感到一抹不安，用眼神詢問連音「真的沒問題嗎」。連音注意到她的眼神，深深地歎氣說道：
「『瀨乃』決定的事是不容質疑的。」
「——瀨乃到底是什麽？」
一個身材高挑的人影詢問。
「說穿了，就是正義組織的頭頭吧？」
黑發少女闔上手中的書答道。
這裏是書架林立的偌大空間——大枝中學的圖書館。
因為是寒假期間，所以不隻是圖書館裏，校內到處都冷泠清清。當中有兩個身影靜靜交談著。
「正義……是嗎？」
先出聲的人背對窗戶，咀嚼著這個單字。
——艾菲特。
肌膚呈磚紅色，隨意綁在腦後的長發是鋼鐵般的色澤。一身融合日式風格的裝束非常適合他，不停釋放出讓人難以親近的氣息——他是擁有自我意誌的noise。
擔任大枝中學代課老師的他，正用導致冷漠印象的上揚雙眼看著身邊的少女。
「嗬嗬，你覺得說出『正義組織』很可恥嗎？」
雖然承受刀鋒般銳利的視線，黑發少女仍露出沉著的微笑。
她即使在假日也穿著製服，不管怎麽看都是個優等生。
彷佛會將人吸進去似的深黑色秀發紮成兩條辮子，臉上戴著銀框眼鏡，手裏拿著黑皮書冊。
大家都叫她——委員長。
擔任彼方班上委員長的她繼續解釋：
「瀨乃其實是長年整合tuner的某家族姓氏，好像是從很早以前就一直為了維持世界和諧而奔走。」
「利用『指揮者』是嗎？」
「嗯，主要職責是發現並管理tuner，也會進行……研究。」
仔細一看，她手上拿的黑皮書並非市售產品。封麵上以成熟的字跡寫下「瀨乃」二字，可以知道那是某人的私人筆記。
「居然可以隱藏得這麽好。」委員長一邊摸著書籍封底，一邊輕聲說道：「……畢竟瀨乃的勢力不隻這樣呢。」
「嗯？」
她用右手輕扶眼鏡說：「瀨乃與這個國家的經濟命脈有關。」
「……喔
。」
艾菲特稍微變換姿勢。
「表麵上宣稱是大企業並進行各種活動，私底下則利用這層關係支持tuner。」
「原來如此……像是隱形蓑衣嗎？」
「對，知名大企業其實是用來當幌子——這種劇情雖然老套，不過越老套越容易與現實脫節……這也算是一種『阻礙認知』吧？」
說到這裏，交談突然停止。
艾菲特麵不改色地閉上眼，旁人看來會以為他在睡覺或是沉思。不過，像這樣不發一語、陷入沉默的模樣——非常不符合他「不和諧音」的名號。
沉默一會兒之後，委員長自言自言似地輕聲說：
「……魔耶露好像已真的離開。」
艾葬特閉著眼睛問：
「你察覺到了？」
「嗯，因為白姬同學似乎一直在找她，而且……我很了解魔耶露的心情。」
「……這樣啊。」
「白姬同學沒有來找我們……表示他想一個人解決。」
「應該是吧。」
艾菲特始終平靜地回答。
「他是顧慮到我們……」
「……應該是。」
委員長的母親過去曾經發動製造noise的魔法——創造領域，攻擊整個大枝鎮。她原本就是觸犯禁忌才被處罰，卻因怨恨而想要複仇，這件事在彼方的努力下得以落幕。
（他們現在隻是暫時放過我們，下次如果媽媽或身為女兒的我被盯上……）
不難想像會有什麽下場。
「白姬同學救了我，我卻無法幫助他嗎……」
「……」
「我好卑鄙……」
委員長沒有把悲傷的情緒坦率表現在臉上，隻是靜靜微笑。這是她的壞習慣，她不想在人前表現出強烈的情緒。
室內再次陷入寂靜。
（……人類真麻煩啊。）
這一次，艾菲特打破沉默。
「……你為什麽來這裏？」
寡言的discord唐突地問。
「咦？」
眼鏡少女張大眼睛，艾菲特又詢問一次：
「……我問你為什麽來學校？」
可是，委員長無法理解艾菲特為何這麽問。
「因為艾菲老師說你想知道不是嗎？你想知道那個指揮者的事和tuner暗地裏的事，還專程跑來我家說『你應該知道吧』……」
「是沒錯。那麽，你為什麽要約在這裏？」
艾菲特的個性基本上並不多話，現在卻問了一個又一個與話題主軸無關的細節，簡直像是故意要轉移之前的話題。
（他是為了我想轉移話題呢……雖然做法很笨拙。）
委員長忍不住想笑，但還是體貼垃回答：
「無人的學校感覺特別自在呢。該怎麽說？像是平日的活潑氣息被隱藏起來，將人包圍在寂靜之中。這種空虛感……不會讓你心動嗎？」
於是，艾菲特斬釘截鐵地對滿臉期待他附和的少女說：
「……怪女孩。」
委員長則將黑皮書抱在胸前說：
「你很沒禮貌耶！居然對全學年第一名的優等生這麽說。」
不過，她臉上露出不像優等生的淘氣笑容。
「先問一下……我以後會怎麽樣？」
魔耶露詢問房裏的兩人。
「……」
站在房門口的連音露出一副不打算回答的模樣，表情顯得有些僵硬，可見得這個問題很難回答。
這時候突然冒出天真無邪的聲音。
「——要做實驗唷！」
聽到一直在床上跳躍也不嫌膩的世羅野不加修飾的話語，連音的頭痛了起來。
「魔耶露用身體顯現出魔法道具未知的部分，是很珍貴的實例呢！必須仔細檢查才行。」
世羅野一直保持笑容，對自己說的話深信不疑。
魔耶露知道說什麽都沒有用，便諷刺地說：
「……就算調查又能知道什麽？」
魔耶露原本便是研究人員，很清楚發生在自己身上的現象是例外中的例外，即使調查也難以解開謎團。
然而，瀨乃世羅野卻張開雙手說：
「會調查到全～部清楚為止唷——反正我們有得是時間。」
聽到這句話，魔耶露再次認清腦袋裏早已覺悟的自身處境。
（原來我在這裏隻是白老鼠……是非人非noise的怪物啊……）
魔耶露一臉溫馴地低下頭，連音對她說：
「那個……該怎麽說……也不是一直調查到連睡覺的時間都沒有啦。對我們來說，你畢竟是客人——」
「——要徹頭徹尾地調查吧？」
聽到世羅野插嘴，連音大大歎一口氣。她離開原本站的位置，阻止正在床上亂跳的世羅野，抱起他讓他在床上坐好。光看她的行動，兩人彷佛感情很好的姐弟。
事實上，連音是用行動叫世羅野「別多嘴」。
但世羅野還是不死心，繼續對魔耶露說：
「不過，這樣好嗎？」
——摸摸。
「什麽？」
魔耶露並未轉頭看他，平淡的語氣不帶半點感情。
「你什麽都沒說就離開那個家吧？他們說不定在找你唷！」
——摸摸摸。
暑旭樣就好了……我們約定好了。」
魔耶露回想起自己和白姬此方所做的約定，如此回答。
世羅野在好奇心的驅使下，語帶困惑地追問：「什麽約定？什麽約定？」臉上則是一派天真的模樣。
——摸摸摸摸。
「和你無關吧。倒是……」
「嗯？」
——摸摸摸摸摸。
魔耶露到這時候，才詢問被連音抱著的世羅野：
「……你在做什麽？」
「這是我的例行公事！」
聽到世羅野毫不遲疑的回答，魔耶露用訝異的眼神凝視著他，坦率說出心中的想法：「你是指……性騷擾？」
坐在膝上揉摸連音胸部的世羅野，聞言露出大受打擊的表情。
「你很沒禮貌耶！說什麽性騷擾！連音也說說話嘛！」
被這麽催促之後，連音壓低聲音說：
「——因為被威脅要炒魷魚，我無法抵抗。」
「我的風評這麽差嗎？連音也背叛我！」
世羅野遭受的打擊更大了。
於是，連音用心力交瘁的聲音喃喃道：
「說什麽背叛……沒事亂摸別人胸部的行為，不叫性騷擾叫什麽……」
「正義組織」的頭頭一個不穩，茫然若失地說：
「怎麽這樣……瀨乃隻是喜歡揉而已……」
「揉別人的胸部這件事本身就有問題了。」
「那你說我要揉哪裏才好？」
「如果世羅野大人這樣腦羞成怒，我也沒辦法……要買隻柔軟的布偶嗎？」
「布偶沒辦法重現這麽恰到好處的彈力和體溫啦！」
「哎……」
連音歎了一口長長的氣，轉向魔耶露的方向。
「幫我跟這個笨蛋上司說說吧，魔耶露。」
「你幫我說說這個不明事理的連音啦，魔耶露！」
魔耶露大歎一口氣，說出最犀利的解決方法。
「你們都出去！」
確定連音和滿臉不高興的世羅野離開房間後，魔耶露倒向莫名寬廣的床鋪。
『你什麽都沒說就離開那個家吧？他們說不定在找你唷！』
腦中回蕩著這句話。
「怎麽可能……說得出口……」
魔耶露悲傷地低喃。
（要是說出實話，那孩子……彼兒他……）
——他會怎麽做呢？
魔耶露回想與彼兒共度的時光，像貓一樣蜷縮起身體。
（他一定會來救我……這麽想算是自我感覺良好嗎？）
「不……」
被魔耶露視為家人並且看著長大的白姬彼方，總是能為了別人拚命，是個不按牌理出牌的孩子。
如果告訴他事情的原委，他一定會支持自己。
事實上，彼方前幾天麵對指揮者時就完全不讓步。
如果告訴他，這樣會和全世界為敵，他一定會說：
『沒關係，我來保獲魔耶露。』
「那孩子……總合說出我想聽的話，會給我很多很多令我開心、安心……並且感到溫暖的東西。」
彼方說過的話，字字烙印在魔耶露心中。
「可是……」
正因為如此，魔耶露才認為——
「……我不能因為自己的依賴，讓那孩子涉入危險。」
魔耶露心中的意念非常強烈。
正因為意念強烈，才會束縛住自己——一步步地傷害心靈、逼迫自己。
傍晚時分，白姬此方出現在大枝鎮鬧區。
「嗯～不愧是歲末，東西好齊全?」
她兩手提著印有貓咪圖案的手工購物袋。兩袋都塞得滿滿的，挑戰袋子的收納極限。
「上次的生日派對上用掉太多東西，不過，買這些應該可以撐到過年吧……」
此方盤算著已經用光的東西，走在回家的路上，這時突然有個人影擋在她麵前。
「……」
那是以夕陽為背景的纖細少女。
此方困惑地歪著頭，出聲呼喊少女。
「留真？」
即使在夕陽的映襯下——紅發少女仍全身散發著緊繃的氣息。
「……希望你告訴我呢。」
極力壓抑的聲音，聽起來異常塗漠。
「……」
看來她並非是單純來見此方。
此方感受到不尋常的氣氛，便刻意堆起笑臉。
「什麽事？你要問小彼的秘密嗎？」
不管麵對任何狀況，此方總是麵帶笑容，不改一貫的作風。
留真聽出她的意圖，隻是淡淡地說：
「我現在沒空跟你開玩笑呢。」
（看起來如此冰冷……卻彷佛正在燃燒啊。）
此方冷靜地如此判斷，沒有說出口。
「希望你能告訴我，那隻笨貓——魔耶露去哪裏呢？」
此方絲毫不受她的逼問影響，反問：「你知道這個要做什麽？」
留真則用響亮的聲音清楚地回答：
「我要把她帶回來。」
過往的行人感受到不尋常的氣氛，紛紛投以異樣的眼光，但紅發少女仍絲毫不以為意地說：
「那隻笨貓幾成是不想傷害彼方才離開吧？既然這樣，由我去應該沒有問題呢。」
雖然是推測，但她已確實掌握到狀況。對此，此方不由得在心中感歎。
「你說的沒錯。這麽做也不會破壞我和魔耶露的約定。」
留真不知道她們做了什麽約定，一心隻想得到渴望的情報。
「那就……」
「——可是。」
此方打斷留真急躁的話語，用清澈的聲音問：
「你為什麽願意做到這種地步？你應該沒有理由這麽做吧？」
留真臉上露出些許難色。
「沒、沒什麽，隻是我欠魔耶露很多人情……」
她移開視線，像在辯解般輕聲說道。
此方觀察著她的模樣，然後淡淡地笑了
（……這孩子不願說出她是為了小彼啊。）
「總之，希望你能快點告訴我呢！」
留真硬把話題拉回來，並且往此方逼近。
「——她在瀨乃的總部。」
「唔！」
雖然是第一次聽到的字眼，但少女馬上就明了。
（瀨乃……那是tuner暗地裏的組織。）
「我會畫地圖告訴你地點，我們去那間咖啡廳坐坐吧。」
此方指著鬧區外圍的一間店，旋即邁開步伐。
留真急忙跟過去，一邊快步行走一邊說：
「唔，謝謝呢！」
——喀啦，碰。
兩人進入店內後，被帶到靠窗的座位，店員接著走過來點餐。
「請問要點什麽？」
「水——」
「——咖啡和熱可可。」
此方硬是打斷沒看菜單就決定好要點什麽的留真，如此說道。
留真麵有難色地低下頭，此方對她溫柔一笑。
「你為了不讓小彼聽到，專程在外麵等我吧？至少讓我請你喝一杯，好嗎？」
此方盯著留真被凍紅的手說道。
幾分鍾後，兩人之間的桌麵放著剛才點的飲料。
「那就來畫圖羅?」
此方拿起請店員順便送上來的紙筆，開始畫起地圖。
「啦啦啦～?」
她開心地哼著歌，下筆時多以曲線取代直線，那副模樣簡直像是小朋友在作畫。
（……有種不好的預感呢。）
留真把這樣的預感連同熱可可一起吞下肚。
感受著受涼的體內因熱飲而逐漸暖和，留真戰戰兢兢地說：
「我可以……再問你一件事嗎？」
「什麽？你想問小彼的可愛夢囈係列嗎？」
視線沒有離開紙張，繼續作畫的小朋友如此說道。
「才不是呢，那個就不用了呢！雖然是有點想聽呢！」
「嗬嗬，那下次再詳細說給你聽?」
（這個人……老是讓人抓狂呢。）
留真清了清喉嚨，用認真的口吻說：
「此方小姐，為什麽你擁有那麽強的力量，卻什麽都不做呢？上次也是……」
之前與指揮者交戰時，留真曾衝去找此方求救，但此方當時的回答是：
『就交給小彼吧。』
留真認為此方絕不是冷漠的人，甚至覺得她是個非常黏小孩的傻媽媽。
（所以，實在無法理解此方小姐為什麽那麽做呢。）
「那個……要是惹你不高興……我很抱歉呢。」
不過，此方沒有露出一丁點不愉快的模樣。
「……理由很簡單唷。」
「？」
在紙上揮灑的筆頓時停住，此方輕聲細語地說：
「因為我很狡猾啊。」
留真不懂此方的意思。
可是從她說話的神情，可以捕捉到她的真心。
（那麽……溫柔……）
留真自幼即被父母拋棄，不知道母親是什麽樣的存在。不過，看到那個表情的瞬間，她直覺地明白了。
——母親原來是這樣的存在。
（即使不知道她話中的意思，即使不了解她行動的真意，但白姬此方這名女性……絕不會拋棄家人。）
「怎麽回事，留真？」
「知道這點就夠了呢。」
此方聞言露出困惑的表情，留真便說：
「沒有……我在自言自語呢。」
留真將想法藏在心裏，可是此方非常在意。
「給你搔搔癢，你就肯說了吧?」
說出這
句話時，她的手已經放在留真的腰上。
「等一下！」
因為坐在椅子上，所以留真的行動受到種種限製。
「看我的?」
無比愉悅的聲音傳來的同時，兩隻手掌動了起來。
「啊！啊哈！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住手呢！大家都在看呢！」
從那直擊要害的手部動作，可以馬上猜到她平常應該有在鍛練。
（我真是同情你，彼方……）
「如果不快點招供，可不是笑一笑就算了唷！」
——搔搔搔。
一下用指腹撫摸，一下用指甲輕抓，變幻自在的攻擊毫不留情地持續。
「好、好不容易留下好印象呢，這樣就白費——唔！」
之後，兩人理所當然被趕出店外。
留真當時沒有發現，有雙眼睛一直凝視著坐在窗邊座位的她們。
那個人從留真和此方開始交談時便認真聆聽，現在則發出悲痛的聲音呼喊。
「……留真妹。」
那人頭上的馬尾跟著晃動。
世羅野離開房間後過了數小時。
魔耶露現在站在寬敞樓層的正中央。
（我之前不會來過訓練場……原來這麽大啊。）
「差不多有彼兒學校的體育館那麽大吧？」
經過去光加工處理的牆壁塗成一片雪白，令人難以辨識房間的深度。
魔耶露試著用腳底輕踹地板，發現地板不但牢固，還傳回一種觸動體內的感覺。
「……是魔力補強嗎？叫我來這裏是想做什麽？」
魔耶露轉身瞪著隔壁房間，兩邊的中間隔著與牆壁一樣經過強化的玻璃。誇張地擺置了各種機器的那個房間雖然不大，但可以清楚看到魔耶露所在的空間，彷佛球場的看台席。
（……反正肯定沒什麽好事。）
魔耶露的耳朵動個不停。
（二……三、四……五……那群躲在看不到的地方偷看的家夥還挺多的嘛……）
玻璃的另一頭隻有一個人站著。隻見連音朝手中的麥克風說：
『喂～喂～聽得到嗎？』
聽到她的試音，魔耶露不屑地說：
「我根本不想聽。」
連音點點頭。
『很好……接下來要進行高負荷實驗。』
透過麥克風傳來的聲音聽起來有些僵硬，不太像口吻向來輕浮的連音。究竟是麥克風造成的變化？還是情緒所致？魔耶露無從判斷。
（……高負荷實驗？他們是想看看遇到危險時，我體內的魔法道具會有什麽反應吧？也就是打算早點確認我的危險性。至於方法……）
魔耶露從實驗名稱推敲出內容，連音則簡單地解釋：
『接下來，我們會送複數的noise到你那裏。』
魔耶露沒有露出訝異的神色。
「……你必須不斷打倒那些noise。實驗沒有時間限製，將一直進行到我們決定停止為止……不接受中途退出。』
看到魔耶露毫無反應，連音有些動搖。
『說明到此為止……有疑問嗎？』
隨之而來的沉默，不一會兒就過一分鍾。連音並未將沒有回答視為「沒有疑問」，而是一直等待魔耶露的回答。
經過三分鍾左右，魔耶露開口說：
「……你希望我抱怨幾句？」
『唔！』
連音心中的震撼透過麥克風傳出來。
魔耶露輕甩尾巴，臉上露出一抹微笑。
「你希望我說『你想殺死我啊』、『太殘忍了』之類的話嗎？這麽希望我把你當成壞人啊？這麽一來，你就可以一邊說著自己是壞人一邊進行實驗？」
『……』
魔耶露的話，極為銳利地貫穿連音的心。
響連音無意識地摸了摸左頰。
那是之前與白姬彼方對戰時，遭受猛烈一擊的位置。
（別叫她怪物嗎……）
她反芻著彼方的意思，並想起滑落左頰的熱淚。
魔耶露不留情麵、冷冷地告訴她：
「我才不需要這種廉價的同情啊……正義的使者。」
連音不禁倒抽一口氣。
『這樣啊。說的也是呢……』
然後，她的語氣不再有任何猶豫。
（——對不起。）
連音關掉麥克風電源，心中輕喃一句。
「……這樣就行了。」
魔耶露彷佛不想讓任何人聽到，低聲說道。
前方牆壁拉開長方形入口，黑色陰影伴隨著刺耳的噪音，從那裏闖入。
——沙沙沙沙沙沙沙沙！
正當夕陽西沉、外麵天色暗下來的時候，我因為想喝點什麽而走下一樓，正好看到母親提著兩大袋的手工製購物袋回家。
「歡迎回來，母親大人。」
我讓腳下的夾腳拖鞋發出「啪躂啪躂」的聲響，衝上前去拿了其中一隻一看就很重的袋子。
「我回來了??」
母親的臉上浮現燦爛的笑容，很難想像她居然一個人提這麽重的袋子，而且還是兩袋。連聲音……好像也比平常拉得更長。
我覺得奇怪，姑且詢問：「你的心情好像很好呢？」
「我在回程時遇到留真。」
「喔，所以才會比平常晚回來啊……然後呢？」
我心想原來如此，無法對母親的反應視而不見。
「你沒對留真妹做什麽吧？」
（母親大人怎麽可能隻是寒暄幾句而已，她一定做了什麽多餘的事！）
但母親大人不知道我心中的不安，狀似開心地露出滿足的笑容。
「哎呀，小彼吃醋啦？jealousy？」
「才、才不是呢！我隻是怕母親大人做出奇怪的事……」
我急忙否認，母親則鼓起腮幫子，模樣可愛地生起氣。
「真是的！媽媽這麽沒信用嗎？」
「說信用實在是……」
我猛然一驚。
（啊……我又對重要的母親大人說出……）
「——我隻有搔她的癢。」
「你果然做了！不要隻花一秒鍾就背叛別人的信賴啦！幹嘛那麽得意？我可沒有稱讚你唷，別用那種期待的眼神看我！」
我有種不想理會的感覺。
「留真呀，在咖啡廳的椅子上一下子哭一下子笑呢?」
母親重現當時的手勢，我的腦中則清楚浮現留其一邊忍笑的痛苦模樣。
「什麽！你居然在咖啡廳裏搔她的癢？我完全搞不清楚是什麽狀況耶！」
「為了讓她平靜下來，我後來改變拷問方法，結果她開始出現痙攣的症狀。」
這種事不應該滿臉笑容地說出口吧。
「真是的……這樣我下次見到她時要怎麽跟她道歉？」
這時，母親又往下一個階段邁進。
「因為她滿臉通紅好像很熱的樣子，我就把她的衣服脫……」
「我不想聽！直覺告訴我不可以繼續聽下去！」
我用手掩住耳朵，拒絕知道真相。
「咦咦？接下來才精彩呢～?」
母親一臉還沒說夠的模樣。
「我一定會被留真罵……應該會是截至目前為止被罵得最凶的一次……」
我正暗自想像那宛如烈火一般的怒吼，這時，平靜的話語突然傳入耳中。
「可是……和她談話之後，我清楚地了解到了。」母親做一次深呼吸之後，平靜地說：「留
真是個非常好的孩子呢。」
「對。」我也吸一口氣，堅定地回答：「確實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