壽雲山深處,冷月照映著皚皚白雪,顯得極為幽寂。


    臨近年關,山腳下的火灶坊中,大多數雜役都返鄉渡歲去了。


    以趙慶如今的神識強度,已經能夠勉強感知到山下的境況……那處丁字末號院住上了新的雜役。


    是六個新入門的女弟子。


    地宮被幾人用作了暗中研習丹草之地,那裏還有自己留下的丹爐經冊以及些許靈石。


    曾經王騰承諾過,他在灶坊一天,這丁字末號院便一直留著。


    隻不過光陰荏苒……


    丹霞的掌門離開了,程不疑離開了,裴進成為長老已有數年,灶坊裏也沒有了王騰的身影。


    丹霞宗,已經變得如此陌生。


    他輕輕摩挲手中玉簡,再次查看。


    【孫家礦脈之中有極為稀少的上品靈石礦,三十年前被孫青雲發現,隻是他當時被我強行奪舍,掙紮之下神魂俱滅。】


    【我遭到反噬之後,沉寂在孫家休養生息,直到五年之前遇上了孫炳豪,當時他僅是練氣三層的修為,極為可控。】


    【我引導他煉製邪幡,影響其心智,待他神誌徹底沉淪後,奪舍輕而易舉。】


    【五年來,孫炳豪屠戮練氣修士共一百七十人,其中練氣後期三十六人……練氣……】


    【孫炳豪常隱沒於其父墓葬之中,在我的幫助下取得些許靈礦後,返回宗族遇上一女修,遂將她殺死煉魂入幡。】


    【而後孫炳豪前往鬆山坊血衣樓,兌換靈礦,共得靈石十二萬二千……】


    嗚咽的寒風穿過枯林,林間有一枚玉佩散發著微弱的靈氣波動,玉佩之旁堆疊了數十枚未曾刻錄的玉簡……那是孫懷宗接下來的工作。


    任他做夢也沒有想到,趙慶口中的那位道侶,竟然是一位隱居深山的化神真修!


    自己瞬息之間便從高高在上的神秘師尊,變成了任人宰割的階下囚。


    不僅如此,自己還得催使本就不多的靈力來刻錄玉簡,以求生路……


    ·


    青石砌院之中升起了熊熊火光,倒映於司禾的明眸之中,熊掌冒出滋滋滾燙的熱油,散發出奇異誘人的肉香。


    三人麵龐皆盡被火光映得赤紅,司禾纖手掐訣禦使秘法,原本鋪在不遠處的旗幡之上,也有火焰升騰而起。


    但與三人身前之火又有不同……那是趙慶此前見過的神道之火,與司禾自身息息相關。


    隨著旗幡被烈火侵吞,一道道陰寒的氣息逸散。


    趙慶隻覺得身前驟然一冷,神識都感受到了些許不適。


    是煉魂幡中拘禁的怨魂被放出來了,隻不過死者修為實在太低,遠遠無法做到沈俗那般殘魂演化,更沒有重新修行的機會。


    練氣修士身死道消,隻留殘魂無異於凡人,也不過是冬夜裏的幾許寒風罷了。


    小姨美眸微凝,默默注視著那麵邪幡。


    白發少女煙眉輕蹙,小手一揮之間,有一道女子倩影顯化於火光之中……正是孫倩!


    隻不過其雙眸空洞,對幾人視若無物,身上再也沒有了那分嬌俏靈動之意。


    司禾輕聲道:“跟在我身邊,來日鑄香火金身,或可重新行於人間。”


    孫倩怔怔失神,似乎對眼前奇景難以理解。


    她的身形虛幻縹緲,顯化於火光之中,在她麵前的人……


    是曾經在丹草坊停駐過一天的那位親傳值守。


    是數年前曾有過一日雲雨的丹堂師兄。


    是一位白發垂肩,華美如神的明豔女子。


    “趙慶師兄?”


    趙慶微微頷首,疑惑看向司禾。


    司禾輕聲道:“依紅塵仙道來說,她已然身死無力回天。”


    “不過魂魄可依憑香火願力暫存,清嬈若回來見我,便讓她帶走孫倩。”


    清嬈……白玉巫蠱之道那位行走!


    司禾上下審視孫倩,緩聲道:“你可願意留在壽雲山上?”


    孫倩的身影在光火中明滅不定,這縷魂魄顯得極為虛弱。


    她依舊對眼前這般境況難以理解。


    已然身死,無力回天……


    香火金身,重行人間……


    原來這裏是壽雲山啊……


    她感受到火光中的那麵殘幡,恭敬伏跪低聲道:“趙師兄。”


    “炳豪……死了?”


    趙慶緩緩點頭,沉聲道:“死於清歡之手。”


    話音落下,孫倩身形驟然一顫,抬頭之間臉上露出一抹淒笑。


    “小倩活夠了,若有來世再俯身為奴侍奉師兄。”


    熊熊烈火之中,一縷芳魂漸漸扭曲升騰,化作清風拂過人間。


    白發少女神色平靜,對眼前這種境況早已司空見慣。


    不過下一刻她卻蹙起了煙眉,美眸輕瞥看了趙慶一眼,她與趙慶之間的心念傳遞又斷了……


    趙慶默默搖頭,以神識操控香氣濃鬱的熊掌反麵……


    他眼前的麵板產生了些許變化。


    【孫倩】


    【萍水相逢】


    原本屬於孫倩的名姓與羈絆,此刻煙消雲散,仿佛從未出現過。


    就連木靈根的進度都下降了十二點。


    這位草坊師妹所留下的最後痕跡,也消失了。


    趙慶心中升起明悟,孫倩死了,她所帶來的加成也會消失……


    他突然有種異樣感覺,難以言明。


    自己遇見過那麽多奇人……


    紅塵曆劫的青影,孤星入命的苗劍,殘魂行世的沈俗,枯骨化生的清嬈。


    每個人都是那般的玄奇神妙。


    但孫倩……卻是個普通的練氣小修。


    生於鬆山,父母早亡,還要照顧弟弟,在族中苦困寒涼難以為繼,旋即投入宗門。


    她應當是去過長生劍派的,隻不過下品木靈根,對於劍修門派來說毫無功用……


    這位孫家女子最終拜入了丹霞宗。


    同年入草坊的,有一位師妹名喚顧清歡,有一位師兄名喚張秋陽。


    她與秋陽結作道侶,兩年之後秋陽死在了錢師兄手裏。


    道侶身死,孫倩甚至不敢宣揚,轉而委身呂正……一晃八年,終於熬到了出頭之日,成為了丹霞宗法堂執事。


    或許她是回家照看弟弟,或許是告別,或許是帶孫炳豪一同到丹霞修行……


    孫倩,終是死了。


    隨著眼前的虛擬麵板漸漸隱去,丹霞少了一位執事,孫家少了一名弟子,僅此而已。


    萍水相逢,經年故人……


    趙慶平複心神,將熊掌再次翻麵,感歎世事無常。


    “曉怡此前替你準備了很多衣裙,這次都帶來了。”他望向司禾笑道。


    周曉怡美眸微顫,將心思自孫倩之事中收回,輕聲道:“我覺得月白紗衣,亦或是雪青長袍,較為適合你的氣質。”


    一件件衣袍紗裙被取出,司禾明眸閃爍,出聲笑道:“我想要你那兩件朱子紗衣……”


    款式各異的裝扮被神識禁錮,於石院之中輕輕懸浮。


    兩位明豔女子淺笑嫣然,各自談論著喜好……將原本有些沉重的氛圍衝散不少。


    雪中烈火升騰,蓋過了冷月撒下的微光。


    不過片刻,司禾便選定了一件墨色輕紗……


    在趙慶的注視之下,雪肌玉臀毫無遮掩的顯露,少女白發遮於身前,回眸間滿是輕挑嬉笑之色。


    她赤足輕點,將一襲輕紗攏於嬌軀之上,而後轉身向曉怡展示。


    一眼望去,墨紗在火光的映照下輕蕩,少女的白發如緞如雪。


    “如何?”


    小姨美眸掃過自己男人,唇角抿出笑意:“如青蓮搖曳,姿容難喻。”


    不知是不是曉怡到了壽雲山的緣故,司禾今天興致極好,又接連嚐試了幾款不同的裙袍……


    她將曉怡按於雪中,螓首輕倚,還要幫曉怡搭配一套衣裙裝扮。


    女子纖手撫過身前雪發,欣然應允。


    許久之後,火光中的熊掌滋滋作響,一股股晶瑩油脂滴落,散發出誘人濃香。


    那雙紅色高跟鞋散落在地上,司禾輕枕小姨柳腰,低聲解釋……


    “尋常練氣築基金丹,如若身死,便回天乏術。”


    “即便是如同孫倩那般,有魂魄留下,也難以再有作為……與凡俗的冤魂厲鬼並無區別。”


    “仙道前三境,自丹田演道基,道基凝金丹,旨在蘊養自身威能。”


    “而金丹化嬰之後,為元嬰構築三魂,即為元嬰的三層境界。”


    “至此即便身亡,隻要元嬰不滅,依舊能夠奪舍重修,如若元嬰足夠強大凝練,即便是殘存的元嬰之體也能碾壓諸多金丹修士。”


    趙慶將熊掌分割,緩緩點頭道:“那孫懷宗這樣的,應該算是元嬰很弱的修士了。”


    “不。”


    司禾緩緩搖頭:“他隻剩殘嬰,故而需要更為合適的爐鼎來寄存神魂,若是當年全盛時期,即便隻留元嬰逃遁,你也不是他的對手。”


    小姨纖手與螓首之下交錯,躺在雪中仰望星辰,輕聲道:“如此說來,元嬰修士遭劫身死之後,也還有來日生機可尋。”


    “正是如此。”


    司禾又道:“但元嬰奪舍之巧妙,也僅存於元嬰一境之中。”


    “等破嬰化神之後,可依憑元神遊朔太虛,便可顯化神魂真正的妙用。”


    “屆時即便是一縷殘魂,也擁有無盡威能。”


    趙慶明白了司禾的講述,總結道……


    “如此說來,沈俗生前至少是化神境界了。”


    司禾輕笑一聲,否決道:“沈俗的境界遠比化神之屬更高,我對仙道所研不精,但她生前至少是煉虛之上的修為。”


    小姨緩聲開口:“玉京十二樓中,應當有不少魂魄重修之法。”


    “紫珠一脈便能保下弟子命魂,遁回中州。”


    司禾笑道:“嗯……命魂不滅,一切皆有生機。”


    她看向趙慶:“即便是你死了,太阿印也能將你的命魂帶來壽雲山。”


    趙慶緩緩點頭,說到太阿印,他從儲物戒中取出了之前購買的絳心珀和鎮魂石。


    其一是血衣一脈修行所用的奇珍,蘊藏濃鬱的血煞之氣。


    而鎮魂石則是一種比較稀少的符籙材料,能夠對神識造成一定的壓製和影響。


    這是司禾讓他提前準備好的,用以煉製印型靈器。


    少女明眸間閃過捉弄之色,輕笑道:“叫主人。”


    趙慶看了一眼小姨,老老實實開口:“主人。”


    既然反抗不了,不如直接躺平享受,滿足一下司禾的惡趣味又不疼不癢的。


    司禾俏顏紅潤,暗戳戳的看了小姨一眼,原本白皙的秀頸也染上了一抹紅霞。


    她纖手虛握,一柄小巧的白玉彎刀憑空出現,在手腕上劃出血痕。


    乘黃精血溢出,如絲如線般滴落在那兩種奇珍之上,隱約間滲入其中,不知所蹤。


    司禾調笑道:“血衣樓就給了你一滴精血,也未免太過吝嗇。”


    漸漸地,少女纖臂輕顫,生機彌漫之間,皓腕上的血痕瞬息愈合。


    “將這兩方血石保存,日後煉製成印,在你能夠動用太阿前,足夠禦敵之用。”


    她又回眸看向小姨,纖手招來高跟鞋提在手中,俏臉羞紅緩緩俯身,為女子穿在玉足之上。


    趙慶在一旁默默打量,心中沒由來的升起一絲期待。


    小姨明顯也有些不太適應,但依舊保持著沉默,纖足輕抬之間擦過司禾的小手,踩入冰涼的玉鞋之中。


    司禾緩緩起身,俏顏上露出輕鬆笑意:“這本是一雙攻殺靈寶,元嬰修士才能使用。”


    “我為主人加幾道封印,雖然隱去太多威能,但通過血衣的考核也足夠了。”


    聽到司禾若無其事的喊出主人,周曉怡美眸輕顫,與趙慶對視無言。


    這可不是傀儡之身任由她戲弄,而是化神真修當麵!


    趙慶不由歎息……


    果然,活得太久腦子是要出問題的。


    不過……難道小姨要穿著高跟鞋去跟人戰鬥嗎?


    司禾感受到趙慶吐槽自己的心念,俏臉不由更顯紅潤。


    她岔開話題:“含光劍已鎮於你道基之上,這些時日細心感悟劍意。”


    “如若血衣考核之時,曉怡有強勁對手,你便暗中引劍阻之。”


    作弊啊……


    也行。


    趙慶內視己身,依舊沒有感受到那柄含光劍的存在,隻能以後慢慢琢磨了。


    秘境中的那十四柄劍,劍意各不相同,而這含光劍顯然是最奇葩的一柄。


    奇葩到崖壁之上沒有任何異象顯化,僅有隻言片語的劍痕刻字。


    以至於劍都不在了,那群大佬都沒有察覺到任何異常,唯有紅檸始終跟隨隱約發現了蛛絲馬跡。


    司禾輕輕掙脫小姨的玉手,緩聲言語:“與我長久接觸會流逝太多壽元生機……”


    “無礙。”周曉怡纖手撫過眼前俏顏,輕聲笑道。


    司禾抿唇搖頭,瞬息間化作了一隻小狐,躍入了趙慶懷中。


    趙慶:???


    小姨的壽元是壽元,我的壽元就不是壽元了!?


    噠。


    噠。


    噠。


    朱玉雕製的精巧鞋子在雪中踩出清脆的聲響,使得女子本就清傲的容顏顯得更加冷豔。


    這並不是曉怡第一次穿這雙高跟鞋,前些日子與趙慶雲雨之時,還曾踏與其上俯身侍奉……


    隻不過這一次,這件靈寶被司禾封印,已經能夠當做靈器使用了。


    小姨邁步來到近前,伸手將小狐抱在懷中,輕柔撫摸。


    趙慶笑道:“她害羞的時候,就會化作這般模樣。”


    腦海中傳來司禾的言語:“隻是有些乏了。”


    趙慶不置可否,從小姨懷中接回了司禾……


    開什麽玩笑,抱一晚上少活十年,小姨又沒有三千壽元消耗。


    他目光掃過狐耳,而後把玩小狐微蜷的雪尾。


    耳邊傳來少女的調笑之聲:“怎麽,小奴就連獸身也有興趣?”


    趙慶眉頭一挑,看向小姨:“司禾向我傳遞心念,說想被你蹂躪折磨,俯身稱奴。”


    司禾:……


    “滾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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