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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是膽大還是遲鈍,日下手裏連武器都沒有,就站在那與我們對峙。


    “你們這些讓我惡心的偽善者。”


    “你說誰偽善?”


    “你們打算一個人都不弄死的反攻製壓這座城吧?也不想想真有不殺人實現目的的可能性嗎,不是偽善者是什麽?”


    涼子形狀姣好的鼻尖發出嘲笑的嗤聲:


    “哎喲,你連這都不懂啊。”


    “什麽意思?”


    “本來我就是正當防衛,就算把你們殺光死絕,也不會有什麽良心負擔的。不過嘛,既然有這麽明顯的實力差距,殺光你們倒成了欺負弱者了。我跟你不一樣,對欺負弱小沒興趣。”


    日下射出狠毒的眼光環視涼子身邊的一眾人等,而我們誰都沒有開口。這個問題非常微妙,還是把應答的任務推給別人好了。


    幸好,涼子自己又補充了一下:


    “對了,你為什麽縮到西伯利亞這個偏僻角落裏來?既然喜歡流血去中東不好嗎?”


    “中東地區,無論是伊朗還是伊斯蘭社會,已經沒有我出手的必要,早就沸反盈天一片火海了。我去也不過是當個旁觀者,太無聊了。”


    “哦~這麽說你是喜歡親手放火了。現在西伯利亞是個連火種都沒有、快被世界遺忘的地方。你想在這種地方添油加醋,過過身為主角親手挑大梁的癮,是吧?”


    “正是如此,小丫頭,你的理解力還不差嘛。”


    ……那是,在這點上你們本就是同類人——連我在內,大概在場頗有幾個人都在心裏默默地想。


    “像你這種幼稚小醜的心思,根本不用什麽理解力就能看穿了。”


    “你倒會說豪言壯語。跟你生活在一起,應該不會無聊嘛。怎麽樣,以地球為共同的玩具箱,我們倆聯手來玩一玩?”


    “哎喲,這麽不可多得的機會,我的獨占欲可是很強的——地球是留給我一個人的玩具箱。”


    “那就遺憾了。”


    “另外,以防萬一,我有個問題要問你。”


    “哦,我的心思你不都看穿了嗎?”


    “對你來說,西伯利亞不是你的玩具箱嗎?那倒沒什麽,不過,你不怕用法不當毀掉了,處置起來很麻煩嗎?”


    “怎麽可能,全世界都會感謝我的。”


    “難道你還打算作出什麽善舉嗎?”


    “我要在這裏建設核廢料的最終處置場,麵積足有整個日本那麽大,全世界的核廢料都可以集中在這個地方。”


    厚顏無恥?死不要臉?準確形容日下此刻表現的形容詞還真不好找。


    我實在受不了了,忍不住插話:


    “你想建立一個傀儡國家,以這個國家做全世界的核廢料垃圾場?!”


    “我的想法很獨特吧。”


    “這不是想法‘獨特’就夠了的問題吧。”


    涼子冷冷地說,我也用力點頭強烈表示同意。不管是出於原則還是出於上司的壓力,這絕不是想法“獨特”就夠了的問題。


    “世界上任何一個國家都為處理核廢料頭疼不已。如果實現了我的構想就能一舉解決,繼續開發原子能,也可以繼續排放廢物,安全保管到十萬年後都沒問題。連我說的這個道理都不懂,人類是有多愚蠢啊。”


    又一次沒人直接接上他的話頭。


    “反正你是要向各國收取保管費的吧?”


    “資本主義的世界嘛。既然要做生意,收費是理所當然的。當然,處理廠本身也應該由各國資金出錢出技術自己建造。”


    我在內心裏連連嘖舌。如果能把自家產生的核廢料一股腦扔到其他國家,對積極推進核能開發的國家來說,區區保管費不足掛齒。


    畢竟俄羅斯東西方向太寬闊了。一國之內就跨越了九個小時的時差。


    “西邊日落,東方天明”——俄羅斯有這樣的俗語。


    “莫斯科和聖彼得堡那些成天嚷嚷著追求‘自由’、‘公正’的家夥,才不關心什麽西伯利亞呢。隻要能建立親歐美的民主主義政權,國土的東半部分分裂了他們也不心疼吧。什麽車臣、印古什地區已經夠公安部門當局焦頭爛額的了,何況背後還要跟俄羅斯黑幫維持友好關係。”


    日下大言炎炎,與其說是“構想”,倒不如叫“妄想”。但是,他的話似乎也包含著幾分道理和真實性——認識到這一點讓我極端不快。


    “哼,隨便你說什麽狗屁不通的話好了,反正民主主義國家的法庭上有辯論的自由。你就高舉偉大旗幟束手就擒吧。”


    涼子說完向前踏出一步,正在這時,日本人中發出一陣騷亂。被阿部巡查抓住領口的島倉老人像烏龜似的探出頭:


    “日下,快行動啊,趕快救我出去!”


    島倉老人威脅似的咆哮著。


    這個老人到了這個地步還沒搞清楚狀況。他還認為憑自覺的地位和權勢,可以壓倒性的號令日下那種人物。


    正像他自己明言在先的一樣,他本人具有將反對者以“政策性搜查”的名義扔進監獄、在社會上一筆抹殺的能量,以及不以為恥反以為傲的強大神經。這樣兩方共存的情況簡直不容發揮什麽想象力。對島倉來說,自己會被日下利用、操縱、拋棄等等,大概做夢也想不到。


    “煩人的老頭。我可沒功夫再陪你玩兒了。”


    “等、等等!你去哪?!”


    島倉慌了。涼子似有預感,向前跳起一步趕上去,但就在這個瞬間,一扇鐵閘門自上而下在她高翹的鼻子前三英寸的位置落下了。金屬和水泥發出刺耳的合唱聲音。


    “不行,不能從這兒繼續往前了。”


    “嘁~”的一聲,涼子放棄無用之功返了回來,幾個日本人都效仿她的行動。不知何時,我和室町由紀子肩並肩地走著。她手裏仍握著膠囊彈藥槍,對我說:


    “曆史真是不斷重演啊。”


    “什麽?”


    “波西耶特灣一帶雖然後來被出賣給了中國,但那一帶上千年前曾經是渤海國的重要港口呢。”


    “有、有這麽一回事啊。”


    渤海國曾經是位於現在中國東北地區到俄羅斯沿海各州之間、疆域遼闊的大國,西曆六九八年建國,九二六年滅亡。因為同樣廣受唐朝文化影響,與日本之間關係相當密切,從未發生過爭端,曾向日本派遣使者多達三十五次。日本方麵也曾經十三次送使者踏著日本海浪前往渤海國。


    渤海國的使者向日本朝廷奉上了豐厚的禮品,高麗參、蜂蜜、毛皮等等。特別是黑貂的毛皮比寶石還珍貴,價值萬金。平安時代的貴族接待渤海國的使者,為了表示對貴客的禮敬,盛夏時節也會披著毛皮相迎,甚至有很多人因此中暑——還真是辛苦呢。不過,這也說明日本對渤海國的外交禮儀是高度重視的。


    ……以上是室町由紀子的說明,或者說,是講義。藏在眼鏡後麵那雙黑曜石般的眼眸熠熠生輝,不知為什麽讓我有種身在大學舊校舍的錯覺。


    “那個,莫非您本來的誌願是成為曆史學者嗎?”


    “啊,我覺得成為警察是我的天職,不過如果真的做個曆史學者我也不會有什麽不滿的。”


    由紀子帶著苦笑的表情肯定了我的推測。


    做“環日本海經濟圈”,日本人還是會呆在日本本土,最多隻是提供些資金和技術方麵的援助吧。不過,西伯利亞好歹是在歐亞大陸板塊之上的,倒不用太擔心發生大地震……


    “不過那樣也就沒有溫泉了吧?”


    “位於勘察加半島附近,溫泉什麽的有得是呢。”


    由紀子的聲音戛然而止——我正覺得奇怪,突然意識到,藥師寺涼子的臉上大大地印著“不高興”三個字,正狠狠地瞪著我和由紀子。


    不知什麽時候起我們開始沿著樓梯下行。外麵一片光明——準確地說是被烈火渲染得通紅,各處的建築物都在熊熊燃燒。


    “我們還能回到日本吧?”


    貝塚聰美惴惴不安地問,幾道視線都集中在涼子身上。


    “說什麽傻話。大不了坐船從日本海上沿水路回去嘛,從北朝鮮出逃的普通人拖家帶口都能做到,我們怎麽可能不行。”


    “哎,這個,我對脫北者的勇氣是很敬佩啦,但我們能不能實行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吧。”


    不管怎麽樣我先提出異議再說。再說了,到達日本海之前還遠了去了呢。我打算認真地討論下接下來該怎麽辦,卻被岸本的廢話打斷了:


    “那個,要上船的話,請一定要帶上我呀。如果扔下我的話,我一定會在岸邊的岩石上哭到死的。”


    ——你是“平家物語”裏的俊寬嗎- -b


    像是要在岸本白癡一樣的哭訴之上落井下石一樣,涼子故作溫柔地答應了:


    “當然了,岸本,怎麽可能不讓你上船呢。”


    “這、這樣啊。我好高興。”


    涼子一盆冷水潑向窮開心的岸本:


    “當然的嘛,你就是非常時期的備用糧啊。漂流到日本的時候,說不定還能剩下個腦袋或者剩條腿呢。”


    哇——岸本慘叫一聲又要倒地。沒辦法我隻好伸手揪住他的領口。


    “你們倆位適可而止吧,這可不像精英官僚該說的話。”


    “哎呀,不然精英官僚該怎麽說話呢?所以冤假錯案和無頭謎案才會沒完沒了的嘛。是不是,由紀?”


    “一定要徹底解決那些問題。”


    哪怕到天之涯地之角由紀子都是那麽認真。


    ii


    二十一世紀的日本人,早就被湮沒在必要程度以上、無法處理接受的信息海洋之中了。政府和電力公司的謊言形成的毒藻纏纏絆絆,再怎麽拚命掙紮遊泳,也不過是白白耗費體力,根本不能渡上彼岸。


    早晚隻有耗光力氣淹死一個結局。


    我想起我的外婆。無論我小學入學的時候,考上大學的時候,當上警察的時候,任何時候她都是最為我高興的。已經八十二歲高齡了,但還健在,我偶爾回鄉下看望她,總覺得她的個頭變得越來越小。


    “我還能讀報紙,電視和廣播也能聽得到,還能用電話跟準一郎說上幾句。我已經別無所求啦。”


    ——這就是我的外婆。那麽,如果她像此次事件裏各位不正常的相關者所說,要麵對所有日本人移居西伯利亞的情況,她會怎麽反應呢?


    “奶奶,日本有大地震還有持續變暖還有核能輻射,已經不能住啦。所以,大家都得搬到西伯利亞去呀。”


    “哎,可不要把我放到西伯利亞去呀。我都這把年紀了。就讓我自生自滅吧,我死也要死在日本呀。別管我,你們要去就自己去吧。”


    “怎麽能扔下奶奶不管呢。來,我背你。”


    ——我背上外婆,在西伯利亞沒有盡頭的原野裏一直走下去。


    “奶奶,這就是西伯利亞啦。”


    “好冷清的地方啊。這樣的地方,春天的時候也會開花嗎?”


    “那肯定會的呀,開花嘛。再說全球都變暖啦,應該比以前好多了吧。”


    “那就好噢……”


    ……我慌忙搖搖頭,把這幅不吉利的畫麵從腦海中驅逐出去。我該考慮的可不是移居西伯利亞,而是怎樣從這地方逃出去才是。


    日本人一共九人。即使不算捕獲的島倉老人,兩個外交官也一副半死不活不定什麽時候就要掛掉的樣子。結果,隻有涼子、由紀子、阿部和貝塚巡查,以及我和岸本六個人——不,五個半人的戰鬥力。


    糟糕的是,敵方的總人數仍然不明。涼子一個人大約幹掉了一個足球隊的敵人,兩位侍女和塔梅拉起碼也解決一個棒球隊那麽多的對手。不過,對方應該還有其他沒有負傷的戰鬥力吧。


    “說不定還有赤穗浪士那麽多的人手後援呢。”(譯者注:嗯,赤穗浪士又稱“四十七士”)


    “沒準有‘水滸傳’那麽喲。“


    這麽說就可能有上百人了——倒也不是不可能。畢竟,無論是維持這座秘密都市的運營機能,還是供給日下王公貴族一樣的日常生活,都需要相當的人力物力。而且,這裏可能還有很多被綁架囚禁來的被害者,如果對方以這些人為人質,事態就更加棘手。


    大門發出抗議的聲音轟然開啟,火星和煙塵滾滾湧入。也不知道日下的打算是弄死我們呢,還是帶著部下逃亡,或者幹脆自己一個人逃出去。我正分別考慮這幾種情況,涼子踏著清脆的腳步聲走近我:


    “泉田君。”


    “怎麽?”


    “我餓了。”


    “啊,噢,請稍等一下。”


    我趕緊在口袋裏一通翻找。進入秘密都市的時候,馬卡洛夫早就被金屬探測器發現並且被收繳了,幸好我口袋裏還剩了一個強化補充維生素的巧克力條。


    “對不起,隻有這個,您湊合一下吧。”


    涼子接過我遞出的巧克力條,直勾勾地盯著我:


    “你的呢?”


    “屬下不餓。”


    “……真是的。”


    涼子嗔怪一聲,把巧克力條從中掰成兩半,又把其中一半扔給我:


    “讓餓肚子的男人陪在身邊,我會暴躁的。”


    “哦……”


    “還有,埋伏等待敵人的時候,肚子餓得叫起來暴露目標可怎麽辦?我們倆不是都得掛掉!”


    “您說的對……”


    “所以給你一半。”


    “非常感謝。”


    ——為什麽要感謝啊,這巧克力條的所有權本來不就屬於我本人嗎?再說我們倆人瓜分了,其他人的呢……?


    我想著抬頭看了看眾人,看到阿部巡查從外套的各處摸出形似營養補充食品的東西,和貝塚聰美一起發給大家。


    這倆人跟我的目光甫一接觸,不知為什麽就曖昧地笑起來,我隻好尷尬地移開視線。似乎隻有我和涼子脫離了眾人——怎麽會成這樣呢?我正想著,涼子在我身邊抬起手,揮舞著剩下的半截巧克力條,召喚著:


    “大家,我們要活著離開這地方,要把洪家菜館的水餃吃到看見就想吐的地步!”


    “啊,我很期待。”


    “就你最誠實了,真理夫。跟某人不一樣,說話總是吞吞吐吐的。不想當警察了,什麽時候都可以去jaces再就業呀。不想再碰上怪事件的話,去當保鏢或者救援,工作隨便你挑。”


    “哦……”


    “呂芳春也是。有興趣的話,香港當地的法人企業等著你呢。”


    “太感謝了!我又充滿勇氣和希望了!”


    “有幹勁、有幹勁!那麽,好吧,我們去跟瑪麗安、露西安、塔梅拉她們會合吧。”


    涼子用力拉開大門,身子放低走出去。我緊隨其後。接著按貝塚聰美、由紀子、岸本、淺川、大鶴、島倉老人、阿部巡查的順序,走出了這片火焰和黑暗甚囂塵上的修羅場。


    剛走出


    去,立刻有幾個黑影從建築物的陰影中跳出來。空氣震動轟鳴,轉眼兩個人臉朝下滾到在地——是我和涼子用膠囊彈擊中的。


    緊接著又是一聲槍響,這次是一個人影慢悠悠地冒出來。他兩手微微舉起,可以看到右手拿著一把手槍。


    “啊,別開槍,是我!我是你們一夥兒的。”


    亞曆克山德魯·(略)·貝托洛夫斯基。他腳邊上躺著三個身著迷彩服、腰腿各處被擊中的男人,痛苦地悶聲呻吟,血跡已經染紅了地麵。


    “是你開槍打的?”


    “是啊。說我是你們的恩人也不為過哪。”


    “恰恰言過其實。你背叛了我們一次,難道還會再信你一次不成?”


    “真抱歉,不過,以寬大的心胸原諒他人的錯誤,這才是最重要的呢。”


    “你倒會說。”


    “時勢所迫,草民也要求生,不得已而為之嘛。不過,盡可能清清白白地做人,大家都是這麽想的嘛。”


    的確我是這麽想的。至於亞曆克山德魯·(略)·貝托洛夫斯基,輕易相信他這話就太危險了。再上一次當就太二。了。


    “最重要的是,做人要盡可能幸福嘛。繼續跟日下他們一夥,幸福的生活就比較困難的。所以,我改變方針了。”


    “決定背叛他了?”


    “非也,是改邪歸正。我良心發現了嘛。這是好事嘛。”


    他一臉認真嚴肅的表情,而我隻有苦笑。涼子已經下了決斷:


    “那麽,立刻給我把槍交出來。”


    iii


    貝托的嘴角浮上笑意:


    “好吧,聽您的。不過,我覺得也沒多大意義喲。”


    “意義大著呢。”


    涼子並不多言,隻伸出左手。貝托笨拙地聳聳肩,掉轉槍口將瓦爾特的槍把交給涼子。粗暴地繳下貝托的瓦爾特後,涼子反手把馬卡洛夫按到他手裏。貝托接過槍掂了掂。


    涼子則迅速的拆開收繳的瓦爾特檢驗,彈倉也不放過。貝托帶著饒有興趣又好像有點哀傷的表情,默默地看著她一係列的舉動。我心裏緊張,隨時警惕著貝托倒戈相向。


    檢查完,涼子抬手把槍口對準貝托:


    “還不信任我嗎?打算幹脆把我幹掉?”


    “別開玩笑了,我可不想打死奧林匹克金牌獲得者。”


    涼子說著,但是槍並沒有放下來。


    “奧林匹克金牌獲得者?”


    由紀子、我本人、阿部真理夫和貝塚聰美四個人異口同聲地驚叫。貝托爽快地解釋說:


    “上上屆的冬季奧林匹克中我參加了‘冬季兩項’的比賽,運氣還不賴,以些微優勢戰勝了中國選手。”(譯者注:冬季兩項是由越野滑雪與射擊兩個項目所結合而成的冬季運動,運動員要使用指定的步槍作賽,並於雪地滑行,在滑行途中射擊靶子。)


    “這可沒聽說過!”


    我的聲音不自覺地提高了,甚至調整了握槍的手勢,不得不說有點反應過度。


    “日本的人嘛,對外國人獲得金牌的情況不會關心的啦。更何況,像冬季兩項這樣的——那個,嗯,冷門項目,別說登照片了,連花費筆墨的消息報道都沒一條。不過,虧您還認得出來。”


    “我這個人,人生中不必要的知識了解得不少呢。”


    ——當然,也了解不少威嚇別人的知識。不知是該佩服還是怎麽樣,貝托露出些許迷惑的表情。


    “不過,我隻會瞄準靜止的靶子。而您射擊的是移動目標,可真有一手。我很佩服。”


    “我喜歡你的坦誠。不過,別以為這樣我就會放鬆警惕。你來帶路,可得走在最前麵。”


    “哦……是‘孫子兵法’嗎。”


    我怎麽覺得不是。


    不管怎麽說,貝托拿著那把塞給他的馬卡洛夫,順從地對涼子點了點頭。乍一看他的姿態沒有什麽不自然,但實際上采取了微微抬高重心的輕靈姿態——那種準備立即應對任何變化的姿勢,使他本人就給人一種貓科猛獸的印象。


    我問上司大人:


    “您覺得俄羅斯黑幫方麵會作何反應?”


    “這次的事情也並沒給俄羅斯黑幫造成多大的打擊嘛。如果難以掌控的日下被消滅了,對他們來說反而清除了隱患呢。”


    “我有同感。”


    剛剛趕來跟我們會合的塔梅拉悠然地點點頭。她的目光漂向兩位侍女。


    無論在什麽場合,瑪麗安和露西安的身影總是會引來會心的微笑。她們兩人一左一右圍繞著涼子,但退後了半步,像是特意隱藏在女主人的身後。她們倆似乎對塔梅拉·(略)·帕拉休夫斯卡婭有點無奈,好像麵對沒大沒小、不靠譜的生活輔導老師似的。


    “警視,島倉老人和那兩個外交官怎麽辦?”


    我不得不請示上司。


    “別管了。無論死活都是他們自己的責任。這樣不是正好嘛,為了祖國拋頭顱灑熱血什麽的。”


    室町由紀子表示反對,但也沒怎麽堅持。她走到島倉三人麵前,毅然決然地說:


    “島倉議員,這裏很危險,請您跟外務省的兩位一起尋找避難場所藏身吧。完事後我們會回來幫您的。”


    三人破口大罵,由紀子抑製著臉上的表情走回來。


    “好了,涼子,我們去活捉日下。”


    “還用你說。不過,貝托,你打算怎麽對付日下和他那幫手下?”


    “我隻是個小卒……”


    “小卒怎麽了,你先說來聽聽。”


    “我不打算怎麽樣啊。”


    “難道放了他們?”


    “這個嘛,隨您怎麽解釋了。我國那些大佬們,才懶得專門動手幹掉日下呢。隻要把他扔在這不管就好了,反正車和直升機也不會來。”


    “就是說,讓他在叢林深處自生自滅?”


    “也可以說是在大自然中自由自在地生活嘛。啊,說不定會給他留個手機什麽的,如果能聯係上外界求援也可以啊——聯係警察什麽的。”


    貝托笑著說——仿佛北極海底深淵中浮上來的泡沫一般,冷冷的、青灰色的笑容。這個外表看來傻呆呆的布裏亞特族男人,越發讓人捉摸不透。


    “就這樣處理嗎,警視?”


    “我又不跟俄羅斯黑幫沾親帶故。找到日下那家夥,把他對被害者施加的手段一一施加給他本人才好呢——可惜,沒那麽多時間了。”


    “是啊,一旦被俄羅斯政府盯上,遠東俄軍部署可能會憑空而降呢。”


    貝托轉身要走,但涼子的聲音像利箭一般投向他的背後:


    “vor v zakonye 貝托洛夫斯基!”


    貝托的肩膀微妙地震動了一下,站住了腳步。我盯著他的背影,緊緊握住手槍。對方的姿態毫無破綻。


    “涼子小姐,您叫錯我的名字了。”


    貝托保持麵向前方的姿勢,肩膀不動,僅轉過頭來平靜地說了一句,接著像什麽都沒發生一樣繼續往前走。貝塚聰美小聲問:


    “警視,您剛才說什麽?什麽vor什麽的?”


    涼子有點不快地解釋道:


    幫派裏起碼也有幾十個人吧。”


    “真看不出來是那種大人物啊……”


    我忍不住念叨,涼子點點頭:


    “這種黑幫是比蘇聯解體後產生的俄羅斯黑手黨更古老的群體。據說二十世紀三十年代,斯大林統治的暗黑時期已經產生了大佬同盟。他們的幫規嚴厲,跟流氓小混混幫派不可同日而語。”


    絕對不允許背叛同夥,互幫互助。不牽涉政治權力、不可以參加戰爭。不能放縱飲酒喪失理性。不得豪賭負債。違反上述規矩的人要受到嚴厲的懲罰……


    “啊,竟然異常地富有倫理性呢。”


    貝托的背影在我暗中觀察的視線中微微震動。


    “這種組織畢竟是斯大林時代創立的,最開始對共產主義權力抱有敵對思想,對自己創設的規矩和理念引以為豪。在那個時期,參加戰爭就等於為斯大林而戰死……不過,貝托!”


    “怎麽?”


    “這一帶是不是有地道?”


    “有啊。有被囚和越獄的犯人挖的地道,也有士兵挖的。”


    “為什麽?”


    “作為儲藏彈藥糧食的倉庫,還有躲避暴風雪的地下掩體,當然也作為墓穴……”


    貝托說到一半不說了,沿著建築物的陰影和地麵道路,靈活地在前方引導。


    “從這裏逃出去又能跑到哪去呢?斯大林不是會用對地強擊機處決集體越獄的犯人嗎?”


    “您是說馬加丹事件嗎。沒錯,槍林彈雨從天而降,落在成千上萬的本國國民頭上,凍土都被染成深紅色。但是,哪怕隻有幾個成功脫逃的人,也有人願意為他們提供庇護。”


    “個人?還是組織?”


    “這個嘛,那個……case by case,用英語說的話。”


    我們繼續前進。雖然不至於有陷阱和地雷埋伏,但前進的行動決不能說是威風凜凜大步流星。感覺上貝托被西伯利亞的夜風吹得飄忽不定,而我們則一驚一乍地跟著他身後亦步亦趨。當然,我的上司大人是例外。


    “占據這裏的那幫人隻會欺負弱小,多少年都沒見過拚命反抗的人了。再說他們也不是有意誌有紀律的組織,沒什麽好怕的。”


    涼子斷言。話音的尾聲恰恰 與一個“沙擦……”的威嚇之聲相重疊。


    肉食猛獸是夜行動物。深邃無垠的黑暗中,伴隨著一點讓人無法直視的銳利光芒,一個龐大的黑影縱身而起。


    v


    肉食猛獸從我們一行行列的最後襲擊過來。阿部巡查的高大身軀就地一滾,抬槍瞄準,但涼子的動作更快。


    膠囊彈在劍齒虎的臉上炸開。


    隨著紅色的煙塵飛散,立刻傳來激烈的咳嗽和嚎叫聲。劍齒虎一瞬間失去了視覺和嗅覺,從齊肩的高度墜地,痛苦地扭曲著。


    “哇,好痛的樣子。”貝塚聰美同情地說。


    “快跑!”


    涼子打前陣飛跑起來。我們也緊隨其後。槍聲轟轟烈烈地響起來,紅一道綠一道的彈道火光交錯劃過,還有槍彈打在地麵上跳彈的聲音。涼子轉身還擊,我和阿部巡查也不甘示弱。


    激烈的戰鬥交火場麵持續了不久,伴隨著槍響,一發子彈打向涼子的左肩——一定被打中了!我倒吸一口氣趕緊去查看她的情況,上司大人卻從容地回首給我一個眼神。我出了一口長氣:


    “防彈纖維?”


    仔細觀察涼子的戰鬥服才能發現,它其實跟防彈衣差不多。性能卓越,彈性極佳,隻不過過於貼合身體曲線了。兩個侍女的裝束也差不多。


    前方躍出十來個人影,叫嚷的都是俄語。當然聽不懂他們的意思。反正槍口是衝著我們的。瞬間,像黑夜本身發出了嘶吼似的,幾個人影都慘叫著倒下。


    有的人腦袋側麵挨了帶鎖鏈的金屬球。有的人肌腱被碳素纖維織成的圍巾切斷。有的是被可以伸縮的特製警棍正中鼻梁,噴著鼻血縮成一團。還有的人持槍的手挨了飛踢。


    盡管對方的槍聲連綿不斷,卻沒對我們造成實際傷害,不過二十秒就都倒在地上一闋不振。貝塚聰美迅速衝上去,從失敗的伏兵身上繳下武器,阿部巡查則把這些武器收在一處,一起扔進了建築物的地下管道。


    我微微放鬆肩膀,歎了口氣:


    “到現在為止可以說還算順利,但還有很多事情弄不明白啊。”


    “你不覺得現在就真相大白,接下來就沒什麽樂趣了嗎?”


    “什麽樂趣?”


    “比如,日下公仁一黨在西伯利亞的消息,為什麽會落到刑事部長手上?”


    “的確。”


    “還有,放消息的目的何在?”


    我的內心宇宙也逐漸形成了星雲團狀的思路和解釋,但並沒有說出來。


    “與其現在非要追根究底,還不如等過上幾年或者幾十年,突然因為機緣頓悟,‘那時候的那件事原來是那麽一回事啊’——這才叫人生嘛。”


    “您用的指示代詞太多了。”


    “你是語文老師啊!”


    “我有英語教學執照哎。”


    “midy!”


    瑪麗安急切地叫了一聲。有一個敵人出現了,單手拿著卡拉什尼科夫,另一隻手揪著一個人的前襟。還有女性哭喊的聲音。


    糟糕,對方抓到人質了。


    ——我剛反應過來,露西安手裏已經飛出一個東西。細細的彈性鏈條前端帶著一個黑色的小球,直擊暴徒的前額。


    那男人連聲音都來不及發出,岔開的兩腿高高蹬起,仰麵倒下。


    塔梅拉走過去抱起那名女子:


    “別怕,去找其他同伴一起藏起來,外麵安全之後再出來。會送你們回家的。”


    ——我猜她用俄語說的是這個意思。


    女子還是帶著驚懼的表情,微弱地點了點頭,緊接著痛苦地呻叫起來。不知道是鄂溫克族還是雅庫特族,但確實是黑發的亞洲人麵孔,還很年輕。已經破破爛爛的防寒服被鮮血浸染,臉上有一大塊淤青,頸部垂著一根染血的繩子——毫無疑問,她遭受了日下等人的殘暴虐待。


    雖然這個“都市”隻是徒有其名,但也應該有醫生。無論是為了必要的診治,還是為了實施各種可怕的實驗——竟然到現在才意識到這點,不過總比沒想到得好。


    我衝貝托吼叫:


    “醫生在哪兒?!”


    他似乎也很在意,找了個倒在地上但還有意識的男人,語氣凶狠地逼問對方。


    “前天開始就不在這兒了,好像。據說跟老板們請了假,去莫斯科了。後天才回來。”


    “那小子運氣倒不錯,某種意義來說。他可一定得回來,才能給至今為止的好運氣銷賬。我要讓他看看,他自己的研究所變成什麽樣子。”


    “警視,那邊還有人。”


    阿部巡查伸出粗粗的手指指向前方。現在眼睛已經習慣黑暗了,能辨識出五、六個男人晃晃悠悠越走越遠的影子。


    “這些雜碎沒用,想跑就讓他們跑好了。”


    “明白了。”


    阿部巡查認真的答應著,但他腳下已經躺著三個身著迷彩服的人。三個人體格都不小,都是阿部巡查一個人解決的。塔梅拉吹了聲口哨:


    “你也蠻能幹的嘛!”


    “謝謝!”


    答複。他的英語水平也就是日本人的平均水平而已。


    ——我很期待就這樣繼續下去會有什麽樣的神展開,但又怕萬一縱容下去真的會糟糕。再說我畢竟是有常識的人,趕緊解救同僚與危難中:


    “真理夫,你來一下。”


    “來了來了!”


    阿部巡查不傻,立刻飛奔過來。


    仔細想想,跟我搭檔最合適的戰友就是阿部巡查了。涼子和塔梅拉不會聽我的,由紀子我也敬而遠之,瑪麗安和露西安怎麽說也是涼子的臣下。貝塚聰美的能力在平均以上,但在這種“戰場”上要她擔負什麽戰鬥的責任也太殘酷了。貝托還不知道可信不可信。至於岸本就不用提了!


    跟這樣一組奇怪隊伍為敵戰鬥的敵人其實也蠻可憐,但這也不過是他們積惡已久的報應罷了。


    瑪麗安和露西安早就麻利地切斷了電線、電話線一類的線路,秘密都市隻有一片黑暗。但在黑暗中還有人影晃動,竟然還有十人左右沒有放棄敵意,正要向我們撲過來。


    涼子高聲叫喊:


    “死在這裏的話,就再也泡不了溫泉,也吃不到水餃啦!幹掉他們!”


    ——算不上什麽格調高雅的演說,但不想死的動機足以激勵每個人。每個人都拳出如風,腳出如電,扔椅子的扔椅子,開槍的開槍,連踩帶打,用盡一切手段將敵人打入不複之地。


    被命運詛咒的倒黴蛋隻有哀嚎的份兒,倒在一邊我們就不再理會。塔梅拉抓住時機又一次詢問那名受傷的女子,她說明自己是鄂溫克族,而且大概還有三四名女子幸存,隻是被關在建築物的各處了。


    由阿部巡查背著那個女子,指引我們進入建築內部,解救了另外幾個被鎖鏈鎖住的女子——幸好碳素纖維織就的圍巾能夠打斷鎖鏈。她們不停地顫抖,好不容易才勸服她們到天亮之前藏在這裏不要動。


    “什麽叛亂了分裂獨立之類的,基本上我是非常喜歡的呢。”


    涼子說的是實情。


    “不過,這次還是算了吧。趕快解決了日下那小子,在俄羅斯軍隊到達之前撤退吧。”


    ——對此全員表示讚成。


    v


    烏雲散去,頭頂上現出滿天星鬥。不知不覺已經過了大半夜,天色漸明。大概是因為一直大量分泌腎上腺素、感知神經馬力全開的緣故,我一點都不覺得困。


    明亮的星光之下,日·法·俄三國聯軍匆匆忙忙地喝了點礦泉水、吃了些巧克力棒。幾乎感覺不到敵人的氣息——不知道是都負傷倒下了還是都溜了。


    涼子詢問貝托:


    “對了,貝托,你現在跟著我們倒沒關係,那今後打算怎麽辦?”


    “俄羅斯黑幫也有很多門閥派別。以鳥來比喻的話,什麽鴿派、鷹派、雀派、鸚鵡派、烏鴉派……都有。”


    “你算哪一派?”


    “這個嘛——我是朱鷺派吧。”


    “朱鷺?!臉皮可真夠厚的你。”


    ——這我也有同感,警視大人。


    “是嗎,那好吧,那就算是夜鶯派好啦,可以嗎?”


    ……簡直懶得提出異議了,隻有胡亂點點頭。貝托自顧自悠閑地展開話題:


    “嗯,夜鶯派嘛,跟現在的俄羅斯聯邦政府之間關係還不錯。或者說,跟他們能順利的交往。所以嘛,總統方麵當然是打算一直執掌政權啦,也就舍得花費總額高達九兆盧布的大投資,促進西伯利亞遠東地區的開發呢。”


    “九兆盧布大概是多少錢?”


    “這個……一盧布約等於三日元多一點吧。”


    的確金額巨大。貝塚聰美啃著巧克力棒,“啊”地歎了一聲瞪大了眼睛。


    “以後要在從這裏向南五百公裏的阿穆爾州建立宇宙開發基地,還要建設貨物專用的國際空港、宇宙科學相關的研究所和實驗工廠。以此為根據地,強化與日本、中國之間的經濟往來。”


    聽起來的確是野心勃勃的構想,不過能實現嗎——我正想著,涼子伸手嗖地一下搶去了我手中的礦泉水瓶子。


    “哼哼,如果日下真的整出了什麽西伯利亞(略)共和國,什麽宇宙開發基地之類的,還不都歸他了。”


    還好那瓶水我還沒喝過。涼子也不在意,瓶口對著嘴仰頭就喝,大概咽了三口之後又把瓶子還給我。我默默地接過來,以嘴巴不碰瓶口的方式喝了幾口——不知什麽貝托詭異地笑了笑。


    “俄羅斯總統囤積的財產差不多有五百億美元吧——雖然美元也貶值了不少,不過其中得有一半都是我的熟人他們貢獻的。總統的資產幾乎都不在國內,也都是交給我那些熟人們運作的。”


    “投到西方投資基金了?”


    “答得好。基金管理人當然也心知肚明,絕不會讓總統的財產受到損失的。”


    涼子以優美的動作掠了下頭發:


    “共產主義或許會虐待人類,金融資本主義可以毀滅人類呢。”


    “老實說我也沒想到會急轉直下墮落到現在這個地步。不僅俄羅斯,其他過去的共產主義國家,竟然也被資本主義蠱惑成了那個樣子。”


    塔梅拉比我發出的感歎要強烈五倍。


    “差不多該走了。”


    涼子說完,大家一起起身。還有人想繼續說,但行動上一點不慢。塔梅拉一邊往前走,一邊用英語說:


    “蘇聯時代可沒有失業。勞動是神聖的義務,哪怕一禮拜沒事兒幹遊手好閑,也有政府官員飛奔而來給人分配工作任務。現在倒是不想工作就不用工作了,不過本來也沒有可做的崗位。真諷刺啊。”


    塔梅拉把已經空了的礦泉水瓶攥成一團。


    “還有,蘇聯時代的醫療、完成大學學業都是免費的。在我奶奶那輩兒的人看來,還覺得‘勃列日涅夫那會兒,都不用幹活多好啊’。即使遍地都是貪汙腐敗分子、遊手好閑的蠹蟲,這樣懶惰鬆散的時代也不全是缺點呢。”


    塔梅拉突然瞥了貝托一眼:


    “不過,任何時代、任何國家,都有朝著惡的方向勤勉努力的家夥呢。”


    貝托置若罔聞,一臉無辜的表情默默地啃著巧克力棒。同時,星空下不知什麽地方傳來一陣我們已經聽慣了的吼聲。


    “沙——擦——啊……”


    “還有啊~”


    岸本帶著哭腔叫喚,緊緊抱住他“心愛的小泉”。在我看來,那個手辦人偶都皺起眉頭了——一定是我的錯覺吧。


    “喂,你就惦記著你的小泉啊?其他四個人會生氣的哦!”


    ——我的吐槽當然隻是低級的諷刺。結果岸本卻一本正經,抱緊人偶反駁起來。連聲音都久違地充滿了力量:


    “一個人代表五個人,五個人合為一體。她們互相信任、互相尊重。不要挑撥緊身衣戰士之間的關係!”


    “行行行,知道了。”


    “我對小泉的珍重可不僅僅是因為私人感情。還有,俄羅斯人還不能充分理解和欣賞緊身衣戰士的美麗心靈,所以我當然要挺身而出……”


    “省省吧,別傳教了,我知道了還不行嗎。”


    這時涼子插嘴了:


    “你就隨便岸本怎麽樣吧,泉田君。”


    “啊,我本來也是這麽想的啦……”


    “再說,現在也不是對別人的愛好評頭論足的時候吧。你要體諒體諒上司,對我尊重不行嗎。”


    ——竟然被如此批評了。


    我忍不住在腦海裏勾勒出自己背著涼子、漫步走在西伯利亞曠野上的情景——


    行對話這個情景就完結了。本來,她可不會讓人乖乖地送到西伯利亞。與其讓我背著,她大概更願意坐著轎子,揮舞著軍刀號令手下:


    “全軍突擊!攻下貝爾加湖!”


    還是這種場景更符合她老人家。


    藥師寺涼子這個女人,天生就適合在亂世生存——哦不,這並不是說我認為現在這個時代就是理想的和平年代。隻不過,如果生於十八世紀歐洲的某個小國,能跟俄羅斯的葉卡捷琳娜女皇、奧地利的瑪麗亞·特蕾莎女大公等人勾心鬥角一較高下,她的生命會更有意義吧。或者成為古代波斯周邊的女王與羅馬帝國相抗衡……什麽的。


    “與漢尼拔結成同盟,從東西兩方麵夾擊羅馬!”


    ——很不幸,這些情景最適合她了。真要命……我正想著,差點一頭撞上涼子。


    涼子突然停住了腳步——其實,是因為打頭的貝托緊急刹車,導致來自三個國家同行的十個人一個一個地撞在一起。


    我們的行進隊伍正走到一座建築物的拐角處。建築這一側一層隻有牆壁,二層才有窗戶,也是漆黑一團。但一拐過牆角,另一麵的牆壁一層就有窗戶,而且透出一絲光線——大概裝置了自供電的設備吧。


    “月岡,幹什麽呢?”


    竟然是日下公仁的聲音!我們不發出任何聲音,隻將目光投過去探查室內的情況。


    日下和月岡都在。月岡看上去呼吸急促,沉默不語——呼吸急促的原因估計是緊張,但也可能是因為他左手裏緊緊攥著波士頓包太重了。


    房間的擺設大煞風景,除了桌子之外沒什麽像樣的家具。屋裏的兩個人沉默地互相瞪了五秒左右。


    “鈔票?”


    日下開口打破了沉默,聲音裏帶著輕蔑的調調。


    “你那包裏裝的也就兩三億吧。要是給節儉的工薪族還差不多,擱你手裏一年都保不住就沒了。當然,個人的生活方式是每個人的自由,這才是資本主義的世界嘛。”


    “用你管!”


    月岡咆哮著。用“涼子流”的話來形容,他的眼睛像“營養失調的狂犬”似的瞪得溜圓。


    “本來當初逃去南美過得好好的,偏偏被你弄到這個鳥不拉屎的鬼地方來,我寶貴的人生都浪費了!”


    “俄羅斯女人和麻醉劑你也沒少享用,現在哪來那麽多廢話。想離開這裏,隨時都可以滾蛋!”


    “反正我現在就要走!”


    “難得你能說出兩句有意義的話。不過嘛,我看你的愛好也夠可以的了。哼,你不是喜歡給女人注射嘛。”


    “我喜歡又怎麽樣,這有什麽稀罕的!”


    “挺稀罕的喲,考慮到你注射的是毒藥。”


    日下說出一個硝基的有毒化合物名稱,


    “你不是每次都注射正好一小時後致死的劑量,最喜歡賞玩女人因恐懼而瘋狂的那個時候嗎?五十五分鍾之後再注射解毒劑,看到對方的反應就欣喜若狂。這倒也沒什麽,不過,你的時間觀念也太遲鈍了。總有過一兩回沒趕上吧?還是故意錯過時機的呢?”


    日下的笑聲忽高忽低,讓人毛骨悚然:


    “所謂的死刑製度嘛,就是為你這種人為存在的吧。不然,以前被處死的死刑犯也太冤了。”


    “別裝蒜了!這還不都是你引誘的。我、我隻要有女人和麻醉劑就夠了,要不是認識了你……”


    “好好麵對自己的責任吧你。不過,我親愛的青春摯友,你拿著兩三億的小錢又能跑到哪去呢?”


    “這個……”


    大概是為了掩飾答不上來的慌亂,月岡叫嚷著:


    “我愛去哪去哪,你管不著。”


    “這個嘛,可就不由你了。”


    這時候,貝托找到了入口,打了個手勢。我們俯得更低,悄悄地移動到窗戶下方。


    “混、混蛋!日下,兩三億對你來說不是小菜一碟嗎!”


    能聽到頭頂上傳來月岡失控的叫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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