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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和阿部巡查、貝托三個人合力,用身體側麵朝門的合頁部位猛撞,大門轟地一聲敞開了。


    門板載著我們三個的體重倒在室內,發出了沉重的呻吟。六名女性組成的小分隊緊跟著帶著武器衝了進來。其他五個人都避開我們三個左右散開,隻有藥師寺涼子從正中間跳進來,一腳踏在我背上——我真想認為她不是故意的。


    “不許動!”


    涼子的叱吒之聲在房間裏回蕩。日下本來也毫無行動的意思,打量著涼子:


    “哎呀哎呀,有失遠迎,失禮失禮啊。”


    屋裏的情況不同尋常——當然,早就知道不會尋常,但具體的情況在外麵是看不見的,畢竟還是有花費口舌描述一番的必要。


    一個紅黑色的人形倒在地板中央。雖然臉朝下趴著,也能想到那正是月岡。紅黑色是因為他全身上下都湧出血液,噴濺得滿地都是。咽喉處應該才是真正的致命傷,但日下是怎麽給他弄成這個樣子的呢?


    “不是槍殺,沒有槍聲,傷口的形態也不對。”


    塔梅拉說。室町由紀子臉色發青,好像為了抑製嘔吐感似的說:


    “是用利刃斬切形成的吧。”


    “這你問加害者本人不就知道了。”


    涼子瞪了一眼日下,以手中的瓦爾特槍指向他:


    “管他什麽國家、國境,我以殺人罪名逮捕你!”


    日下故意舉起雙手晃晃:


    “喂喂,你們好歹也確認一下是不是真死了吧!”


    這話真讓人惱火,卻說得沒錯。我們被室內的慘狀所攝,竟然忘了確認最重要的基本情況。我和阿部巡查趕緊衝到月岡那邊,但瑪麗安比我們快了一步,已經伸手搭在月岡的頸部,把他的頭轉向涼子和塔梅拉那邊。顯然,月岡早就因為失血過多和外傷休克死掉了。


    “真懷念日本的警察啊……不過你們幾個倒不像警察,真沒想到,全是美人兒。除了一個差點事兒,其他的都有弄死的價值嘛。”


    “你怎麽弄死的月岡?!”


    “赤手空拳啊。”


    ——胡說八道,但日下答完這一句,緊接著就雙手抱頭作出投降姿態。涼子走過去挺直腰杆,照著日下的頭頂狠狠砸了一拳。


    “抽你臉都嫌多餘!”(譯者:這時候就體會到中文的簡潔有力了,原文這句話是「平手打ちなんて、あんたにはもったいない」,句子囉嗦發音繁瑣,直譯應該譯作“打耳光什麽的,擱在你身上太浪費了”——這簡直毫無女王氣勢好麽!)


    說完這句,涼子回頭看看我們:


    “搜!這混蛋的武器應該就在屋裏。”


    “明白。”


    我用指尖抹了下月岡的眼瞼,把他的眼睛閉上。說實話,那樣死不瞑目的眼神讓人惡心。


    日下揉著腦袋還不忘放出毒氣:


    “大小姐,你的行為都構成特別公務員施暴虐待罪了吧?”


    “我不過是猜拳出了個錘子而已。下次該出剪刀了,就紮你的眼睛。”


    “哎呀哎呀,好可怕呀。”


    日下還在臭貧,抬眼看到貝托,眉頭微微一皺:


    “喂,你來幹什麽?你當我為什麽養著你啊,貝托?”


    我立刻將馬卡洛夫槍口對準貝托。就算他是冬季兩項的金牌得主,哪怕是傳說中的西蒙·海耶本人在此,也別想在這個時候溜走。隻要他不能立即弄死我,我怎麽也得在他身上開個洞。如果貝托膽敢在這裏加害涼子……


    貝托反倒悠哉遊哉,好像我的緊張不值一提。


    “抱歉啦日下先生。我考慮好啦,應該這麽說吧,我要站在涼子大人這邊。”


    “哦,你要出賣我嗎。”


    “啊,這個呀,黑澤明的電影裏不是有句台詞嗎,‘出賣了你對不起啊’。這句話很有型哦。”


    日下瞪著貝托“嘁”了聲。看樣子,這個集殘忍、冷酷、狡猾於一身的男人,對於怎麽評價貝托這樣的人也不是很有信心。


    “哼,反正俄羅斯人都不值信任。”


    聽起來他隻是有點不甘心。


    不管怎麽說,他倒是個不失冷靜的人物——至少表麵上是這樣。他一直冷眼旁觀我們搜尋凶器的過程,臉上帶著“柴郡的貓”那種捉摸不定的笑容。不僅如此,盡管被槍口指著,他還有興趣跟涼子聊得開心:


    “再說一遍吧,如果我的構想實現了,日本就能奪回北方領土,近一步得到整個千島列島和薩哈林島。以後再也不受遠東俄軍的威脅,還能保證優先享用西伯利亞豐富的地下資源。放了我,對日本國家利益可是大有好處呢。”


    “真是美妙的未來藍圖。你要是失敗了呢?”


    “那也不過是俄羅斯人自相殘殺而已,對日本人來說又不痛不癢。哦對了,大多數日本人還討厭俄羅斯呢,多半會拍手稱快吧。”


    室町由紀子死死盯住日下:


    “是非善惡姑且不論,你倒是日本人中少見的陰謀家。”


    “別給他貼金了由紀。這種級別的妄想都可能實現的話,日本早就在太平洋戰爭中戰勝美國,現在都在聖莫妮卡的海灘上賣起飲料蕎麥麵和章魚燒了!”


    ——完全違和的情景……日下大概也有同感。


    “章魚燒還是算了吧。說起來,找到凶器沒有?還沒有?既然這樣,為免得無聊,我們再聊會兒唄。”


    他還沒說夠呢,真是全身上下充滿自我表現欲的男人。


    “現在人類所必需的不是愛和羈絆,也不是夢想和希望。人類最需要的是核廢料的處置場所。”


    空氣中彌漫的血味兒也不能阻止他,還在滔滔不絕:


    “境界低的人就隻能這樣。聽著佛祖啊基督之類的傳經說道,兩千年來人類不過如此。”


    “莫非你的境界高?”


    涼子反問。日下正想回答,塔梅拉高聲報告,說沒發現任何像是凶器的東西。


    於是全員轉移陣地。事到如今,接下來也就剩下確認一下日下“養成”劍齒虎的場所這件事了。


    “反正願意為權為利前赴後繼的財界人士多得是,為什麽偏偏釣上的原子能業界大佬?對此我還是不太明白,難道他想親眼看到核廢料的垃圾場嗎?”


    “可是,為了建核廢料垃圾場而創建新的國家麽……”


    “目的可不隻如此。”


    ——哦……我歎了口氣。日下很愉快地環視身邊的“凡人”。


    “我能接收全世界的核廢棄物,統統保管起來。全世界那些建豪宅都不知道修廁所、裝修得金光閃閃就心滿意足的白癡為了這個條件,多少錢都肯出呢。”


    “廢話真多,快帶路!”


    涼子喝斥一聲,接著說:


    “就算跟支配半個世界的那個時候比起來是不景氣了,怎麽說俄羅斯也是世界第二的軍事大國。能眼看著你分裂領土?”


    “哼,遠東俄軍進駐西伯利亞,那才有趣呢。說不定會在無邊無際的曠野裏拉開坦克裝甲車軍團的激烈戰爭嘛。”


    “你還當觀光哪。”


    “還有,會不會展開核攻擊?對著本國領土、本國的國民?那時候俄羅斯政府會成為全人類的公敵吧。”


    涼子茶色的秀發搖了搖:


    “哎,我算學到了,原來投資銀行家就是靠這套車軲轆話把欲壑難填的有錢人送進破產地獄的嘛。沒工夫跟你掰,不過,你這套方程式的邏輯,想得也太美了。”


    沃斯托克以‘經濟特區’的名義變成日本和韓國的租界,特區內實行‘零法人稅’製度,這樣大企業的總部一定會轉移過來的。”


    “對哦,大企業嘛,最恨的就是繳稅。不過,大型銀行什麽的就別想了,人家賺到了日本史上空前巨大的利益也沒交過稅,可不必特地轉移總部那麽麻煩呢。”


    ——真是奇妙的展開。跟在日下身後向他的“秘密研究所”進發,持槍的人和槍口所向的人之間交換著上述對話。


    日下打前陣,雙手抱住後腦,背心被槍口牢牢盯住。怎麽看這種情況對他都是相當不利的,但我們看不到日下的臉——想到這一點就有種不妙的感覺。


    日下和涼子在不同意義上都屬於“人類軌道偏離者”,但他的全部底細我們現在還沒有什麽把握。


    “礦泉水工廠?真小家子氣。既然要利用水資源,就應該實施更壯觀的工程計劃。”


    “什麽叫‘更壯觀’?”


    “從阿穆爾河和貝爾加湖采取管道引水的方式向北京供水嘛。怎麽樣,前所未聞吧?”


    我腦海裏浮現歐亞大陸的地圖——考慮到阿穆爾河與北京之間相距的距離,終究沒有發出讚歎,仍然保持沉默。


    “這麽弱智的計劃虧你想得出來。”


    “燕雀吧……以下略。知道嗎,貝爾加湖有二十三兆噸的淡水儲量,占地球上淡水總儲量的二成左右。好好利用的話,足夠供給十五億人的維生和生活用水。難道不該加以利用嗎?”


    日下的聲音充滿沸騰的熱忱——涼子則一盆涼水潑向這股熱忱:


    “要是五六十年前,在對自然改造的熱潮之中這計劃還有可能。不過,很不巧,當今輿論的浪潮中這種計劃可要被扣上‘破壞環境的惡魔’的大帽子。你以為你這套夢話能被中國政府接受嗎?”


    “這個嘛,我可沒聽說過中國政府那麽熱衷於保護大自然哪。”


    “怎麽可能!真那樣的話,你這邊吹著口哨、關關水龍頭,北京和周邊地區立刻就半沙漠化了。這麽危險致命的問題,你以為人家不明白嗎。”


    “要是你做主大概不會不明白吧。”


    “別說這些有的沒的,你到底要帶我們去哪?”


    “你們想去哪就去哪呀。”


    ——任何時候開口就會招人討厭的主兒。涼子作出一個要踹他的姿勢,不過恰恰走到一個下樓的樓梯口,到底沒有踹下去。


    “對了,我的大名,在日本還是響當當的吧?”


    “哎呀,像你這種小毛賊,不過兩三年就被扔到遺忘的彼岸了。日本的犯罪數量跟五十年前比倒是減少了,不過臭名昭著的犯罪者每年都有新花樣,還有演藝圈的離婚和大麻醜聞層出不窮,夠大眾忙活得了。再說,還有新開業的拉麵店和糖果店呢。”


    “拉麵店?”


    “沒錯,對日本媒體來說,什麽美中首腦會議,都比不上熱門人氣拉麵店重要呢。”


    大約下了三十階左右的台階。兩側牆上不知是血是泥,黑乎乎的茶褐色抹成一片。不知道這地道是什麽人挖掘的,但可以想象從事這項勞動的殘酷艱苦。


    下了台階,又是一條同樣的地道走廊,不知會將我們引向何方。


    至今為止幾乎沒說話的室町由紀子在隊列的後方,第一次開口向日下提問:


    “你說要創建新的國家,那麽議會和選舉呢?”


    “議會?選舉?哦,這些玩意兒大概還是有必要的吧,畢竟是民主主義人民共和國嘛。人民代表說向右,全國人民都會往右去的。統治、紀律和服從才是國家政治的理想嘛。”


    “人民不聽呢?”


    “啊?那怎麽可能。愚民們需要的才不是什麽選擇的可能性。他們隻需要強有力的指導者毅然決然的命令。日本人到現在總該明白這個道理了吧。”


    “毅然決然……哼。”


    涼子諷刺地哼笑一聲。


    “怎麽,不喜歡這個詞兒?”


    “這詞本來的意思倒不壞。隻不過在日本,每當美國以外的其他國家采取強勢措施,白癡政治家和文化人就濫用這個詞,害得這個詞本身都變得廉價了。”


    “這並不是詞匯的錯誤……”


    “夠了。我沒興趣再跟你聊什麽形而上的廢話。綁架、監禁、性虐待、殺人,你幹的事情無論哪一條都是跟政治毫無關係的犯罪。什麽宏偉龐大的藍圖計劃,還是到牢裏寫獄中筆記去好了。真能寫完的話,至少登上‘十三級台階’的時候也算有型呢。”


    “‘獄中筆記’啊,說不定會暢銷哦。到時候能給我把版稅送到陰間嗎?”


    涼子沒回答,日下也閉上嘴繼續走。


    我們繼續前進。地道很長,還有拐彎。早就知道這座建築規模巨大,不過看樣子並不是一開始的設計,而且經過了多次增補和改建的結果。


    走著走著,牆壁和地板不再是裸露的水泥,變成了木製鑲嵌,讓人忍不出產生置身古舊旅館的錯覺。越走越深,與其說是前進,不如說是被拐帶。我越來越懷疑日下的意圖。仿佛察覺了我的想法,日下說:


    “別擔心,我會好好帶路的。帶你們去我對人類恐懼和痛苦耐受度進行測試的實驗場。”


    “那你對恐懼和痛苦能忍受到什麽程度呢。”


    涼子的聲音讓我戰栗。她的聲音讓人聯想起冰河期的火山噴發,仿佛灼熱的巨大冰塊盆衝向天空,吞沒周圍的一切事物……


    日下真的惹女王陛下動怒了。


    他自己也明白這點。不僅明白,甚至很興奮——嗜好互相殘殺的深海魚在下水道裏發現了自己的同類,大概也會舔著舌頭興奮不已吧。日下回過頭來,臉上正帶著那樣一副表情。


    “對這個問題我也很有興趣。作為答謝,給你唱首歌吧,一首流浪的遊子獻給祖國的歌。”


    “別白費力氣了。”


    無視涼子的話,日下果然開始引吭高歌:


    “從前有一個好國家呀


    到處放射著核能量


    老爺爺砍柴山裏去呀


    老奶奶河裏洗衣裳


    政府和核能開發的神呀


    快快逃走吧莫徜徉


    扔下了兩人快快跑呀


    甩掉了包袱多歡暢……”


    “騰”地一下,整個世界以白熱化的形象在我腦袋裏爆炸了。日下的歌喚起了異常的聯想,祖母的身影不斷在我腦海裏回蕩。


    我朝日下撲過去,其他的事情都不怎麽記得了——好像是騎在他身上揮拳猛揍,又好像是被他騎在身上一通暴扁。隻要想到日下的拳頭急速向我的眼睛襲來,眼前就冒出無數的火花。


    我跌跌撞撞的,總算還沒摔倒。緊接著胃下方一帶被踢了一腳,差點把胃液吐出來。後背狠狠撞在牆上。


    右、左、右、左、左、右,揮拳的速度、力量、精準、氣勢,難以想象對方是個近五十歲的男人。日下竟然比我想象的強悍得多——不過,我反擊的機會終於來到了。


    猛烈的打擊朝我臉部襲來,就在將要相撞的瞬間,我一甩頭閃開了。日下的拳頭重重砸在牆上,痛得眉頭都皺起來。機不可失,我右拳帶著全身的力量從下方直搗日下的左臉。


    日下的身體飛起來了。在他兩腳朝天倒下去的同時,我也跌坐在地。


    iii


    貝塚聰美衝到我身邊,用手帕幫我擦額頭。


    “真了不起啊,警部補。”


    “哪有了不起,一時失態忘形了,太丟人了。”


    “……這麽說,‘那個’您也不記得了?”


    “‘那個’?”


    我呆呆地反問,貝塚聰美壓低了聲音


    :


    “藥師寺警視和室町警視剛才一起衝您喊‘別打了’,警部補大吼了一句呢。”


    “我吼了呀……”這麽一說,好像有這麽回事,“這個,吼什麽了我?”


    “‘閉嘴!’……”


    啊哈哈哈……我長長地、長長地歎了口氣。


    看來我自己親手毀掉了“待人接物禮貌周到”的招牌。


    “不過,真的好厲害呀!一拳ko呀!”


    “年齡差距造成的啦。我畢竟比他年輕十五歲呢。”


    “話是這麽說,還是一場苦戰呢。”


    這個聲音讓我不由自主地縮了下頭。還沒想出什麽辯解的台詞,藥師寺涼子已經單膝跪在我旁邊,檢查似的摸了摸我的眼皮和臉頰。


    “日下那混蛋,忘了是武術還是跆拳道什麽的,反正是有個業餘段位的。不過資格被剝奪了罷了。”


    “對不起。”


    “你道什麽歉呀。”


    “作為公務員,剛才舉止不檢點……”


    “嗨,什麽呀,你自己非覺得自己是什麽良心派,其實這才是真麵目嘛。所以根本不用道歉。”


    “那個……”


    旁邊傳來一個抑製著情緒的聲音。


    “怎麽,由紀,你還不服啊?”


    “我是說,是不是盡快治療一下比較好,剛才打得那麽重。”


    “用你多嘴。你有囉嗦半天的功夫,就不會把急救箱拿過來嗎?!”


    “拿來了。”


    由紀子遞過來一個急救箱,上麵僅勉強能看出紅十字標記,已經是個相當有年頭的急救箱了。她說是在月岡被殺的房間裏找到的,想著多少能派上用場就帶上了。


    涼子接過急救箱,又一次檢視我的傷口。


    “哎呀你看看你看看,這裏、這裏,還有這裏,都是傷。換我出手,連根頭發都沒不會掉就能幹掉他了。”


    “涼子,真沒禮貌,你這麽說也太過分了吧。”


    “要你雞婆啊。我的意思是,這家夥(指我)隻管把日下什麽的交給我,呆在一邊好好見習就好了嘛!要知道自己水深水淺呀,善良的警官先生。”


    “……對不起。”


    “泉田警部補沒必要道歉啦。”


    “別亂打岔,由紀!”


    “不,室町警視,我是為剛才出口不遜道歉……”


    “哎哎,都什麽時候了。再說你平常對我從來都出口不遜的。”


    “這、這我可不敢。”


    “別囉嗦,閉嘴乖乖讓我治傷。嗯,先要消毒……是這個吧。”


    五秒後,大家都聽到了一個男人的慘叫——發出聲音的就是我本人。額頭上的傷口像燃燒一樣火辣辣地痛起來。


    “幹什麽嘛,小題大做。就是一點點消毒啦……嗯,這是……?”


    涼子的鼻子湊近瓶子聞了聞,突然皺起眉頭:


    “這、這怎麽回事,這不是碘酒嗎!”


    “你把碘酒直接塗在傷口上?太過分了涼子,你這是虐待!”


    “我、我又不是故意的。再說,現在哪有人用碘酒消毒,這什麽年代的急救箱啦。都是你拿得不對!”


    “我來吧,把藥給我。”


    “哼,真討厭。”


    雖然格外麻煩,但我畢竟是光榮地享受了警視廳兩大才女(同時也是兩大美女)的治療。身上臉上貼滿了創可貼。


    至於跟我苦戰半天的日下就隻能麵臨非人道的待遇了。他好不容易爬起上半身晃晃腦袋,又被涼子一腳踢倒。


    “竟敢對我的家臣動手動腳!喂,快給我滾起來,往劍齒虎實驗室帶路!”


    於是一同再度出發。阿部巡查借我肩膀架著,就這樣,我們一行好不容易到達目的地。


    厚重的鐵門。但上麵沒有鎖——大概是沒有必要吧。兼具獸醫的診療室和理科實驗室功能的房間,足有小學教室四倍大小,一部分用樹脂塑膠板打了隔斷。


    隔斷裏擠著十頭左右的劍齒虎——不,準確地說是完全成形後可以被稱為劍齒虎的上古哺乳類動物。不知已經見了多少次了,所以這次我本不打算詳細描寫。還有長著兩個腦袋、六條肢體,或者完全沒有後肢的怪胎,這些人類在科學的名義下玩弄造就的犧牲品都聚集在此。


    它們顯然不曾得到什麽精心照料,散發出讓人胸悶的惡臭,身上的汙物之中甚至還露著骨頭。


    “……難道,你讓它們殘殺互食?”


    “bingo。不能吃掉別的就要被吃。解決方案越簡單越好。”


    “不負責任,你說得倒輕巧。”


    “才不是呢。它們的結局也不過如此。雖然凶猛,實際上生命力很弱。反正它們也熬不過西伯利亞的冬天。”


    室町由紀子和貝塚聰美抱著手臂別過臉,想必是不忍心正視這副慘狀。


    岸本——差點就把這小子忘了,抱著人偶手辦靠在牆上,一副馬上要暈倒的樣子。阿部巡查岔開兩腿,堅持站直。瑪麗安和露西安掩著口相互支持,塔梅拉則發出低沉的怒吼。


    日下伸出手,往一隻奄奄一息搖搖欲墜的劍齒虎耳朵附近扇了一耳光。一直忍饑挨餓的劍齒虎似乎連視力都喪失了。


    “住手!你不就是喜歡欺負弱小嗎!”


    “我隻是討厭弱小的東西罷了。連活下去的資格都沒有還要求助他人,或者不靠他人的幫助就活不下去的家夥,我最討厭了。動物保護?別搞笑了。憑什麽保護不能自主生存下去的動物?”


    這男人最愛沉醉於自己的演說。室町由紀子臉色蒼白,卻更顯得美貌。她轉向日下:


    “放在政治和社會理念裏,你的意思就是根本沒必要對社會弱勢群體建立安全保障,也不用救助身無所依的老人、殘障人士,是這個意思嗎?”


    “回答正確。”


    日下嘴角高高吊起,“不能自力更生的家夥就應該被淘汰,這是自然的法則。為此花費無窮人力,勉強讓他們活下去,隻會給國家財政造成負擔,加重稅負。我所創建的遠東西伯利亞民主主義人民共和國一定會廢除偽善的社會福利那一套,能夠自我救濟的人能夠健全生活就……”


    日下興致高昂的演說被異樣的聲音打斷了。


    沙擦——啊——!


    發出這種聲音的應該是室內的劍齒虎吧——任誰都會這麽想,但那些可憐的犧牲品早就連出聲的力氣都沒有了。


    入口的門還敞開著,一個東西慢悠悠地走進來——比人的體型大得多、顯然是貓科肉食性的動物……我倒吸一口冷氣。


    是之前那頭劍齒虎!


    不可能看錯。長得不太自然的長牙隻有一根——另一根已經被涼子的神技斬斷了。


    “哎呀,還活著呢,佩服。”


    “不過也夠慘的呢。”


    在加害者們的七嘴八舌之中,瑪麗安和露西安已經把貝雷塔槍口對準了那頭劍齒虎。以她們兩人的本事,這個距離不可能失手。


    但涼子輕輕抬了下手,止住了兩位侍女——似乎要發生什麽奇妙的事情。日下轉了個方向走了幾步,站在劍齒虎的正前方。


    “牙都隻剩一根了,還有臉回來。”


    日下的語聲帶著可怖的陰翳,


    “成績不好的差生就應該接受懲罰。而且今天我心情不好,又睡眠不足。”


    ——接下來他的行動十分詭異。日下張開了嘴,胸部和腹部一陣蠕動,隔著衣服都能看出來。在我們驚詫的注視下,日下把手伸進嘴裏,指尖揪住一個東西一節一節往外拉——直接從體內!


    呈現鞭狀的東西——軟柄部分跟鞭子一樣,但頂頭部位帶著有刺的鋼絲。


    我大吃一驚,完全不可思議。日下這家夥簡直是怪物,他竟然把帶刺鋼絲吃進胃裏。


    怪不得沒找到殺死月岡的凶器。他去參加“世界奇人怪事”之類的電視節目一定能獲勝吧。我居然赤手空拳跟這樣的怪物打了一架,回想起來忍不住戰栗不已。


    “沒用的廢物!”


    帶刺鋼絲的鐵鞭抽向劍齒虎的身體。一道血線從左眼飆到臉頰、頸部、肩部,大量血液噴湧而出。


    沙啊啊啊啊……!


    痛苦的嘶吼。貝塚聰美雙手捂住耳朵,也是再正常不過的反應了。由紀子雖然沒捂耳朵,但臉色青青地盯著我:


    “你連那種怪物都能打贏啊,泉田警部補。”


    “不不,早知道是那種怪物我可不敢跟他打。”


    “早知道隻要狠狠打他的腹部就好了,不過泉田君總是過於仁慈。”


    ——聲音的主人應該不用說明了吧。


    帶刺鋼絲的長鞭揮起落下,幾下子抽得那可憐的犧牲品皮開肉綻——從沒見過如此淒慘的情景。


    “住手!”


    我忍不住大喝,引出日下惡魔般的笑容。他的腰和手腕同時一扭,帶刺鐵鞭嗖嗖生風朝我手裏的馬卡洛夫卷來,起手不空——我的槍被卷走了!


    日下的臉上更露出勝利和施虐的獰笑,轉瞬間又化成了驚愕——渾身是血、幾乎已經變成肉塊委頓在地的劍齒虎,以瀕死之力抬起上半身,利齒從後方死死嵌進日下的左大腿。


    人和獸一起倒下。我跳上一步踩住槍,下意識地鬆了口氣。


    “哎呀哎呀,真是逆轉了呀。你既然想當西伯利亞(略)共和國的首領執掌全球,起碼也該有本事救自己一命吧。”


    涼子反握瓦爾特槍,以優雅的動作投出去。日下伸手接住。


    “喂、等等!”


    塔梅拉罕見地動搖了。


    下一個瞬間,我眼中隻有日下公仁的冷笑——至今為止的人生中前所未見的醜惡笑容,充滿毒氣和腐臭的笑。


    日下笑著拿起槍,槍口對著涼子——不是劍齒虎,而是我們一行人。


    連續兩發槍響撕裂了拂曉的冷空氣。我撲向涼子,其他人也飛快臥倒。我的右臉上感到一陣被毆打似的痛感——並不是被槍彈擊中,隻是因為子彈在極近的距離擦過帶來的衝擊波。兩發子彈都打進了牆壁。


    日下自知突襲失敗,麵部扭曲著,為了自救還是掉轉槍口對準劍齒虎。


    要開第三槍了,日下醜惡的笑臉變成扭曲忍痛的表情。劍齒虎的牙在日下大腿裏嵌得更深,看上去像兩隻牙都不見了似的。


    原來這個殺人狂也有痛覺啊。日下咒罵著,擰轉身體,把槍口直頂在劍齒虎的鼻梁上。


    哢嚓——空虛的彈簧聲。


    日下的表情凍結在扭曲的狀態中,不過指尖還沒凝固,又連扣兩次扳機。


    哢嚓。


    瓦爾特的彈夾已經空了——本來應該還剩兩發子彈,但被他親手放空了。


    這才叫自作自受。日下慌了——總算也輪到他了。


    “喂,怎麽著……”


    日下最終也沒說完這句殺人惡鬼的嘴裏不會吐出的台詞。劍齒虎僅剩的長牙嵌在日下的大腿裏,身體仍然拖在地上,抬起左右前肢狠狠地揮下去。


    空氣都在震動。日下腦袋左右側各三分之一的部位同時被削。眼睛、眉毛、耳朵全都噴出血霧,口鼻模糊一片。


    與其說是殘酷,更像是奇異的超現實場景,我們隻有茫然呆立,默默地旁觀——十秒之後第一個有所行動的,是貝托洛夫斯基。


    iv


    “啊……無論如何我可不想這樣死掉哇。”


    貝托深有感觸似的搖搖頭,看看我們幾個日本人:


    “那個,這頭渾身是傷的大貓大概也救不回來了吧。出血太嚴重了,麻煩誰給它個痛快好不好?”


    涼子用手撫平散亂的秀發,理所當地說:


    “我來吧。”


    在我看來,劍齒虎已經九成九沉入了死亡的深淵,即使不特意下手,它生命的燭光也即將熄滅。不過,此刻射殺它至少能解脫它的痛楚。因為都明白這一點,無論是我還是其他幾個人,都沒有阻止涼子。


    涼子把瓦爾特槍口抵在劍齒虎耳側。


    一聲槍響,劍齒虎的心髒永遠停止了跳動。不知它究竟具有何種程度的感知能力,我想,能把那個強迫它和它的血親從永久的睡眠中拉出來、施加種種虐待和侮辱的人拉上一起死,它應該也死得心甘情願吧——至於這種想法的根據麽……雖然不願承認,但大抵隻是我自己無聊的感傷和一廂情願吧。


    “接下來,貝托?”


    “什麽?”


    “我要徹底毀掉這些惡心的研究設施,讓研究者永遠失業。你沒意見吧?”


    “那個……那什麽,要不要作為象征人類恐怖的紀念遺產,留給後世憑吊呢?”


    “不行。”


    “真的不行啊。”


    “那種東西有奧斯維辛和福島就足夠了。再說,這種鬼地方做紀念遺址誰會跑來參觀啊?”


    “閣下高見。”


    貝托點點頭。說話的時候格外畢恭畢敬——在不知何為“得體”這點上,他也不亞於日下。總之,我們一行走出了房間。


    涼子在岸本明臉上狠勁掐了一把,總算把他叫回神兒,一起帶出了這個讓整個世界犯惡心的恐怖房間。回去的時候沿著來路就行了。瑪麗安和露西安不需要涼子命令,早就在牆上做好了“”形記號。


    日下公仁,這個男人的真實麵目,直到他死我也不太理解。當然,無論如何也稱不上“富有良心的人類”。從日本、俄羅斯,估計還有其他國家,綁架了數不清的柔弱女子,實施監禁、拷問乃至虐殺分屍。這樣的人,無論如何也不能讓他在人類社會逍遙自在。


    他為什麽不在他的恐怖王國裏裝配最先進豪華的設備呢?沒準涼子說得對,他可能就是想要重現並生活在斯大林時代吧。實在是不可理喻的危險分子。


    另一方麵,我還有很多疑惑不得其解。難道藥師寺涼子是預測到一切後果,才故意把槍扔給日下的嗎?他最先瞄準的不是纏身的劍齒虎而是涼子本人。不僅如此,難道她連剩餘子彈的數量都計算好了,故意讓日下以自作自受的方式死掉的嗎……


    “這世上啊,有些人連神都救不了。用不著我們出手懲治。”


    聽到這話我心裏想的是,上司大人怎麽就不會遭報應呢?不過,哪些是該擔憂的問題,哪些是擔心也沒用的問題,界限還是很分明的。換句話說,擔心的事情都交給老天解決就好了。


    至於室町由紀子,畢竟是法律和正義的代言人,對日下的橫死多少有點遺憾:


    “應該想辦法把日下活著弄回日本的。通過公開審判,明確揭露所有的事實,根據法律施加恰當的處罰,才是法治國家的根本。”


    我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了:


    得到我的支援,涼子得意了:


    “對啊,又不是什麽事情追根究底就好。依我看來,知道什麽是限度才是成為智者的基礎,不過對由紀你來說很困難了啦。哦嗬嗬嗬。”


    由紀子正想反駁,突然有人“啊”地叫了一聲,打斷了她:


    “糟糕,全忘了!”


    “怎麽了,岸本警部補。”


    “哎呀,就是那些人呀,島倉先生和外務省的人。不能就這樣不管了吧。”


    “啊,真的。”


    由紀子的聲音格外平靜。看來即使是堪稱“社會正義的固化體”的她,到現在也實在厭惡島倉老人的為人。果不其然,涼子還要惡意地加上一句:


    “哼,凍死了就好了。”


    “可是天氣並沒有那麽冷哎。”


    好不容易走出去,已經是破曉時分了。微弱的晨光從雲間稍探出頭,不知名的小鳥嘰嘰喳喳。人生中最糟糕的一夜,總算過去了。


    不知幸或不幸,被我們扔下的三個人都還活著。因為征用了外務省兩人的外套,島倉老人穿得格外臃腫,見到我們馬上暴跳起來:


    “我要是有個三長兩短,你們就攤上大事兒了!給我記著!”


    “大事兒嘛是有的。日本財界的巨頭,核能業界的大佬,陰謀企圖讓西伯利亞從俄羅斯分裂,變成核廢料垃圾場。全世界的環保分子都會以你為敵哦。”


    一連串的噴嚏。被迫穿得很單薄的兩位外務省官員,打著哆嗦鼻涕長流。真可憐,他們徹底感冒了,連插嘴說話的精神都沒有了。


    “你要把我出賣給環保分子?!”


    “哎呀,您不用擔心。我可是對祖國充滿愛意的日本人,可不想見到自己的國家遭到國際社會的非難喲。”


    “哼,你以為我隻是為了自己的利益而行動嗎。”


    “打心眼裏相信。”


    “我要重塑日本的大國形象,已經腐朽了俄羅斯人和中國人必須經過日本武士道的洗禮重新修煉。我這是為了讓日本近鄰各國再也不敢小覷日本、以千年為單位的大計國策。”


    “誰信啊。”


    “什麽?憑什麽不信?”


    “你還真以為自己是個大人物呢,我可不信。”


    “你敢小看我?”


    “那~當然”涼子擁有的絕不僅是非同凡響的美貌,開啟毒舌功能時的辯才也絕不尋常。她放出一串馬力全開的攻擊:


    “你不是說,你以‘國策檢舉’的名義把f縣的知事送進監獄了嗎。憑你?哪有這麽大能力。別說警察了,至少得檢察官、法院、媒體傾巢出動,才能把無辜的人造成有罪。換成首相本人還差不多,你算老幾能有這個本事?再怎麽誇張,也別妄想得沒邊兒了,趁早看清楚形勢隱居起來吧。”


    外務省的官員仍然一言不發。不僅是因為感冒虛弱,大概對強行奪走自己外套的島倉老人也心懷怨氣吧。他們投向島倉的目光相當冷淡。


    “你給我等著,回到日本,我非讓你領教領教我的偉大和恐怖。做掉你個小丫頭不過是小菜一碟!”


    “這可不容易,我明明什麽罪都沒犯。”


    ——這是騙人的喲。


    “讓你蒙罪還不簡單!把無辜的人變成有罪,你以為我沒幹過!”


    一整夜的異常體驗也摧毀了島倉的自製力,終於連這種話都說出口了。


    “哼,這下足夠了。”


    涼子臉上浮現足以媲美墮天使的笑容,從外套口袋裏摸出一個銀色的小東西。


    “這是錄音筆喲。你剛才興頭上說的話,全~都~錄下來了。”


    她指著島倉的鼻尖,“你自己說的,陷害過無辜之人,對吧。你以為就完事了嗎?該記住的是你才對。”


    “哼,那算什麽證據。”


    島倉老人已經在一擊即倒的邊緣了。


    “雖然有點對不住f縣知事,不過我可沒打算把這個送到證明他無辜的法庭辯論上去。我會在日本內外的媒體和環保分子之間散步,當然,怎麽看待你這些話,就是對方的自由了。”


    “你、你敢這麽做……”


    “跟我對簿公堂?我求之不得,來啊。”


    島倉老人想要咆哮,張嘴冒出來卻不是聲音而是白沫,接著就翻著白眼暈倒了。兩位外交官還慌慌張張趕過去扶他。涼子冷笑一聲,冷眼看他們亂作一團。


    不知道秘密都市裏還有多少日下和俄羅斯黑手黨的殘黨。不過至少我目力所及的範圍內,一個都看不到。


    v


    “喂,由紀,那個核能產業的二貨‘法王’你打算怎麽辦?”


    “到哈巴羅夫斯克搭包機把他弄回國,回國之後大概就以治療的名義入院休養吧。反正他也夠虛弱的。”


    “嘁,太便宜他了,經過日本海的時候扔進去怎麽樣?反正也沒證據。”


    “涼子。”


    “怎麽?”


    “關於那個老頭,就交給我吧。我絕不會讓他再有機會影響國家大政。”


    “哼……好吧,隨你怎麽處理好了。我就袖手旁觀了。”


    這時候終於恢複精神的岸本又來多嘴多舌:


    “島倉議員好像說過‘阻止核能開放的家夥都是猴子’什麽的呢。”


    “猴子?猴子就猴子好了。不過,到了現在還想推進開發核能發電的混蛋,還不如猴子呢。”


    “是啊,猴子受到一遭打擊也會記住教訓呢。”


    由紀子的語氣平靜,但說出的話卻相當刻薄。涼子盯著由紀子的臉,露出魔女的笑容:


    “由紀,你終於也成長到能夠獨當一麵了嘛。我期待你今後的表現。”


    “我可說清楚了,涼子,我可不是跟你同流,隻是按照自己的良心……”


    “好了好了,總之,這件事被世界知道了,可是日本的奇恥大辱。身為公務員,絕對應該隱瞞遮掩的事情,不就是為了國家嗎。不管怎麽說,被支使來出這趟差也頗有收獲了,此地不需久留,我們也該大張旗鼓的回日本了。”


    我忍不住插嘴:


    “呃,真的有收獲嗎?”


    “有啊,不是把日下和他的三個手下都解決了嗎。”


    “這個嘛……”


    “還順利抓到了內閣情報調查室長的把柄呢。”


    “啊?您說什麽?”


    “真拿你沒辦法,泉田君不是也聽到了嗎,為了換取沒收的槍支,縱容時價三百億的毒品在日本國內泛濫交易。”


    “啊,那是內閣情報調查室長幹的?”


    “對啊,現在他可出息了,腆著那張老臉正在覬覦首相官邸呢。”


    涼子的聲音異常地愉悅歡快。怎樣把犯下重大錯誤卻不承擔責任、一路平步青雲的精英官僚一腳踢翻——這樣一個計劃大概已經在她頭腦裏醞釀成形了。


    貝塚聰美小跑過來說:“警視,我給外務省的那兩位送了些感冒藥。”


    “辛苦你了。”


    “那兩位也夠倒黴的呢。”


    “沒必要同情他們啦,這次他們也獲得了寶貴的回憶嘛。”


    家預算,全都被官僚組織利用來中飽私囊——這就是日本。


    “警視,貝托先生說要來道別。”


    阿部巡查走過來,遵守紀律敬了禮,同時向涼子報告。


    貝托先生(既然到了如今這個地步,還是尊稱他一聲“先生”吧)站在車旁邊,是一輛從秘密都市裏找來的蘭德酷路澤(譯者nd cruiser是路虎還路巡還是毫無關係來著?反正蘭德酷路澤是個很喜感的官譯……)


    “估計以後不會再見到各位了吧。請好好保重。”


    摘下帽子,貝托先生深深行了一禮。


    “下次再遇上,我可不會放過你。你要有覺悟了。”


    涼子冷冷地說,但並沒有拒絕貝托先生伸出來的手,兩人握了握手。貝托先生似乎很高興:


    “能死在涼子小姐這樣的大美人手上,這個,嗯,我求之不得。反正我也不能奢望什麽善終嘛。越往山上走,腳下的路越窄嘛。不過,也不能半道放棄了啦。”


    他以頗為傷感的語氣,向所有日本人最後表達了一下心情,帶上帽子轉身開拔。他的腿並不特別長,但是踮著腳尖走路、毫無破綻的走路姿態一如既往。


    終於,車子引擎發動,蘭德酷路澤在拂曉的晨光裏疾馳而去。


    涼子回望自裏昂以來認識的好友:


    “塔梅拉,善後工作交給你了,我們這就撤了,可以吧?”


    “資助人的委托,我可不能拒絕。交給我好了。反正快入冬了。莫斯科那邊不會著急的,等到明年夏天政府再派人來,早就什麽都找不到了。”


    “俄羅斯黑手黨方麵呢?”


    “他們不會比政府更想插手這件事的。人類社會就像冰山一樣,能夠以報道的形式出現在海麵上的,不過是很小的一部分而已。”


    “是啊。”


    涼子點點頭,給我一個眼神邁步前行。我知道,這是她讓我跟上的信號,趕緊跟過去。


    涼子站在裝甲車前,又看了我一眼。我明白她的意思,兩手交握伸出去,涼子則登上我的手,輕輕躍上車頂。我爬上去的時候她也拉了我一把。


    我們倆在車頂上坐下。


    “前不久啊,有個八歲的女孩子被美國士兵性侵犯了。日本警察一開始沒當回事調查了一下,也向檢察院遞交了證據文件,結果檢察官以女孩子母親的證言不可信為由,決定不起訴。後來,反倒是美國軍方自己開展調查,通過軍法會議的形式對加害士兵作出有罪判決,判處監禁六年以及不光榮除名。”


    “唉……”


    我此次出差(?)以來,已經不知道這是第十幾次歎氣了。


    “美國方麵的處理要公正的多吧。不過,也可能是考慮到傷害了日本人的感情,為了不破壞同盟關係而運用政治性判斷作出判決……”


    “‘迫於美國的壓力而不起訴’,這樣的指責他們也承受不起。即便如此,在這件事上美國的處理方式強得多了,跟我國比起來。”


    “是啊。”


    “八歲的女孩子受到外國士兵的性侵犯,竟然不保護不救助,還有臉號稱‘自尊自傲的大日本國’,簡直讓人笑掉大牙。不過嘲笑的時候,誰知道自己會遭遇什麽情況呢,你說呢?”


    “是,您說得對。”


    涼子伸出雙臂,張開懷抱:


    “哎呀……經過這次的時間我也學了一手,不如策動一下把什麽阿拉斯加、格陵蘭、南極大陸之類給自己弄過來吧。”


    “請不要學這個。”


    ——再說為什麽選的目標一個比一個冷啊。


    “與國外比起來,首先要振作本國!要不是我一直監視著,日本就更淪落成傀儡了。我可不能傻笑著袖手旁觀。”


    哎呀,莫非是激起了她滿腔湧動熱烈的愛國心?


    涼子似乎察覺到我無言的疑問,


    “啊,什麽國家了政府了,根本無所謂啦,對我來說。近代主權國家是人類所產生的最差勁最糟糕的妄想,政府不過是被精英意識占據的寄生蟲集團罷了。”


    “我明白。”


    “真的假的啊?”


    “真的啦。”


    涼子的立場,絕不會同總理大臣和財界巨頭一個陣營,而是站在八歲少女的身邊。這一點我絲毫沒有懷疑——要讓涼子媚上欺下,比太陽打西邊出來還難——至少這一點我堅信不疑。不過,與其說是出於正義感和道德,她隻是堅信並且要證明自己的強大吧。


    “您可能忘了,我還是從來沒被您喝斥過‘給我滾出去參事官室’的男人呢。”


    “是嘛,因為我可是富有忍耐力和寬容的女人啊。”


    “是是是。”


    “‘是’隻說一次就好!”


    “是……”


    反正涼子早就方便地忘掉了曾經阻礙我當上特警的事情了。


    “好吧,趕快回日本開始休閑活動吧!”


    “先做什麽呢?”


    “溫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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