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麵派來的人一看就知道是個女人,而且還是一個麵容較好的女子,雖然她蒙著臉。但他言信義一眼便望穿了,男子漢大丈夫,他從內心裏是不願意聽一個女人的命令,可無奈上麵派來的是個女子。女子要假裝刺殺吳世璠,讓他到時奮力保護吳世璠,借機混入吳的府邸。聽到這他心中一動,這是讓茹晉與文濟身份明朗的最好時機。


    “上差,我進了世孫藩邸,那~遊之敬那邊怎麽辦?”


    女子隔著麵紗問:“信義有何想法呢?”


    他假裝躊躇的說:“屬下手裏倒有兩個人選,曾與屬下一起被關在地牢裏,整整打熬了一年多,後來一個在遊之敬身邊當文書,另一個在他身邊當農管。皆是可靠之人,不知上差意下如何?”


    女子輕輕撚著發梢問:“叛變之人如何能信?”他便哽住了,忘了這個茬,想了想,小心回道:“是屬下苦苦勸他們先逃出地牢,逃得性命才能有報國機會。後他們躊躇了兩月有餘,才不情願的剪了辮子。在遊之敬手上做事一年多來,也累有怨憤。”


    女子摘了蒙布,露出真容,果然是個長的不錯的女子,眉眼清麗而堅毅,朱唇飽滿,皮膚細白,隻是她帶笑不笑的麵容,自帶威儀,讓他不敢再看,連忙底下了頭。


    “這麽說,信義已策劃多時?看來信義是神機妙算,早就算準了我們會刺殺世孫,你會進世孫府中。”


    信義心中一緊,忙說:“屬下不敢!隻是想盡一份力,謀劃謀劃而已,並無……”他還未說完。女子便打斷他:“就隨你安排吧。”


    她又同意了?讓他頗為詫異。


    “我信你。”說完,女子飄然而走。隻留他呆在原地,他站了半天,才想起琢磨下他們的對話,琢磨著琢磨著,他的汗便下來了,其實女子已然洞察他未經上麵許可,把真實身份告知了茹晉與文濟,女子如此說話,隻是為了敲打他而已。而揭掉蒙麵,讓他看清她真容,也隻為告訴他:她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而已。兩個“而已”,已讓他不敢再小看於她。


    半月後,按照計劃,他到北市買酒肉,“正好”遇到世孫遭人行刺,他順理成章出手相助,還砍傷了三名行刺者。趕跑刺殺者,他受到吳世璠垂詢,一問一答,讓吳頗為欣賞。不出三天,吳世璠便找了遊之敬,把他調為了副手兼護衛,按計劃他順利進入了吳世璠的藩邸。


    這個計劃表麵上看似一切順利,可百密而一疏,混亂之時,他手上失了分寸,重傷了一名行刺者,而這人恰巧是那天與他接頭的女子,女子逃到巷道時,卻因體力不支,差點被捕快營抓住,千鈞一發之際,幸好遇上了出門買書的茹晉,而後救了她,誤打誤撞,她在茹晉處,一養就是三個月……


    或許發生的一切都是天意,他從地牢裏救出茹晉,刺殺行動中卻傷了雨煙,而茹晉刺殺行動中救了雨煙,卻傷了他一輩子,最後,雨煙救了他,卻又殺了茹晉,一切的一切,仿佛是安排好的,有緣或無緣,善緣與孽緣,恩義和背叛,誰又說得清?唯有心可知!


    “好,我統統替你去辦。”仁義答道。


    “錯!不是替我,是替皇上。”雨煙固執的否定。


    仁義不想與她爭辯,照拂茹晉子孫這種事,皇上是不會做的。


    魏雨煙望著對麵的這個努力不露出表情的人,有些後悔說了剛才的話,他們可以生死相托,被他窺見自己的一點心思,這有何難為情的?她定了定神,訥訥的道:“剛剛是我過分了,提前給你道聲謝。”仁義苦笑,她永遠是最聰明的那個,不動聲色地把他們的關係拉近又拉遠,讓他從來的都是那樣無可奈何。想到這,他又開始嘲笑自己,老了老了還想折騰什麽。


    “家中的獅子頭開了。”仁義轉移了話題。


    魏雨煙一愣,隨後笑道:“宮裏也有茶花,可郭安先生的茶花,恐怕世上隻此一株。今日正好也沒什麽事,便隨你回去品玩一番。”


    雲南茶花甲天下,東園茶花甲雲南。


    世間總有大家戀物成癡,東晉有陶淵明養菊、王羲之愛鵝,宋有林逋梅妻鶴子、米芾拜石,總能成就一段佳話。未到東園時,魏雨煙認為隻不過是個沒名氣的酸文人附庸風雅,自提身價而已,再碰上另一個酸文人茹晉,釀足了一壇上好的醋,迫不及待的要開封讓人品鑒,讓別人覺得他們如何酸氣衝天,如何“曲高和寡”,如何“誌趣高遠”。她在京城,陪著皇上,看過多少鴻學大儒,窮鄉僻壤的一個腐儒,根本入不了她的眼,本不想來的,無奈茹晉反複相勸,她被他說的不耐煩了,才屈尊扮了小公子,跟他到東園一探。


    第一眼,她便被震撼了!三丈高的茶花樹上開滿了火一般的茶花,冬日的陽光,映得花朵越發嬌豔,配上翠綠的葉子,目光簡直不能從它身上移開,而地上的落花,像極了太和殿中的紅毯,嫣然的鋪了一地。此情此景,這與北方的冬日是迥然不同的,讓人想到了北方的明媚的夏日。郭安已在樹下擺好小茶幾和圍爐,衝他們招手。茹晉提著袍子,一步一跳的錯開地上的落花。她捂嘴笑道:“君子當踱步,小醜當跳梁。”茹晉回頭道:“小醜亦如何?隻有惜花意。小友也莫踩,隻當為落花做一回小醜罷。”郭安聽二人對話調侃道:“茹弟,你這話是說給我聽呢?還是說給這位女公子聽的?”身份被人看破,魏雨煙一陣大囧。茹晉不知怎麽的,腳下一滑,摔了一跤,壓壞了一地豔麗……過慣了血雨腥風,陰謀算計,突然圍爐品茶,對花而談,她的心像晨露中的山茶花,“啪”的綻開了,許多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在她的心底流淌。


    “先生,此次來東園,小女子還有個不情之情,還望先生成全。”她俯身給郭安先生施禮。


    “我種的花,從不送人。”老先生一句話便堵了她的下文。


    茹晉剛要開口,老先生打斷他:“好友也不例外。”茹晉的臉立馬紅了。她瞟了一眼茹晉,茹晉更加不好意思,在家裏,他曾誇下海口,憑他的麵子,向郭安老先生討一盆上品的茶花,雖不易,但也有八分的把握,不想,老先生一分薄麵都不曾給他。圍爐上的雪水已沸,眼見茹晉一句話也說不出,魏雨煙隻能撲哧一笑道:“老先生真是快人快語,但您確定,小女子是向您討要這東園的茶花嗎?”老先生捋著胡須反問:“不是嗎?”說完也哈哈大笑。魏雨煙道:“錯,錯,錯!”老先生替他們斟了茶,放下公道杯道:“那讓老朽再猜猜——嗯——有了,姑娘是否要老朽替你與茹弟保媒?”魏雨煙氣得直罵郭安“老不正經!”茹晉一口茶噴了出來,連連道“郭兄不要拿我開玩笑。”隨即兩人目光一碰,像針紮了一般,又迅速的收了回來。


    討花不成,她便賴在了郭安家,非要拜郭安為師,學習如何種茶花。她每天在東園裏,手裏提把剪刀,看哪盆花不順眼,就剪一刀,看那朵花開的剛好,便摘了插在發髻上。此外,還不忘日日就給每盆茶花澆上一桶水(茶花怕澆過多的水)。郭安氣得牙癢癢,幾次三番把她丟出家門,但第二日早晨,她便翻牆進去,先給郭安請安、敬茶,以師禮待之。然後依舊剪花、摘花、澆花。半個月折騰下來,東園裏所有的茶花都在掉葉子,眼看再這麽折騰下去,東園的茶花都要死在她手下,郭安妥協了。把她叫到跟前,咬牙切齒的道,花不送人,是他立的規矩,不能破,但可以借!她捂嘴偷笑,心裏更願意叫他一聲師父了。老先生挑了一盆緋色的紅霞給她,她搖頭,從花架上抱了一盆黃色的滿月,老先生一看,心疼的沒坐地上,說什麽也不給她。她隻好長歎一聲,說,那我隻好繼續給師父修枝剪葉了。一聽這個,老頭差不多是哭著同意她抱走滿月的。臨走,她抱著滿月問:“師父,要不徒兒打個借條,寫個借期給您。”老先生氣的沒把胡子揪了下來,隻對她說了一個字:滾!快給我滾。不對,是五個字。


    吳三桂壽誕收到滿月後,高興的不得了,郭安種的茶花皆是神品,能用“借”這一托詞,得到滿月,確實不易,對“借”花之人立時刮目相看。遊之敬也恭維道,茶品紅、白、粉居多,此黃隻應真龍有,是大吉之兆!文武聽完,紛紛附和。吳三桂聽完,大喜,賞了信義錦緞三匹,黃金一錠。吳世璠對信義的信任,又增進了一分,他能接觸到的秘密也增進了一分。


    “當年的東園,是如此的姹紫嫣紅,怎奈如今,也就隻留下這盆獅子頭了。”魏氏托著花冠道。


    信義搖頭道:“那株最高的荼蘼還在,雖被燒的隻剩殘肢,十年之後,枯枝之上又發了新芽。”


    魏氏一詫,十年複生,聽來不可思議:“你是如何得知的?”


    “他說的,我後來也回去過,確實是生發了。”信義假裝平淡的道,他本不想告訴她的,可她今夜選擇了原諒他,他這樣說,會讓她舒服些,茹晉當年和她在一起,並不是為了利用她接近皇上。


    原來茹晉送給她四十整壽的禮物是這個,他們都曾記掛著當年的那株荼蘼……


    看完日誌,線索生生的斷了,卻讓青蓮突發奇想,想到京城老宅一探,或許在那裏會有收獲。但她知道,自己在京城的一舉一動,都要得到清月的首肯,盡管知道她這麽做,全都是為了他們的安全。可躊躇了幾日,她還是決定單獨背著清月回老宅一趟,這樣做,一來她不想因為自己的事連累了她,二來這是她家族的秘密,她不想過早的讓外人知曉。


    舊時的老宅,她已記不起在何處,隻記得母親臥室前栽了棵桂樹,一到金秋八月,就滿屋子的香氣,而母親則靜靜坐在鏡子前,手持石黛,輕輕地描著眉,而她則躲在門外,透過門縫,偷偷偷看母親。母親的眉長得很漂亮,而她也有這樣一副極好的柳葉眉,王毅在時,曾調笑道,蹙娉蹙兮,吾之憐兮!想到這,她臉一熱,但內心隨即轉而傷心悲涼,她輕撫自己的眉,憐惜之人已無,她的愁緒誰又能載得動?


    “小姐,你喚老奴來,有何差遣?”老琴師進來,給她道了個萬福。


    青蓮放下手,笑道:“不是要過八月十五了嗎,我想起幼時母親房前的那株桂花樹了,想煩你尋些桂花,插在我屋裏。”


    老琴師抹了抹眼角,道:“我也想少夫人他們了,當年少夫人坐在桂樹下梳妝多美呀,性子又賢淑,對我們下人也好,隻可惜……唉,不說這些傷心的了,是,老奴這就去準備。”


    見老琴師要走,青蓮卻叫住了她:“季娘,麻煩稍等,”季娘停了腳步,青蓮才又道:“若有可能,我想請您尋老宅那棵桂花樹的桂花。”


    季娘一愣,隨後歎了口氣道:“小姐,老奴知道您的心思,可恐怕不成。那屋子充公後,被賞給了皇上的寵臣高士奇,那人對下人最是刻薄。奴婢雖能高價去求,可他的家奴卻不敢私摘。”


    “是那個布衣宰府高士奇嗎?”


    “是,正是他。”她問的快,季娘也答的快。


    既已得到想要的,青蓮轉而輕歎一聲道:“果然不行,是我癡人做夢了,那隻有煩勞季娘他處另尋了,但最好是何鸞金桂。”


    季娘再次抹了抹眼角,道:“小姐的孝心,奴婢知道,一定全力成全。”


    青蓮給她道了一聲辛苦,便讓她下去了。知道了老宅的位置,她卻又陷入了另一番苦惱中,如何進一個當朝二品官員的家,的確是個問題。


    魏氏一回到宮中,便被康熙召到了西暖閣,一進門,她便跪下了,無論皇上如何寵她,如何稱呼她,奴才就是奴才。


    不必,你起來吧。康熙眼中雖冒著火,可聲音還是那麽的平靜,經曆了太多,他的喜怒哀樂,已被時間磨得渾圓,她亦是,心早已冰涼。


    起身,康熙遞給她一本日誌。她的心一揪,四十本日誌,缺了一拾九本,她拿走了二十一本,二十一本她都一一仔細讀過,是她親自從中找出了茹晉的罪證,親自……


    康熙十七年下半年的,早在你拿回二十一本前,朕就拿到了。


    那時,您就不信我了?


    不是朕不信你,是朕身不由己,朕的身上,擔著大清的江山。那麽多年,別人不知道,你應該知道!茹晉出了事,朕首先想到的就是如何保你,而不是殺了你,盡管……盡管皇祖母要朕以諦聽局的規矩處罰你,可朕,是朕讓你有機會看清茹晉的嘴臉!


    紛繁的戰事整整持續了五年,兩軍對壘處,焦土一片,血流成河,茹晉站在死人堆裏,拚命的不讓自己發抖。文濟則緊緊握住劍柄,仿佛一有風吹草動,便要拔出廝殺一番。朝廷采取了分而治之的政策,先勸降了西北的王輔臣,後又勸降了廣東耿精忠,廣西尚可喜,現以蘇浙為依托,進兵廣西、廣東,已對吳三桂形成了三麵合圍之勢,一日之內,便拿下三城,今日衡州之戰,雖暫時偃旗息鼓,但吳兵損傷十之八九。也不知吳三桂此時召遊之敬來是何意?遊之敬帶他們從昆明千裏迢迢地到衡州,又是何意?他們離開時走得匆忙,不曾與信義聯絡,也不知若此時此地有了急事,將如何處之?他和文濟兩人都是頭上頂了一片烏雲,隻能互相躊躇的望了望。


    回到營地,軍士們都在拆帳篷,搬運軍資,兩人相對一望,還是文濟拿了主意,若有什麽重要之事,他們便一起騎馬逃回昆明找信義,呆在衡州,保不齊會被自己人殺了。茹晉也有同感,點頭答應了。


    “兩位大人,遊大人到處找你們呢。”一個小兵氣喘噓噓的來找他們。兩人又對望了一眼,默默的跟著這個小軍士回到了中軍。


    中軍裏,已空無一人,隻有遊之敬。他二人進去後,便一起給遊請安。遊之敬的心情似乎並不壞,笑眯眯的扶他們起來:“茹弟、文濟老弟,我們大業將成,你們二位有何打算?”


    茹晉、文濟一下摸不著頭腦,前方吳軍剛剛吃了敗仗,也不知遊之敬腦子哪裏抽了風。


    見二人不出聲,遊之敬從懷裏掏出一樣東西,放在掌心,笑道:“二位賢弟請看!”茹晉一看,脫口而出:“這不是信義的鑰匙嗎?”文濟卻狠狠瞪了他一眼,茹晉自知失言,麵紅耳赤的看著遊之敬。遊之敬把鑰匙塞給文濟,道:“文老弟,你好好看,這把鑰匙,是不是信義的?”文濟捏著鑰匙,一聲不響。遊之敬又道:“以你們的資質,特別是茹晉的資質,要進諦聽局,要做暗線,是根本不可能的。最多做我的一枚棋子而已。”茹晉氣得剛想開口,文濟便攔下了他,示意遊之敬繼續。遊之敬繼續道:“所以,沒我在上麵,你們的消息一封也送不到北京,更別說其他的了。”文濟譏諷地回應道:“那剿滅三藩後,遊大人就是第一功臣了!”遊之敬卻搖頭,道:“第一功臣我可不敢自居,隻要太皇太後她老人家留我一條賤命就好。”他說完,意味深長的望著兩人。聽出話中有話,兩人都不回話,帳內安靜了好一會兒。最後,文濟到底比茹晉膽大些,接著問:“此話怎講?”遊之敬正色道:“我十一歲便跟著師父進了諦聽局,打熬了這二十多年,做到了九色鳥中的梟鷹,老子苦日子也過過,好日子也過過。撤藩前,是太皇太後她老人家親自派我到雲南來的,說讓我控製雲南所有的暗線,這個麵子夠大吧?”聽到這,茹晉的心突突的厲害,他雖說不知諦聽局是幹什麽的,卻從遊之敬的話裏聽出,他直接聽命於太皇太後。文濟生氣的問道:“遊大人,你到底要做什麽?請你最好一次把話說完!”遊之敬覦揶地笑道:“是,是我囉嗦了。我想問二位,平藩後,二位是想活還是想死?”茹晉和文濟今天第四次對望,不知遊之敬是何意。遊之敬見二人呆如木瓜,隻有解釋道:“你我在雲南所做之事,都是陰為謀,再有天大的功勞,朝廷會公文嘉獎嗎?”被他這麽一說,文濟立馬反應過來,而茹晉卻還有些渾渾噩噩,他還沒理清這些複雜的關係。遊之敬不管他茹晉理得清還是理不清,接著說:“我們這些活在夜晚裏的人,見不了白天,一見白天就得死。此役若是勝了,我但求老祖宗饒我一命,朝廷對平西王府做的事,我一概不提,直到死。若你們想活命,就讓信義和京城來的那個小妞別把你們做的事告訴上麵,不在諦聽局留下任何痕跡。而我這裏,自然也不會說,你們為諦聽局做了什麽。”文濟聽完,對遊之敬施了一個大禮:“多謝前輩愛惜,大恩不言謝,文濟若渡過此危局,定當銜草結環。”遊之敬擺手笑道:“就說你們資質平庸,果真如此!我和二位的感情還沒深到無條件救你們吧?”文濟半躬的腰顫了一下,不遜的立了起來,盯了遊之敬半天,問:“說吧,什麽條件?”遊之敬冷笑道:“很簡單,今日,我要帶你們見平西王,今日我和他所談之事,你們也放在肚子裏,那我們之間,就當從不認識。回到昆明時,二位去見信義和那丫頭,就問他們,平西王倒後,會如何處理你們。以他們的聰明才智,自然知道是什麽意思。到時,你們再說,我——遊之敬決定把你們丟回大牢裏。隻要他們不說,此事就能天衣無縫。二位就等著你們的榮華富貴來找你們。”


    他們隨著遊之敬見了平西王,遊之敬和吳三桂所談之事,讓二人瞠目結舌,吳三桂一要在衡州稱帝,讓遊之敬去準備;二要在大小金川彝人處藏一批寶藏,以備不時之需。遊之敬要籌備登基典禮,寶藏之事,就交由文濟與茹晉。文濟深深的望了一眼遊之敬,遊之敬並不回應,隻一門心思的寬慰吳,真龍天子,必逢凶化吉。


    出了衡州行宮,文濟陰沉的看著遊之敬,遊之敬拍了拍文濟的肩膀,道:“文濟老弟放心,這事,我自不會讓你們去做的,我隻用我的人。你們,就是我偷梁換柱而已,更不用擔心成為替死鬼。我姓遊的那麽多年不倒,靠的就是言而有信四個字。這邊的事已了,你們馬上回昆明,找信義他們。”


    回昆明的路上,茹晉他們兩提心吊膽,片刻都不敢休息,生怕遊之敬對他們下毒手。即使偶爾挺不住,打盹片刻,兩人也必須醒著一個。回到昆明,兩人衣服都破了幾個大洞,人也瘦了一圈,和流民差不多。


    和遊之敬料想的差不多,當他們問信義和雨煙後,兩人都沉默不語。麵對兩人的沉默不語,茹晉和文濟兩人背脊一陣陣發涼,把遊之敬的安排告訴二人,信義望向雨煙,雨煙望了茹晉一眼,咬了咬嘴唇,點頭,算是默認了。


    吳三桂衡州登基,改國號大周,吳世璠奔赴衡州,參加登基大典,被封為太子。登基七日後,吳三桂病死,帶著他的滇王夢,帶著他的不忿與遺憾,離開了這個人世。一代梟雄,在一片寥寂中,結束了他的一生。


    五日後,清軍破衡州,吳世璠先逃到貴州,然後又逃回昆明,承襲大周,登基立位。


    遊之敬陪王伴駕,回到了昆明。登基大典畢,他按約定,把茹晉和文濟以叛逆之罪,都投入了大牢。後自己又死於吳世璠手,此番情景,由信義在吳王宮親眼得見。


    聽信義說遊之敬死在吳王宮,茹晉與文濟都鬆了口氣,兩人秘密約定,按遊之敬之法,偷偷活下去,生死不悖。


    看完日誌,魏雨煙驚得都不知說什麽好。


    “梟鷹,果然是隻好鳥!朕不信他處心積慮到如此,甘願一死了之。這二十年來,朕時時刻刻都在盯著九頭鳥、梟鷹。”蠟燭已稍到微末,暗淡的燭光下,康熙的臉似青銅般冷峻。


    按捺住自己的驚愕,頭腦稍稍清醒些,魏雨煙立刻跪下替信義求情:“皇上,奴婢敢替信義擔保。”


    “朕相信你,卻不能不懷疑他。你與茹晉之事,遊之敬如何得知,讓他們可以利用你來欺瞞朕!朕秘密抓捕文濟,想得當年真相,人還沒到,文濟就暴斃。遊之敬之死,是真是假,朕不敢斷言。而他之死,僅有信義為證,是他們二人欺瞞你與朕,還是他們分贓不均,信義起了殺心?”


    康熙說完,字字都敲在她的心上,魏雨煙攤坐在地上,心髒一陣悸動,半天都緩不過這口氣來。難怪茹晉會成為“刺殺”康熙的“利器”,原來他有把柄在人身上,不得不被人牽著鼻子走。真是一步錯,步步錯!她亦如此,真想回到幼時,進宮時,她應該學其他官家孩子,老老實實吃花果,而不是出頭冒尖,引人注目……


    而此刻,她的位置是如此尷尬,她偷偷窺竊了康熙一眼,想從他的神情裏,揣測他是怒是嗔。那麽多年,她早已疲憊不堪,此事一發,她的結局或許不善,假如真的走到那天,她希望自己了斷,而不是由他動手。從兒時開始,五十多年相依相伴,在權力的苦海中,他們一起闖過多少風高浪險、暗石險灘,他們的情感如此複雜,亦主亦仆、亦師亦友、亦親亦戀,為了他,她曾對一生的至愛痛下殺手,艱難的選擇站在他這邊,這種堅定與忠誠是她一輩子都無法想通的。


    康熙看出魏雨煙的絕望與膽怯,他走近她,抓起那雙已是滿是皺著的手:“雨煙,朕一生,為了天下,做什麽都能狠得了心。但隻要是你的事,朕願意當昏君,被後世、被天下人所不恥都可以。”


    “皇上,您言重了——”魏雨煙嘴唇蒼白,她甚至有些不知所措,他和她,好像從來就沒可能。


    “你還記得朕除鼇拜時嗎?朕害怕了,問你如果朕不再是朕,當如何?”


    魏雨煙當然記得,那時是他們第一次麵對強大的政敵,一個是手握朝權,權傾一時的顧命大臣,一個是手中無實權,危如累卵的幼年皇帝,實力懸殊,生死一線,他們怎麽能不怕?


    “當年,你握住朕的手對朕說,不怕,有你在,你會擋在朕的前麵。你放心,如今,朕也會擋在你的麵前,朕與你的感情,不是一個茹晉、一個九頭鳥、一個梟鷹能動搖的!”


    人生如隙,白雲蒼狗,仿佛還是昨天,那個焦慮不安的少年天子,現在已垂垂老矣,但他卻已經擁有氣吞山河的王者之風,他的堅毅與果敢泱泱中華大地,無人能及,他的承諾鐵石錚錚,信與不信,早已由不了她,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被他利用也好,被他背棄也好,她都心甘情願。她回握住他那雙也已經蒼老手,一顆淚,不知何時已落下,撒落在平鏡般的地磚上,暈開了。


    剩下的事,就能說得通了。茹晉當年獻給康熙的貢茶,確實沒有毒,而是吳三桂的五大親衛之一,利用茹晉他們當年偷天換日之事,要挾茹晉,趁其不備,將有毒的茶混入宮中,毒殺康熙。難怪茹晉到死都不承認,自己背叛了她。既然皇上都知道,為什麽不製止她殺茹晉。回到屋裏,冷靜了許多的魏雨煙,突然想到這個問題。她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寒顫,一身的疲憊與辛酸,立刻消失的無影無蹤。就這樣,她睜著眼睛,在黑夜裏靜靜坐了一夜。


    康熙躺在楠木躺椅中,也是一夜未睡,他在等,魏雨煙第二天來問他:為什麽要殺了茹晉?茹晉死前,他見過他,他以帝王的身份讓他自裁,因為隻有他死了,關於雨煙背叛皇家,背叛諦聽局的事才能死無對症。皇祖母,這個令他又敬又怕的人,她愛他勝過一切,絕不會讓任何一點危險威脅到他的,她親自養大的雨煙也不會例外。所以,他隻能讓茹晉死!而茹晉臨死前的願望,就是見雨煙最後一麵。他卻萬萬沒想到,茹晉會激怒雨煙,讓她親自結束他的性命,徹底的撇開了他與她的關係,用他的死,為她打開一扇生的門。作為一個帝王,輸在一個庸才手裏,讓他異常惱怒,所以,他不可能告訴雨煙真相,他要讓那個庸才、白癡在地下後悔!讓他的子子孫孫淪為賤籍,永世不得翻身!似乎隻有這樣,他才能贏回作為一位帝王的尊嚴。


    早朝,他輟朝,阿哥們聞訊全都來請安,康熙讓李德全全都擋了,朝臣們也都遞了請安折,他丟給了內閣回複。他在等她複來問緣由,果然,她親自把早膳端了進來。


    擺好碗筷,康熙喝退了殿中的人役,喝了一勺小米粥,便放下了。


    “朕知道,你想問什麽,但茹晉並不冤枉,刺殺朕,他也有份,隻是他在日誌裏他不肯承認而已。你還記得,那年二十二日,他匆匆闖宮而來,曾找李德全要那份茶嗎?可見他當時已知,但見朕在飲毒茶,卻又悄然退出。本來,他有機會不死的,但他到最後關頭卻放棄了。僅僅是為了隱藏他那不堪的過往!”


    怎能忘記,那驚心動魄的三日!康熙此言並不假,當年他南巡中毒,吐血數升,太醫院全院手足無措,而她當時就隨侍康熙左右,那茶也是通過她進獻的,茹晉進而複退,也是她親眼所見。


    她給康熙斟了杯奶子,遞給他:“奴婢不敢懷疑聖上,隻是——”


    “隻是,你有心結。畢竟是你親自解決了茹晉的,對嗎?”


    魏雨煙托杯子的手一顫,康熙假裝沒看到,從她手上接過奶子,一飲而盡。


    紅色的宮牆映照出殿閣的背影,威儀的日晷、銅獅靜靜立在太和殿前,內廷傳旨,命三阿哥胤祉,準備中秋祭禮。宮門前各懷心思的阿哥、朝臣像被釜底抽薪般,安靜了,所有人該幹嘛幹嘛。


    清月躲在廊柱後,冷冷的望著這些碌碌而為的盲蟻。康熙五十七年,她還有三年的時間準備,得到那個她想要的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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