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多久,放生壩的土地就都分到各家各戶了。


    那天是個好晴天,初冬的太陽剛剛從鼇山上升起,老疙瘩隊長像往天一樣,手裏捏著煙杆,埋著頭走到那根黃葛樹下。他習慣地拿起敲鍾的鐵棍,剛伸手去敲鍾,才想起現在已經不集體出工了,也不需要他安排每天的活路了,敲鍾還有啥用呀!


    他有些氣惱地把鐵棍丟在地上,那張疙瘩臉上的皺紋在不住地抽搐,然後就坐在樹幹下麵,慢悠悠的抽著葉子煙,那兩隻細小的眼睛望著空蕩蕩的壩子上,擔心的想“都超過出工時間了,還沒有人出來做活路,今年的大春作物恐怕要丟荒喲!”


    好些人陸陸續續的往這裏走來,大概也是習慣,“苟隊長。今天你要安排啥活路呐?”王老漢走近老疙瘩麵前,坐在他身邊問。老疙瘩聽出是在嘲諷自己,就隻瞪了他一眼沒有開口。


    莽娃肩上扛著一把鋤頭,手裏捏著那根煙杆,那個繡花煙袋在那個煙杆上搖搖晃晃的,很奪眼。“苟叔。我說過不要把我家的土地跟黃春花家的挨在一起嘛,你咋個...”他剛踏進曬壩就大聲的說。


    “是春花要我們劃在你家旁邊的呀!”老疙瘩隊長說。


    那天劃土地的時候莽娃和他母親去走親戚去了。莽娃就悄悄跟老疙瘩說,別把他家的地跟黃春花家的挨在一起。但劃地的時候,黃春花就要求她老叔,把自己家的那份責任地劃在了莽娃的旁邊。


    莽娃坐在老疙瘩身邊,從他煙袋裏拿出一隻葉子煙,裝在那個銅煙嘴上說。“球。我不想跟她家挨在一起。苟叔啊!你重新跟我劃一塊嘛。”


    王老漢嘻嘻笑了兩聲說“劃都劃了,要改恐怕很難嘛。再說,以後各做各的活路啦,用不著她指手畫腳了喲!”


    老疙瘩聽了王老漢這話,心裏很不舒服,王老漢的話戳到了他的心病。他就站起身來瞪了一下王老漢,然後拿起鋤頭朝地裏走去。“唉!立冬都過了,地還沒有挖出來喲!”他喃喃的說。


    莽娃把煙杆叼在嘴上,也拿起鋤頭正要走,就看見黃春花急風火燎的往壩子這裏跑來。“陳大莽。你安的啥子心?”她氣衝衝的吼叫。


    壩子上的人都驚奇的怔住了。老疙瘩也停下來,望著她那張火鳳凰似的臉問“春花。咋個啦?”


    “你問他!”春花指著莽娃說。大家都看著莽娃,老疙瘩問“莽娃子。你又惹她啥子啦?”莽娃悶悶的說“我,啥時候惹她了嘛。”


    黃春花一直盯著莽娃嘴巴上搖晃的那個煙袋,臉色就平和了些。“他這個人就是個賊!”黃會計跑過來對大家說。莽娃聽了就氣得大罵“你龜兒子說啥子?老子偷了東西了麽?”


    “你娃娃沒有偷東西,卻偷了春花家的地!”黃會計說。老疙瘩和王老漢聽了都笑。“哎喲。春祥大哥。這地都偷得走的嗎?”王老漢咧開嘴巴笑著說。


    “苟隊長。你們去地裏看看就曉得啦。”春花氣憤的說,她臉上又升起兩片帶刺的紅玫瑰。


    放生壩的土地是雙季田,就是小春種麥子,大春種水稻。現在田裏的水稻已經收割完畢,各家的責任地都是從公路邊,一直延伸到沱江邊上,中間挖一條箱溝隔開,一家挨著一家,足有兩裏多路遠。


    劃地的時候隊裏開了兩天的會,大家對怎樣劃地爭論不休。因為人口有多有少,各家的地也有寬有窄。土地還有肥有廋,如果整塊的劃地,就劃得不公平。最後才決定分箱挨戶劃,但老疙瘩隊長心裏就反對,“這樣劃地,以後準有架吵喲!”


    莽娃隻有他和他母親兩人,他家的責任地就很窄,隻有不到五米寬,一直拉到河邊的樹林。


    黃春花把大家帶到地裏,指著她家的地氣憤的說“苟隊長。你們看看呀!我家這塊地都成啥樣子啦?”


    地裏已經來了好些人,大家都看著那條彎曲得像爬行的蛇一樣的箱溝議論著,“咋個會變成這樣?”老疙瘩望著莽娃問。


    “我咋個曉得呀?”莽娃摸著腦殼說。他昨天下午在地裏挖土,想盡快把自己家的地挖出來,好種下小麥。直到月亮和星星掛滿了天空,他母親在家門口喊了他好久,他才帶著一身汗水回去了。“嗬嗬!真搞球不懂,咋個挖到人家那邊去了呀?”他困惑的嘀咕著。


    “我看他就是故意的,想把自家的地挖寬一點呢!”黃家的人大聲指責說。“真不要臉!”黃春花也氣憤的罵。莽娃被罵得臉紅筋漲的開不了口,他母親也趕來了,看著地裏,聽著大家的指責,氣的伸手就打了兒子一巴掌,“你,你這個不爭氣的東西喲!”


    “我明明是沿著箱溝邊邊挖的嘛!”莽娃不服氣的喊。他心裏清楚是有人故意在整自己,“你為啥不往那邊挖,卻偏偏挖到我家的土裏來啦?”黃春花氣鼓鼓的問。


    另一邊的責任地是知青李翠花和胖墩兩人的,那條箱溝就筆直的沒有動過,劃地時黃春花就很不高興,心裏早就窩著一把火想爆發出來。


    莽娃站著一聲不吭,他在想是哪個幹的這件事,想挑起他和黃春花的吵鬧。他的目光在人群裏找了一遍,沒有發現要整自己的人。隻有那個小地主站在遠處的土埂上望著這邊笑,已經有好幾年沒有再批鬥“黑五類分子”了,小地主就有些得意忘形的,連說話的聲音都大聲了些。


    “恐怕,恐怕是那天劃地時繩子沒有拉抻嘛。”李翠花小聲的說。“就是。”胖墩也替莽娃辯解“喂!苟隊長大叔,是你們那天沒有把繩子拉抻吧?”


    王老漢把嘴上的煙杆兒拿下來說“不對。那天分明是把繩子拉抻了的嘛!老苟,你說是不是嘛?”苟隊長嘴上也含著煙杆兒,隻是點點頭。那天劃責任地,是他和王老漢牽的繩子,幾個老漢就沿著兩人拉抻的繩子,把箱溝挖出來。


    “昨天白天都是抻展的,今天就變成這個樣子了,就是他陳大莽昨晚上挖的嘛!”黃春花仍然氣衝衝的說。好多人都還在指責莽娃,吵鬧聲越來越高,“哈哈!放生壩出怪事啦!兒子偷地老娘偷人呀!”這話是黃春花的大姨娘說的,她和黃春花一樣,是壩上出了名的潑婦。


    陳大媽聽了這話,又羞又氣的哭泣著離開了。人們早就在背後議論,說她與老疙瘩有勾搭,因為自從莽娃的老漢兒死了後,老疙瘩就經常往莽娃家跑,還經常給他們母子一些吃的用的。


    莽娃見母親哭了,氣得滿臉怒容。“你,你狗日的說啥子?”他怒衝衝的走到那個女人麵前問。“老娘就說了,你兩娘母都是賊娃子!說啦!你娃娃敢把老娘咋個呀?”那女人毫不示弱的罵。


    “啪”的一下,莽娃的巴掌就打在女人的肥臉上,那聲音很響亮,連地裏的幾隻麻雀都驚嚇得飛跑了。


    那女人先是驚訝的望著莽娃,等明白自己的的確確被麵前這個憨男人打了後,就一下子嚎哭著倒在泥土裏,呼天喚地的哭鬧起來。


    黃春花見了,氣憤的像一條發怒的母獅子,“陳大莽。你龜兒子敢打我大姨媽!”她罵著,就隨手拿起地上的一把鋤頭,舉著向莽娃衝去。這一下像惹了馬蜂窩,那些黃家的老女少婦,也一窩蜂的向莽娃圍過來。


    “莽娃哥。你惹不起他們,快跑呀!”翠花和胖墩兒都吃驚的喊。


    莽娃見黃春花已經衝到麵前,手裏的鋤頭正向自己頭上砸下來,嚇得轉身就跑。春花手裏那把鋤頭就砸在了他腳後跟的土裏了。


    “哇!好險那!”好些人都驚得大叫。“陳大莽。你龜兒子別跑呀!”黃春花罵著,又拿著鋤頭向莽娃追去,其他十幾個女人也跟在春花身後,罵著很難聽的髒話去攆莽娃。


    就連黃春花那個八十歲的老奶奶,也杵著拐棍,一邊跟在女人們後麵跑,一邊罵著“莽娃兒。你娃娃今天不給老奶奶跪在地上磕三個頭,你就是沒娘養的龜兒子!”


    那個被莽娃打的女人叫黃幺娘,她在地上躺著鬧了一陣,本想要賴著莽娃,不料大家把她丟在地上不管,去攆莽娃去了,隻好自己爬起來,摸著那張留下幾根指印的臉,去攙扶著老奶奶說“二娘。你別生氣,等一下春花把那個龜兒子逮住了,就狠狠的收拾他哈!”


    莽娃被春花和那些女人追的緊,隻好在地裏到處亂跑。公路上圍了好些看熱鬧的過路人,一些車輛也停下來,還有些上學的娃娃,他們望著這個熱鬧的場麵,拍著手高興的喊:“天上的烏雲攆烏雲,地上的婆娘攆男人!”好多人聽了都開心的笑。


    大隊書記賴喜禮和幾個幹部走來,看見莽娃被女人們追的象一條喪家的野狗,就問老疙瘩隊長“老苟。這是咋個搞起的嘛,這麽多婆娘去追一個男人,成何體統呀!”


    老疙瘩指著土裏,支支吾吾的不好說。旁邊的王老漢說“唉。就因為劃責任地,莽娃兒跟黃春花鬧起來了。”


    賴喜禮就惱怒的說“我就說嘛。那天開會我就不答應你們這樣分土地,咋個?這不是引起糾紛了嗎?人家二隊就按田塊分的,大家都沒有意見嘛。”


    “這是開社員大會定的,怨不得哪個!”老疙瘩有些氣惱的說。


    那些女人見逮不著莽娃,就一起跑到賴書記麵前,七嘴八舌的要大隊書記給她們撐腰。那個黃幺娘指著自己的臉,把一個肥得流油的身子往賴喜禮身上蹭來蹭去的說“書記哥呀!你看妹兒被那個小雜種打得好慘啊!你要為我主持公道啊!”


    賴喜禮有些尷尬地大聲喊“你們,你們快去把那個莽娃兒逮到,捆到大隊部去狠狠的整他!”


    幾個大隊幹部就喊起人,想去逮莽娃,但壩子上不見了他的影子,連黃春花也沒了人影。


    “春花姐把莽娃哥攆到河邊上去了呀!”小地主在田埂說。


    賴喜禮就甩開那個黃幺娘,帶著幾個大隊幹部,朝河邊上追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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