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她隻是與他鬧著玩的話,這倒也還罷了,左右他現在在她麵前,也剩了沒多少威嚴了,偏生這丫頭片子看他的目光裏,還有一點藏得不深的恨意。


    就是這一抹恨意,素來沉穩如山凝嶽峙的姬君漓,他的心竟然微不可查的抖了一下,抿著唇,他長吐出一口濁氣來,皺著眉也不過去了,“你這又是發什麽瘋?”


    “你是個惡人!”樂湮氣苦,眼眶兒都紅了兩圈,“你給我的這本書也是本不好的書!”


    想是看到了什麽悲傷的故事,姬君漓覺得中華五千年,發生了太多遺憾的事,或失之巧然,或失之必然,他早已做好了心理準備,樂湮看到一些遺憾的不完滿的事情,難免會比較憤怒不甘,但是這個情況卻還是大大超出了他的預料。


    “怎麽了?”


    窗外的紫薇花樹一樹婆娑的綠影晃在閃著銀光的簾上,搖得樂湮眼底的晶瑩更是深厚欲滴,姬君漓從未見過這樣的樂湮,他有些呆怔。樂湮嘟著嘴不看他,將平日裏寫字列綱要的狼毫差點掰斷了,“你為什麽要讓霍去病死?”


    原來是為了他……


    不可否認,在聽到這句話的時候,姬君漓整個心都酸酸漲漲的,他擰緊了修眉,這時候不火大也火大了,“你這話是什麽意思,難道你以為那本書是我編的,我讓誰死誰就得死?”


    “不是嗎?”樂湮哭花了一張俏臉,“我又不知道你是誰,但是你都可以穿越時空了,編個奇奇怪怪的書又有什麽不可以的?”


    簡直……簡直就是無理取鬧!姬君漓覺得自己的肺都快被氣炸了,怎麽會有這種蠻不講理的人!


    可那丫頭片子不是最寡情最心肝黑的嗎,她竟然為了霍去病冤枉他!


    “那不是我編的,那本書隻是……給你看看,讓你了解一些後世之事罷了。”姬君漓有些佩服自己現在還能保持這等好脾氣。總之他自認為這個話說得很是和顏悅色。


    樂湮鼓著腮幫子不看他,且不說她一個字都不信,便是信了……“若不是你拿走了鬼方印,他怎麽可能年紀輕輕地就死了?”


    姬君漓無奈。他到底要怎樣和一個十三歲的黃毛丫頭解釋宿命這個事?無法解釋,無從解釋……


    拿回鬼方印,他自認為自己並沒有錯,他早知結局,隻是無法改變,隻能由著曆史車輪循著它原本的軌跡去行進。


    所以樂湮的這個問題,他真的是沒法回答,可是他也清楚地感覺到了,眼前的丫頭其實也並沒有她想的那麽勇敢,他從不聽她提起父母,原來不是不在意,而是太在意,她隻有十三歲,還參不透生死,看不破離別。


    ……


    溯時帶著一身威武不能屈的傲骨,將自己的主人好好地嘲諷了一番:主人,我就知道那丫頭麻煩得很,你還偏不信,這下可好了吧,你這真是自討沒趣嘛。


    某人冷冷地一哼,溯時便閉了嘴哼哼唧唧地不再說話了。


    第二日,姬君漓收到了一封來自大將軍府的信函,邀請他和樂湮做客。


    這倒真是奇也怪哉,子不語怪力亂神哉,好端端的何至於招惹了那個八竿子打不著的衛青?


    腳趾頭也想得到,那個年紀輕輕的小侯爺果然不按套路出牌……依著他那乖張冷傲偏又事事以大漢為先的性子,他不會是想留下姬君漓為漢武帝劉徹效力吧?


    光是有了這麽個不成氣候的想法,姬君漓就覺得腦仁兒又有點疼了,若是閑得慌了,留在西漢耽擱點時日倒也不是不可,重點是,除了鬼方印,他還有七件聖物要尋回,豈可白白地蹉跎了時日?


    溯時有言:咱的青春可是很值錢的好不?


    現在已經得了鬼方印,姬君漓其實是可以一走了之的,他同溯時把這個想法說了一說,溯時覺得主子的話很有道理,畢竟不是遊山玩水的,到底漢朝的山水與後世也沒什麽不同,現在捅了簍子惹了麻煩,不走,難道留下來挨宰啊?


    這很顯然是個不現實的事情。溯時它老人家雖然慣愛在太歲頭上動土、老虎嘴上拔毛,但也是個嫌麻煩的主兒,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所以姬君漓隻是提了這麽一下,它便一派老神在在地回道:主人,你不必再說了,你要溯時鞍前還是馬後,你說個話就是了,寶寶心裏不苦。


    它其實樂嗬著巴不得這樣呢,噢,我那遙遠的二十一世紀,你可還在那兒等我?噢,噢噢,一江秋水為你忘穿,千載時光為你橫溯,噢,噢噢,兩行徹骨相思淚,至今始流到腮邊……


    “不許!”


    門“嘭——”的一聲被人踢開了,溯時的下巴僵住了,天,那個丫頭片子菠菜吃得不少啊!


    姬君漓看到樂湮身姿凜然地站在門口,倒也罷了,怎麽的那臉上的神情,竟像是要大義滅親的節奏?不知不覺的,姬君漓的臉又黑了一黑。


    “你要幹什麽?”


    樂湮幾步跨進房間裏,盡管這個時代還是要守著男女之大防,但是在樂湮眼底,那全都是狗屁,楚人浪漫奔放,骨子裏本就帶著三分野性,這等俗世小節對一個小丫頭來說更加不是個事兒。


    而她跨進這個房間做得第一件事就是當著姬君漓的麵,將那本她後來憤憤然拾回去的《中華上下五千年》搬出來,然後,一張紙一張紙地在他麵前撕了起來!


    溯時已然是目瞪口呆。


    它傻不兮兮地去瞅自家主子,那臉色的確與包黑炭頭有得一拚哪,這有多少年沒見過主人生這麽大的氣了?一時之間,溯時竟然又起了些邊邊角角的心思,你撕啊,你撕啊,主人就要大發神威啦,哇哢哢哢——


    咦,主人你為什麽不動了?你就這麽傻不兮兮地看著她撕那本十分名貴的書?你就這麽忍氣吞聲看著別人在你麵前囂張跋扈?天,你怎麽變得我都不認識了呢?


    不要這樣!


    炸毛吧,兄弟!


    樂湮撕書撕得正帶勁兒,“撕拉撕拉”幾聲,散了滿地碎屑,她的眼底還充滿了恨意……到底是誰該生氣啊,她撕書還撕出理兒來了是吧?


    姬君漓的眉心跳了兩跳,在樂湮那一陣鼓搗聲中,他疲憊地一聲歎,“你到底要做什麽?”此時他已經坐不住了,他想自氈上起來,可是他的腿在發抖,哪怕是跪直了身體,他現在也根本做不到。


    眼睜睜的看著碎屑滿房間飄舞,那個決絕的小丫頭,她就娉娉嫋嫋地立在一片雪白之中,孤傲又冷淡,姬君漓從不知道何謂畏懼,何謂膽怯,可是此刻,他竟然有些怕,他害怕她這種決然的姿態,他害怕她說:“你傷害他,我再也不要你做朋友了!”


    樂湮覺得東西撕得差不多了,將那殘本來來回回地又翻了幾十張,最後確定這個東西已經沒用了之後,她十分無所謂將它往姬君漓的案頭一扔,繼而聳了聳肩。


    “行了,這個折磨人的玩意已經被我毀屍滅跡了,以後想讀也沒得讀嘍!”


    姬君漓的臉色更黑了。


    敢情她來這兒一通示威逼得他忍氣吞聲一言不發,就是為的這個?她不想讀書了?


    真是……頭痛啊。


    樂湮今日“大發淫威”,狠狠地將姬君漓嚇了一下,此刻竟是十足的得意洋洋,她拍了拍方才“殺生”的那雙手,滿意地笑眯眯地說道:“大將軍不是找嗎,我們出發吧。”


    溯時啞然,它不由自主地就往自己主人——最高決策人看去。


    它家那個俊美不凡的主人終於恢複了好臉色,隻是握著酒器的手緊了緊,“好。”


    喂喂喂!你這樣朝令夕改、朝三暮四、朝秦暮楚……啊呸,你這樣出爾反爾,你小心上行下效噢!你要知道,我的學習能力是很強的噢!


    某主人淡淡地瞥了它一眼,且很隨便很輕易地便將溯時釘在了六字恥辱柱之上——“賊心大,賊膽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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