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獻之的這病纏綿了兩個月,一直臥坐於病榻之上,王夫人擔心他這是內憂恐棘,請了數百杏林高手前來斷脈,王獻之不肯讓診,諸人無奈之下,隻好在其暈厥之時探病。


    不診不要緊,一診便有醫士回稟王夫人:“夫人,七郎這病,是心病,他自己不願就醫,我們……也是束手無策,除非郗夫人回來,否則……”


    “我也知道。”王夫人鳳眸露出難色,但仍然威嚴十足,“可郗氏已死,從哪裏叫她回來?”


    當然王夫人不知道,為了讓琅琊王氏如此龐大的信息網收到郗道茂已死的錯誤消息,姬君漓可是下了大工夫的。


    醫士不得言語,訥訥幾聲,便拱手退去。


    王獻之在床榻上睡過了三個時辰之後,已是天色將暮,宮門裏搖搖晃晃駛出一輛馬車,翠華帷幄之中,有美一人,憂思不絕,拭幹淚珠,馬車停在烏衣巷王宅門前。


    新安公主司馬道福隻是簡單通報了下,也不顧王府仆從的臉色便徑直闖入了大院,單就王氏一族的涵養,他們也沒有發火趕人的理由,何況她還是個飛揚跋扈高高在上的公主。


    “王郎!王郎!”幾疊連聲催喚,惶恐焦急。


    司馬道福幾步衝入宅院,有部曲上前一手攔住她的去路,另一手已經按在腰懸的劍柄上,“公主,這是王宅,公主請回!”


    司馬道福臉色泛紅,氣喘籲籲,一手撥開那攔路的部曲,又是一連聲的催喚。


    一射之地外的轉角處林木影綽,王夫人臉色威嚴沉穆,最後她寒聲道:“這公主舉止輕浮,且對我琅琊王氏放肆無狀,真不如郗氏也!”


    身後那老仆替王夫人撚著垂落淺紫木槿的花枝,聽聞此語,點頭應聲:“夫人所言極是。”


    像琅琊王氏這等高門豪宅,其實對於這個偏安一隅的朝廷的公主,還真的不是那麽看重,但如今的王謝子弟在朝為官者眾,終是不能堂而皇之地逆了天家皇室的麵子,遂由得司馬道福在院中橫衝直撞,最後她推開一扇低調華麗的木門,一頭紮進了王獻之的寢房。


    王獻之此刻剛醒,被案頭撲麵而來的藥味熏了一鼻孔,禁不住便咳嗽了兩聲,司馬道福臉色刷白,急切地奔過去將王獻之肩膀摁住,王獻之側身一頓,繼而他淡然地推開司馬道福的玉手,漫不經心地道:“公主千金之軀,駕臨寒舍,怎麽無人通稟?”


    他是在指責她!


    司馬道福的還算美麗的臉登時刷刷刷全白透了!


    她咬了咬貝齒,最後心思一橫,道:“王郎,妾身非君不嫁,遲早,會入這王府的門,所以,他們不稟告方是正道。”


    王獻之登時神色一冷,他推開司馬道福,又重重地粗喘了幾聲,扶著木檀床榻冷笑:“公主未免太過冒昧了,我王子敬一生,唯獨鍾情於郗道茂一人,縱然身死,也不改初心,絕不再娶他婦!耽上公主厚愛,王子敬實難受之!”


    司馬道福萬萬想不到自己已然將姿態放到了這麽低,竟然還是說不通他,當下氣餒地哭出來,嚶嚶幾聲,見王獻之根本無動於衷,她假哭也成了真哭,“王子敬,你好狠的心!”


    跺了跺腳,她衝了出去。


    周遭靜下來,王獻之一人伏立床頭,獨享著無邊寂寞,他苦澀地勾唇,散亂的一頭青絲將眼神切得碎痕斑斑。


    ……


    這兩個月,樂湮日日與碧瓏待在一處,簡直快要發黴了!


    和情敵在一塊兒相處可真不是什麽好經曆,尤其那個女人毫不掩飾對她男人的非分之想,真是叫她是可忍孰不可忍,孰可忍他媽就不是人了!


    偏生那碧衣女子每日都對她笑盈盈的,宛如小老婆侍奉大老婆,將她伺候得一絲不苟,渾然挑不出錯來,樂湮便是有氣也隻能往心裏撒,這個時候,她就愈發想念姬君漓,也不知道他最近在忙些什麽。


    白秀雋每日來樂湮住的園子裏,隻是遠遠地瞟一眼,他那身落寞白衣,穿出了古韻靈寂,如淬了秋霜的冰冷,之間隔著蔥蘢的楩楠桑木,若隱若現的一段袍角錦理逶迤,他長歎凝眸,將樂湮每日的起居都收入眼底。


    她偶爾會在東牆角下鋪上一段錦練筆,但寫來寫去都是“姬君漓”三個字,會甜蜜得突然念出來,也會憂鬱地突然埋怨。生動活潑的笑靨,與憂愁失落的悵惘,都是為了那一人。


    偶爾的,他會覺得自己的駐足,毫無意義。


    但也隻是偶爾。


    在分別了兩個月零八天之後,姬君漓一身風塵仆仆地出現在了樂湮麵前,他憔悴瘦削了不少,發髻淩亂,消瘦光滑的下巴生了青黑的胡茬,颯然淩落的瀟灑風姿更加凸顯出來,樂湮本意想打趣兩句,待近了身,陡然又看得迷住了,最後,她幽幽一聲歎息,將麵前的人的腰摟住了。


    “你可真是……叫我等得太久了。”


    當然宣告了主權以後,某隻笨鳥已經特別識時務地飛到樹上開始啄木了,它一邊啄一邊恨恨地想:主人真是太壞了,重色輕友啊,見色忘義啊,色字當頭一把刀啊……


    啾——


    溯時大人屁股上中了一根來自於主人的銀針,它老人家牢騷還沒發完就一頭栽倒在地,忍不住大罵:霧草,看不見了還射得這麽準?這級別,特麽絕壁是把紀昌李廣氣死了再氣活啊……


    啾——


    溯時大人的啞穴被一根銀針封住了……


    姬君漓撫著樂湮的長發,不知羞恥地又湊上去吻了一口,然後絲毫不理會溯時大人悶淚滾動的哭聲,他勾唇一笑:“丫頭,我回來了。”


    樂湮猛點頭,“嗯嗯,漓啊,你這次怎麽去了這麽久?我都很擔心呢……”


    她說話像是帶著某種嬌嗔,語調更似吳儂軟語,怯弱得仿佛不勝嬌羞的水蓮花,姬君漓心湖一陣光影蕩漾,他有點抑製不住自己噴薄的思念,將樂湮嬌軟的腰肢更緊地勾住,細柳搖花的形感,綿軟炙熱的觸感,讓她激靈一下,最終喘著粗氣在她耳邊低語:“丫頭好似又變得好看一些了呢,我能感覺到……”


    本想嘲他怎麽會看得到,又覺得不妥,樂湮展顏道:“是啊,漓的眼睛一定要快點好起來才是,你一定要看到我容貌全盛時候的樣子,我一定留給自己的心上人看到的!”


    她毫不避諱地承認他是她的心上人了。


    這一瞬間,姬君漓甚至不知道是該哭還是該笑。


    緊跟著石階之上又一碧衣女子匆匆幾步下台來,激動萬分地尖聲叫道:“族長!”


    樂湮眉頭一皺,便鬆開了環住姬君漓的手,身後的碧瓏拾級而下,她清眸婆娑,羅髻蓬雲,玉簪斜駐,清瘦秀長的一段身姿翩然來過,香風覆麵,對著姬君漓盈盈拜倒,飽含情意地再度喚道:“族長!”


    這一聲喚得,不單樂湮,便是姬君漓也有點尷尬了。


    他咳嗽了一聲,暗處已經扯住了樂湮的小手,樂湮冷哼一聲,臉色很不自然,姬君漓也不太好受地隨意回了聲:“我沒事,你不必擔憂。”


    此時碧瓏方得起身,她軟語道:“族長多日不歸,碧瓏甚是思念,日日盼著族長歸來,果然今日剛備好了熱水……族長滿身風塵一定是累了吧,還請快些沐浴淨身。”


    這倒是很貼心,姬君漓索性就點頭了。


    樂湮冷眼白著碧瓏,她扶著姬君漓往廂房走去,沒忘了再給碧瓏拋回一記眼刀,碧瓏生生受了,但笑靨不變,絲毫沒有驚懼的樣子。樂湮冷笑,既然拿不住碧瓏,她便隻能多在姬君漓的身上下功夫了。


    但凡關於姬君漓的一廂情願的思慕,她都要采取最快的行動,將一切的萌芽都扼殺在搖籃之中!


    對於碧瓏,很顯然是假戲真做喜歡上姬君漓了的碧瓏,當然更加是不能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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