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君漓真就碧瓏置備妥當的熱水沐浴淨身了一番,洗去渾身風塵,他斜倚著一方窄窄的竹榻閉目養神,溯時喜歡啄木頭,它老人家滿臉滄桑地跑到後院啄去了,生怕自己的一個不小心就吵醒了累得癱倒不起的主人。


    正當時,南窗軒處破壁的幾縷燦金的熏暖日光曖昧地在他的俊臉上徘徊,及冠之年的男子麵如羊脂,五官精致絕倫,睜眼時威煞凜冽,閉眸時藏鋒收銳。像萬年不化的冰水,浮著幾點無意零落的春紅,落魄之中又透著一種疲倦的極美。


    樂湮蹲在他床榻邊,一隻手偷偷撫上他俊挺的鼻。


    微翕動兩下,樂湮樂不可支地一笑,繼而坐過去,將半個身子都搭在他的懷裏,兩隻手也沒閑著,順著那張沉睡的惑人的臉狠狠輕薄了一把。


    兩隻小手不安分地滑到了姬君漓的腰上,她使壞地眼睛一眨,正要掐上去,卻猛然被某人抓住了,她欠起身,眸光直落入一雙黑如點漆深不可測的眼睛裏。


    “丫頭,又胡鬧了。”


    樂湮嘟了嘟嘴,不甘心地說道:“漓,你都已經睡了兩個時辰了,晚上再睡好不好,陪我玩一會兒?”


    困倦地揉了揉眉心,姬君漓無奈地歎道:“你要玩什麽?”


    他現在對她真是越來越縱容越來越寵溺了,明明現在還疲乏著四肢酸軟無力,偏生她幾聲軟語,一個嬌嗔,他也能掩麵退避,潰不成軍。


    樂湮坐起身來,拍掌大悅,“我啊,今日風光正好,咱們去城西的博知亭坐坐?”


    “嗯。”


    收拾好了衣物之後,樂湮和姬君漓兩人便跑到城西登山了!


    ……


    王獻之今日臉色仍舊蒼白,但比之月前倒還是精氣神足了點,在這個時人看重弱質風流的魏晉時代,王獻之的這種風流骨韻無疑是極為迷人的。


    園柳青瑟,蕭疏相扶,幾名新來的竊竊私語的侍女在耳語了幾聲之後,終於止聲,然後麵色從容地各自忙碌起來。


    王獻之捧著一冊書卷,半倚著一株古柏樹,眼神卻未落在書冊上,凝神遐思,不知所思何故。


    王夫人每每順道來見,都不可自抑地長籲短歎一番,老仆也目露憂色,便聽到王夫人冷沉的聲音飄過來:“給他三個月,琅琊王氏子弟,決不能被如此小厄擊潰!”


    一樹繁華隻剩得一樹蒼蕪,星零幾朵綰色碎花落到書卷之上,暗香幽浮之間,王獻之的困意愈發深重了起來,他闔著一雙塵暗時風眼,手中的書冊落到青石板上,滴一聲清脆的落音,他被驚醒了片刻。


    眼前仿佛有女子的低低的一聲抽泣,他皺著眉心神一凜,意識模糊之中,一塊溫暖的帕子覆到眼上,輕輕揩拭去一點露水,然後將他鬢邊一縷碎發撂至耳後,聲音動作,無一不是溫柔熟悉至極。


    就好像時光倒轉,他還不曾休妻,她還不曾遠走一般。


    “道茂!”


    一下驚醒,王獻之神思仍在渾噩之中,滿臉汗漬,他來不及擦拭,四下一望,微風駘蕩,林木蕭瑟作響,闃無一人的深宅大院裏,好似落了整個凡塵俗世的寂靜與森冷。


    他做了一個愉悅的夢,夢裏,還有他最愛的女子,他的發妻,郗道茂。


    甚至的,為了重複這樣的夢境,王獻之喚了一個侍女,在他的案頭邊燒了一升黃粱,王獻之沉迷美夢之中,舊日笑容重新浮現眼角眉梢,鏡花水月般的迷離,但到底是幸福的。


    漸漸的,他感覺到又有人過來了。


    那個人拿著一條丁香色的秋絹,絲綢薄滑之中透著一股淡淡的檀香味,抹著臉時,仿佛還有一絲眼淚的鹹澀,他軟綿綿地躺倒在床榻之上不得動彈,任由那人溫軟的手指在臉上一陣陣地摩挲,夢境彌留之際,一聲低吟啜泣飄出,他一愣。


    這不是夢!


    王獻之思緒凝住,但卻苦於現在沒有力氣掙脫不成,他想握住那人纖細的腕子,透著檀香味和女子,僅隻是與她待在一處,也會令他想到記憶之中那張清秀怡然的臉龐……


    “道茂……”


    他低啞地喚了一聲,眼皮沉重地撕扯不開,那人卻仿佛受了驚,一下縮回手去,再要攥住她,卻是無果了,她腳步匆匆地退了開去,臨走時甚至還細致地為他掩上了門。


    ……


    姬君漓喘著粗氣與樂湮登上了峰頂,樹林陰翳,鳴聲上下,碧峰巉然聯袂,山澗清幽,飛珠濺玉,野芳吹香,煙嵐流繚。他一上峰頂便癱倒在亭子裏一動不想動了,此刻四下無人,安靜的隻剩下喘息聲,和幾座山峰之間回旋的鳥鳴。


    見他倚著一根朱漆畫柱弱不禁風的模樣,樂湮竟然覺得有些好笑,她扶過姬君漓靠著朱欄坐下,甚至惡趣味地調笑道:“漓不是最強大的嗎,怎麽爬個山就不行了?”


    她真的很喜歡在他的頭銜麵前扣個“強大”二字。


    姬君漓雖是氣力不濟,但想了想還是回了一句:“丫頭,男人的強大不應該放在這種地方的。”


    樂湮似懂非懂,佯作認真了悟地點了點頭。


    身後陡然傳來一道冷嘲熱諷的森寒的聲音:“我以為,你是單獨約了我的。”


    這音色有著得天獨厚的磁力,這是白秀雋。


    姬君漓神色凜然,盡管看不見,卻還是能感知到白秀雋的地點方位以及線性距離,當下他將樂湮一截小臂攥緊了點,樂湮哼哧一聲,頭皮發麻地衝著白秀雋嘿嘿笑道:“白哥哥,我今天約你來時瞞著漓的,約他來也是瞞著你的,不算不公平哦。”


    嗬嗬,白秀雋冷笑著勾唇,他站在石階之下,幾步躍上來,然後大力扯過樂湮的手,姬君漓眼神不太好,一時間竟被他得了先機,將身畔嬌慵含笑的少女搶了過去。


    樂湮的手腕被拽得更疼了,她吃痛地“嘶”一聲叫出聲來,白秀雋絲毫不起憐香惜玉之心,反倒冷眼盯著姬君漓,冷聲道:“姬公子,你是在作弄我白某人麽?”


    “何出此言?”姬君漓慢慢地坐起身,紊亂的呼吸也平複了少許。


    白秀雋邪魅勾唇,將樂湮的肩膀摟住,繼而長笑道:“你們毀了我白秀雋的前程啊,怎麽還可以這麽自得自樂地安然相守呢?這是不是對我來說,特別諷刺?”


    但回答他的不是姬君漓,而是正被他攥在手裏的樂湮,她沒有絲毫的掙紮,隻是哭嚷著說道:“白哥哥,我錯了,是我對不住你,但是,我一定會想到辦法的,你要相信我。我今天帶漓過來,就是……”


    “夠了!”白秀雋吼道。


    事實上,他隻是不想聽到她那麽親昵地喚著另一個人,他胸臆之間,肺腑之中,一團嫉恨的火燒得滾燙騰亮,一雙眼眸陡然又厲了起來。


    這時候,姬君漓施施然起身,斑駁的幾縷樹枝的陰影在眼前晃來晃去,他淡然地說道:“如有條件,你盡可以開,我聽著。”


    白秀雋冷笑:“若我要帶著樂湮回去東漢呢?”


    故事的女主角呼吸一滯。


    她猶疑驚恐地望向姬君漓,這個時候,她嬌軟的身軀都在顫抖了。


    姬君漓眼裏盛不下萬千山巒風景,隻有一片死灰的岑寂,穿梭在時空罅隙裏孤獨,是因為有了樂湮才變得姹紫嫣紅。


    漸漸地,他啟唇,一聲冷漠如冰:“絕無可能。”


    聞言,白秀雋繼續冷笑,甚至的,那笑意可說是更冷了一些。“那就不必談了。”


    “你想如何?”


    他溫柔的眼,浮上一絲似有若無的幻離淺笑,冰涼刺骨,“至少,樂湮會付出一些什麽吧,我可是很期待她對我的付出呢。”


    說罷,他白衣輕拂,撣落一肩碎葉紛花,翩翩下山。孤緲青山之間的一抹雪白的影子,驚鴻般掠光而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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