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聲音如來自遙遠的兩千多年前,宋玉皺了皺眉,聲弦壓緊了道:“宋薄銘?”


    “沒想到宋氏公族的嫡係後裔,你竟還記得我。”隱匿在暗處的人,聲音縹緲而冷。


    宋玉倜儻而笑,“你既然來了,為何不現身?”


    不料宋玉的這聲問話再沒有回答,他複又緊攢回眉宇,四下的幾個出路這時候紛紛響起了短兵相接的脆聲和人仰馬翻的悶哼聲。這裏的穹頂很高,足有十幾米,而且頂上周圍都是一排排的暗窟,因為光線冥迷慘淡,不能感知到黑暗裏究竟藏了什麽東西。


    外邊的喊殺聲越來越大,此刻,數以百計的火鴉已經徹底攻占了地底。


    透過八個出口,火鴉的赤金色光芒終於照亮了視線。


    宋玉不假思索地挑了一個出口疾步跑去。


    火光越來越盛,喊殺聲也越來越大,宋玉順著聲音,穿過火鴉的重重設防與攻擊,沿途擊落了無數碎光火星,終於邁入了大殿。


    這裏的地界更為寬敞洪亮,不熄的油燈在高頂上熊熊燃放著焰火,火星四濺,火鴉在數丈高的空中盤旋,此時姬氏的族人不但濟濟一堂,奮力而戰,而且底下橫七豎八的已經倒了無數屍首。


    血流成河。


    火鴉飛速疾馳,鳥背上的人影唯見寬大的衣袍及鬥篷,將全身上下的每一個部位都遮掩得非常嚴實。就算直對著你衝下來,也無法自鬥篷底下看到他們的容顏。


    火異術行者最難得的地方就在於,他們是永遠的神秘主義者,所以即便姬薄銘存世千載,所得到的火行者也不過千人之眾。


    當然對於如今道法不昌的姬氏族人來說,這千名火行者圍攻進總舵就已經成功了一大半。姬氏族人正如宋玉肉眼所見的這般,死的死,傷的傷。


    宋玉這個時候除卻顧及自身以外,他穿越迅速移動的人潮,在人群之中尋找自己不聽話的閨女。


    “樂湮!”


    “樂湮!”


    宋玉吼了無數聲也沒有半點回應,他繞過黑漆雕刻的圓柱,邁步進入周沿的長廊,除了火鴉,這時候四麵八方的洞穴之中又湧入了無數黑甲精兵。


    喊殺聲更烈,宋玉一路解決了幾個,終於在哭喊之中聽到了樂湮的聲音。


    “樂湮!”他驚痛地衝上去。


    樂湮繞過無數洞口,都沒有尋到姬君漓的身影,而這整個洞府之中無一處不是屍體與不休止的殺戮,她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姑娘成了重點關照對象。她無數次借用土遁術想要遁走,可是姬薄銘的人也會土遁術,雖然不及他的精妙,卻人多勢眾,終於在這一刻於地底下將她合圍。


    底下潮濕黑暗,樂湮抱著絕望的心跳上了岸,也正是這一跳之後,那群人分出一半跳了上來。


    這下無論地上地下,都無路可逃了。


    她閉著眼睛但求有尊嚴的一死。


    卻又害怕,臨死的時候她不能見姬君漓,臨死的時候她不在她的漓身邊!


    幸得這個絕望的關頭,她聽到一聲嘶聲呼喚:“樂湮!”


    八方刀刃舉起的那一瞬間,她看到火光裏狼狽而來的白衣男子,臉色惶急驚駭,他是那樣的沉穩的一個人,偶爾地開幾個玩笑,桃花眼笑起來如鐫春風,風流無雙。可是為了她而趕來之際,竟是如此大失其度。


    她突然不再畏懼,感動地淚如雨下。


    青光陡然放亮,打在持刀的人手上,煙花燃爆一樣的四散而開,緊跟著宋玉衝過來將腿軟得幾乎直不起來的樂湮抱入懷裏,樂湮陡然得了鬆懈,緊緊地將宋玉回抱住。


    “父親!”


    “好了,我在這兒,沒有誰能欺負你。”宋玉心軟得一塌糊塗,“你乖一點,以後不許做這麽冒險的事,我會不在你身邊,但是也不要讓姬君漓為你擔心分神。”


    “嗯。”樂湮落淚著點頭。


    宋玉這時候,一顆懸著已久的心才終於有所放鬆的安逸下來,順帶神清氣爽地解決了身邊一群要撲上來的甲士精兵。


    他本以為可以安定一會,這時候天上的火鴉也久戰力竭,攻擊速度明顯放緩了。


    姬氏族人紛紛向宋玉這邊靠攏過來,他們雖不認識宋玉,但宋玉懷裏的樂湮還是知道的,那是他們公知的,新任族長的夫人。


    樂湮看著這攢動的人頭,大聲問道:“你們誰看見族長了?”


    諸人心念一動,有一個回過頭來道:“族長不知身在何處,從最初的廝殺開始,便一直不見人。”


    樂湮跟著揪緊了心,跟著有一人答道:“啟稟夫人,姬薄銘也遲遲不肯現身,小的猜測,他定是被族長單獨引開了。”


    這話說得有理。可是樂湮沒見過姬薄銘,不知道他實力如何,但她聽過姬氏對於姬薄銘的評價,都說他是曠姬氏百年難得一遇的奇才,而存世已有千年,實力之蠻橫強勁遠非人可想象。


    一直以來,與姬君漓交往的人,包括霍去病、王獻之夫婦、綠珠等,都不太相信姬君漓是人。她對此卻是深信不疑的,她覺得姬氏一族雖然神秘古老,但終究是黃帝直係之後,是人類。


    而她現在才知道,姬氏還真有不是人的,譬如這個姬薄銘。所以姬君漓能否鬥得過這個姬薄銘,根本就是個無法可解的未知數。


    她豈能不擔心?


    宋玉將她按入懷裏,不讓她肆意妄動,也是怕她情緒激動要突然而然地衝殺出去。


    但這個時候,那攪擾宋玉的方才已經離去的聲音又回來了,渺遠恢弘的聲音在大殿之上,如霜鍾沉擊般扣響,耳膜嚶嚶作響,樂湮靠在父親的懷裏眼睛裏閃著淚花。


    那個人不是姬君漓,是姬薄銘,姬薄銘還活著!


    那個聲音沉沉含笑,語調寒峭:“愚昧之人,若現在放下器械投誠於我,本座網開一麵既往不咎,若一味不識好歹,本座,絕不姑息!”


    真若想投誠姬薄銘,姬氏一族早千年前就這麽幹了,現在是無論如何也幹不了。


    原因有二,都在姬氏族人腦中固化的傳統思想。其一,驅逐姬薄銘不屑與之為伍是老祖宗傳下來的規矩,這麽多年來較了多這麽勁,死傷慘重,現在對於姬薄銘是決不可原諒的;其二,姬薄銘名雖姓姬,但到底血脈不純,姬氏自上古流傳至今,族長都是血脈精純的後代,決不能讓一個外人輕易竊取了姬氏的千年基業。


    火鴉在半空中盤旋,攻擊已經停止,不一會兒便趴上了周圍的石窟開始小憩。黑魆魆的背影靜止不動,如收斂雙翼的蝙蝠。


    話音落地之後,姬氏族人開始紛紛大罵。


    “你算是個什麽東西!”


    “有本事便下來與我們一較高低!躲在暗處,你算什麽好漢!”


    “寧願人人戰死而滅族,也絕無一個俯首而稱臣!”


    “……”


    黑暗中,傳來虛彌的“嗬嗬嗬”三聲笑,一聲冷過一聲,帶著深濃的鄙夷與嘲諷。


    對麵的石壁之上,穿梭出一個靜默的身影,黑色加身的鬥篷,臉掩在鬥篷之中,腳蹬長靴,腰間別著兩柄快刀,帽簷地下垂下來的左右兩綹雪白的長發直到腳踝。他懸空而立,雙手正按在腰間的刀柄之上。


    這氣勢,如一個最尊貴的皇者之於天下蒼生如視螻蟻般的俯瞰。


    仿佛兩柄快刀,決人生死,殺伐予奪,盡在掌握。


    有人叫囂道:“我們族長呢?”


    “交出族長!”“交出族長!”……


    一時間暴吼的聲音此起彼伏,樂湮和宋玉良人退到一邊的石梁柱邊倚靠住,花白胡子的長老拄著權杖分開人群走向最前,揚首對著姬薄銘冷傲道:“鬥宵之輩,也敢亂我山河?今日縱然是魚死網破,也定叫你有來無回!”


    慷慨激言過後,姬薄銘拍巴掌拍得清脆,“嗬嗬嗬,真是豪情啊,不知道你一個小小長老做不做不得了主,我看如此大事,還是問過族長比較好。”


    他這兩個巴掌一拍,手裏邊多出來一條鋼索質的長繩,繩端係著一人,慘白的臉,玄色的衣裳,唇角的鮮血汩汩地下滴,雙手雙腳都被緊緊地束縛住,青絲拂亂,神色灰敗,也懸在半空之中,隻不過比姬薄銘稍矮了一截。


    “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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