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是幸或不幸,在我們三人之中,我是最年長的那一個;而我出生過了四個月後,理理和琥太郎也出生了。


    前後順序並沒有意義,問題在於我們的出生環境。


    我媽是琥太郎和理理兩人母親的學妹,而且三人都互有往來,因此我們三個身為她們的小孩,自然有充分的理由膩在一起。


    我、琥太郎、理理。理理好歹也算是女生,而琥太郎從小就個頭嬌小又畏縮;或許也因為我年紀最大的關係吧,「大哥」這個職責自然而然就落在我頭上。


    其實我並不討厭這樣。我們三個都沒有兄弟姐妹,而且我從以前就很想當大哥。事實上,理理還曾吵著要她媽生弟弟跟哥哥,弄得她哭笑不得呢。


    如此這般,我們三人的角色大略如下所示:


    最上麵的是我,長男。


    接著是理理,長女。


    最後是琥太郎,次男,兼次女。


    其實,我覺得這樣的關係,至今都維係得很好。


    琥太郎一直黏著我跟理理,而我們之中最自我中心的理理,也會在關鍵時刻依賴我。


    我認為,自己確實盡到了照顧弟妹的責任。


    但是,我有時也會覺得:這樣還不夠。


    尤其是琥太郎,我覺得自己似乎應該再多關照他一些。


    ◇◆◇◆◇


    「唉,那我稍微出去一下喔。」


    「辛苦了。」


    「你快點把他們處理掉,不然我們都不能吃飯。」


    「嗚嗚,對不起。」


    琥太郎垂著肩,無力地甩著發辮走出教室。他又被常找他麻煩的不良少年集團叫出去了。


    一開始我還會拔刀相助,但由於琥太郎一個人就可以輕鬆打贏,現在一星期大概隻需要幫忙一次。不良少年們嚐試了各種方法來迎擊琥太郎,但我問了琥太郎才知道,原來他們都是鬧著玩的。


    我想,那八成是不良少年用來跟別人拉近距離的手段吧?若非如此,不可能明明每次都掛彩,卻還不厭其煩地每周都找上琥太郎。在運動場上受的傷都是勳章——我想大概就像這樣吧?


    真是口是心非到極點。


    「欸,耕平。」


    另一個口是心非的集合體向我搭話了。她拄著課桌托著腮幫子,一臉不悅地望著琥太郎離開的那扇門。


    「什麽?怎麽了。」


    「你覺不覺得虎狼太變強了。」


    「嗯。」


    「他如果參加地區大賽,大概可以輕鬆拿冠軍吧?」


    「應該說呢……已經拿到冠軍了。」


    琥太郎不像沒事就愛鍛鏈武術的理理那麽強,但也頗有實力。別看他身材纖瘦,恐怕一般的高中男生都打不過他。


    這兒有一個很好的例子。他在國中時偶然當了空手道社的槍手參加空手道地區大賽,在團體戰中無視正規社員地連勝了好幾人,為他們奪得冠軍。


    這一帶的國中很少有空手道社,就算有也算不上興盛,因此地區大賽的水準坦白說實在不高。但是,雖不算高,也絕不算低。光是在數所學校的學生中脫穎而出,就已經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了。


    既然有地區大賽,就一定也有全國大賽;但琥太郎婉拒了,據說是因為討厭引人注目。這個答案還真像他的作風。


    「他變強了是很好啦,但……你不覺得寂寞嗎?」


    「有什麽好寂寞的?」


    「嗯——該說是因為他不再需要人照顧呢,還是因為他不再像以前一樣躲在我們身後了……」


    「呃,其實他現在還是會躲在我身後。」


    「隻有換衣服時才會吧?」


    我並不是不了解理理的心情。


    小時候的琥太郎長得瘦瘦小小,自然常常成為欺負弱小者的目標。那時,我跟理理總是擋在他前麵,打敗那些壞孩子。


    也因為如此,當時的琥太郎很愛撒嬌;而我和理理也把琥太郎當成弟弟一樣愛護,什麽事都順著他。


    「如果隻是變強也就算了,那種興趣實在是……」


    「……嗯,這個嘛……」


    關於琥太郎的這個問題,是我們最常拿出來討論的。


    那就是琥太郎的女裝癖。


    我曾經問過他相關問題,依他的回答看來,事情並沒有那麽嚴重。他沒有性別認同障礙之類的病狀,說穿了,隻是興趣罷了。


    「隻因為一直被別人稱讚長得可愛,就開始穿起女裝……那個豬頭!」


    「話可不能這麽說,畢竟在他身旁猛誇他可愛的,就是我們兩個啊。」


    呼——理理歎了一口氣。


    說到琥太郎最大的不幸——以某方麵來說也是理理最大的不幸,就是琥太郎維持著可愛樣貌結束了第二性征的發育。也就是說,琥太郎這輩子都會維持著女生的嗓音、女生的臉蛋,而除去某部分,琥太郎連體型都像個女生。而且正因為他是個美人胚子,也難怪他會愛上穿女裝。


    我並不認為什麽事都應該照這樣維持下去。或許,扭曲了琥太郎的人生方向的人正是我跟理理。


    一想到這裏,我就覺得這全都是我們的責任。


    「所以才要幫他恢複男兒身啊。難道你不是嗎?」


    理理跟我對於負起責任的方法,看法並不一致。理理覺得隻要將扭曲的地方矯正過來就好,因此主張不擇手段逼他恢複男兒身。


    「我當然覺得可以恢複的話最好,可是啊……」


    「可是?什麽可是。」


    「如果這樣做就可以讓他恢複男兒身,他應該早就恢複了吧?」


    「嗚、唔……那你的意思是,你希望他維持現在的模樣?」


    「就算硬逼他改過自新、恢複成男人,他也總有一天會崩潰;與其那樣,現在的狀態對琥太郎來說才是最幸福的吧,不是嗎?」


    理理會這麽想,是因為琥太郎恢複為男兒身,對自己也比較有好處,也就是說她將自己的幸福和琥太郎的幸福畫上了等號。這也沒什麽不好,這是她真實的願望。


    至於我,不管琥太郎現在想做什麽、正在做什麽,我都會全力支持。女裝嘛,嗯,雖然這嗜好有點特殊,我還是想給予認同。等到琥太郎有了喜歡的人,不管對方是男是女,我都會在背後推他一把。


    或許,這是我對改變人生方向的琥太郎所能給予的最大補償。


    不,說是補償也不太對。


    說來說去,這都是因為我喜歡琥太郎,所以想支持他。


    我也真是的,才升上高中就老想著一些脫離常軌的事。不過,這樣的決心,我想要一直貫徹下去。


    「唉——好棘手喔——」


    「本來就是這樣啊。」


    沒錯。


    這樣的對話我跟理理不知重複了幾百次,到頭來還是隻能得出這樣的結論。


    「我——回來了——」


    而每次一討論完,琥太郎就會回來,也是不變的規則。


    「今天很快嘛。」


    「嗯,因為今天交換學生沒來。」


    「那太好了。來,我們快吃吧。」


    兩人對我的話語點頭稱是,各自拿出自己的便當。琥太郎用來包便當的是圓點餐巾,而理理則是花朵圖案的餐巾。


    至於我——


    「咦?耕平,你今天吃麵包嗎?」


    琥太郎看到我拿出三明治後如此說道。他叫我的名字時總是口齒不清,這老毛病從以前到現在都沒變。


    「欸,你的便當呢?」


    「啊——我媽從昨晚就不見了。」


    「又來了?伯母怎麽老是突然搞失蹤。她在幹麽?」


    「你問我,我問誰?」


    我媽正如理理所言,總是沒來由地突然失蹤,連我這個兒子都不知道她在哪裏做了些什麽,隻知道她每次回家都會抱著一大堆土產回來。不過,我看她也不像是單純出去旅遊。


    「耕平,你媽媽什麽時候回來?」


    「她說明天早上就會回來了,不知道是真的還是假的。」


    「那你晚餐要怎麽辦?」


    「八成會出去外麵吃吧。」


    「這樣啊……」


    當我媽不在家時,我大多自己隨便弄個東西吃,或是吃外食。我也希望自己能學會做菜,但很遺憾,我並沒有這樣的技能。


    「來,煎蛋給你。」


    理理用牙簽叉了一塊煎蛋,放在三明治的包裝袋上。


    「啊,我的炸蝦也給你。」


    琥太郎也跟著理理分出一隻最喜歡的炸蝦,放在理理的煎蛋旁邊。這大概是為了報答我以前將便當分給他吃的恩情吧。


    「嗯——謝謝。」


    我心懷感恩地收了下來,送入口中。


    不愧是理理的媽媽跟蓓兒小姐。煎蛋是煎得恰到好處的五分熟,裏頭還混合著蔥花跟魩仔魚;而炸蝦也是真材實料,烹飪過程完全沒有偷懶。


    「對了,我想到一個好主意。」


    琥太郎突然「啪」地拍了一下手掌。


    「幹嘛啦,什麽事?」


    「耕平,你說你媽不在家,所以晚餐要吃外食,對吧?」


    「嗯,對啊。」


    「那,不如我來幫你做飯吧。」


    他又提出了一個奇妙的建議。有時琥太郎會突發奇想,提出一些鬼點子,前陣子他還叫我們去他家吃水桶布丁哩。不過說起來,那件事的元凶其實是蓓兒小姐。


    「沒關係啦,反正吃外食對我來說又沒差。」


    「不行啦,吃外食會營養不均衡耶。你午餐就已經吃得很隨便了,晚餐一定要吃些好東西才行。」


    琥太郎似乎興致勃勃。我媽有給我飯錢,所以我不在意吃外食,但琥太郎好像對這點很不滿。


    「這……如果你堅持要來的話——」


    「嗯,那就決定囉。回家時我們順便去一趟超市吧。」


    對我來說,有人要做飯給我吃是件求之不得的好事,根本沒理由拒絕。況且琥太郎是個有正確理財觀念的人,自己煮飯或許會比吃外食還便宜。


    我瞥了一眼理理的表情。


    她的太陽穴浮現著青筋,很明顯地不太高興。每當理理看到了琥太郎女性化的那一麵,就會明顯地心煩氣躁。這也難怪,因為琥太郎比理理這個真正的女人還要有女人味。


    啊,她手中的筷子快被她握斷了。


    真拿她沒辦法。


    「理理好像也想來幫忙耶。」


    我試著用肯定的語氣告知琥太郎。


    「啥?你沒頭沒腦的在胡說什麽——」


    理理的反應果然不出我所料。我悄悄地附耳說道:


    「你就趁這個機會讓琥太郎多教你一些東西嘛。你們可以兩人獨處,不受任何人打擾耶?」


    「啊……」


    她終於了解我的用意了。理理手中的筷子差點滑落,她趕緊重新握好。


    「理理,你也要來嗎?」


    「……哼,沒辦法,本小姐就陪陪你們吧。不過,我也要一起吃喔。」


    「嗯,大家一塊兒吃吧。」


    理理避開琥太郎的目光,故意擺出一臉不屑的表情開始扒飯。真是的,敲邊鼓可真不是件輕鬆的差事。


    我固然很重視琥太郎,但理理對我來說也同樣重要。我個人也很希望他們兩個可以湊在一起,但很遺憾的,琥太郎對理理似乎沒有那個意思。應該說,我很懷疑琥太郎打從出娘胎到現在,有沒有對人產生過那種情感。我想,他或許有過喜歡人的經驗,但從未發展到「愛」吧。


    理理的心意,總是無法得到回報。


    ◇◆◇◆◇


    不知不覺,我們上完了今天的課程,回到家中。


    我坐在沙發上看晚報。


    「啊!理理,那是醋啦、醋!」


    「啥?嗚哇,好酸!」


    我看著晚報。


    「嗚嗚……我本來想做咖哩的,這下子變成咕咾肉了啦。」


    「少、少、少給我羅哩八嗦的!事到如今,丟什麽下去煮都無所謂啦!」


    我看著晚報。


    「……欸,理理。這……是什麽?」


    「……你就當成是豬肉蔬菜雜燴,糖醋相撲火鍋奶油濃湯吧。」


    「……我還是第一次看到紫色的湯汁耶。」


    我看著……


    我還能看下去嗎?真是令人擔心死了。仔細想想,理理根本不可能做得出像樣的料理。她隻有拿刀切菜時異常利落,至於調味及其他重要部分根本一問三不知。


    我是不是應該去廚房看一下狀況呢?不過,是我自己說要讓他們兩人獨處的,實在不太好意思去當電燈泡。


    但是回歸現實層麵,這可是關係著我的晚餐。


    猶豫了好一陣子後,我決定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琥太郎想要為我做晚飯,而理理則希望跟琥太郎一起做菜;將他們兩人的心願和我的需求兩相權衡之下,嗯,我還是摸摸鼻子認了吧。


    我展現出男人的器量,埋首於晚報的填字遊戲中。


    ◇◆◇◆◇


    「……為什麽?」


    我注視著羅列在餐桌上的菜色。


    「……我也不知道呀。」


    琥太郎也垂著肩喃喃說道。


    餐桌上有一碗熱氣騰騰的奶油濃湯,顏色是正常的白色。其他還有色彩豐富的青菜沙拉以及烤好的法國麵包,是一桌很正常又豐盛的晚餐。


    「來,我們吃吧。」


    理理不知為何心情非常好,在麵包上塗上奶油。


    「我說,琥太郎。」


    「什麽事?」


    「剛才你們不是說到『紫色』跟『醋』之類的事情嗎?」


    「嗯。」


    「這就是你們說的那些?」


    「其實,我自己也搞不清楚。」


    「搞不清楚?」


    「嗯……當我一回神,它們就變成奶油濃湯了。」


    「會不會是重煮了?」


    「不,我想應該不是……而且也沒有東西被丟棄的痕跡。」


    琥太郎就這樣沉默不語。


    「想不到我還滿厲害的嘛……欸,耕平,還不快感謝我。」


    「啊,嗯。」


    我戰戰兢兢地將奶油濃湯送入口中。


    很正常。


    至少,它吃起來不像豬肉蔬菜雜燴或是糖醋什麽鬼的,而是貨真價實的奶油濃湯。


    呃,難不成理理的料理可以改變物質的原子排列?


    煉金術師?


    「喂,虎狼太,你也要吃啊。」


    「嗚嗚……我失去做菜的信心了。」


    我非常能了解他的心情。本來以為失敗的物體居然可以改變成這樣,那正常料理的麵子要往哪擺?


    「嗯,不過呢……兩位,謝謝你們。」


    盡管曾經忐忑不安,他們還是給了我一頓像樣的晚餐,我很感謝他們。


    「嗯……下次我會好好做出一頓飯的。」


    「你的意思是,這頓飯是亂做的嗎?」


    「我、我不是這個意思……」


    「不,沒關係啦。我也……呃,不太好意思老是吃你做的飯菜。」


    「啊,耕平,你不能這樣啦。」


    「啥?」


    琥太郎伸出手指指著我。琥太郎難得會用這麽強烈的語氣說話。


    「我總覺得啊,你有時會莫名地見外耶。」


    「見外……」


    「是不是因為我小時候常仰賴你從壞孩子手中保護我,你就覺得自己有照顧我的義務?」


    「……嗚。」


    「我很高興你願意當我的哥哥,但其實你可以多依賴我跟理理呀。你看,難得大家都是鄰居嘛。」


    琥太郎擺出了不同於以往的成熟表情。


    老實說,我大吃一驚。以往隻會躲在我身後的琥太郎,心中竟然藏著這樣的想法。為了不讓琥太郎發現,我以為自己已經表現得很自然了,想不到他早就看穿了一切。


    我望向理理。


    「嗯,這個嘛,人都有擅長跟不擅長的事嘛。你也不要老是裝老大,把自己降到跟我們同等的地位嘛。」


    理理毫不留情地說了我一頓。


    她說得一點也沒錯。我老是顧慮著琥太郎跟理理,不知不覺中便開始強迫自己承擔一切。


    不,不對、不對。


    我跟理理是一樣的。我隻是很享受當大哥的滋味,如此而已。說穿了,我的所作所為都是為了自己,根本沒什麽好稱讚的。


    「所以呀,耕平。你別老是想扛下所有的責任,放輕鬆一點嘛。」


    「你啊,你以為他是為了誰才會變成這樣?」


    「嗚……」


    「哈哈,你們說得沒錯,抱歉。那,從今以後,就拜托兩位多多關照了。」


    我用力地摸了摸他們倆的頭。


    話雖如此,到頭來,我猜自己對他們倆的態度依然不會改變。我隻是想要在一旁守護著理理跟琥太郎,僅此而已。


    不過,我想這已經是我最大的滿足了。


    ◇◆◇◆◇


    「你也差不多該獨立一點了吧?」


    「嗚……人家、人家已經可以不依賴耕平了啦。」


    「喔,有你這句話我就放心了,那換衣服時你就自己保護自己吧。」


    「……對不起我太得意忘形了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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