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壞主意。”康拉德·科茲第五百八十四次這麽說,“這主意實在太壞了。”


    “友情提示,我那時候隻是隨便提提建議,真正做決定的人是你自己,第八軍團之主。”藤丸立香在他身後掰著一塊巧克力,“我也說過大概四百多遍了,如果你真的不想這麽幹,你隨時都可以停下。”


    她把掰下來的那塊巧克力扔進自己嘴裏,用一種裝得非常刻意的無辜眼神回敬康拉德·科茲的怒目而視。


    以主觀時間來計算,離開亞空間,或者說泰拉星炬之後,他們已經以非凡的效率遊獵了半個泰拉年左右——遊獵午夜領主。


    當時藤丸立香提出的建議是:“你不是有一個軍團嘛。雖然他們跟著你反叛了,又過去一萬多年,但現在你回歸了帝國,聽說這個消息之後伱的子嗣搞不好也願意歸順。先不談更多細節上的問題,隻是把他們投入戰場的話,挑挑揀揀說不定能湊一個編製外的戰團出來。”


    康拉德·科茲認為自己當時一定是被星炬裏到處都是的金色光芒無聲無息地影響了心智,才覺得這是可以考慮的。在藤丸立香又以長篇大論的魔術理論成功向帝皇論證了“技術問題都不是問題”之後,他甚至覺得這是個好主意。


    別誤會,他對這件事情已經有了充足的預估。或者說,他以為自己已經對這件事有了充足的預估。他完全清楚自己的軍團子嗣大多是個什麽德行,也完全明白這一萬年的連天戰火裏,在無人約束、無人管照的情況下,事情隻會越變越糟。他已經完全做好了“麵對一大群劫匪,強盜,施虐者,殺人狂,變態藝術家,甚至食人魔,又或者隻為滿足自己獸性而行動的廢物,遇到強敵就會輕易屈膝下跪的逃兵,再就是犯下其他什麽連寫出來都會令紙筆受辱罪行的人渣與惡棍,而真正‘有救’的那種人或許隻能有千分之一”這樣的心理準備。


    他甚至不奢望在這一萬年過後,自己的子嗣當中能出現什麽算是有正義感的人物。包括剛被征召的新兵。反正,原本他的第八軍團也是由罪犯與人渣組成的。他唯一敢於相信的是,他的好兒子們會把這個傳統完美地傳承下去。


    但如果你覺得一件事已經不可能比自己的預測更壞了的時候,你最好還是給自己在心理上留出一個“它就是會變得更壞”的餘量。因為命運就是這種枉顧人的意誌,帶著癲狂的大笑讓一切都變得更壞的東西——尤其是在這樣一個隨著大裂隙的展開,現實與虛幻正逐步交融的世界裏。


    很難界定康拉德·科茲在什麽時候更加憤怒、失望或難過一點:是在回歸現實、再一次被陰魂不散的預言天賦找上門折磨,並因此得知了自己即將麵對的一切時;還是在真正見到自己那些向混沌屈膝、墮落得不成人樣的子嗣時;是帶著狂怒與絕望屠戮掉保有他基因的一整個混沌戰幫時;又或者是在事後冷靜下來複盤的過程中,意識到被他殺死的那些幾乎稱不上是阿斯塔特的東西裏,有一半以上的人在死亡時甚至是驚喜而愉悅的。


    如果他是個凡人的話,他大概已經吐出來了。但他不是,所以他隻是第一次對藤丸立香說:“我開始覺得這是個壞主意了。”


    這主意雖然是藤丸立香出的,但她對此並沒有什麽堅持,立刻表示不然我們就此收手,我還有好幾種方式來迂回。但康拉德·科茲拒絕了。


    他把這看做一種折磨,一場刑罰,而這是他應得的——不是因為背叛帝國或是帝皇,而是因為他曾放任自己踐踏自己心中的正義。即便他上一次人生中的罪行已經由帝皇派來的刺客審判,但這並不代表他在重回世間之後就有資格取回原本的那些……高貴而神聖的東西。


    因此他必須親手處罰自己犯了罪的子嗣,必須一點點鏟除因他的監管不力而播撒向銀河的毒液……當然,以他最熟悉的方式。


    為此,藤丸立香曾經說過三次“我覺得你的手段有點過激了”,但康拉德·科茲充耳不聞。於是三次告誡無果過後,她便開始要求和他一起行動,並且明目張膽地表示自己就是去礙事的。


    或許任何一個思維正常的人在聽過這種目的後,都不會同意將她帶在身邊,但康拉德·科茲倒是很無所謂地套用了那個藤丸立香對他說過很多遍的句子:真正做決定的人是你,你想怎麽做都可以。後者對他竟然這麽說明顯表露出了一點驚訝,可能原本她沒打算真的在行動中跟在康拉德·科茲身邊礙手礙腳,但既然他敢這麽說,藤丸立香當然也不是不敢奉陪到底。


    於是接下來的四個主觀月裏,他們一起在亞空間裏,在巢都世界裏,在廢棄的軌道空間站裏,在明顯是被搶來的、已經變得破破爛爛的帝國巡洋艦當中,以可怕的效率“清理”了四個混沌戰幫。藤丸立香雖然確實有在努力,但她能做到的最大限度的努力也隻是讓康拉德·科茲的犯罪現場看起來隻是普通血漿片的畫麵,而非什麽血腥的行為藝術展台而已。


    他們能有這種恐怖的效率,還是歸功於藤丸立香提供的技術很可靠。不僅僅是利用康拉德·科茲本人鮮血來運行的,基於堿基契約的,不十分精確但目前看來完全夠用的,被隨意地命名為“午夜領主定位係統”的占卜魔術;她本人一直心心念念的,應用場景明顯是星球大氣層內的那艘小船也居功甚偉。


    缺少相應天分的康拉德·科茲無法理解她到底是如何以魔術和帝皇的靈能操作風暴邊界號上的設備的,但這艘甚至無法做到亞光速航行的、高度疑似生產於人類的第二個千年伊始時的文物級別武裝科考艦,也能又快又好地完成亞空間航行,甚至於這艘小船能夠恰當地利用亞空間內時空的波濤,在一個可接受的誤差範圍內進行時間穿越——這就是為什麽他們的旅程必須以主觀時間計算。


    更別提她還研究出了據說原理是基於星炬光芒的,堪稱超遠距離瞬間移動的大型儀式——正是依靠這個,他們甚至在第一步時就連人帶船在三個小時以內從神聖泰拉直接移動到了食屍鬼星域邊緣,曆史上星炬的光芒所能抵達的最遠的地方。但是這項儀式需要帝皇靈能的支援,這種遠程傳遞會讓主持儀式的藤丸立香一口氣衰弱三四天,因此在她決定和康拉德·科茲一同行動之後,這一機能就暫時停用了。


    順帶一提,在這個共同清理午夜領主的過程裏,康拉德·科茲向藤丸立香發出死亡威脅四十二次,因為各種原因突然發狂或者陷入譫妄狀態十七次,真正對死亡威脅動手實踐十次,成功把人打成重傷兩次,把自己關在風暴邊界中對他來說小得過分的艙房裏自閉十六次(時長總計約十五個標準泰拉日)。最可氣的是,藤丸立香甚至意識到,這還是康拉德·科茲出於某種原因盡可能收斂自己之後的結果。


    而他們的工作成果,僅僅是成功“回收”了“雖然爛但大概還沒有爛到底”的十八個午夜領主——都是近二百年內的新兵,大遠征和原體對他們來說是徹頭徹尾的傳說。即便如此,他們也在見到康拉德·科茲的那一瞬間裏意識到了,眼前的人對他們來說意味著什麽。


    雖然藤丸立香原本已經知道,自己不應該對康拉德·科茲在麵對自己軍團子嗣時展示的態度抱有任何意義上的幻想,但實際見到災難現場則又是一回事。顯然,他雖然允許這些人暫時活著,卻並不覺得自己應該喜歡他們——他甚至連幾句話都懶得跟這十八個人說,就把他們扔給了藤丸立香全權安排。理由也是現成的:她才是風暴邊界號的船長。


    這種態度顯然不夠友善,但也顯然非常有效。這十八個身著胡拚亂湊的動力甲,以人皮與屍塊做裝飾,平日裏靠劫掠商船和偏遠星球上為富不仁的腐敗貴族(這也是為什麽藤丸立香能說服康拉德認為他們“沒爛透”)過活的恐懼化身,在藤丸立香的船上表現得完全像是因為被嚇破了膽而一驚一乍的什麽小動物。


    被自己的基因之父完全地漠視這一事實對他們來說似乎要比同一個戰幫的其他成員活生生地在眼前被肢解更能令他們感到恐懼與絕望,藤丸立香在以合適的空間安置了這些人之後並沒有向他們提出什麽基本規則之外的要求,但在很短的一段時間後,這些人很快意識到了他們到底在做什麽,並非常主動地向藤丸立香提供了他們所知道的所有想得起來的、與午夜領主有關的傳言和情報。


    康拉德·科茲在知道這件事之後不置可否,似乎想要把他對這些勉強踩在線上的子嗣的漠視貫徹到底,可惜就像他之前找到的借口那樣,藤丸立香才是風暴邊界號的船長。一艘船由她的船長來決定航向是天經地義的事,因此他們最終還是花了大概一星期的時間觀察、計算星圖,順著其中一條有趣的留言中暗含的情報找到了一顆幾乎可以說是蠻荒的“農業星球”。


    而在示巴的觀測界麵看到這顆星球的那一瞬間,康拉德·科茲就再一次地發出了那個“壞主意”的感歎。


    藤丸立香含著巧克力稍微揣摩了一陣,決定來一招以退為進:“怎麽?雖然我們來了……不然現在調頭回大裂隙附近去?”


    “不,我要下去。”康拉德·科茲使用了一種被刻意壓製過的語氣,很難從中猜測他具體的想法,“那些小道消息看起來還是有那麽一點準確性的。”


    “你又‘看見’什麽了嗎?”這個話題在近來已經變得越來越安全,以至於藤丸立香也願意采用這種單刀直入的問法了。


    康拉德·科茲頓了幾秒,最終還是不情不願地開了口:


    “我看到我在這顆星球上找到了賽維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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