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人不知是否該說一聲遺憾,“躲貓貓”這件事實際上並沒有在帝皇幻夢號上發生。


    在藤丸立香的預測當中,即便內線通訊成功接到了萊昂的身邊,卡利班的獅王也一定不會放棄在艦船中找到她的嚐試。第一軍團之主很擅長保守秘密,卻也因此,往往也很難忍受自己麵前出現了一些他不清楚也無法控製的事。


    但在眼下實際發生的情景當中——通訊接通了,萊昂依然就在旁邊,看起來也沒有進行什麽在移動中的房間裏嚐試逃走的嚐試。在藤丸立香發出“我們談談”的申請之後,萊昂回應的語調也很平靜。


    他說:“好。”然後甚至還在通訊台的麵前後退了一步,席地而坐,好讓那個適配凡人身高的固定攝像頭能夠拍到他的臉。


    藤丸立香端坐在椅子上,背後有點毛毛的:這和她印象中的萊昂·艾爾·莊森完全不一樣!


    萊昂或許捕捉到了些她自己都沒注意到的微表情,有點疑惑地發問:“有什麽問題嗎?”


    “沒,我隻是有點驚訝。”藤丸立香毫不猶豫地決定實話實說,“我對一萬年前的曆史也算稍有研究,但現在的你看起來和那時候完全不一樣了。”


    “我猜也是。我已經被許多人提醒過這一點了。”令人驚訝的,萊昂的語氣中甚至帶著一點傷感,“時間的力量真可怕,這是我最近才學到的一點。”


    隨便什麽人來如此感懷,看起來都很合情合理。但如果這樣做的人是那位卡利班的獅王,那聽起來就太可怕了。


    在這個瞬間裏,藤丸立香正努力不把“你到底是不是本人”的質疑寫在臉上,並且做出了決定:無論今天他們之間的談話最後是怎樣收場的,她都要把這件事以記錄的形式原模原樣地寫下來,混在海斯廷斯審判官的定期報告裏一起寄給羅伯特·基裏曼。


    她不應當獨自一人受到這種驚嚇!——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在藤丸立香因為卡利班獅王萬年前的人設在萬年之後調頭式轉彎,而不得不驚恐地進行談判的同時,暫住在風暴邊界號上的德克爾也在為自己接下來要做的事唉聲歎氣。


    他確實是聖血祭司,類似的事情他已經在自己的服役生涯中做過了很多次——但還沒有足夠多到讓他對此感到麻木。


    他確實沒法喜歡上“把戰團兄弟的遺體送回母星”這種儀式。即便他知道這是必要的:不論對生者,還是對死者。


    在迦勒底的技術下,加農軍士的遺體狀態也被保存得很好,幾乎可以說栩栩如生。亡者的麵容平靜安詳,就好像他不是在與泰倫的激戰當中犧牲的,而是在了卻所有心願後平穩地死在了床榻上那樣。德克爾知道不是這麽回事,不單因為斯凱洛斯上,當時僅剩的十三位聖血天使跟隨著顯聖的聖吉列諾衝鋒時,加農軍士就在他側前方的兩個身位;還因為他清楚,加農軍士被壽衣包裹的軀殼之中,到底有多少“假象”。


    加農軍士剛剛被收殮回來的時候,不需要任何醫學上的背景知識,也能輕易地看出他的死因:他的左側脅下被撕開了一個大洞,幾丁質的利刃還被卡在他的肋骨骨板之間。加農軍士在死前用手中的鏈鋸劍徹底地剖開了那隻泰倫雜種,成功叫它死得不能再死。他被找到的時候,雙手還依然陷在對方的胸腔裏,但那雜種的爪子上麵肯定有什麽毒素。


    第一個接近加農軍士的恩德摩爾還隻是個偵察兵小崽子,他完全沒有在動手之前應該先問問聖血祭司意見的意識,就那麽想當然地把蟲子的殘肢從自己兄弟的遺體上拔掉——然後加農軍士半融化了的內髒器官就從那個傷口中流了出來,把小崽子嚇得唧哇亂叫。


    但在那個時候,加農軍士的表情就已經是現在這般平靜安詳了。


    不幸中的萬幸是,加農軍士的基因種子腺沒出什麽問題,德克爾因此成功在戰團兄弟身上完成了自己最後的職責。但聖血祭司依然決定為這位在開悟的平靜中逝去的兄弟多做一點什麽:本來,在骨板折斷、內髒缺失後,加農軍士的遺體胸腔在平躺時就會顯出一個很怪異的凹陷。現在,躺在棺槨當中的加農軍士看起來一切正常,是因為德克爾在閑暇時間裏,一點點為他的胸腔中親手填入了假體和填料,令他的胸腔能夠再次顯現出聖吉列斯之子應有的健康弧度。


    本來,一場龐大而慘烈的戰役之後,德克爾作為聖血祭司是不大可能有閑暇去為自己的戰鬥兄弟們修飾遺容的,類似的工作會交給凡人仆役們。但現在,在這場“聖血天使在戰場上投入了半個連隊,最終卻隻能收殮到一位兄弟的遺體,提取一位兄弟的基因種子”的過於慘烈的戰役後,他們丟失了艦船,丟失了載具,丟失了所有前來支援的、甚至包括一支泰坦軍團分遣隊的帝國部隊,丟失了所有的仆役和血奴。那麽這項工作當然隻能由德克爾來做,因為類似的事情總得有人去做。


    技術上來講,他其實沒有那麽閑。風暴邊界號上還有紅渴症的課題在等著他,而發起了這個課題並強製他加入研究的阿斯克勒庇俄斯,則毋庸置疑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工作狂。就算星際戰士在得到了一次充分的休息後可以在長時間不睡覺的前提下依然保持行動力,但德克爾也很快發現,自己在持續進行高強度腦力勞動的前提下,完全熬不過這位看上去隻是個凡人的“隨艦醫官”。


    他申請休息,又在休息時間裏嚐試放空大腦,並利用這段時間嚐試讓加農軍士在回家的時候能看起來更體麵一點。風暴邊界號對他來說是完全陌生的——陌生的環境,陌生的設備,陌生的材料。這項工作的進度因此被拖得很慢,直到阿斯克勒庇俄斯也發現了這點,並且加入了進來。


    這令德克爾有點驚訝。在之前的接觸中,他判斷阿斯克勒庇俄斯在性格上更接近機械教中常見的那些怪胎,仿佛整個世界上除了他所感興趣的課題之外,其他什麽都不重要。他的其他聖血天使兄弟們在痊愈的那一刹那,就因為“不能提供病曆的人對醫學發展沒有意義”這種理由被迅速趕出了醫務室的房門,對迦勒底的其他乘員來說,除開需要頻繁地定期體檢的藤丸立香和凱莉亞之外,醫務室的大門顯然也屬於“如非必要,絕不靠近”的洪水猛獸。


    當時僅看到表麵現象的德克爾,對於阿斯克勒庇俄斯竟然能如此心平氣和地對待一具屍體一事,不可避免地產生了一些不好的聯想。但在麵對相關的質疑時,阿斯克勒庇俄斯隻是平靜地表示:僅看到表麵現象的德克爾搞錯了優先順序。


    “醫學存在的意義是讓患病的人、殘缺的人也能像正常人一樣,有尊嚴地活下去。不論是‘有尊嚴地’還是‘活下去’,都同樣重要。”風暴邊界號的隨艦醫生這樣說,“生死之事又有誰能輕易逆轉呢?他已經死了,這我們無法改變。但至少應該讓他有尊嚴地走完最後一程,體麵地回到他的家鄉。這難道不對嗎?”


    這很對。德克爾沒有什麽需要反駁的。那之後,他和阿斯克勒庇俄斯一同沉默地工作了起來,加農軍士在此後的兩個泰拉日之後便重新變得與他在生時幾乎看不出分別。


    風暴邊界號整體發生了一次震動,這種震動的模式對德克爾來說依然很新鮮,但他已經清楚地獲知,這種震動代表著艦船進入了虛數潛航狀態。相關的通知在這之前已經發送到了他們每個人的動力甲伺服係統中,因此,他清楚這次潛航後,上浮的目標地點將會是阿拉克斯·天使堡壘內部。


    “加農軍士,我們馬上就到家了。”德克爾輕聲對著身邊的棺槨說。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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