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現了其他的午夜領主?”不出賽維塔所料,藤丸立香在聽過這場“事故”的來龍去脈之後,第一反應是驚訝,“這是需要……不,這是應該一下子就鬧到台麵上的事情嗎?”


    很好,她的重點不是賽維塔從風暴邊界號上偷跑出來,也不是他摸進凱莉亞的房間裏偷出了聖物項鏈,而是直指導向了這一切的事件本身。這是在賽維塔意料之中的——藤丸立香的邏輯有時候很奇怪,但隻要能搞懂這個奇怪的邏輯,她其實很好猜。


    且不說其他人在這個問題上的成果有多少,起碼對持有幻境中另一個賽維塔記錄的午夜領主一連長來說,他是搞得懂的。


    順帶一提,這些記錄也提供了一些賽維塔並不是很想要的附加效果:站在一邊的西吉斯蒙德沒脫頭盔,沒說話,隻是在自己的保護對象身後稍微挪動了一下。但賽維塔就是從這一點點幾乎什麽都不代表的肢體動作中看得出來:他很不高興。


    這讓賽維塔更加想把凱特拉若暴打一頓了。


    正因他能夠呼吸般地揣摩上意,賽維塔此時更清楚,藤丸立香這位午夜領主心理學大師反過來這麽一問,並不是在疑惑“為什麽要這麽做”,而是在隔空責怪當事人“做就做了,可怎麽把場麵搞得這麽難看”。


    在作為午夜領主的上級時,藤丸立香與康拉德·科茲相比的一個顯著區別是,她對於“正義”的定義要曖昧得多。在這方麵,她的評判標準往往會按照一件事的結果產生偏移。雖說這並不代表她完全不會對過程中發生的錯誤進行申斥、追責以及處罰,但隻要這件事過程中的錯誤沒有真正越過雷池,而且結果也足夠好,捅了婁子的當事人往往就會被輕輕放下。


    當然,前提是這事沒被西吉斯蒙德發現。


    上級在處事上的區別也會影響到下級在遇事時的處理方式。就比如眼前這件事,如果統領著這一隊午夜領主的人是他們真正的基因之父,那賽維塔的第一反應必然是眼疾手快地把蓋子扣好,把整件事悶住不叫原體知道,親自犯點別的事跑來科茲麵前請求調用上級的權力更是天方夜譚——畢竟,夜之王是真的會把犯錯的人剝了皮掛在艦橋上風幹的。


    但藤丸立香就不會,所以賽維塔在短暫的猶豫之後,還是按照幻境裏的自己所留下的經驗,直接把整個問題的全貌展示給對方看了。事實向他證明,至少對藤丸立香來說,幻境裏的經驗在現實中也通用:她沒有對整件事過多地抱怨什麽,直接開始檢查賽維塔拿來的公文模板,顯然在思考該怎麽收拾這個爛攤子。


    “有關凱特拉若的具體動機,我有很多問題想問,不過還是等這件事平息下來之後吧。”她拿出一張空白的羊皮紙,開始在上麵以高哥特語抄寫並修改其上的內容,好讓公文中的具體表述能夠對應現在的情況,“我覺得之後你們得想辦法給他在情商這一塊補補課——他怎麽就沒看出來,這件事不應該放在台麵上解決呢?”


    對麵是偷偷來的,外頭還在談工作。在這種情況下,你都成功在沒被發現的前提下令對方失能了,要麽就偷偷把對方扔回去,要麽就偷偷關起來——你把人順著貨運通道扔進大廳裏過明路是怎麽回事?這本來是一個可以在相互間的心照不宣中簡單解決的問題,伱非要給它上秤幹什麽?嫌她這個迦勒底首席執行官要在巴爾上做的事還不夠多嗎?


    “抱歉,女士。”雖然不多,但賽維塔終究還是有看氣氛的情商——至少在此時此刻,這個“總而言之還是應該先道歉”的氣氛裏,他沒在稱呼上選擇那些顯得更輕佻的稱謂,“雖然我暫時也不清楚實際情況,但據我對馬歇爾·凱特拉若的了解,我認為一定有什麽外部因素驅使他這麽做。”


    這話他說得心裏也沒底,而同時,作為聽眾的西吉斯蒙德身邊散發出了不讚同的氣氛。意識到這一點的賽維塔幹脆話鋒一轉,說出了那個在他的猜測中應當更接近事實的那個可能性:“當然,也可能就是他突然做出了一點‘奇思妙想’。這都說不準。”


    很可惜,或許是對象全身覆甲的緣故,他的冷讀術在西吉斯蒙德身上不太靈光。黑騎士的確對他的發言感到不讚同,但他不讚同的並不是賽維塔以為的那部分:“你在前來匯報並索要‘解決方案’之前,甚至沒有成功了解到事情的全貌?”


    賽維塔在頭盔底下挑起了眉頭——要是說這個話題,那他可來精神了:“如果有人闖了禍,那麽向上級通報這件事的‘先後順序’就很重要了,你這隻會製造外交事故的石頭腦袋。”


    “這些對解決事情沒有直接幫助的問題,等到之後複盤的時候再糾結吧。在別人家的地頭上吵架像什麽話。有那個閑工夫不如給我編一個抓人的理由。”藤丸立香及時插言,阻止了這兩人之間的又一場隨時可能升級為鬥毆的口頭紛爭。順便一提,在賽維塔通過在凱莉亞身邊蹭課而逐漸掌握了靈能的基礎使用方法後,這兩個人之間的戰鬥所可能波及的範圍就變得越來越大了。考慮到禮拜堂隔壁的教堂正殿裏正上演著一場久別重逢(?)父慈子孝(?)的戲碼,類似的事故實在是不應當在此時此地發生。


    最壞的可能性:萬一隔壁的聖血天使戰團高層一生氣,分分鍾黑怒給大家看呢?


    倒是賽維塔聽見這段話之後打起了精神:“所以我們可以把那個倒黴蛋抓回來?”


    “不然呢?人你們都打暈了,不抓回來幹什麽?禮送出境之後送個果籃道歉嗎?”藤丸立香沒好氣地說。


    說實話,這要是放在從前她自己僅代表她自己的那段時間裏,她幹了這種蠢事,那當然就這麽處理了。但現在,她作為迦勒底局的代言人在帝國的情況可完全不一樣:要是他們這邊先道歉,那帝國聖人那——麽長的頭銜豈不是砸在她手裏了?迦勒底局作為星炬廳直屬組織的權威又該往哪裏放?這保密項目是你一個審判官能不打招呼說查就查的嗎?就算是為了政治形象而硬撐著麵子做做樣子,藤丸立香也得叫人把這個黑盾倒黴蛋抓回來審一審。


    “總之現在,立刻馬上,聯係凱特拉若叫他把人帶回風暴邊界號上,走正常的檢查和限製程序。”藤丸立香寫完了落款和日期,順手直接現場下印:電子印章是仿佛直接從空氣裏摸出來的,在場的另外兩人對此都已經見怪不怪了——印章的原件還在帝皇幻夢號上的某個房間中,牢牢地鎖在保險櫃裏,但如果有人想要驗印的話,就會發現這份文件上留下的痕跡也是真的。


    就像帝國的基因檢測係統其實分不出一個原體和另一個原體之間的差別一樣,帝國的電子印鑒係統也分不出印章原件和藤丸立香的靈能投影落下的痕跡的區別。這實在是個有些遺憾的安全漏洞,但好在,目前唯一會觸發這個漏洞的物件是由百分之百的帝皇靈能製成,帝國聖人主持,帝皇冠軍見證(當事人顯得不太讚同,但沒有把反對的話說出口,因此可以算是默認),沒有任何不忠誠的要素。


    “我猜海斯廷斯審判官也會選擇大事化小,所以外交上的壓力應該不算太大。”藤丸立香把這份新鮮出爐的、至少能唬人的文件遞給了賽維塔,“你拿著這個就算是有了搜查逮捕對方的法理,但事情最好就到此為止了——意思是如果審查上沒問題的話,如果審判官來要人,當事人自己也想要回死亡守望,那你們就得乖乖把人送回去,你懂的吧?賽維塔裏昂?”


    賽維塔點了點頭,接過了那張並沒有很大的羊皮紙。鑒於這張紙隨時可能被審閱檢查,以及目前他們手邊顯然沒有使用火漆蠟封的條件,那上麵的內容很幹脆地被暴露在外,誰都能閱讀。故而,在調整好聖物和潛行狀態、轉身離去後,賽維塔出於單純的好奇,對文件上那段描述事由的段落多看了幾眼。緊接著,他就發現藤丸立香在這個問題上顯然編造得很敷衍:


    “……我部懷疑此人與某樁不便透露的陳年之舊案有關,故而將其抓捕後進行審查……”


    看到這段明顯在說“我有別的審判官不能知道的小秘密,識相就別問”的句子的瞬間,賽維塔有點懷疑,藤丸立香是不是被獅鬃號上的那群黑暗天使給帶偏了。


    ——


    坦白地說,有至少那麽兩分鍾,對現狀產生了不滿的但丁戰團長確實有點想責怪藤丸立香竟然對這個曆史性的時刻做下如此簡陋的安排——哪怕在下一秒,他的邏輯就令他想起,即使藤丸立香確實那麽說了,這其實也根本不能算是她的錯。但丁自己清楚,在他心中湧動的這種情緒完全是出於一種對現狀無能為力的絕望遷怒,是應該被謹慎克製的“不正當”的情感,他也依舊花了兩分鍾的時間,才令自己從這些情緒中掙脫出來。


    巴爾那光輝榮耀的大天使,聖血天使的基因之父,他本應值得最為美好雍容的一切,而如果但丁能預先知道這一點,哪怕多給他一天的時間,他都能對此做出至少一點點安排,好讓場麵看起來不像現在這樣安靜且寒酸。


    但丁清楚自己事實上沒有多出來的時間:對聖血天使來說,事情發生得太突然了。不論是他、墨菲斯頓,甚至半路被找來的科布羅,都已經在過往的經驗中太過於習慣與挫折相伴了。藤丸立香把這件事提出來的時候沒人覺得儀式會一次就成功,她在說話時平常到在這種場合下顯得輕佻的態度,令所有她以外的人都錯誤地將之認定為一場預演。


    戰團長本以為在今天結束之後,他還有機會為這件事召開一場戰團會議。如果墨菲斯頓能夠確認這個儀式確實會起效,那麽更多細節上的安排,就將在各位於戰團中擔任重要職位的相關人士的討論中被構建出來。依照但丁的經驗,他清楚好事可能將近,但好事更可能變成壞事,因而對此沒有實感——直到這件“好事”順順利利地降臨到教堂之中,迎麵砸到他的臉上為止。


    原鑄化之後的星際戰士也會因為情緒上的大起大落而暈倒嗎?但丁不知道,可他自己確實有點暈。他用餘光瞥見了科布羅熱淚盈眶地跪在了地上。這實在是失態,可但丁並不覺得自己有資格去申斥這一點。他自己的感官也很混亂,他一時無法分辨,自己眼前少許的模糊到底是死亡麵具上的光學構件出了差錯,還是因為他也在對著散發著光輝的聖吉列斯塑像流淚。


    墨菲斯頓不在他目前的視線裏,他的目光無法從那座雕像上移開。毫無疑問,這尊在大戰後由聖血子嗣們重新雕琢而出的巨像有著極高的藝術價值,他也在各種場合下無數次地觀察乃至審視這尊雕像——可但丁從未像現在一般,覺得讓自己的目光從它上麵移開仿佛都是一種罪過。


    雕像是不會移動的。不論是他的常識,還是他對環境的觀察,都在告訴但丁同樣的事情。但他依然有一種感覺:雕像的頭顱沒有移動,聖吉列斯柔和的視線卻似乎正從在正殿穹頂之下頂天立地的雕像中俯瞰下來;雕像的羽翼沒有移動,但空氣中卻似乎確有羽翼摩擦時會發出的細微聲響;雕像的麵孔沒有移動,可大天使輕柔但醇厚的聲音神秘地同時響徹了他們的耳邊和心底:


    “很高興能見到你們,我的孩子。”他這樣說,高哥特語中帶有一種在現在的人聽來陌生的、來自萬年前的口音,“更令我高興的是,在這一次我們相見時,你們所有人都還是完好無損的。”


    但丁想要說些什麽作為回應,但他張口,卻隻嚐到自己淚水的鹹澀味道。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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