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斯克勒庇俄斯被警報聲從醫務室裏薅出來,急匆匆地抵達風暴邊界號的管製室時,幾乎正撞上阿周那怒氣衝衝地往外走的身影。


    “怎麽回事?”


    “微小特異點。”


    兩位英靈在錯身的那兩秒鍾內迅速交換了兩個短句,而顯然,他們都沒有在這短暫的時間內做出改變自己前進方向的打算。於是,阿周那在話音落地之時已經衝向了走廊遠處,而阿斯克勒庇俄斯則已經站在了房間中央的迦勒底亞斯模型底下。


    早已做過帝國本土適配改造的“迦勒底亞斯”目前正在摹寫巴爾的星球之魂。如果隻是一顆星球的話,這項工程便隻需要三四個小時就能完成,但出於接下來構建囊括天體運行的星球級別大儀式的精密工程需要,現在的迦勒底亞斯正試圖將巴爾主星和兩顆衛星以及周邊空域全部囊括在演算當中。三顆星球的靈魂之海交互影響為特裏斯墨吉斯忒斯增加了指數級別的運算量,因此,這項工作或許還要五到十天的時間才能徹底完成。


    但至少,巴爾主星的部分現在就可以用。


    阿斯克勒庇俄斯衝向控製台,花了三秒鍾的時間把風暴邊界號目前停駐的這顆星球的概念微縮模型翻了兩圈,也沒找到同僚所說的那個“微小特異點”。正當他開始懷疑自己的眼力,並且準備再翻第三圈的時候,之前氣衝衝地離開的阿周那折回來了——手裏還揪著特斯卡特利波卡的領子:


    “犯人是不是你?”懷揣著引而不發盛怒的阿周那勉強放下了中南美洲的全能之神,騰出手來指向了迦勒底亞斯上的某個位置——不是在星球表麵,而是在星球外側軌道上的某個位置。阿斯克勒庇俄斯也順著他的手指看了過去,這才終於發現了所謂的“微小特異點”到底在哪。


    那真的是一個很小很小的微小特異點,大約位於星港外的某艘船上。其存在方式也並不穩定,似乎隻要有點什麽風吹草動,就會輕易地像被吹散的肥皂泡那樣消失。


    如果不是風暴邊界號已經跨越了一個宇宙,“特異點”這種東西某種意義上應該是絕版活動了的話,這個小東西甚至不會引起示巴的注意。


    特斯卡特利波卡不太開心地整理了一下自己變形的衣襟:“過分了吧?我可一直都照章辦事很規矩的——至少在迦勒底時是這樣。再說,都已經換了個世界,‘特異點背後絕對是某個從者策劃的陰謀’這個刻板印象是不是可以放下了?”


    阿周那還想再說話,但這時候已經在控製台前調取了一係列數據的阿斯克勒庇俄斯開了口:“比起‘始作俑者是誰’這個問題,我們更優先關心的不應該是‘禦主現在在什麽地方’嗎?”


    “比起我們在這裏胡亂懷疑,還是先等立香來吧。”在場的人中,唯一因為本身的傳說故事而自動獲得最大嫌疑的特斯卡特利波卡試圖給自己點上一顆煙,但他掏口袋的動作才做到一半,突然就頓住了,“等一下,現在警報響了多長時間了?”


    “四分十五秒。”阿周那回答,順便話裏帶刺地向身邊的人抱怨,“如果不是你動作這麽慢——等一下。”


    就算藤丸立香在警報剛剛響起的時候還在睡覺,她也完全有能力在三分鍾之內從床上彈起來換好禮裝並衝進管製室大門。到了現在,迦勒底的禦主卻還沒有出現在這裏,就說明肯定有某種異常情況出現了。


    “奧特瑙斯靈基外骨骼不在原位,最後的記錄是禦主以本人的權限進行的解鎖換裝。”阿斯克勒庇俄斯檢視著風暴邊界號中控係統中的運行記錄,“亞空間傳送台在那之後啟動過一次,使用者是——”


    動力甲不做掩飾地移動時必定會發出的巨響從走廊遠處傳來,將阿斯克勒庇俄斯報出的三個人名吞沒在了噪音底下。西吉斯蒙德就像一輛小型裝甲車一樣,不管不顧地從因警戒而暫時被固定敞開的大門撞進了房間裏,幾乎沒注意到本來不該在船上但卻無端多出來的一個人特斯卡特利波卡,咆哮著報告:“藤丸立香女士不見了!她不在房間裏!”


    這個消息令房間裏被一種沉重壓抑的安靜控製了兩秒,然後,特斯卡特利波卡開口將之打破:


    “……看我幹嘛?我都說了不是我!”他的語氣有點氣急敗壞,“要是立香在這兒的話,她可不會說這種話!還不趕快定位奧特瑙斯的位置,把特裏斯墨吉斯忒斯的算力騰出來,開始運行存在證明的計算!”


    他前言不搭後語地扔下這麽一句話,然後急匆匆地往管製室外一路小跑著離開了。


    ——


    首先恢複行動能力的人,是西比拉·海斯廷斯。


    這可能得益於他作為靈能者所經曆過的嚴苛思維訓練,也可能是由於他作為預言者早已習慣了處理過量的信息流。總而言之,在體感經過了兩分鍾後,勉強忍住惡心的海斯廷斯,終於成功地在這一片被融化為概念和情報的冗雜抽象數據庫當中,找到了他的力場劍。


    他又花了三十秒的時間,分辨出了力場劍的劍刃和劍柄,並且伸手重新把它從地麵上拿了起來。這件事的成功證明他已經基本熟悉了這個奇特空間內的運行規律,為他帶來了少許自信。於是,他繼續小心謹慎地擴大了自己的觀察範圍。


    不分主次的信息洪流在他的眼前閃過。說真的,就算是在他使用靈能進行預言、把自己的靈魂暴露在亞空間中的時候,所遭受到的衝擊也沒有這麽多。但好在,從中揀選自己需要的部分並拋棄對自己無用的部分這一點,所花費的精力相比預言法術中相類似的那個步驟,要輕鬆得多。


    他因此很快注意到了在牆角無意義地——很難找到一個雅觀些的詞形容——撲騰著的死亡守望。海斯廷斯不是傳心係靈能者,對窺探他人的情緒、記憶與靈魂也沒什麽興趣,但在這個特殊的空間裏,他實在是很難忽視對方身邊以信息流的形式源源不斷地冒出來的焦急想法。很明顯,不論這又是藤丸立香從哪個犄角旮旯裏拐來的阿斯塔特,他都已經完全自亂陣腳,甚至沒法冷靜下來,成功意識到自身正處於一種什麽情況下,然後在這個與常識相悖的空間內找到地麵在哪,基本指望不上。


    然後,他又找到了就倒在他旁邊不遠處的維爾恰克和她的侍僧。在距離上,在事發之前的那個瞬間裏就在準備相互攻擊的他們本就離得更近,是層層疊疊的無效情報令海斯廷斯沒有在第一時間分辨出他們的存在。據他的情報看來,這兩位都不是靈能者,因此在最開始的靈能衝擊當中遭受到的傷害應當是比他小的。但並非靈能者的這兩人顯然沒有做過足夠的思維冥想訓練,即便是審判官特供的高性能思維輔助改件也無法幫助他們完全應對眼前的信息量。他們因此還趴在原地,暫時還沒找到正常活動身體的法門。


    海斯廷斯或許應該上去直接一刀一個,把這件事的部分隱患就在這裏解決掉。但目前為止,在他的概念中,維爾恰克還沒有做出什麽比剛愎自用固執己見一葉障目更加大逆不道的行為,罪不至死。況且,他本人終究也還是有想要從對方口中得知的秘密:比如維爾恰克到底是怎麽勾搭上那個惡魔的,她在這艘船上又發現了什麽禁忌的知識,當年發生的事情在最初的最初是否還有什麽其他的隱情,諸如此類。作為一個合格的審判官所必然具有的過剩自信和賭徒心理又給他加了碼,讓他最終選擇對暫時無法自由活動的這兩人放任了下去。


    最後,他轉向了“房間”裏風暴中心的方向,開始嚐試對海量冗雜的信息流抽絲剝繭,尋找問題的根源所在:


    藤丸立香顯然還被包裹在裏麵。


    海斯廷斯在這堆冗雜的線頭當中理出了很多說不上沒用,但也說不上有用的東西。它們大多是過去的回音,如同被胡亂剪輯過的影像記錄一般錯亂地連綴出事件的因果。其中的一些事他知道或者能夠猜得到,另一些就是他自己的經曆。如果他有閑心的話,或許會讚賞這種在宇宙各地草蛇灰線地鋪設線索,最後在此時此刻收束為一個命運般結果的故事結構,但很遺憾,他現在沒有。


    任誰在這種“命運”落在自己頭上的時候,都不會有這種閑心。


    海斯廷斯在不屬於這個房間的“過去”當中艱難跋涉,厭煩地揮散其中夾雜著的幾種可能的預言——他自己就是個水平很高的預言者,因此他輕易就能分得出來那種隻屬於“還未發生的事”的虛幻感。那些景象大都是些針對藤丸立香的壞結果,如此看來,這個陷阱主要在針對誰自然不言而喻。


    這讓海斯廷斯陡然產生了一種荒謬的感覺。難道那個被鎖在米塔·阿什恩的軀殼之內的,可以說一手造就了海斯廷斯人生中最關鍵而慘痛的一次轉折的奸奇惡魔,所為的也不過是在更重要的一場劇目當中獲得一兩個可以用後即焚的墊腳石嗎?有那麽一個瞬間,他覺得被自己的人生背叛,甚至無法成為自己故事當中的主角——但下一個瞬間,他便成功地摒棄了雜念,將這些不合時宜的多愁善感趕出了腦海。


    這可能是奸奇惡魔的把戲。他這麽對自己說,然後專注在目前的探索上。


    他挪動著雙腳,但其實並不確定自己是否真正在物理上向前移動了。他越過了自己導師那張被機械義眼占據了一大半的麵孔,越過了安靜捧起那顆被斬落頭顱的過去的自己,越過了一係列人情世故,明槍暗箭,出於恐懼的服從,自以為是的暗殺,人走茶涼的故舊和日漸稀落的同僚。這房間原本很小,沒有人比曾經將此地作為“宿舍”的海斯廷斯更清楚這房間到底有多小,但他仍然在這短短兩三米的距離中蹚過了他自己一小半的人生。再之後,他撥開海量無用信息構成的迷霧,終於看見了藤丸立香單薄的背影。


    他來不及觀察更遠的位置,不知道她正在與什麽東西進行對峙,隻本能地做出判斷,向那背影伸出手去。那個瞬間裏,層疊的無數景象幽靈一般地穿過了他的靈魂——草原,荒漠,駭人的巨獸,高懸於天空的環狀光帶,文明水平不等的各色城市,怪異的車輛,擎天的巨樹,巨大的機械,表意不明的暗示與星象,無窮的火焰與毀滅——海斯廷斯不明白他們到底是什麽,他唯一能做的隻有盡可能地摒棄這些景象對他產生的影響,而後在又一輪因腦功能過載而產生的嘔吐感當中,抓住了藤丸立香的手肘。


    再然後,他開始聽到,或者說,正式開始認知到,有什麽在說話:


    “……我其實並不在意這些事。”那個其實一直存在於這個房間裏,存在於海斯廷斯的意識當中,但在之前竟然一直沒有被他認識為“聲音”的聲音這麽說,“在眾神的‘偉大遊戲’當中,對一城一地的得失斤斤計較是一種既小家子氣又沒風度的行為。傑斯塔爾沒有成功被歸進我的領域確實遺憾,但至少對我來說,那也沒那麽遺憾——一次對大型儀式法術出色的解構,以過去為基礎對未來進行了精妙改寫!這完全值回票價!其實我那時候就想與你見麵了,隻可惜受詛者從中作梗,我們沒有真正說得上話。”


    “我們真的沒說話嗎?”藤丸立香的話音響了起來。她默許了海斯廷斯的拉扯,可也沒有就此中斷談話的傾向。與前者如重巒疊嶂般直擊心靈的可怖音響相比,她的聲音就像風中葦草一般孱弱不堪,但其蛛絲般的存在感卻總是頑強地穩固在原地,即便劇烈地隨風顫抖也不曾斷裂,“那件事之後我的記憶確實如夢似幻地缺了一塊。”


    “你在懷疑我從中作梗嗎?”


    “我沒有,這沒意義。我隻是陳述這個事實。比起從‘萬變之主說真話和假話的概率是否均為50%’這種假設開始開題論述,我覺得還是應該把我有限的精力放到一些更有意義的事情上去。”


    海斯廷斯逐漸意識到,藤丸立香正與之對話的……東西,比他最誇張的想象中的存在還要龐大可怖。他開始懷疑自己此時的行動是否有些莽撞了,可談話中的雙方都沒有對他的動作做出什麽反應。


    “‘更有意義的事情’,比如?”奸奇反問。


    藤丸立香在這個問題上思考了幾秒,最終決定籠統地回答:“以人智能夠窮盡或者能夠應用的問題吧。我想。”


    “這答案有點無聊了。”奸奇勸慰道,“不必拘束,你完全可以更加天馬行空一些,我們可以在這裏聊很久。”


    “這麽一說,我們已經聊了多久了?”藤丸立香突然好奇,“雖說這裏的時間在你的控製下是‘幾乎不流動’的,但從我們談話中信息的容量來逆推的話,或許……放在正常的環境下,我們已經聊了差不多二十分鍾左右?”


    “這很重要嗎?”奸奇不理解,但祂依然樂顛顛地反問,“依托於線性時間生存的生物在丟失了時間度量的世界裏會感到如此不安嗎?”


    “倒也不是。”藤丸立香回答,“隻不過,操縱時間與空間並不是靈能的特權。我在想,如果真的已經過了二十分鍾的話,就算是我臥房裏的小庫,現在大概也會開始感覺到不對了吧?”


    “可是這所謂的‘二十分鍾’不過是你我的感受,外界的時間甚至還沒過去半秒!”奸奇略帶興奮地反駁,“還是說,你又要向我展現某種我所不知道的——”


    ——又一場信息的風暴在這空間中暴力地旋轉了起來,海斯廷斯隻感覺自己抓著藤丸立香的那隻手被對方反手主動抓住,緊接著,她又順著那條胳膊找到了對方的麵向,轉身向著對方撞了過去——叫對方跟她一起向海斯廷斯的後方,也就是遠離依托在米塔·阿什恩身上的奸奇的方向摔倒在地。


    海斯廷斯本來想要穩住自己的重心——藤丸立香即便加上奧特瑙斯外骨骼也很輕,他的審判官製服上也配備有助力裝具,因此這是完全做得到的一件事。但他在那個瞬間稍微偏了一下頭,注意到了房間中信息渦流裏川流不息地鼓動著一些新加入的數據,然後就果斷多往後退了一步,乖巧地順著對方撞過來的力道躺了下去,給在此時此刻突然入場的那一位留出了足夠發揮的空間:


    特異點因為無法承受靈子轉移的波動而破碎,因神祇作亂而在房間內造成的亞空間效果就此消散。疊加逸散的概念與情報重新化為實物,房間中央陡然出現的湍流化作了現實中的傳送雷光——在奸奇話音未落之前,黑劍的劍刃已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甩到了祂的臉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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