技巧在眼下是幾乎沒有用的。克隆體幾乎立刻便意識到了這一點。


    他是福格瑞姆的一個近乎完美的副本,也有著與紫衣鳳凰如出一轍的精準技巧和優雅致命的劍術,但他依然在與對方短兵相接的兩個瞬間之後做出了這樣的判斷。技巧確實很有用,合適的技巧能夠幫助一個人輕鬆擊敗遠比自己強的另一個無腦莽夫。或許在麵對一個盛怒中的羅格·多恩時,克隆體所掌握的技巧本該至少不至於讓他迅速落敗——這決不能說是“沒有用”,但他還是做出了這樣的判斷。


    克隆體向後撤步,令自己脫離開對方的攻擊範圍,並且趁著這短暫到甚至連半秒鍾都不到的空檔,迅速地思考了起來:


    結論是,他沒辦法在保持儀態、不傷害對方的前提下從現在的多恩手中優雅地取得勝利。


    誠然,現在雙方的狀態是他相對占優:克隆體的確除了自己手中的斷劍和取勝的決心之外什麽都沒有,但相比之下,還是多恩身上缺少的東西更多。僅僅一個照麵,他便清楚地意識到,他眼前的多恩不僅枯槁衰邁、一隻手不翼而飛,甚至在反應和力量上也都遠不如那些並不屬於他記憶中的那個“羅格·多恩”。對方身上的動力甲雖然看起來是真貨,和他自己身上的這套空有其形的儀式甲胄並不相同,但也早已殘破不堪,令人毫不懷疑它的機能已經近乎完全停擺。


    雖說如此,但多恩身上依然有一種克隆體沒有的東西:不知從何而來的狂怒。正是這種狂怒,令他們沒辦法和平地解決這個問題。


    “背叛者!”他在欺身追擊的時候如此指控,“墮落者!帝皇子嗣當中的恥辱!”


    除此以外,他沒有更多的話了。一記刺拳直衝著克隆體的麵門而去,被後者敏捷地側身閃過。完全稱得上恐怖的拳風如同高壓氣刀一般切割著克隆體的麵皮,而他對此毫不在意,在刹那間成功抓住機會,鉗住了多恩出拳的那隻手,試圖在謹慎地角力的同時破壞對手的重心,好讓他摔倒在地。


    “我不是——”與此同時,克隆體想要反駁,但他沒能成功說完那句話。在他用左手成功鉗製住多恩手臂的那個瞬間,他就意識到,他失策了。他或許在那些屬於或不屬於他的記憶中有過與類似對手作戰的經驗,但說實話,這確實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與同等級的對手如此作戰。


    現在的多恩的確隻有一隻手,另一隻手上用不知哪來的破布條綁縛著的“簡易武器”也被斷劍輕易割了下去、失去控製,他的反應力也略有下降,但他依然是個原體。在自己唯一完好的那隻手受到控製的一瞬間,多恩並不需要去思考接下來他該怎麽做——所有的原體都是以戰爭機器為目的而製造出來的,在應對這種等級的試探時,他們隻需要依靠本能。


    在那個瞬間裏,多恩順著克隆體所牽引的方向向前了一步。他的確不知怎地少了一隻手,但距離的拉近已經足夠令他的對手感覺到威脅。克隆體有足夠的戰鬥智慧,令他能預讀出對方接下來可能施展的招式,他因此而意圖退卻,可他的退卻隻是將更多的機會出讓給了自己的對手。


    多恩的攻擊如同狂風驟雨,毫無章法卻難抓破綻。在接下來的二十秒的攻防之內,克隆體雖然沒有被成功擊中,但也並沒取得什麽優勢,反而節節敗退,在無知無覺之間為自己逐步累加了微小的劣勢。按理來講,他本該占據優勢的——或許他隻是一個依照福格瑞姆造出的副本,或許他在某些方麵無法與帝皇真正的造物無法相媲美,但他依然是更年輕、更完整,甚至還抓著一把聊勝於無的武器的那個人。


    他隻是不想用全力,那樣會把自己搞得灰頭土臉的。何況,這件事本質上並不需要以武力來解決,一場合適的談話本應該可以讓他們雙方鳴金收兵。他是福格瑞姆,他應該能夠輕鬆且優雅地完成這件事——他必須得輕鬆且優雅地完成這個,因為那才是“福格瑞姆”該做到的事。


    帝國之拳的原體所思所想則非常簡單,他在曠野上毫無顧忌地揮灑著自己的怒火。多恩並不理會眼前的“福格瑞姆”數次開口想要做出的申辯,他破敗的動力甲隨著他的移動沉重地咆哮著,吭哧吭哧地發出不成句的哀鳴。如果要讓克隆體發表評論的話,以一個鑄造大師所應有的知識,他不認為那個東西還能在任何意義上為對方提供輔助。多恩或許是被迫拖著他身上失效的蒙塵金甲所具有的龐大自重在與他對抗,而令他拒絕放棄這些累贅的原因,無疑是他胸前雕刻著的那隻在土灰色鬥篷底下依舊閃閃發亮的天鷹徽記。


    這在某個瞬間令克隆體動容,但迎麵飛來的拳頭並不允許他把自己的注意力分配在這些事情上。他不得不承認,即便是在行動上隻能作為累贅的動力甲對多恩來說依然是有用的:他的斷劍在這二十秒內成功劃上了對方的手臂內側,三次,並且很遺憾地發現精金的防護力仍舊實打實地存在著,並且在最後的一次攻擊肘彎的失敗的嚐試中,令那截斷劍再次折斷到了沒有實用意義的程度。


    克隆體扔下了自己手中的那塊廢鐵,不得不開始嚐試與一位原體空手搏鬥。他知道該怎麽做,他的腦海當中存在著相當多種徒手武術的知識與經驗,從相對和緩的到陰損毒辣的不一而足。那些停駐在他腦海中的記憶告訴他,在大遠征如火如荼的那些年月裏,“福格瑞姆”也與自己的兄弟進行過不止一次類似的比試,多數時候是和費魯斯·馬努斯,但也並非沒有別人。在其他事項的幹擾之下,他未能立即從記憶中成功找出過去的福格瑞姆是否和多恩如此“練習”過,也沒有想起任何可供參考的舊例。刻在他基因中的作戰本能告訴他應該立刻反擊,不能再這樣“謙讓”下去,但他仍有疑慮——他真的不能優雅體麵地結束這場毫無必要的爭鬥嗎?


    “聽我說,多恩——你得——”又一記擺拳打斷了克隆體進行溝通的嚐試。這讓他開始有些火大了:他腦海中的記憶裏為什麽沒有帝國之拳原體竟是個拳擊高手的印象呢?他終於忍不住架住對方的手臂,狠狠地將那隻僅剩的好手肘向外用力別了一下,以控製住對方的行動:“聽我說話!我不是你想的那個人!”


    他確信對方聽到了,但多恩隻是充耳不聞。帝國之拳原體對這句申告做出的唯一反應就是沒有反應——他靠近了對方,嚐試卸力,與此同時用那隻斷手剩下的殘肢試圖“拳擊”對手的臉。克隆體一時間不確信他到底是忘了自己的這隻手已經斷了,還是確實打算這麽做,不過總之,他還是循著本能做出了規避動作。


    在那很快又很慢的一個瞬間裏,他清楚地看到了羅格·多恩缺損肢體上恢複得很難看的傷痕。這令他在本能間意識到,這個傷口在被造成之後完全沒有受到過應有的醫療護理,這位已經老邁的巨人之所以還能活到現在,全都仰賴於原體自然具有的強悍恢複力。而顯然,在現在,他對自己的這一處傷口依然抱持著同樣的看法:不需要在意。


    克隆體確信,自己已經將身體偏轉到一個危險的角度,而對於羅格·多恩,他也不可能沒有意識到這個角度是很危險的——但他依然沒有任何退縮的意思。他本來衝著對手的臉衝去的斷肢在這個危險的側身後變成了撞向對方肩甲上的翅翼配飾,徒有其表的一層薄薄金屬雖然無法與原體曾被千錘百煉的肉體相媲美,但那是在正確的施力方法和操作之下才成立的。克隆體非常確信,如果多恩就這樣將那半邊沒有甲胄保護的手臂撞上來,他肯定會受傷。在克隆體的預測當中,他的對手應該會選擇變招,他便能借此稍有一點閃轉騰挪的機會,但發生在事實當中的,卻是多恩的那截斷肢毫不畏懼地迎麵撞上了他肩甲上的裝飾,帶著羽翼浮雕的金屬片劃破了他愈合出增生組織的皮膚,鏗地一聲卡在了骨頭裏,然後又在一陣令人牙酸的響聲當中被暴力地從克隆體的甲胄上扯下來——依然向著他的頭麵部衝去。


    這令克隆體大驚失色。他因這未曾預想到的招式而不得不放開對方的手臂意圖躲閃,但卻緊接著發現,這次輪到他的肢體被對方控製住了。多恩的那隻好手就像是液壓鉗那樣緊緊地箍在了克隆體的手臂上,後者甚至能感受到裝飾甲胄在他的皮膚上一寸寸變形皸裂的觸感。但這不是重點——他勉強在被抓著的情況下令自己矮下身去,以失去更有利的姿態為代價,避開了那帶著一截折斷的利刃的“肘擊”,緊接著放棄了攻擊,又很勉強地用自己暫且空著的另一隻手拽住了多恩的那截斷臂:


    “你得聽我說話!多恩!我們沒必要如此進行你死我活的爭鬥!”克隆體憋著一股火氣,對自己怒目圓睜的對手如此大喊,“你認錯人了——我不是你所想的那個‘福格瑞姆’!我確信我忠於帝國,厭棄混沌,我絕不會與亞空間同流合——”


    “說謊!”多恩猙獰的咆哮仿佛能崩山摧嶽,雷霆般的怒吼就在克隆體的耳邊響徹,令他也幾乎一時失聰,“你早已背叛,福格瑞姆!不要以為你能用邪法製作的假象騙過我!”


    他的後半句話,克隆體是通過唇語解讀出來的。但其實這也很困難,因為多恩此刻的表情看起來尤為猙獰,幾乎是想要將他生吞活剝。克隆體在自己被多恩抓住的那截手臂上感受到了不容忽視的壓力,他毫不懷疑再過幾秒鍾,那隻手會被連著上麵根本沒什麽用處的臂甲一同從自己的身上扯下去。生物本能的求生欲和對方油鹽不進帶來的怒火令克隆體少許地放棄了自己最開始的準則,在欺身而上的同時腳步錯位,將對方的腿腳別在了一個不方便施力的角度。


    ——緊接著,他略微俯下身,方才剛剛被折斷了裝飾、斷口還新鮮且鋒利的肩甲就撞上了對方的胸甲,在一陣尖銳而刺耳的聲音之後,克隆體成功以一個相當別扭的姿勢,在情急之下運用了一種摔角技巧的低效率變體,將羅格·多恩成功摔倒在地麵上。


    原體沉重的身軀側著倒下時在曠野上倒下時發出了一聲巨響,浮在地麵的煙塵嗆進了克隆體的眼耳口鼻,但他沒有做出任何防禦性的反射動作。多恩的動力甲在改換了姿態後發出了更加尖銳不祥的叫聲,拚盡全力想要幫助自己的主人重新站起身,但它所能提供的動力甚至不能完全抵消它的自重,率先找回姿態的依然是克隆體。後者想辦法迅速地把多恩的那隻好手反剪過去,在對方依然存在的龐大肩甲的影響下,這幾乎做不到,但克隆體知道自己該怎麽做。


    他伸手,想要去夠那片卡在多恩斷臂骨頭上的裝飾金屬片。他所具備的知識告訴他,隻要有那麽一個還算湊合的工具,他就能把多恩的手從束縛著他的這些破爛裏解脫出來。但在他成功做到之前,多恩的那隻好手已經從他的鉗製當中掙脫了出去,伴隨著一聲怒吼,他的胸前緊跟著遭受了一記真正的肘擊。


    肋骨骨板的劇烈震動傳導到了他的內髒當中,克隆體因這種衝擊力而不受控製地向後倒去。痛苦是有的,克隆體能夠判斷出他因此受了些內傷,一股血腥氣順著他的喉管湧上了口腔,幾乎在轉瞬間便在他的嘴裏凝固為黏膩的血痂。措不及防之際他沒能做好受身,但依然在地上灰頭土臉地滾了一圈,才重新爬起來——值得慶幸的是,因為動力甲自重的緣故,多恩起身的速度要比他慢得多,故而尚還來不及乘勝追擊。


    二人之間的對峙回到了原點。


    “如果伱不是福格瑞姆,那你又是什麽?”在戰鬥中吝惜言語的多恩在這個空檔中對克隆體發出質疑,“我是泰拉近衛羅格·多恩,我為我的父親帝皇服務,我將要除盡寰宇之間一切背叛與汙染——你又是誰?為誰服務?為何站在此處?!”


    克隆體張開了嘴,但最終隻是吐出了一口從破裂的內髒反上口腔中的血痂。


    他倏然發現,如果否定了“福格瑞姆”這個名字的話,自己便回答不了這個問題。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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