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禁軍在詞句中使用的表述是“立刻”,但不論是瑪蘭還是斯特恩,都沒有想到這個所謂的“立刻”,竟然真的就在短短十分鍾之後。


    對帝國當中絕大多數自忖位高權重的凡人官員來說,區區十分鍾,連供簇擁他們出行的仆從擺開行駕的時間都不夠。何況,如果瓦西裏安此前的敘述屬實的話,在他話音落下的五分鍾之內,他所提到的當事人可能還依然在巴爾內政部的會議室裏做最後的寒暄。但,不管這段時間裏實際發生了怎樣的事情,又或者她采用了怎樣的移動手段,事實就是,藤丸立香確實很迅速地出現在了暗影重錘號上,那段與堅毅威能號直接聯係的通訊對麵。


    肩負調查任務的領主審判官和灰騎士上尉修士都通讀過遞送到他們手中的簡報,也對這事件中與審判庭立場相對的那位“帝國聖人”是一位“年輕女孩”這點有著基本的了解。但當藤丸立香本人的相貌通過電波傳輸,真正出現在他們的視線裏時,他們還是為這位“女孩”到底有多年輕而感到驚訝。藤丸立香隻有十七歲的年齡或許能夠部分解釋這場本不應發生(或者說,至少不應該被捅到明麵上)的衝突的部分原因,但如果把視角拔高,開始審視整件事的前因後果的話,令人困惑的問題反而會變多。


    瑪蘭有些不安地瞥了身邊的斯特恩一眼,灰騎士向她搖了搖頭。雖然他們不知道,眼下的安排到底是由於對方很謹慎,還是單純出於“這樣比較方便”的原因,但就算是上尉修士,也確實沒辦法通過電波信號來以靈能探知對方的狀態。


    瓦西裏安讓開了通訊畫麵最當中的位置,但藤丸立香站過去的時候,畫麵依然空出來一大塊——而且斯特恩肯定她肯定在鏡頭拍不到的地方踩上了什麽墊腳的東西。雖然有寬大繁複的裙擺遮擋,不容易注意到,但他能從對方進入畫麵的上半身的動向做出推斷,藤丸立香在靠近鏡頭時應當抬腿做出了一個“上台階”的動作。


    “日安,諸位,我很抱歉用這種突然的安排把事情搞得這麽緊張。”她的雙手交握在腹前,脊背挺直,麵容上顯露著得體的微笑——儀態和禮節上都無懈可擊,如同泰拉社交舞會上常見的貴族小姐,“今日的安排確實在我的臨時決定之下顯得非常倉促,請把它當做一個相互簡單認識一下的非正式會麵吧。如各位所見,我便是藤丸立香,維爾恰克一案的主要責任人……”


    這段被濃縮在三分鍾以內的寒暄,或者說,簡述案情的陳詞,確實很好地完成了不久前海斯廷斯打算遞出去,但又被禁軍打斷了的那個“台階”的任務,令前來的檢察官對當下的現狀至少有了最基本的掌握。但在此期間,瑪蘭依然忍不住注意到,畫麵邊緣的海斯廷斯明顯地搜尋了一下四周,然後轉頭挪動了一下,把半個身子移出了畫麵之外。他肯定是對著外麵以無法被通訊捕捉的音量說了些什麽,因為十幾秒後,他重新完全回到畫麵裏之後,另一個披著侍僧袍子的小姑娘也進入了畫麵裏,在藤丸立香背後另一側的角落中站定下來。


    很明顯,海斯廷斯的最終意圖並不是要這個人出現在畫麵裏,而是要求她手中的東西——被雙手尊敬地持握著立在地上的金色天鷹權杖——在這個場景下,必須通過通訊影像信號,被收入堅毅威能號艦橋上二人的視線當中。


    正如不會有人錯把替人持節的侍從當做權杖真正的主人那樣,考慮到背景更後方還堂而皇之地戳著一個禁軍守望者,即便沒有相關知識的人,也絕不會在這個場景下領會錯那隻權杖的意思。


    結合藤丸立香本人的年齡和在帝國中幾乎無跡可尋的資曆來看,這實在很荒謬,但既然有禁軍願意以默認的態度為這個場景進行背書,瑪蘭決定讓自己的思路傾向於:以上種種看似不合邏輯的事實,是出於某種原因,被帝國的某些高級部門所遮掩過的。


    瑪蘭一時想不到,帝國中到底還有什麽部門能夠繞著審判庭的監管行事,又或者她其實想到了,但潛意識中並不想把如此荒謬的猜測當做事實。不過總而言之,她最終判斷,在此處采取謹慎些的態度不會有錯。


    這段寒暄式的問答進行得還算流暢,除開對現狀的基本了解之外,瑪蘭作為審判官的本能還令她不禁注意到,令藤丸立香能順暢地完成這段交流的前置信息來源顯然是海斯廷斯:她在談話中無意識透露出的信息顯示,她對自己身邊的這位灰騎士上尉修士了解得更多些,可到了瑪蘭這裏,就隻勉強有一些審判庭官方資料上會顯示的東西了。


    同個係統的事要問同個係統的人,這倒是也正常——問不出什麽太具體的東西也很正常。瑪蘭經常活動的區域和海斯廷斯之間基本沒有重疊,他們甚至是在這件事發生之後,才通過這次調查知曉對方的名姓的。作為領主審判官,瑪蘭自然有資格快速調閱海斯廷斯的詳細履曆,但職級上的差異令後者很難通過官方渠道對前者進行如此詳細的調查。瑪蘭當然相信,如果海斯廷斯硬要調查自己的話,應當還是能掏出幾條能夠做出詳盡報告的私人渠道的。作為一個合格的審判官,能夠在毫無頭緒的前提下完成類似的調查是基本素養,可在帝國暗麵的通訊環境下,這效率又顯然跟不上她本人的腳步。


    這或許意味著,海斯廷斯和藤丸立香已經站到了同一條線上。瑪蘭命令自己盡可能客觀地思考。所以,這場事故到底本質為何?是作為審判官的海斯廷斯不幸被禁軍和天鷹權杖所代表的權勢裹挾著,與維爾恰克審判官發生了衝突?還是本就身處於藤丸立香麾下的海斯廷斯在審判官之間的暗影戰爭中選擇借勢,卻又不慎將引爆的衝突炸到了明麵上?信息還太少了,這些可能都還隻是猜想。


    “……實際上,我們在事發之後不久,就已經著手將這場不幸的事故形成報告了。”藤丸立香還在應對斯特恩上尉修士的質詢,“在文字敘述上,我可以保證每個還能複述過程的涉事者都提供了自己視角的完整記錄,但我也確實不得不承認,在這件事結束後,考慮到可能存在的混沌影響,我確實立刻下令對暗影重錘號全艦進行了檢查和淨化,並對所有船員進行了審問、對涉事者迅速進行了無害化處置。在後來者的視角裏,此事當中‘死無對證’的部分也必然會非常多,您和您的同僚會對此感到不信任也理所當然。原則上來講,我方是同意各位以任何您認為有必要的手段進行檢查的,但同樣是原則上來講,我也必須為那些為我工作的人的生命健康安全做出保障,請在行動時務必注意這一點,其他的要求我方都可以配合。”


    “我認為我們可以接受這樣的條件。”斯特恩上尉修士沒什麽感情地回答。


    灰騎士在這段聲明裏挑不出什麽大錯。礙於天鷹權杖所暗示給他的那些東西,即便在他心中,“找出真相”顯然是應當以不計損耗的方式完成的首要任務,他也姑且選擇順著對方的話說下去:“或許在我們查閱過詳細報告之後,我與瑪蘭審判官便會需要前往暗影重錘號上,實地進行這樣的調查。”


    “屆時請直接和海斯廷斯審判官進行聯係,他將會全力支持各位的調查行動。”藤丸立香這樣回應。另一方為這種積極配合表示了恰當的感謝,但穩妥起見,堅毅威能號上的聽眾依然決定,將之理解為實際運行起來後,效用就會打折的場麵話。


    “很抱歉,但我今天的日程安排確實有點緊張。再有十幾分鍾,我就必須得動身準備下一場會麵了。”畫麵對麵的年輕女孩麵帶歉意地說,“如果諸位在調查過程中發現了什麽需要與我麵談確認的線索,請在之後一並向海斯廷斯審判官提出——不論如何,過幾日他也都會再次安排我們的正式會麵,屆時我們可以在更從容的場景下進行細致的交談。不過現在,我也確實有些想要盡快確定答案的問題,需要向瑪蘭領主審判官請教一下。”


    這倒是令人有些始料未及,但作為領主審判官,瑪蘭也不至於會因為這點突發情況慌了陣腳。相反,她還挺好奇對方到底想要問些什麽(又或者說,能問出些什麽),因此,在應允對方提問的同時,她甚至還是在微笑著的。


    然而她很快就沒法笑出來了——藤丸立香剛剛開口,就直接涉及到了一些連她身邊的斯特恩上尉修士都不清楚的事務:


    “您此次前來調查這場令人遺憾的事故,具體是代表審判庭全體,還是您所隸屬的聖錘修會,又或者是您與維爾恰克審判官共同任職的克洛諾斯修會呢?”


    瑪蘭的眉頭反射性地一跳。她本想立刻否認,但又意識到,否認這件其實無傷大雅的小事實際不會產生什麽積極意義。於是,她最終做出的掙紮是進行反問:“您為何判斷我也在克洛諾斯修會中兼領職務呢?”


    “其實我不確定,但我希望您是。”藤丸立香回答,“不光維爾恰克審判官曾親口承認過她隸屬於克洛諾斯修會,在我們事後對暗影重錘號的整體調查中也顯示,她顯然很成功地運用了自己所能接觸到的,呃,‘資源’,在克洛諾斯修會所可能涉及的領域做出了一些……成果。作為局外人,我實在不太好評價這些東西,但將之隨意銷毀又顯然太過可惜。如果您能夠以同僚的身份接手這些,那就再好不過了。”


    她沒說得太明白,但瑪蘭已經意會到了這些話背後代表著什麽意思。審判官做出的建設性成果當中,往往都暗藏著些聽起來不怎麽忠誠或者不怎麽純潔的部分。在禁軍在場的情況下,藤丸立香依然肯將這些成果移交審判庭中的“另一位同僚”處理,或許應該將之解讀為一個積極的訊號。


    “我明白了。”瑪蘭點點頭,明知故問道,“維爾恰克的‘成果’會令您產生這樣的顧慮,難道是因為她在過程中使用了一些‘不合規’的手段或技術嗎?”


    談話確實如瑪蘭預測地進行了下去,但她沒想到,藤丸立香的回答竟然這麽直白:“我相信她使用了一些來自太空死靈的技術。我不確定她是怎樣入手並初步解析這些異形技術的,也不是很確定她的研究是否走在她希望的方向上,但她確實已經將之小規模地應用在了暗影重錘號的安保係統當中。”


    “非常感謝您沒有將之就此銷毀。”瑪蘭回答。在說這句話時,她心裏至少有一多半的空間正懷揣著真心實意的感謝,“或許我在詳細調查過之後,會因今時今日的態度過於輕忽而再次向您表示感謝——您的仁慈或許為克洛諾斯修會保留下來了一份有用的技術。”


    “您謬讚了,事實上,我做出此事時也並非毫無私心。”藤丸立香輕微地點了下頭,“有時候異形的技術確實會為我們提供一種思路參考。如果您在審查之後,認為這份技術能夠通過檢測,我也希望能在此處留下一個副本以供研究:這或許能為我們對時間流速不同的兩個空間進行主動幹涉,從而人為地以更溫和的手段平衡兩側時間流的可能做出一定參考。”


    瑪蘭一時間有點茫然。對方提出的條件雖然略顯奇怪,但也不是不能接受。對方雖然想要留下副本,但首先,也並不是沒給出一個“如果通過了審查檢測之後”的台階;其次,審判庭又不是機械教,在一些公開後也無傷大雅的技術上不怎麽有敝帚自珍的習慣;再次,藤丸立香在最後提出的課題也是克洛諾斯修會一直都在研究,並在大裂隙展開之後更加意識到其迫切性的課題之一。隻看這個部分的話,邏輯上沒什麽問題,瑪蘭也想不出什麽立即反駁的必要性,但——


    “還請恕我詢問,您為什麽想要這樣的技術呢?”領主審判官真心實意地困惑著,“如果您因為工作性質需要頻繁出入大裂隙的兩側,或者其他什麽兩側時間流速不同的空間,帝國已經有了相應的抵抗技術,隻需要做一些不大的改造,就能極大的提高艦船在時間流的反複侵襲中的使用壽命。”


    “……感謝您的提醒,瑪蘭審判官,但我需要的並不是這樣的技術。維爾恰克審判官的研究在影響範圍和體量上似乎有更大的潛力。”藤丸立香說,“雖然我要用到這個還是蠻久之後的事情,也不是完全沒有替代方案,但我覺得多個選擇總是好的——”


    海斯廷斯在畫麵邊緣很重地咳嗽了一下,就差把“不是這樣談判的”這句話寫在臉上了。


    他的確成功打斷了藤丸立香繼續做出對談判不利的發言,但也讓氣氛變得有點尷尬。雖然說錯誤已經犯下,如果換個什麽別的人在這裏,估計就會順勢把事情拖下來,在最後的最後甩一個“該技術沒有通過審判庭的純潔性測驗”作為答案,帶著相關資料和樣本揚長而去。可在這裏的是瑪蘭,她還是決定正常地執行審查,並在那之前多問兩句:


    “請原諒我的好奇,您需要這種技術來做什麽呢?”


    “大裂隙的兩側不是因為亞空間的擾動而在時間流速上產生了差異嘛。”藤丸立香在這個問題之下說起了一個常識性的,但不太應該出現在這個話題之下的事實,“雖然如此,但就算是隻在帝國暗麵這一側,時間的流速也並不是完全相等的。雖然不是完全如此,但能與帝國聖疆之間直接聯通的部分,比如納克蒙德走廊附近,時間就會流逝得比暗麵中其他部分更快一點。”


    灰騎士轉頭看了看他身邊的審判官,後者對此給出了肯定的暗示。作為克洛諾斯修會的成員之一,瑪蘭可以確切地說,雖然在帝國暗麵的實際環境中,出於波動不止的亞空間影響,被擾亂的時間流並不如藤丸立香之前所述的那樣規整,不過將之看成一個粗略的規律,也不能算錯。


    “的確如此。”她如此表示,“也正是因此,在暗麵活動的艦船隻要有條件,就往往會為對抗紊亂的時間而進行相關的改造——”


    “——我的意思是,我在計劃表上預期要在十年之內,以巴爾為起點,在大裂隙中打通另一條能安全通往帝國聖疆的航道。”或許是因為時間緊迫,藤丸立香的語速開始加快,“雖然對帝國全體來說,硬抗這份時間流速紊亂造成的損失也不是不行,但我還是覺得,應當準備一些能夠降低損失的預案。這預案又得至少得以星區的範圍為基準產生效果。呃,很抱歉我今天擠出來的時間已經到極限了我得去趕下一個行程這件事又不急我們之後再聊也行——”


    瑪蘭覺得她該說點什麽的,斯特恩也這麽覺得。但可惜,事實上,直到藤丸立香帶著為她持節的那位侍從,以一種優雅但迅速的儀態從通訊屏幕上消失,唉聲歎氣的海斯廷斯再次占據了畫麵中心為止,他們都一個字都沒成功說出口。


    “我知道你們有一萬個問題要問。”海斯廷斯的表情中顯示出一種“認命了”的無奈態度,“隨便問吧。反正我對自己接下來的時間都得耗在這件事上已經有了充分的心理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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