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比特沉默了幾秒鍾。


    這短短的幾秒鍾,對以靈體化的狀態潛伏在轎廂裏的艾奧尼德·希爾來說,分外漫長。極限戰士不僅讀得懂眼下的氣氛,並且還成功以他阿斯塔特級的大腦在幾秒鍾內推演出了迦勒底內部的一場非常複雜的權力鬥爭大戲。他在意識裏瘋狂呼叫奧德修斯,但他這位基本處於休眠狀態的好搭檔給出的反應隻是在靈基裏翻了個身。幸運的是,在希爾成功把自己的腦筋打成死結之前,這幾秒鍾的時間終於結束了:


    “那看來我的贏麵很小。”戴比特語氣平靜,仿佛隻是在陳述一件常識性的小事。方才劍拔弩張的氛圍消失了——又或者那種劍拔弩張的氛圍本就是希爾自己一廂情願地想象出來的:以現在的形態,他能感覺到藤丸立香身邊的空氣中漂浮著的另一個強大的靈體,它也一直盤桓在原位,和不情不願地挪動了一下的奧德修斯一樣,沒有顯露出絲毫的緊張感。


    戴比特在這種平穩的氣氛裏朝平板電腦伸出手去:“你想要建造的到底是什麽?在提出企劃的階段就假定我會反對,你難道想把整個宇宙都翻過來嗎?”


    “那倒不至於,不過可能也差不多吧。”藤丸立香聳了聳肩,“取決於你看待這件事的視角如何。”


    “你是基於怎樣的立場……算了。”戴比特歎了口氣,“抱歉,我問了個傻問題。”


    藤丸立香略顯誇張地聳了聳肩,以表示自己並不在意。戴比特在此期間已經解鎖了屏幕,見到了那個等待他閱讀的,總長度為兩千四百六十五頁(內容增加了)的文件。


    就像基裏曼在麵對這麽長的一篇東西時不會去逐字逐句硬讀一樣,戴比特當然也不會。他雖然沒有原體級別的信息接收和處理能力,但他是懂得原理並很會讀文獻的標準魔術師。在藤丸立香哼著歌煮茶並哄騙希爾顯形加入的十幾分鍾裏,他已經通過抓重點跳讀的方式過完了每個章節的綜述部分,並毫無障礙地理解了迦勒底燈塔中每個構造模塊將會產生的實際作用:


    一號模塊:“第二星炬”——顧名思義,建成後將被作為亞空間中的導航燈塔使用;


    二號模塊:“命運回響”——脫胎於迦勒底的命運召喚係統,將成為為咒縛軍在物質世界顯現的基點,可以近乎無限度地提供保衛星炬所需的兵力;


    三號模塊:“止境之塔”——牽係星辰的風暴之錨,隔絕亞空間影響,將象征“人類敘事”的“織物”牢固地釘在地表;


    四號模塊:“美麗征程”——可被用來發射艦船的類虛數導航、轉移係統,隻要是星炬之光曾經抵達過的地方,都能夠令其在瞬間抵達;


    五號模塊:“朗基努斯”——殺神兵器,保護星炬不被混沌染指的威懾性武器,實際開動後,在物質宇宙中也能作為地對軌光矛,對敢於停留在巴爾主星軌道上的船隻造成毀滅性的打擊;


    六號模塊:“人理定礎”——在此方宇宙的抑止力(阿賴耶識)逐漸生成之後,以帝皇幻夢號為藍本,將人類繁榮發展的未來固定下來;


    ——以及,尚待論證,或者說,暫且不能被論證的七號模塊。


    “原來如此。”大致猜出沒有寫上去的七號模塊會怎樣起作用的戴比特長歎了一口氣,“你確實做了個我大概率會反對的計劃。”


    “畢竟這本質和迦勒底亞斯計劃沒什麽區別,都是掠奪宇宙中其他種族所需要的某種資源來維係人類的存續與繁榮。”藤丸立香把一份倒好的茶杯,糖和奶罐推向了戴比特的方向。“既然你甚至不惜以極端過激的手段想阻止那個,我想你大概率也不同意我的這份。”


    “這點你倒猜錯了。”戴比特暫且放下了平板電腦,很自然地開始給茶加糖,“特斯卡特利波卡知道這件事嗎?”


    “大概知道吧。我沒特別跟他說過,但在做文件的時候也沒特別躲著他。雖然他對此沒有任何表態,但我覺得還是默認他知道了比較穩妥。”藤丸立香回答得很平靜,“不論他最終選擇支持還是反對的立場,都是我需要處理的問題。現在我想確認的是伱的看法。”


    “我對此沒有特別的傾向。”有些出乎藤丸立香意料的,戴比特如此回答,“馬利斯比利的計劃和你的計劃,二者在‘宇宙環境’這種基礎性的條件上就有差異。從我(宇宙級)的視角來看,他如果成功的話,宇宙整體的發展就會不可避免地陷入停滯;但你的計劃如果成功的話,所需的代價確實非常之大,可說不定對這個宇宙來講是件好事——雖然我真搞不懂你這異想天開的計劃是哪來的。”


    藤丸立香端著茶碟,在杯子裏冒出來的熱氣後頭優哉遊哉地反問了一個看似無關的問題:“你知道大遠征大概是怎麽回事嗎?”


    一邊捏著小茶杯的希爾聞此不禁打起了精神,做好借著自己大遠征親曆者的身份在恰當的時機插話的準備,看著戴比特對藤丸立香點點頭:“我在鋼鐵之手的戰史裏讀到過一點。”


    “細節不重要,你知道一萬年前有這麽個事就行。”藤丸立香第一句話就成功澆滅了希爾剛剛升騰起來的熱情,第二句話又直接把他推進了深淵裏,“實際上,對帝皇來說,大遠征在他的計劃中和你剛見過的這個‘第二星炬’在我的計劃中地位相似,都是個和計劃本身沒什麽大關係,卻又為了人類當下的福祉必須得做的麻煩前置。”


    “等一下。”希爾覺得自己不得不出聲打斷了,“這是我可以聽的嗎——又或者說,這是可以隨便說出來的嗎?”


    “無所謂吧?反正帝皇的計劃一萬年前已經失敗了,也就隻剩下點拿出來當個反麵例子的作用。”藤丸立香毫無緊張感,“他當時的想法是,將全體人類再次收歸統一政府的治下後,開始推廣隔絕亞空間的‘網道’作為超光速星際交通手段,並且逐步通過基因調整等手段,令人類完全擺脫亞空間的影響,離開邪神的陰影自由發展。整體來看,是個‘讓人類離開亞空間’的計劃。”


    戴比特點了點頭,表示自己完全理解了。雖然希爾覺得他什麽都沒有理解。


    極限戰士想開口說點什麽,但在那之前,戴比特就已經把他沒出口的話全都堵了回去:“是這麽回事。因為‘讓人類離開亞空間’的計劃失敗了,所以你才會籌備這麽一個‘讓亞空間離開宇宙’的計劃。”


    希爾開始覺得自己什麽都沒有理解了。


    他不知道這個結論是怎麽被得出來的,覺得自己有一肚子的問題需要搞清楚,但戴比特沒給他插話的空隙,還在繼續提問:“但就算從你的‘隻考慮人類存續’的視角上來看待這個計劃,帝國怎麽辦?限製或令一個國家能維持現有疆域的通訊和交通手段,至少在當前時代,還必須依賴亞空間的存在。如果你的計劃成功了,缺乏超光速移動手段的帝國也就離分裂不遠了。”


    “我將虛數潛航和平麵之月導航的技術交給了帝國。”藤丸立香理直氣壯地回答,“在那之後,帝皇說就是該他考慮的問題了,不需要我這個未成年少女操心。”


    戴比特突然抓住了一個奇怪的重點:“你真的還‘未成年’嗎?”


    藤丸立香沒有回答,隻以怒目而視表明了自己的態度。希爾終於找到了一個能夠插入話題的時機,語氣略帶虛弱地提問:“打斷一下,這件事我的原體他知道嗎?”


    “上次我們沒談到這麽遠的戰略目標,不過帝皇應該會告訴……”藤丸立香首先反射性地溜出了半句話,才想起這位獨一份的原體閣下在靈能上的信號差到甚至沒能接入迦勒底召喚室的原體聯絡群,又一直在加班根本不睡覺,遑論接收到帝皇的所謂“神諭”或者“托夢”之類的預示。


    在短暫的停頓之後,她又因此不得不歎了口氣,把上半句沒說完的話吃了回去,重新相當確定地表示:“除非有智庫跟他說過,否則我想,羅伯特先生應該確實不知道。”


    ——


    “這個惡魔宿主最後召喚出了一個什麽?”把第一份報告(由海斯廷斯本人執筆)讀到倒數第三頁的灰騎士上尉修士,以混雜著震驚和被戲耍的憤怒的聲音,近乎失態地大吼道。


    這聲音將堅毅威能號艦橋上的許多凡人船員都嚇壞了,但那之中不包括同為凡人的瑪蘭。她正在閱讀另一份與斯特恩所讀的報告完全相同的記載,隻是她的閱讀速度趕不上對方,因此目光尚還停留在報告的中段。她在疑惑之間向後快速翻閱著電子文稿,可在她找到令灰騎士勃然大怒的那段敘述之前,通訊中傳來的海斯廷斯的聲音已經為她闡釋了答案:


    “萬變之主本尊的一小片意誌投射。”他的語氣一如既往地平穩嚴肅,帶點疲憊,但隻有這句話,又似乎從底下透出一點幸災樂禍的意思來,“同樣作為靈能者,我很確定這一點。”


    “如果這是真的,作為靈能者,你就該死了。”斯特恩高聲指責,“就算你僥幸活了下來,也必然已經被混沌所汙染,任何忠於帝國的純潔戰士都應該確保你得到應有的‘淨化’!”


    對灰騎士來說,這個常識性的問題被顛覆的局麵令他感受到了強烈的冒犯,就好像海斯廷斯正理直氣壯地在他對麵聲稱“一加一等於三”那樣。凡人在麵對稍強的惡魔時都有被植入邪惡念頭逐漸腐化的風險,何況是一位靈能者麵對了混沌神的本尊(哪怕隻是一小點投射到現實中的力量)。這可不能用“運氣好”來解釋。在靈能的世界裏,很多時候隻需要一個動作,簡單的一瞥,乃至一點意識的流動,混沌的目的就已經達到了。如果靈能者脆弱但明亮的靈魂沒有立即陷入亞空間大能的掌控,依照灰騎士的經驗,那麽就肯定代表著,有什麽來自至高天的陰謀正在他身上秘密地發酵。


    但海斯廷斯沒有表現出絲毫受到挑撥,或者受到質疑的人會自然流露出的感情波動。他依然以如磐石般穩定的態度毫不動搖地勸告對方:“有關‘在場的人是怎樣神誌清醒地活下來的’這件事,請您參閱報告後方的附錄2。簡單地說,藤丸立香在當時以帝皇的靈能保護了所有人的靈魂,又以某種反模因手段保護了所有人的意識與神智。有關此事的詳細原理,我在仔細研究後,於附錄2中進行了論述。”


    斯特恩上尉修士盯著海斯廷斯由電波傳來的通訊影像看了一會兒。灰騎士線條生硬、缺乏裝飾的頭盔之下顯露不出什麽感情色彩,但任何人都能輕易讀出對方目光中的懷疑。他抬手扣掉了身邊瑪蘭審判官麵前的顯示屏,示意她不要繼續往下讀,隨後直視著海斯廷斯的雙眼,使用了一點話術:


    “最後一次機會,海斯廷斯審判官。我們曾並肩戰鬥過,我不敢說我有多了解你,但我很肯定,如果帝國失去了你這樣一位忠誠的仆人,那會是一件非常遺憾的事。”


    當然能理解這段話本質代表著什麽的海斯廷斯沒有順著字麵意思,而是順著對方真正想表達的感情回答:“那可太遺憾了,斯特恩上尉修士。我理解您的警惕與顧慮,但我保證,自己暫時還沒有以任何形式或意外離開當前崗位的計劃。在可預見的未來當中,您都得忍受我這個可疑的人頻繁出現在您的工作中了。”


    斯特恩沒再多說什麽,隻是向鏡頭外揮了一下手。很快,暗影重錘號上的海斯廷斯所見到的影像邊緣就出現了一小部分灰騎士終結者裝甲。音陣略微接收到了一點喃喃念誦法術咒語的聲音,傳輸信號因為靈能的潮汐起落而短暫地不穩定了起來。海斯廷斯不知道灰騎士是用了怎樣的法術,但他倒是清楚對方在防備什麽:這個宇宙中有太多僅憑文字就能潛移默化地腐化他人意誌的手段了。灰騎士對混沌的抵抗力確實更強一些,但如果海斯廷斯真的是在奸奇本尊的授意下編寫了這份看似無害的報告呢?沒有人敢賭,自己閱讀它是安全的。


    海斯廷斯本身沒資格抱怨什麽,但他也確實覺得斯特恩想太多了。在意識到自己竟然產生這種想法時,他不知第多少次地,開始對“風暴邊界號上真的沒有什麽模因汙染嗎”這個問題產生疑慮。


    我得想個辦法下船。在斯特恩上尉修士如臨大敵地繼續閱讀他的報告時,海斯廷斯繼續端著嚴肅的表情如此思考。不管風暴邊界號上到底有沒有模因汙染,我都得想個辦法和這群人離遠點——不然的話,我這個審判官早晚就會連心態這種基礎中的基礎都忘幹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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