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徹?


    什麽透徹?


    雖然陳凡如今的智力高達15點,可是很明顯,現在何青生說的問題跟智力無關,而是人情世故那一套。


    不過有了他的點撥,陳凡此時也隱隱明白,這個透徹說的是什麽意思。


    何青生瞟了一眼陳凡,見他臉上滿是思索的神色,不禁啞然失笑,“昨天老郭說你是錯有錯招,我還不以為然,沒想到竟然是真的。”


    他側過身子看著陳凡,輕笑著問道,“你賴在盧家灣不走,即便衛生處調你過去,你也隻同意掛名,這些選擇,都是你本來的想法,真沒有其他算計?”


    陳凡歪了歪腦袋,神色自然地幹咳一聲,“我就是不太習慣去陌生的地方,能有什麽算計嘛?”


    何青生怔怔地看了他好幾秒,等回過神來,突然抬手指了指他,又轉身坐正身體,輕聲說道,“看來你還真是誤打誤撞。”


    他端起茶杯喝了口水,放下杯子,又要去拿煙,陳凡立刻遞上自己的過濾嘴玉蘭。


    何青生愣了一下,接過煙看了看,“嗬,帶過濾嘴的,挺好。”


    陳凡自己也叼了一支,笑道,“何主席,我要提個建議。回頭要是給會員的福利品有煙,能不能發帶過濾嘴的。”


    何青生點燃煙,吐出一個煙圈,“哼哼,我也想啊,有過濾嘴,誰還願意抽滿口煙絲的?”


    說到這裏,他突然愣了一下,看著手裏的煙,眼神不禁有些迷離,“你知道麽,以前很長一段時間裏,好多老作家們,別說那滿口煙絲的煙,就連樹葉子都抽不到。


    就比如邵荃麟,有段時間他的香煙被沒收,他煙癮上來了,沒辦法,就躺在床上,緊閉著眼睛、皺起眉頭,右手食指和中指作夾煙狀,吸吮一口,接著又作彈煙狀,假裝自己在抽煙。”


    陳凡聽得兩眼呆滯,這也行?


    何青生也沒看他,嘴裏繼續說著話,“就這麽熬了一天又一天,最後還是沒能熬過去。”


    他轉頭看著陳凡,臉上帶著笑,眼裏卻有幾絲微紅,“還有郭小川,當年在鹹寧勞動的時候,和林紹綱住一間房,他那時候神經衰弱,還有肝病。


    聽林紹綱說,郭小川每天晚上都要吞一把紅的黃的藥片,然後鑽進被窩裏點一支紙卷煙,經常把被子燒個黑窟窿。


    可惜啊……”


    何青生哈出一口長氣,眼睛直愣愣地看著前方,“郭小川等來了勝利,卻沒來得及歡慶,就因為臨睡前習慣性地點燃了香煙,卻在煙頭還沒熄滅的時候就睡著了,結果煙蒂點燃了棉被。


    那一天是76年10月17日晚,57歲的他葬身火海,熏黑的手表上,指針停在了8點20分。”


    陳凡坐在沙發上,手裏夾著煙,煙霧繚繞中,似乎看到一張張麵孔閃現。


    趙樹理、邵荃麟、楊朔、侯金鏡、老舍……


    即便是熬過來的人,也大多性情大變。


    劉白羽原本盛氣淩人,看不慣這個看不慣那個,即便是巴金都要讓著他,後來卻變得平易近人、謙遜溫和。


    不太愛出訪的葉君健,因為邀請的外事單位太多,不得不頂著滿頭白發出訪了一百多個國家和地區。


    還有周揚、馮牧……


    陳凡突然想到,或許兩個月後的首都會議,可能也會和今天的會議一樣,無風也無浪。直接將複建的作協定位為服務機構,再也不會有20年前的風光無限。


    無限風光在險峰,峰頂風也大啊!


    那些飽經風霜的大佬們,哪還有爭權奪利的心思,能安安穩穩守著這一畝三分地過日子就不錯了。


    當然,即便把那些管理權力拋開,改組之後的作協,依然是一個龐然大物,通過作協可以調動的資源,絕對不是單打獨鬥所能比擬的。


    即便手裏握著幾十本暢銷書,如果不加入作協,也依然會處處碰壁。


    這是體製的力量,也是即便陳凡很有信心爭奪市場,也要第一時間向作協靠攏的根本原因。


    有靠山和沒靠山,那區別真的是天差地別。


    過了好一會兒,何青生才回過神來,掏出手絹抹了把臉,搖頭笑道,“想起了以前的一些事,見笑了。”


    陳凡隻是抿嘴微笑著搖了搖頭,並沒有說話。


    這時候也不需要說話。


    何青生果然也沒在意,幹咳兩聲,繼續說道,“可能以前你自己也沒想到,就這麽誤打誤撞,做成今天這個局麵。


    我想說的是,伱現在的情況就是最好的結果,如果哪天想要改變,不想待在農村了,也千萬不要去衛生處,或者什麽機械廠、棉紡廠。就來作協。”


    陳凡眼珠微轉,試探著說道,“您的意思是,衙門裏規矩多?”


    何青生指了指他,笑道,“不錯,一點就透。”


    他撣了撣煙灰,正色說道,“雖然你的工作關係在衛生處,可是從實際工作出發,你根本就沒有融進這個單位裏麵去。


    任何單位都不是一池淺水,裏麵各種暗流、礁石,都是在外麵看不到的,可是等你進去,就要找靠山、抱大腿,否則便是特立獨行的‘異類’。


    反倒是現在這樣,不管是哪個單位,你都沒有深入進去,隻是掛個名頭、遊離在外,對單位裏的核心利益並沒有任何接觸。


    如此一來,反倒可以遊刃有餘,不管哪個派係,都要讓你三分。”


    他說著轉頭緊盯著陳凡,笑道,“一直以來,是不是覺得誰都是好人,身邊就沒有一個壞人?”


    陳凡嗬嗬幹笑兩聲,依然沒有說話。


    何青生幹咳兩聲,將抽完的煙頭摁進煙灰缸裏,對著遞來香煙的陳凡擺了擺手,從自己兜裏掏出來一包過濾嘴白金龍,“嚐嚐這個,武漢的好煙,7毛錢一包,跟中華一個價。”


    陳凡接過煙看了看,這種煙沒見過啊。


    武漢的好煙不應該是黃鶴樓嗎?


    他卻不知道,黃鶴樓創建於1928年,可由於銷量不好,曾經一度停產,如今武漢的高檔煙就是“龍”係列,另外還有為了紀念武漢長江大橋建成通車而生產的“大橋”牌香煙,以及為了紀念李先生橫渡長江而生產的“遊泳”牌。


    至於黃鶴樓煙,要等到83年4月份才會重新投產。


    陳凡將還有一截沒抽完的玉蘭丟掉,點燃白金龍,一股濃鬱的煙味充斥口腔。


    這特麽是漢煙?太濃厚了吧,跟後世細膩淡雅的漢派香煙完全不是一個路子啊。


    何青生看了看他,哈哈笑道,“抽不慣?”


    陳凡點點頭,“要是發這個煙就算了,我那份都送您了。”


    “你想得美。”


    何青生哼了一聲,傲然說道,“哪個分會敢用甲級煙做福利品?弄個過濾嘴牡丹、或者你那個玉蘭煙就差不多了。”


    陳凡咂咂嘴,不能發甲級煙,這有什麽好驕傲的?


    何青生抽了兩口,說道,“昨天找老郭了解了你的事之後,我突然有了個主意。”


    陳凡眼珠微轉,隨即眉頭輕挑,“您不會是想讓我當外聯部歐美分部的主任吧?”


    說著連連擺手,“不行不行,我不行,這事兒我幹不了。”


    “嗬嗬。”


    何青生瞟了他一眼,笑道,“你那個衛生處的副科長,還有機械廠和棉紡廠的衛生顧問,不都幹得挺好的嗎?”


    陳凡臉色一垮,“何主席,這能一樣嗎?您剛才也說了,我在單位上就是個掛名,根本不參與單位裏麵的任何事務,主要工作還是在盧家灣。那兩個顧問也是擺著好看的。


    再看看這個歐美分部,那可是必須要處理具體事務的職位啊,坐了這個位置就要把工作落實。


    什麽資曆、經驗那些都不說了,就一個名單分配……”


    這時何青生突然打斷他的話,“你覺得,我們江南作協會跟歐美國家有交流往來?”


    陳凡愣了愣,“呃,就算現在沒有,不代表以後也沒有吧。”


    嚴格說起來,別說江南作協,恐怕全國作協那邊,歐美分部都隻是個空殼子。


    剛剛經過了寒風凜冽的冬季,還沒折騰夠是怎麽地?一個個嫌自己命太大,想往歐美國家跑?


    前文說過,這個對外聯絡部是新成立的,而作協解散之前,也有一個對外聯絡的部門,那是怎麽來的呢?


    先是有個外國文學委員會,負責與國外作家的溝通聯絡工作。


    後來,大約是58年以後,亞非作家在國際上突然就活躍起來,然後弄了個機構,叫做亞非作家常設事務局。


    應他們的要求,作協便成立了中國作家聯絡委員會,茅盾擔任主席,劉白羽擔任副主席,楊朔任秘書長。


    看看,當年作協的所有外事活動,幾乎都是圍繞亞非作家展開。


    歐美?


    抱歉,不熟!


    就這種情況下,設立這個作協外聯部的歐美分部的意義何在?陳凡是有點搞不明白的。


    何青生喝了口茶,又抽了口煙,才慢條斯理地說道,“以後有,那就以後再說。”


    聽到這話,陳凡現在也明白了,若有所思地看著何青生,“我就是個吉祥物,擺著好看的?”


    何青生微微一笑,點了點頭,“然也。”


    陳凡還是不樂意,“既然是個吉祥物,那隨便找個人不就行了,幹嘛一定要找我呢?”


    何青生幹咳兩聲,說道,“主要是夠資格的人都不太樂意,而目前現有的其他人選,又都不太夠格。”


    陳凡眼珠微轉,“您是說,22位作家代表,都不想沾這個位置?”


    何青生臉色稍微有點尷尬,不過很快恢複正常,苦口婆心地說道,“你也別怪他們,他們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啊。亞非分部那是老傳統,在裏麵任職都還說得過去,這個歐美分部確實是個新東西,大家都怕啊!”


    陳凡眨眨眼,我就不怕嗎?


    何青生看著他,“你就不用怕!為什麽呢?首先是你年紀小,說你跟國外有牽連……”


    陳凡打斷他的話,“您這話過時了,現在的政策是有海外關係光榮,上個月花帥才說過的,下麵各個基礎單位也都在宣傳,誰要有海外關係,趕緊聯係,讓他們打錢。”


    何青生幹咳兩聲,“這個海外關係也不提,總而言之,你人都不在省城,就算這個部門出了問題,也怪不到你頭上,頂多就是挨幾句批評的事。


    再一個,這個歐亞分部也是為了完善組織架構,才設立的這麽一個部門,實際工作中,可能根本什麽事都沒有,你千萬不要有任何心理負擔。”


    陳凡還是不想接,雖然他自己知道,頂多再過一年,等到老美跟咱們交了朋友,這個歐美分部立馬成為熱門機構,一個月沒有兩場出國交流,都算作協效率太低、作家們高風亮節不想去。


    可是他的目的很簡單,就是想披一層作協的外衣當保護傘,真讓他出力……


    看著還不肯就範的陳凡,何青生牙一咬,使出了殺手鐧,“省作協是廳級單位,外聯部就是處級,如果你肯擔任歐美分部主任,那就是副處級幹部。”


    陳凡瞬間瞪大眼睛,扭扭捏捏地說道,“這個、那個,何主席,我現在隻是副科級……”


    眼看著陳凡當即轉變立場,何青生也似乎明白了跟這位青年同誌打交道的竅門。


    他滿心古怪地看了他一眼,不都說年輕人熱血好忽悠麽,怎麽這家夥跟老油條似的,還不見兔子不撒鷹了呢?


    表麵卻不動聲色,正色說道,“雖然你隻是一個副科級,但是你在本職工作領域的成就,大家都看得很清楚。而且按照調用規則,將你的組織關係調到省作協,原則上是要升一級的。”


    陳凡愣了愣,“還要調關係?”


    這個他倒是沒想過,沒了衛生處的牌子,有些地方可能就沒那麽多便利了呢。


    何青生擺擺手,笑道,“我明白你的顧慮,不過,我跟老郭還有許秘書長都商量過,你的調職應該不麻煩。”


    他意味深長地看著陳凡,笑道,“畢竟,你對雲湖衛生處最大的作用,已經用完了,他們就不會死咬著你不放。回頭我再去找衛生廳的領導聊聊、跟你們衛生處打聲招呼,問題不大。”


    說著身體往後一靠,“大不了,再讓你繼續在衛生處掛個顧問的虛職嘛,反正外人又不知道裏麵的內情,沒影響的。


    等辦完你的調職手續,我再在會上提一提,采用緊急任命的方式,給你把級別提到副處,正好可以配得上歐美分部主任職務。”


    陳凡琢磨了一下,如果真的不用幹活,隻是掛職,好像除了多一筆收入,對自己也沒什麽影響?


    他便小聲問道,“真是隻掛職,不用幹活?”


    何青生又咳了一聲,“不能說不用幹活,對外就說你在農村地區采風,有工作遠程處理。”


    陳凡恍然點了點頭,“明白。”


    想想何主席也挺不容易的,又是打感情牌、說那些老作家的事,又是利誘、給自己副處級待遇。


    嗯,自己作為重感情的人,再推辭就說不過去了。


    隨即抬起頭笑道,“那我幹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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