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完會已經是17號,開完會之後,陳凡並沒有馬上離開。


    從17號下午,再加上18號一整天,他把自己關在房間裏,寫下一篇3萬多字的“中篇”《雲湖戀》。


    主要是時間有限,怕嚇到別人,限製了他的發揮,否則至少能擴充到30萬字。


    失策了,應該寫好了再跟何青生說的。


    左思右想還是不甘心。


    千字7塊錢,3萬字隻有210,但是擴充到30萬字,那就是2100,怎麽選還用問嗎?


    所以在18號晚上,陳凡再次找到何青生,先將情緒調整到位,然後敲門而入,語氣中有三份抑鬱三分不甘、還有四分不好意思,“何主席,恐怕要讓您失望啦。”


    何青生正在伏案寫作協的工作計劃,聽到他的話,有點發懵。


    怎麽就失望了?


    昨天答應好好的事情,說不幹就不幹啦?


    我手續都快辦完了好吧!


    陳凡幹咳一聲,瞟了一眼桌上的白金龍,悄咪咪摸到手裏,抽出一支遞過去,順手給他點燃。


    自己再叼了一支,吐出一口鬱悶的煙霧,“這幾天我每天工作到半夜,用了四個晚上加一個半白天,寫了《雲湖戀》的初稿。”


    《雲湖戀》?


    何青生總算明白是怎麽回事,心裏頓時鬆了口氣,隻要不是撂挑子不幹就好。


    就現在的環境,敢接手外聯部歐美分部主任職務的人不能說一定沒有,可是能讓他放心、有資格與外人進行文學交流、並近在眼前的,也就隻有陳凡一個。


    陳凡要是不幹,一時間他還真不知道去哪裏找人。


    此時聽到是《雲湖戀》,當即心裏一鬆,哈哈笑道,“怎麽,創作遇到困難啦?”


    陳凡摳摳腦袋,點了點頭,“這幾天冥思苦想,也隻寫了3萬字的大綱,關於後來眾位前輩提的建議,我也有一些感悟,但是時間太短,沒辦法都寫出來。所以我想先回去慢慢構思,然後再針對文中的幾個角色進行深挖,同時呢,也要好好考慮一下如何把主題再拔高一下。”


    他說了一大通,而何青生沒聽見別的,就聽見了“3萬字”?


    這才幾天時間,4天而已吧,中間還要開會、逛街,就寫了3萬字?


    愣了兩秒,何青生回過神來,趕緊點頭說道,“哦哦,沒關係,創作就是這樣子的,要盡量精雕細琢,才能出好的作品。”


    頓了一下,又忍不住嘬牙花子,“你那3萬字帶來了麽?”


    陳凡撣撣煙灰,“沒寫好,不好意思拿出來見人。”


    何青生擺擺手,“沒事,拿給我看看。”


    隨即問他,“那你打算什麽時候回去?”


    陳凡,“明天一早吧。”


    他又問道,“郭副主席要回雲湖嗎?要不要我帶他一程?”


    說的是雲湖動物園的副主任老郭同誌,他當選了本屆作協的副主席,主要負責籌備作協雲湖地區分會,還想拉陳凡入夥,給他一個副主席的位置,讓陳凡給推了。


    老郭也沒在意,反正都是省作協會員,又是雲湖本地人,進不進來無所謂,反正作協有重大活動的時候,隻要他還在雲湖,就肯定跑不掉。


    何青生擺擺手,“他沒那麽快,還有些事情要處理,而且他本來就是副處級,配了車的,你不用管他。”


    陳凡嘴角微抽,好嘛,人家比自己還多個司機。


    何青生又說道,“你把寫好的稿子拿給我看看,也算提前給你把關,明天你走之前再還給你。”


    陳凡點點頭,想也沒想便一口答應。


    反正能讓他繼續灌水就行。


    ……


    江南作協剛剛複建,各種工作千頭萬緒,陳凡離開的時候,隻有何青生過來送行。


    他先將《雲湖戀》的初稿遞給陳凡,“寫的不錯,就是時間太緊,故事情節和人物描述有些倉促,你說的對,是可以深挖一下。


    關於主題思想升華的問題,我也大致看了一下,方向是對的,不過,裏麵也不是沒有問題。”


    他臉色明顯有些猶豫,“關於愛情和資本家小姐的描寫,是不是太多了些?”


    陳凡幹咳一聲,“我是這麽想的,描寫更清晰,這樣讀者對人物的印象會更加深刻,然後等後麵反轉的時候,也就可以更加打動人心。”


    何青生聽了緩緩點頭,“有點道理。”


    他抬起頭來看著陳凡,正色說道,“這個題材若是寫好了,肯定可以震驚文壇,但是其中的細節一定要把握精準,否則也容易惹來麻煩。


    我在稿紙上寫了一些批語,回頭伱自己琢磨一下,不一定對,但是相關方麵一定要考慮到位。


    現在隻是初稿,我也不好說太多,等你完成終稿,我們再好好商討一下。”


    說到這裏,他又沉吟兩秒,“今天是1月19日,3月份我們要去首都開會,咱們最好能在開會前定稿。到時候我拿給茅盾、巴金他們幾位過目,如果沒問題,就可以直接發,說不定可以發在《人民文學》上。”


    陳凡刷地冒了一頭冷汗,怎麽還一竿子捅到那兩位麵前去了呢?


    不過別說,何青生作為江南省分會的主席,還真有資格找那些大作家麵談,別管是閑聊還是工作,反正都行。


    隻不過……,預估30萬字的,《人民文學》要打算怎麽發?


    臨上車的時候,何青生招招手,旁邊立刻有工作人員送上兩個袋子。


    他也沒過手,直接讓人送到車上,同時說道,“這個是開會的紀念品,每人都有,拿著吧。”


    陳凡也沒客氣,揮手道別之後,便開著車離開。


    ……


    來的時候路麵雖然是濕的,可還算硬實,一點也不影響車速。回去的時候恰逢化雪,再加上國道上雖然車少,卻也沒斷過,整個就是一坎坷泥濘。


    這樣的路麵肯定快不起來,早上八點不到就出發,兩百多不到三百公裏的路程,一路開了8個多小時,直到下午4點,才晃晃悠悠開進了衛生處。


    政工科,所有人都在認真摸魚。


    周姐也沒在自己辦公室待著,拉了把椅子坐在大辦公室裏長籲短歎,“我費了好大的人情,才把小凡拉進單位,好嘛,現在上級單位領導一發話,就拱手把人讓出去了,白費我一番功夫!”


    林麗雯趴在桌上,眼裏滿是好奇,“小凡真成了省作協的領導啦?”


    夏玉萍撇撇嘴,“那還有假?人家都不通過我們調人,直接走衛生廳的關係。”


    說著長長歎了口氣,“也對,跟作協比起來,衛生處算什麽呀?再說了,小凡過去還連升兩級,是實打實的部門主任。水往低處流、人往高處走,都可以理解。”


    周姐還有些不忿,“理解歸理解,好歹提前打聲招呼呀,莫名其妙的就一封調令發過來,我整個人都是懵的。”


    說著還揮揮手,“我看這小子,就是沒良心。”


    話音剛落,門口傳來一個聲音,“誰在背後說我壞話啊?”


    眾人立刻轉頭看向門口,隻見陳凡手裏拎著個袋子,優哉遊哉地走了進來。


    周姐臉色先是一喜,隨即故意板著臉,“說的就是你啊。”


    她上下打量一番某人,“還沒恭喜你,連升兩級,都跟我一個級別的了哈,按照你這個升職速度,說不定明年我就得喊你一聲領導呢。”


    陳凡打著哈哈,將袋子放在秦姐辦公桌上,“這話說得,別說什麽升不升的,不管什麽時候見著您,不都得叫您一聲姐嗎。”


    周姐嘴角抽了抽,終於還是沒能壓住,“你就是個沒臉沒皮的。”


    隨即對著自己下屬們揮揮手,“都給我上,甭管帶來多少東西,一樣都不許留下。”


    林麗雯和夏玉萍早已迫不及待、嘻嘻哈哈地衝上來,秦姐和於姐也樂嗬嗬地打開袋子,幾個人圍成一團,“哇,好多東西。”


    陳凡指了指袋子,“不用搶,都有份,哎哎,玉萍,那個是給周姐的,可不能搶啊。”


    夏玉萍轉身將一隻小挎包遞給周姐,撇撇嘴說道,“就知道這種好東西沒我們的份。”


    陳凡“哎”了一聲,“那你們可就冤枉我了,關鍵是這東西送你們、你們也不用啊。”


    這年頭還真沒哪個年輕女人帶挎包上街的,一般都是背個帆布包,拎小挎包的多半都是中老年女同誌,而且一看就是幹部的那種。


    他又說道,“給你們的東西在袋子裏,都是平常能用得上的。”


    錢包、折疊剪刀、折疊小刀、旅行茶杯……,每人好幾樣,都是陳凡在百貨公司裏批發回來的東西。


    嗯,這年頭的旅行茶杯,自然不是8、90年代那種塑料的富光杯,也不是不鏽鋼杯,而是陶瓷杯。


    陶瓷做的杯身,上麵有精美的圖案,杯蓋則是塑料做的,現在隻要是跟塑料沾邊的東西都不便宜,這樣一個茶杯,就得好幾塊錢。


    (1978年的旅行茶杯)


    林麗雯她們對禮物非常滿意,聚在一起樂個不停。


    周姐看了看棕色的牛皮小挎包,拉開拉鏈,裏麵其他小禮物一樣不少,不禁滿意地點了點頭,隨即站起來說道,“走吧,到我辦公室聊聊,看看你是得了個什麽不得了的崗位,還升副處了。”


    林麗雯她們給了陳凡一個自求多福的眼神,各自回到座位上擺弄小禮物。


    陳凡跟在周姐身後進了辦公室,先把門關上,熟稔地泡了兩杯茶。


    周姐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直接說道,“你的檔案剛剛轉出去,不過按照上級領導的建議,當然了,也是我們單位的要求,還是給你設置了一個技術顧問的崗位。”


    她苦笑著搖搖頭,“好好的正職幹部,突然成了顧問,我都想不明白你是怎麽做到的?”


    陳凡嗬嗬笑道,“這可不是我做的,是剛剛複建的省作協何主席一手操辦的。”


    周姐恍然點了點頭,“就跟幾個月前我調你來衛生處一樣?”


    她不覺又有些好奇,“調你來衛生處,是因為你發明了呼吸道異物清除法,如果不調你進來,我們單位整個領導層都要背個‘不會識人用人’的黑鍋。


    可作協是為什麽呢?你已經是作協會員,有沒有在機構裏麵任職,並沒有太大的影響啊?”


    陳凡也不含糊,直接將事情說了一遍,最後笑道,“所以和在衛生處的時候一樣,我在作協外聯部也隻是掛個虛名,不參與任何具體事務,也算是給何主席一個麵子,省得找不到合適的人,連機構領導都不全,大家臉上都不好看。”


    聽完陳凡的話,周姐不禁眉頭微皺,她沒有問為什麽不幹脆取消這個外聯部歐美分部。


    雖然單位係統不一樣,可是規則道理是一樣的,上級總會都設立了,分會能不跟著走?


    沉吟兩秒,周姐說道,“話是這麽說,可這個部門終究有些敏感,萬一真有歐美國家的作者機構要求交流,你打算怎麽辦?”


    陳凡聳聳肩,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笑道,“該怎麽辦就怎麽辦唄。”


    見周姐眉頭緊緊皺起,他便笑道,“首先呢,作協不是衛生處,何主席也不是你周姐,我可以心甘情願替衛生處做事,……”


    他說著又聳了聳肩,“雖然好像你們也沒什麽事讓我做。”


    周姐笑了笑,“你的人能待在衛生處,就是對我們單位最大的幫助。”


    陳凡跟著笑了笑,繼續說道,“簡而言之,我不欠作協那邊的人情,如果哪天我覺得不對,這個崗位我隨時可以辭掉,禍水沾不到我身上。”


    周姐抿了抿嘴,看著他說道,“你倒是有點無欲則剛的意思。”


    陳凡身體後仰靠在椅背上,笑道,“本來就是如此,從頭到尾,我都沒有主動追求過這些東西,哪怕沒有衛生處、沒有機械廠,我在盧家灣也可以過得很不錯、也很滿足。”


    周姐輕輕點頭,之前的一絲擔心也徹底放下,對著他笑道,“所以呢,你的打算就是在作協當個吉祥物,等什麽時候何主席那邊有了合適的人選,就主動讓位?”


    陳凡嘴角忍不住往兩邊咧開,“何主席有過承諾,等有人接替,會給我一個副主席的虛銜,到時候待遇再升一級,還什麽事都不用做。”


    以後的作協是什麽樣子他不清楚,不過現在的作協,確實是個摸魚的好單位。


    除了專職作家之外,作家在作協裏麵任職,大約有兩種情況,一種是和其他工作人員一樣,都需要參與工作,憑勞動換工資,隻不過他們還可以利用業餘時間寫作賺取稿費。


    而另一種,則是簡單的掛名。


    最常見的就是副主席、副主任這樣的位置,待遇照拿,卻什麽事都不用管。


    也就是正大光明的摸魚。


    陳凡現在幹的就是第二種這樣的閑職,而且等哪天這個部門真的有了任務,何主席又找到合適的人接手,他還可以再升一級。


    不對,副主席的話,應該是連升兩級,隻是中間要操作一下,比如他先幹幾個月的外聯部主任,再等換屆時被推選為副主席。


    可是不管職務再怎麽變化,也不影響他當鹹魚。


    這也是他答應何青生的主要原因之一。


    至於另一個重要原因,則是這個部門裏蘊藏的機會。


    別人都怕跟歐美國家有關聯,他不怕啊!


    誰不知道一年後就要跟老美建交了,到時候一大批西方國家都會跟風而上。


    而且即便是現在,也有不少歐美國家與我國建交,從第一個中立國家瑞士,到第一個西方國家瑞典,再到後來的法國、英國……,其實還蠻多的。


    隻不過交流不太頻繁而已。


    回頭等老美一帶頭,那些國家都紛紛開展各種交流活動。


    等那個時候,陳凡作為外聯部歐美分部的主任,還怕沒機會出國?


    要知道在80年代初,作家群體便是出國最頻繁的人之一,甚至可能沒有之一。


    所謂的民間交流,很大程度上是文化先行,而當前國內文化界,哪個單位敢在作協麵前齜牙?


    再退一步,很多時候不是作協想要這些機會,而是早些年出海的文化產品,幾乎全是文學作品,所以國外的訪問邀請,基本上都是發給了作協。


    而且他們還經常指定某位作家一定要去。


    葉君健就是這麽頂著滿頭白發奔波勞累的。


    陳凡還年輕,他不怕勞累,關鍵是出了國門之後,就有機會賺外匯。


    本來幾天前他還沒這麽貪心,想的是啥時候能恢複印數稿酬,他好正大光明的賺稿費。


    要不說天上掉餡餅呢。


    這個世界變化太快,當他知道作協裏麵竟然設立了外聯部,以後有機會出國交流,就知道自己也要調整計劃了。


    隻不過他沒想到何青生會讓他當這個歐美分部的主任,還想著等有活動的時候,找何青生要個名額呢。


    現在好了,權力直接交到他手上,開心都來不及,哪裏會怕?!


    什麽?之前堅定拒絕?


    不拒絕哪來的副處級待遇?


    這條件都是談出來的嘛!


    從周姐這裏出來,陳凡又拜訪了衛生處的其他主要領導,送上紀念品,又說了一番場麵話,對各位領導的關心表示感謝之後,才開著被衝洗幹淨的小吉普出了院子,往自己家開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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