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急救人員快速地爬上家裏的狹窄樓梯。圭悟也急忙跟在他們後頭,一進房間就剛好看見一名隊員正用手撥開繪璃的眼皮,並且用手電筒照射著。


    「瞳孔好像沒有反應。」


    「馬上拿擔架過來。」


    圭悟覺得自己的心髒跳得此想象劇烈,他努力地讓自己昏沉的腦袋保持冷靜。


    剛才和愛香講電話的時候,圭悟突然聽見繪璃尖叫的聲音。


    而伴隨在後的,就是一個像是重物落地的震動。


    當圭悟到房問察看,隻看見繪璃已經橫躺在地上,於是趕緊叫了救護車——


    眾人將放上擔架的繪璃,一步步搬下樓梯。


    國中三年級的她,身體還非常嬌小。曾打過籃球的圭悟身高已經超過一百八十公分,但繪璃卻比他矮了三十公分左右。


    繪璃緊閉著雙眼。


    她到底出了什麽事情——


    「親屬隻有你一個人?」


    「啊,那個,還有父親在——老爸,」


    站在門口的圭悟回頭朝屋裏喊叫。他的父親原本正在走廊盡頭的房間裏,透過門縫偷看外頭的情形,但一察覺到圭悟的視線便趕緊將門關上。


    「那個混蛋……!」


    對於明明知道家裏頭出了大事情,卻還一味隻想逃避的父親,圭悟的內心裏燒起了憤怒的火焰。


    「我陪她一起過去。」


    說完話,圭悟便搭上停在家門口的救護車。


    紅色的警示燈不停地閃爍著,彷佛像要劃破夜晚的黑暗一般。


    如今已經是九月的後半,晚夏的暑氣已經所剩無幾。當救護車抵達車站前的綜合醫院『英愛醫院』後,繪璃就直接被送往診療室。


    醫院的訪客時間已經結束,圭悟留在空蕩蕩的大廳等待。大廳裏,依稀可以看見有幾個人也同樣帶著不安的表情坐在椅子上。


    這個城市距離首度中心很近,屬於通勤者市鎮(utertown)。會在深夜運送過來的患者,多半是突然發燒的小孩或是身體突然出狀況的老人,酒客打鬥之類的傷員比較不常見。因此四周看到的人幾乎都和圭悟父親差不多年紀,並沒有像他那樣的高中生。


    圭悟不斷思考著繪璃的事情。


    到底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是因為遊戲的關係?繪璃在倒下之前應該還在玩計算機遊戲。但是,遊戲會讓人昏倒嗎?


    圭悟不禁聯想到,過去曾發生過小孩子在看動畫時,因為畫麵的劇烈閃爍而造成身體不適,最後紛紛被送往醫院的意外。


    由於該動畫的收視率頗高,這個意外事件曾經轟動一時。不過在那之後,所有的動畫都在片頭加上「請在明亮的房間觀賞,並且與電視保持適當的距離」這樣的提醒字幕,事件也就此告一段落。


    難道繪璃也產生這種症狀了嗎?


    可是,遊戲真的有可能帶給人如此強烈的衝擊嗎?


    還是說,人們她不久前曾在不知不覺中撞到頭,造成腦膜出血的症狀——


    圭悟搖了搖頭,他不願再繼續想下去。


    「鶴見先生……鶴見圭悟先生。」


    聽見護士的呼叫聲,圭悟才回過神來。


    診療室裏有一名年輕男子,手裏還拿著寫了某些數據的紙張。當男子發現圭悟進房之後,便帶著疲勞的眼神朝他點頭致意。


    他的胸前別著一張識別證,上頭寫著「甲田」這個名字。


    「你應該是鶴見繪璃的……哥哥吧?我想你應該受了不少驚嚇,不過你可以放心,繪璃小妹的情況很穩定。」


    聽見這句話,圭悟忍不住把手放到胸前,打從心底感到鬆了口氣。


    「……請問,她到底是出了什麽事?為什麽會突然昏倒——我很擔心她是不是腦部有什麽異常……」


    「從計算機斷層圖上看不出什麽異狀。我想等明天腦外科的專門醫生來上班之後,再請他做更詳細的檢查——畢竟我是內科醫生。」


    「這樣啊。」


    「我認為最恰當的形容是她正在沉睡著,雖然有種睡得太沉了的感覺……不過,我想她很有可能隨時醒來。」


    接著甲田醫師告訴圭悟已經將繪璃送往四人病房,並且提醒他一些關於換洗衣物及健保卡之類的例行事務。


    「那你們的家長呢?」


    被問到這個,圭悟一時答不上來。


    「雖然圭悟同學你已經十七歲了,而且好像很明白狀況,但這種事情我們還是應該好好和你父母談談。」


    圭悟第一個想到的就是父親。那個一年到頭都在喝酒的父親。


    這一整年來,似乎從來沒看到他清醒過。


    但是如今能找來的家長,也就隻剩下父親而已。因為母親在兩年前就已經離家,搬回位在鄰縣的老家住了。


    他們夫妻之間的關係,就連做兒子的圭悟都看得出來已經完全破裂。


    兩人還維持著戶籍上婚姻關係就已經算是一種奇跡。


    「這……這個嘛,總而言之,我會找時間帶他來的。」


    「總而言之?」


    「嗯。」


    「找時間?」


    「……是的。」


    盡管這個回答就連圭悟自己聽了都覺得不能放心,但或許睡眠不足的甲田醫師本來就沒有要多過問家庭狀況的打算,他並沒有繼續追問下去。


    圭悟離開了診療室,前往繪璃目前所在的病房。


    由於一般的會客時問隻到晚上七點,病房裏就隻有病患在。雖然四個病床上都有人躺著,但都已經各自拉上布簾,無法得知有什麽樣的病人住在這問病房裏。


    一邊聽著不知道從哪裏傳來的電視聲響,圭悟將寫著「鶴見繪璃」的病床布簾拉開。


    繪璃正躺在病床上。


    「……喂,繪璃,早上了,快起床——」


    圭悟小聲地向她喊著,但她當然沒有醒過來,這使得圭悟覺得自己很蠢。


    到底繪璃出了什麽事——


    圭悟坐到床邊,望著繪璃安詳的睡臉。


    比自己小兩歲的繪璃,直到小學低年級為止,都還是圭悟的跟屁蟲。


    繪璃是在小學三年級左右才產生了變化。


    那是一場在市民體育館舉辦的籃球活動。身為讚助商的遊戲製作公司,在那裏展示了一款以籃球為題材的新遊戲。


    『要玩玩看嗎?』


    一名遊戲公司的男性職員向他們攀談。


    雖然繪璃躲在圭悟身後不斷地搖頭拒絕,不過圭悟卻躍躍欲試。


    『準備好了嗎?遊戲開始!』


    那款遊戲——就是一個契機。


    圭悟被繪璃徹底擊敗了。


    繪璃因此得了自信。畢竟那是她頭一次勝過從沒在任何事情擊敗過的哥哥。


    「繪璃……」


    閉著眼睛的繪璃,她的臉龐看起來此實際年紀還幼小。


    「拜托妳快點醒過來吧……想玩遊戲還是什麽都隨妳高興。隻要妳肯醒過來,要我送飯還是什麽到妳房間都無所謂……」


    母親不在,父親又是那副德性,所有的家事都是圭悟一個人在做,繪璃從來沒有幫忙過家事。圭悟並不明白那算是嬌生慣養還是一種任性。


    不過,就算自己因此而無法繼續打最愛的籃球,圭悟還是不會怨恨繪璃。


    他現在隻希望繪璃能趕快醒來。


    2


    圭悟一回到家,馬上就有件事得做。


    必須把父親從房間裏拉出來。


    圭悟白天必須到高中上學,能到病房照顧繪璃的就隻有父親而已。


    「老爸,你在裏頭吧?」


    圭悟站在看起來與剛才離家時毫無變化的房門前喊道。


    他朝廚房看了一眼,發現洗碗槽裏有一些餐盤,父親似乎一個人吃過晚飯了。


    一陣怒氣頓時湧上了圭悟的心頭。


    在圭悟滿懷著不安情緒前往英愛醫院時,父親居然還能若無其事地吃晚飯。


    「從明天開始也無妨,到繪璃的病房去照顧她!她在英愛醫院——就是站前那間,三樓三一四號病房,聽到了沒!」


    房裏沒有回應。


    由於沒心情吃晚飯,圭悟直接就跳上床睡覺。


    他到隔天才想到,自己忘了替繪璃關掉計算機的電源。


    隔天早上,圭悟強迫自己吃了早飯,並且將餐盤及衣服洗好。盡管感到有些別扭,不過他還是替繪璃準備了包含睡衣及內衣在內的換洗衣物。


    父親的房門依舊是緊閉的。


    圭悟歎了口氣,並且走進客廳。他今天去學校之前,必須先將換洗衣物送到英愛醫院給繪璃才行,所以得先打電話到學校報備一聲。


    聽著電話的鈴聲,圭悟思索著自己明明有正當理由打電話到學校,為什麽還是免不了會感到緊張?不過再怎麽想也得不到答案,因為學校給人的感覺就是這樣。


    聽到有人拿起聽筒,圭悟就緊張地準備開口說出預先想好的話。


    然而……


    『你~好,這裏是迷倒所有男高中生的妖豔魔術師?仲根老師的專屬熱線~』


    由於這段話超乎預期——圭悟的思考停頓了約十秒鍾。


    「……是仲根老師嗎?」


    這是他好不容易才脫口而出的話。


    盡管圭悟也覺得自己很窩囊,但這次絕對是電話另一頭的對象有問題。


    『我不是已經說了嗎,鶴見圭悟同學。』


    「我撥的應該是登聖高中教職員室的號碼……」


    「因為其他老師早上忙著開會還是幹嘛的,都到大教室去了。基於這裏沒有人在,所以每周都會有一天是由美麗女神?仲根老師代為接聽。」


    「為什麽知道是我打來的?」


    『來電顯示。』


    雖然可以料想得到,但她又為何會知道自己的電話號碼——圭悟最後還是決定忍住下問,因為他不敢麵對那個答案。


    仲根是每周會到登聖高中一次的心理輔導老師。由於圭悟的家庭狀況比較複雜一些,曾有幾次接受過她的輔導。


    她是年紀約二十多歲的女性,個子雖矮但擁有碩大的胸部,是個會令男高中生忍不住流口水撲過去——據說實際發生過這種事,但由於那是仲根自己說的,圭悟並不相信——的存在。在男女同校的登聖高中裏,這樣的她自然不受到女學生歡迎。


    「我就姑且問一下,穀田老師應該不在吧?」


    穀田是圭悟的級任老師。


    『當然囉。如果是在穀田老師那種老古板麵前,我怎麽可能說這些話呢?』


    所言甚是。


    圭悟心想沒辦法了,隻好向仲根說明事情經過。


    「……咦?小繪也是那樣?」


    結果圭悟聽到了預料之外的回答。


    「也……?請問那是什麽意思?」


    『從早上電視不就一直在報導了嗎?』


    圭悟轉頭看向客廳裏的電視,半信半疑地轉著頻道——


    『……這起發生在「qo」的事件,由於用戶的數量相當多,據說目前還無法查明實際上到底有多少受害者。而遊戲開發公司「株式會社projectqo」則聲稱目前還在調查事件的發生原因。』


    『森田先生,這個名為「qo」的遊戲有那麽多用戶嗎?』


    『是的,「qo」可說是日本國內最大的在線遊戲,會員人數有六百萬人,同時上線人數——呃,這個指的是同一時間內有多少人在在線遊玩,據說這個人數也達到三十萬人之譜。』


    『然後,現在這個遊戲的部分玩家陷入了昏迷?』


    『是的。在部分網絡論壇已經引起熱烈的討論,據說那些玩家曾在遊戲中看到一個「巨大的人臉」。本次也是因為日同通信社一名記者的女兒不幸卷入這場意外,才特別製作這篇新聞快報——』


    看了新聞,圭悟頓時覺得昨天發生的那件事一下子失去了真實感。


    昏迷不醒?


    巨大的人臉?


    新聞快報?


    在線遊戲?


    『圭悟同學,圭悟同學?你有在聽嗎?喂~鶴見,鶴~見!』


    「啊,有……我有在聽,對不起。」


    『看來……你們也是碰上這個時間了吧,學校的老師們也在擔心是不是有學生碰到了呢。』


    圭悟的腦袋裏一片混亂。看來,繪璃似乎是碰上了某件意外,而且還是個大事件——


    『她住在哪問醫院?』


    「在英愛醫院。」


    『那我也一起去好了。』


    「妳……妳在說什麽啊?不必麻煩了,我自己去就好了。」


    『因為學校這裏很閑呀。啊,我的意思不是說去醫院排解無聊,我是真的很擔心小繪。這和我在學校很清閑一樣都是實話。』


    心理輔導老師居然在教職員室裏說這種話。


    『啊,穀田老師回來了,我得掛斷了。再見囉,圭悟同學。』


    電話就這樣被掛斷了。


    「……我打電話本來就是想和穀田老師說話啊。」


    就算和聽筒抱怨這些——不對,就算直接和仲根本人抱怨,也必定沒有效果,隻是圭悟還是忍不住想抱怨。


    不過現在不是抱怨的時候了。


    必須先搞懂目前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才行。


    然而,圭悟在出門之前所查到的數據很有限。


    在玩「qo」這款在線遊戲——也就是繪璃玩的遊戲——的一部分玩家,紛紛因為昏迷不醒而被送進醫院。


    由於除了昏迷之外,並沒有其他外傷,目前似乎沒有什麽危險。


    受害者的人數不明。


    『qo』是一款讓許多玩家聯機到同一個遊戲世界的在線遊戲,也就是所謂的mm。內容取自日本神話、西洋神話、傳統宗教、各項傳承及古老故事,具有相當獨特的世界觀。


    「這真的很像因為看了動畫,而被送進醫院的那個事件……」


    但是那個動畫是不特定的多數人同時看了同一段畫麵,遊戲中也可能發生這種情況嗎?


    這當然無從得知。


    圭悟提起登聖高中的書包,以及裝有繪璃換洗衣物的手提包。


    「我先出門了,我替繪璃送換洗衣物過去。」


    他朝父親的房問喊話——但沒有任何回應。


    不過圭悟也注意到了,室內隱約可以聽見電視新聞的播報聲。


    「……繪璃,她可能被卷入某種奇怪的事件了。醫院的一般會客時間是下午一點到晚上七點,拜托你去照顧她,拜托。」


    向自己的親生父親說這種話,實在讓圭悟覺得很難受。


    但是,房內依舊沒有回應。


    3


    英愛醫院的氣氛和昨晚完全不同,裏頭擠滿了外來的病患。到底是發生什麽事情才會製造出這麽多病患呢?每次來到綜合醫院,都會讓圭悟心裏產生一種整個日本都病了的錯覺。


    圭悟向櫃台報了姓名,並且說明自己帶了健保卡及換洗衣物過來。


    之後,櫃台人員要圭悟到與昨天不同的一問診療室。


    昨晚遇見的甲田醫師——不曉得他是不是還沒有睡——還是用那看來很想睡的眼神看著圭悟。而他


    的身邊則有一名年紀較大的醫師。


    「我叫做守口,是本院的腦外科醫師……請問你已經看過新聞了嗎?」


    圭悟點點頭。


    「繪璃小妹的症狀……就和新聞上所報導的一樣。我想她應該……有在玩『qo』吧?」


    「我想……應該沒錯。」


    「果然……這真是不幸。我們認為繪璃小妹應該是在玩那個名為『qo』的遊戲過程中,因為碰上某種意外而陷入昏迷。」


    守口醫師告訴圭悟,繪璃目前還沒有醒來。


    「昏迷與睡眠是完全不同的兩回事。人如果是腦部受到外傷,或者是因為酒精及藥物等刺激而引起意識障礙,有時就會陷入昏迷的狀態。」


    若是單純的昏睡,隻要受到外部的刺激就會蘇醒過來。但是產生意識障礙的時候,由於腦補是受到非本人意圖的外在因素影響而產生障礙,即使受到刺激也不會醒過來。


    意識障礙一般有份層級,最淺的層級是患者會有意識模糊不清的狀況,此外,還有無法說出自己的出生年月日及姓名的情形、即使周遭的聲音再大也無法蘇醒、施予痛楚時仍會產生抗拒反應的程度,以及即使受到痛楚也毫無反應的狀態——這些都是判斷的基準。


    這些情況會分別以「辨識困難」、「半昏迷」及「重度昏迷」等名詞來分類。


    「繪璃小妹的情形,勉強可算是重度昏迷。」


    「重度昏迷——那不就是最糟的狀態嗎,」


    圭悟頓時感到眼前像是陷入一片漆黑。


    重度昏迷。


    繪璃她……


    明明昨天都還那麽有精神的?為何會這樣?


    「請冷靜一點。」


    圭悟回過神來,發現甲田醫師已經走到身旁,並且拍了拍自己的肩膀。


    「話還沒付說先。」


    「沒錯,加同甲田醫師所百,目前還隻是勉強算是……而已。」


    「勉強算是?」


    「雖然,她的身體反應已達重度昏迷的標準,但腦波仍維持正常。甚至,可以說是和日常生活時相同,極為接近清醒的狀態。因此,很有可能因為某些契機而突然醒過來,或許也可以說是正在作夢一般的狀態吧。隻是——」


    守口醫師似乎感到有點難以啟齒。


    「目前完全原因不明。雖然,進一步的判斷還必須等到詳細檢查的結果出爐,但目前看起來並沒有外傷,腦部也很正常。繪璃小妹的身體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實在讓人無法想象。就連我們也很想知道原因。」


    這句話讓圭悟感到十分無奈——因為,他也同樣想知道原因。


    由於醫師通融,圭悟先見了繪璃一麵後才離開醫院。繪璃看起來就和昨天完全一樣。


    圭悟開始擔心起醫藥費的問題。


    包括那棟房子在內,家裏所有的生活開支郡是來自母親的財產。母親原本是富商的女兒,當初蓋房子的就是外祖父母,生活費也是來自他們。


    父親並沒有工作,雖然他原本是個籃球選手,但在膝蓋受傷後就退休了。


    他仗著嶽父、嶽母很有錢,成天過著墮落的生活。


    然而。圭悟仍是受到父親的影響才開始打籃球的。


    母親則受不了父親而在兩年前離家。日前兩人還沒有離婚,是因為外祖父母反對的緣故。


    而理由就單單隻是不希望戶籍上留下瑕疵而已。


    而母親本人目前正沉迷在一個新興宗教。


    圭悟的四周,就連一個具有社會良知且可依靠的人人也沒有。


    因此圭悟深信隻有自己才能保護繪璃。


    ——今天幹脆逃課,待在病房照顧繪璃算了……


    當他離開醫院時,已經接近十點鍾了。


    「圭悟同學!」


    突然聽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使得圭悟的心髒蹦了一下。


    回頭一看,發現有一部汽車正停在附近。那是日本聞名世界的油電混合動力車,顏色則為金屬紅。車窗後方有名戴著眼鏡的女性正在朝圭悟揮手。


    「……仲根老師,妳在這裏做什麽?」


    「我在開車啊!」


    圭悟把『才不是問這個』這句話硬生生地吞回喉嚨。


    「因為學校實在太無聊了嘛,我載你一程吧,」


    雖然仲根如此提議,但圭悟毫不理會地掉頭就走。


    由於定了幾步後頭部還是靜悄悄的,圭悟以為她已經放棄而回頭察看。


    沒想到……


    「唔喔!」


    車子居然緩緩地緊跟在他身後。


    「這種油電混合車啊,還真是安靜無聲呢!」


    「……我認為這種車應該不是為了讓人偷偷跟蹤男高中生而開發出來的。」


    圭悟投降,乖乖地坐上副駕駛座。


    仲根身上是一件白襯衫加上黑色披肩,底下是及腰的短裙,光從服裝來看要自稱是學校關係人士並無不妥。如果隻看服裝的話。


    雖然帶著一副知識分子氣息的眼睛,但仲根並不具有令人生厭的感覺,這與其說是因為個性,還不如說是她那散發親和力的眼神所致。


    「小繪的情況如何?電視上到現在還在講這件事呢!」


    仲根一邊發動車子,一遍伸手接著導航器的屏幕。


    據說目前光是證實的昏迷人數就多達二十人,不過基於保護個人隱私的理由,患者的身分並沒有被報導出來。


    「好像是說有個『人臉』之類的。」


    「『人臉』是嗎……?」


    「據說事件發生當時,遊戲中出現了一個巨大的『人臉』呢,」


    「意思是是所有看到『臉』的人都昏倒了嗎?一


    「嗯——我想應該不是所有人……不過,實際上如何無從得知。畢竟我既不是醫師也不是教師,隻是個微不足道的輔導老師而已。」


    車子來到登聖高中,並且從後門開進校內。


    等到車子停在停車場後,電視畫麵突然變得明亮。


    「啊,剛好正在報導。因為這一台屬於日同通信集團,所以對這次事件報導得特別賣力呢。」


    聽到仲根的說明,圭悟也跟著望向電視屏幕。


    『——根據專家的說法,這起遊戲途中陷入昏迷的事件,很有可能是遊戲本身所造成的意外。營運公司「projectqo」已經在剛才向各大媒體發函,預定在今天下午五點鍾召開記者會進行說明。另一方麵,網絡上正在熱烈討論關於在遊戲的天空中所出現的「人臉」——這就是那個「人臉」的照片。』


    聽到這裏,車上的兩個人都忍不住湊到屏幕前。


    在那張影印紙上,是一個略帶著灰色的雲朵。


    圭悟看了好一會兒才總算看懂。


    這就是所謂的人臉啊——


    右上看起來像額頭,左下則是下巴。眼睛看起來略小,整個臉型頗長。


    「的確是有點像……」


    仲根自言自語道。


    「說得也是,要說是『人臉』的話,的確有點像。」


    「我不是這個意思——你不覺得有點像嗎?」


    仲根若有所思地看著畫麵。


    「我愈看愈覺得像。」


    仲根把臉湊到就快要碰到鼻子的距離,突然看向圭悟。


    但是,圭悟並沒有辦法預測到她所說出的下一句話。


    「這很像聖德太子呢!」


    4


    聖德太子的畫像他曾被印刷在紙幣上。


    細長的眼睛,一撮胡須,頭戴帽子,手裏似乎還拿著某個物品——圭悟正設法回想著。畢竟那是平常人一年到頭都


    不會有機會去想的麵孔。


    此時,宣告第二堂課結束的鍾聲響了起來,已經十點半了。


    王悟留下我會再去查查這句話後,就準備下車。


    「等一下。」


    由於圭悟剛把一隻腳伸出車外,就被仲根從後麵用力拉了回來——


    「唔喔!」


    結果害他整個人就這樣倒在分隔正副駕駛座的地方。


    「哎呀——原來圭悟同學滿大膽的嘛!」


    「咦?」


    圭悟感覺到右耳下似乎溫溫的——然後才驚覺自己居然躺在仲根的大腿上。


    「哇啊!」


    「——圭悟同學,如果這個……」


    然而,傳到慌張不已的圭悟耳裏的,卻是仲根十分嚴肅的聲音。


    「如果這真的是聖德太子的話……嗯,其實就算不是聖德太子也行,如果說這是一個曆史上的人物……」


    「嗯……?」


    圭悟保持著仰躺姿勢抬頭望去。


    「也許我能查到一些數據也不一定。」


    隔著胸部所窺見的,是仲根正在認真思考的神情。像這樣嚴肅的表情,圭悟很久沒有看見了。


    「你說查資料……是指這個遊戲嗎?」


    「嗯——我想的可能是更不會有人相信的事情。」


    聽到仲根口中所謂不會有人相信的事情,隻讓圭悟想到聖德太子在現代中複活,而且還四處讓人昏睡這樣荒誕無稽的事情。


    「……你打算不去上課,就這樣和我去午睡嗎?」


    圭悟連忙滿臉通紅地跳了起來,並且拚命地逃出車外。


    仲根則麵帶微笑地向他揮手道別。


    這麽晚才來巡視,老板您辛苦啦——偶爾遲到沒什麽嘛——你是不是看色情dvd看到天亮了?——白癡,才不是那樣——圭悟一邊和同學開著玩笑,一邊回到熟悉的教室座位上。


    圭悟思考著要如何才能找到聖德太子的畫像。如果到圖書室去找,應該能找到一些數據吧。


    還有,該在什麽時候和母親連絡呢?


    母親很容易相信科學上無法解釋之神秘現象。


    相對於與人接觸而致富的外祖父母,母親則醉心於金錢所無法買到的事物。


    然而,她的程度或許已經不足以用醉心來形容。不但每星期必定參加集會,每年還固定捐款並出錢讚助修建寺廟,甚王還買了多到令人感到惡心的焚香。


    即使如此仍不曾動搖過外祖父母的龐大財產。繪璃的醫藥費用毫無疑問會由母親出錢。因此,圭悟必定要和母親連絡——而且愈快愈好。


    或許是滿腦子都在想這些事情,上午的課一下子就結束了。


    「——圭悟,去餐廳吃飯吧!」


    「啊,抱歉我有點事。」


    就在受到同學邀約,而打算說自己要去圖書室的時候……


    「圭悟同學……」


    「哇啊啊!」


    突然有人在圭悟耳邊細語。


    「剛才……那是……怎麽回事?」


    「愛香!」


    愛香明明是隔壁班的學生,卻在不知不覺中出現了。


    「我……看到了。」


    「你……看到什麽?」


    「我看到你和那個心理輔導老師……」


    「哇——!」


    圭悟急忙伸手摀住愛香的嘴巴。盡管沒有做出什麽虧心事,但剛才打算約圭悟一起吃飯,因此正站在他們兩人身旁一臉茫然的男同學,正是仲根的狂熱『信徒』。


    圭悟明白光是在這班上就至少有三人,整個學年也多達十人以上都是仲根信徒。每次他們聲稱要接受心理輔導,最後都會被仲根帶苦笑容地趕回走廊去。


    圭悟平常就因為接受心理輔導的事情,而曾被那些人冷言冷語過,如今要是搭同一部車來學校的事情被人知道——


    「唔喔喔喔喔喔喔!」


    圭悟一把拖著因為被摀嘴而準備掙紮的愛香,隻留下一個微笑給一頭霧水的男同學,就這樣離開了教室。


    到走廊後,圭悟便在一個比較沒人的轉角處放開了愛香。


    「好、好過分……圭悟同學好過分……!」瀑


    愛香淚眼汪汪地抗議著。


    「我剛才也差一點就要陷入危機了啦,」


    登聖高中的女學生雖然穿的是水手服式的製服,但胸前還會紮著一個紅酒色的緞帶。至於裙子隻要別太過惹眼,就算帶了一些花色也不至於挨罵。


    愛香比仲根略高一些,有時候甚至看起來比較年長——雖然這隻限於她閉口保持安靜的時候。圭悟常想,如果不是愛香話太多,看起來明明像個有著烏黑長發的氣質美人。


    「你剛才和那個輔導老師做了什麽?難道是不能告訴我這個女友的事情……?」


    「哪有心理輔導老師會和受輔導的高中生出什麽問題?」


    「因為那個女人總是令人不敢大意……」


    這倒是沒錯。


    突然,圭悟甚至佩服起愛香意外敏銳的一麵。


    「再說圭悟同學好像根本就無法抗拒的樣子……」


    收回剛才的佩服。


    「昨天還突然掛我電話,我覺得你最近真是愈來愈過分了,一點都不把人家放在眼裏。」


    「那的確是很抱歉……喂,別在聽我解釋前就開始哭啊。」


    愛香已經蹲在走廊上,還不斷用食指在地上寫著某些字。


    接著又抬頭看向圭悟。


    「嗚……」


    啊……她快哭了。


    「嗚嗚嗚。」


    啊……開始哭了。


    看來現在除了老實把事情告訴她之外,是沒有辦法解開誤會了。


    「妳應該有看到電視新聞……了吧?」


    圭悟將昨天所發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訴愛香。


    「咦……小繪她?像電視上說的那樣陷入昏迷了?」


    聽著圭悟的說明,愛香從驚訝轉為悲傷,到最後似乎就要開始哭了。


    結果還不是一樣會哭。


    「小繪好可憐喔……有沒有我能幫得上忙的事情呢?」


    「沒有。」


    雖然想這麽回答,但圭悟並沒有說這種話的鐵心腸。


    「我是有些事情想到圖書室查一查……」


    愛香滿懷自信地說到。


    「……幫圭悟同學到餐廳去買麵包回來。」


    還真是個似乎讓人有那麽一點點感激的提議啊。


    「……那的確算是幫了大忙,拜托妳了。」


    「沒關係,從明天開始我會替你做便當喔!」


    「那就不必了。」


    「不是什麽太費工夫的便當啦,」


    「我的意思是敬謝不敏。」


    於是愛香便垂頭喪氣地走向餐廳。圭悟忽然回想起愛香的煎蛋卷,嘴裏一下子充斥著苦味。黏稠稠的蛋白,不知為何是苦的。


    圭悟相愛香從國中時就認識了。雖然愛香讀的是另一間國中,但加入籃球社的圭悟經常有機會到她們學校進行共同練習,而愛香當時就是女籃球社的社員。


    表麵上圭悟和愛香是處於正在交往的狀態,不過對於圭悟來說,卻總有一種像是多了一個得費心照顧的妹妹——這樣的感覺。


    總之愛香的事情先擱在一旁,圭悟趕緊到圖書室去。


    登聖高中每個學年各有約五百名學生,因此每棟校舍都很大,以圖書室為首的特別教室則位在獨立校舍中。


    圭悟從位在二樓的屋外式校舍走廊前往第二校舍,他看見一樓正有一群高個子的男學生集團經過。


    那些是籃球社的社員。


    登聖高中的籃球社實力堅強,在縣內居於前三強的位置,不論男女校隊都曾參加過全國大賽。


    圭悟的胸口感到一陣悸動。


    明明以前曾經在內心裏描繪過自己上高中後打籃球的模樣。


    『圭悟,你不參加籃球社?』


    我已經決定上高中後不打籃球了。


    『為什麽?明明你國中的時候那麽……』


    畢竟現在得考慮到將來了嘛!例如準備大學考試之類的——


    圭悟回想起,自己曾經用那樣的謊言推辭同伴們的邀約,一陣苦澀的滋味驟然湧上心頭。


    當時,同伴們的眼神……


    帶著失望及一些輕蔑。


    圭悟第一次與愛香說話,契機也是籃球。


    他是在某天放學回家時.發現愛香正一個人在公園裏練習投籃。


    愛香的投球姿勢實在是一團糟。


    『那樣子沒辦法把球直直投出去喔!』


    圭悟替她撿起滾到腳邊的球,並且站到距離三分線還有約三步,與籃框正麵呈九十度角的位置。


    輕輕擺出投籃姿勢後,圭悟做出一個跳投。


    國中時,圭悟在隊上打小前鋒的位置,他曾努力練習過外圍投籃的技術。


    圭悟所投出的球並沒有碰到籃框架,筆直地朝正中央落下,就隻有籃網輕輕晃了兩下。


    那是一道當時就算投十次,也不見得能看見一次的美麗拋物線。


    愛香呆望著那道拋物線。


    之後,圭悟就偶爾會在公園教愛香打籃球。


    「……現在不是想籃球的時候了。」


    圭悟搖了搖頭,又繼續趕路。


    一到圖書室查數據,圭悟很快就找到了尋找的東西。在日本史簡介及關於貨幣的書籍裏,都有刊載聖德太子的肖像。


    他生於奈良時代之前的飛鳥時代,並曾遣使入隋。


    製定冠位十二階及十七條憲法的——也都是聖德太子。


    即使曾經學過關於他的知識,但圭悟從來沒有注意過他的麵孔。


    細長的眼睛,筆直地像是朝下伸展的鼻梁,再加上嘴唇上方及下巴上的胡子,這就是印存紙幣上的聖德太子肖像。


    然而,這或許足曆史人物的常態。雖然有好幾種不同的肖像,但每一個看起來都隻有些許部分相像,看起來實在不像是在畫同一個人物。


    這真的像電視上那個人臉嗎——或許,說像的確是有點像,但如果說不像恐怕也讓人讚同。


    目前掌握的谘詢還不足以下判斷。


    5


    雖然不見得是這個原因,圭悟在放學後還是和仲根一起行動。


    他先向在車裏等待的仲根點頭致謝,接著便走向英愛醫院的入口。仲根看起來十分開心,還一邊叫苦一邊朝圭悟揮手。


    總之應該無看看繪璃的情形,之後再聽聽仲根所謂不會有人相信的事情。


    圭悟快步走向住院病患所住的區域。現在是下午三點半,雖然五點就是遊戲公司的記者會,但還不曉得會不會有現場轉播。


    病房裏已有訪客了——那人並非穿著睡衣,而是穿著一件直條紋襯衫並配上一條卡其色的褲子。


    「老爸……?」


    圭悟不由得聞了聞味道——並沒有酒臭味。


    「我沒喝酒。」


    「可是……」


    「我也會操心啊,畢竟我是父親嘛。」


    雖然——那是一句廢話,但對於圭悟來說……


    「……我很高興。」


    「笨蛋,哪有人碰到這種事情還高興得起來。」


    「可是,老爸明明又愛喝酒、又懶惰、又臭、又隨便、又小氣、又笨、又欠缺思慮、又笨手笨腳、又顧前不顧後、又硬脾氣、又對家人冷漠,不是嗎?」


    「你啊……想借機把所有壞話都說完嗎?還有,我才沒有『對家人冷漠』。」


    那其他的你都認喔?


    「我是聽了你的話……本來隻是想來看看繪璃的情況而已。原本是打算看完就馬上回去的


    ——不過,看了繪璃的臉之後……」


    兩人一起看著沉睡的繪璃。繪璃就和早上一樣,依舊閉著雙眼。


    「該怎麽說……總覺得該替她做點事情……」


    繪璃的模樣,怎麽看都讓人覺得隻是在睡覺。


    「我請院方把她轉到單人房了。畢竟現在都已經上新聞了,可能會有媒體來打擾。」


    經他這麽一說,圭悟才想到這個可能性。


    圭悟絕對無法忍受一群人以好奇的視線看繪璃。


    「可是……錢怎麽辦?要和媽媽借嗎?」


    「白癡,小孩子不需要擔心錢的事情……你媽那邊就交給我處理。」


    「……真的嗎?」


    「就叫你不用擔心了啊。」


    「……媽就在樓下喔,我想她應該就快上來了。」


    「什麽?」


    圭悟刻意拉開窗簾喊道。


    「媽,妳來得正好。在這邊!繪璃的病房就在這裏,老爸也在——」


    接著——圭悟緩緩回頭看向父親。


    父親竟然消失了!


    圭悟挺直身子,朝病床的另一邊望去。


    「……老爸。」


    「啊。」


    隻見父親正蹲在地上不停地發抖著。


    「你……你、你、居然敢騙我,臭小鬼!」


    「病房裏保持安靜。」


    「什麽保持安靜,混賬東西。」


    「你以前不是人稱,籃球場上的詐欺高手。嗎?」


    「應該是日本的皮得.馬拉維奇(petemaravich)才對。」


    那就太超過了,圭悟心想。


    皮得?馬拉維奇是美國的籃球選手。他曾在學生時代的ncaa(美國全國大學體育協會)樹立了至今還無人能破的數項得分紀錄,是一位擁有驚人運球技術的得分好手。


    聽說父親在學生時代也擁有千變萬化的進攻技巧,同樣是一位得分好手。不過,他現在倒是被兒子的伎倆騙得團團轉。


    「總麵言之,有你陪在繪璃身邊我就放心了。」


    「什麽啊,怎麽說得好像你不來似的?」


    圭悟無法告訴父親自己正在調查事件。


    「因為我得忙著做家事啊,而且也快考試了。」


    父親的眼神似乎不太能相信這理由。


    他似乎想說——家事和考試與繪璃比起來何者重要?


    「好高興喔,居然能和圭悟同學一起吃飯。」


    圭悟坐到副駕駛座上,看向駕駛座的仲根。


    「我們既沒有一起吃飯,也不算是在約會。反正妳在學校裏要多少男人都不成問題吧?」


    「這你就不懂了,圭悟同學。就是要強迫百般不願的男孩子才好嘛!」


    我一點也不想懂。


    「而且圭悟同學不是也高興嗎?看你的臉剛才紅成那樣——」


    「我、我、我才沒有高興!」


    「唔,這是你說的喔?」


    接著,仲根突然把車停到路邊。


    「——就算現在來繼續剛才的事情……也無所謂喲?」


    仲根將左手放到圭悟的胸前。


    「住——」


    手指頭慢慢爬上頸子。


    「住手——」


    「不要動。」


    仲根將安全帶解開,並且將上半身貼了過來。


    雖然因為職業的關係,仲根身上並沒有噴香水,但靠近時,還是聞得到長發上的香味。


    圭悟打算退後——但是卻無法動彈。


    「這、這、這、這樣很奇怪,學、學生相輔導老師怎麽可以……」


    「沒關係的,反正我不會把圭悟同學這件事寫到登聖高中的輔導日記上,這隻是我們個人之間的關係。」


    「這、這簡直亂七八糟——」


    摘下眼鏡的仲根,把臉湊到圭悟麵前。


    ——這下子,糟了。


    然後——


    「……啊——真討厭!」


    傳來一陣喇叭聲。


    一台貨運公司的卡車正打算從汽車側麵的巷子出來。


    仲根很快地退回駕駛座,並且把車子發動。


    「這就好像歌劇進行到高潮處,卻突然出現了敗筆一樣——是不是呢,圭悟同學?」


    圭悟感覺自己的身體一下子放鬆許多。


    「得救了……感謝你,貨運司機。」


    「果然,還是應該停在比較沒人的地方才對。」


    「拜托妳饒了我吧,」


    「你在說什麽啊!隻到剛才那樣不是很無聊嗎?」


    「反過來怪我?現在不是做這種事的時候,我真的很擔心繪璃啊!」


    「嘴巴上這麽說,身體倒是挺誠實的說。」


    仲根伸手指了指圭悟的褲檔。


    「啊!」


    圭悟急忙遮起褲檔——不過……


    「明明就沒有怎麽樣啊!反而是縮起來了,」


    「哈哈哈!縮起來啦?看來我的魅力還不夠呢——」


    看來圭悟完全被玩弄在股掌之間。


    「啊啊啊啊啊!所以咧!我還是問聖德太子的事情!」


    為了把話題拉回來,圭悟提高了音量。


    彷佛不在乎車上兩人的喧鬧,油電混合車依舊安靜地奔馳在城市裏。


    「請問現在是要去哪裏?」


    「嗯……其實我打算介紹一個人給你。他叫做金井教授,我在讀大學的時候很受他的照顧。」


    「這就是妳說的不會有人相信的事情嗎?」


    「嗯,他是教民俗學的教授。他的課程融合了傳承的體係化及比較文學,上他的課真的很有趣……不過這些不是重點。」


    「喔。」


    「我剛才已經打過電話了,圭悟同學直接去找他也沒關係。」


    「請問這是什麽意思?」


    「我的意思是說,我隻送你過去,不會陪你一起去。」


    圭悟聽到此話嚇了一眺。


    雖然他很想問她剛才兜了那麽大的圈子到底是為什麽,不過卻說不出口。因為已經可以料想到她之後一定又會說「還是要到賓館去?」之類的。


    然而,仲根卻又說了超乎圭悟預期的話。


    「我告訴你……那個教授的身邊,有一個瘟神。」


    「瘟神?」


    「沒錯,光是想到我就受不了。」


    仲根突然顫抖了一下。


    不知不覺中,車子已經開到陌生的城市。看了周圍的地名,圭悟想到這附近有一問知名的大學。


    「老師,妳是,公和大學。畢業的?」


    公和大學是一問有名的私立大學,尤其是文學部具有全國頂尖水平。


    「沒錯——那裏就是正門。」


    寬廣的正門後方是一個緩緩的坡道,上頭就是學校的校舍。


    「這裏原則上可以自由出入,你隻要到警衛室問金井教授在哪裏就可以找到人了。」


    「你真的不和我一起去嗎?」


    仲根十分激動地點著頭。


    圭悟無可奈何,隻好一個人下車。由於車道是在入口的相反方向,必須先過馬路才行。


    「圭悟同學,對不起囉。」


    仲根搖下副駕駛座的車窗,並且從駕駛座上伸出身子說道。


    「不會。倒是老師,妳的臉色很難看耶,還好吧?」


    「我沒事——圭悟同學,聽好喔?我相信圭悟同學的定力。」


    「……啥?」


    仲根開始說些他聽不懂的話了。


    「就算你碰上那個瘟神,也千萬別相信她說的話——不對,把那些話全當作騙人的或許更好。雖然我真的很想跟著一起去,可是——」


    就在這個時候,仲根的表情突然僵住了。


    「老師?」


    圭悟感覺到有人正站在自己的身後。


    就在他準備回頭時,突然聽見輪胎劇烈摩擦地麵的尖銳聲。


    油電混合車彷佛把環保概念拋在腦後,開始以猛烈的速度發動,如同逃跑的兔子般在一瞬間消失在圭悟的視線範圍中。


    隻留下目瞪口呆的圭悟。


    「——嘖。」


    耳邊傳來一個不屑的聲音。


    「居然逃跑了。看來那女人這二十年來,就隻有逃跑速度及詭辯,還有那個討人厭的胸部有成長而已。」


    一道雖然聽來尖酸刻薄,但也充滿自信的聲音在圭悟身旁響起。


    圭悟轉頭看向站在身旁的女性。


    然後——在一瞬間停止了呼吸。


    她的深黑色短發閃閃發亮,臉上雖然沒有化妝,但端正的容貌似乎也宣示著自己根本不需要化妝。藏在長睫毛底下的黑色瞳孔,雖然薄但看似直言不諱的雙唇,尖挺的鼻梁,耳朵至下巴的輪廓也顯得十分有型。


    圭悟的第一印象是好美。


    她的身上穿著與修長的身形很搭的黑夾克及長t恤,下半身的緊身牛仔褲則大大地折起褲管,底下穿著一雙高跟涼鞋。


    「所以說——」


    女子用左手取出一個紅色煙盒,並且叼了一根在嘴上。


    「你是那女人的誰?」


    她態度高壓地皺著眉,順手拿出一個銀鐵色打火機點煙。


    「那個,我是……」


    圭悟顯得支支吾吾。


    「嗯——?」


    女子的語氣讓圭吾覺得似曾相識,接著她又望向圭悟手上的紙張。


    上頭畫有聖德太子的肖像。


    「你打算拿那個做什麽?」


    「她要我去找金井教授……」


    話說到一半,圭悟突然停了下來,因為女子正注視著圭悟。


    「……難道說,和『qo』有關?」


    「妳怎麽會知道?」


    「這樣啊。」


    女子若有所思地抽著煙,之後便朝地上一丟,再用涼鞋踩熄。


    剛帶一提,兩人旁邊有個街燈,上頭還用鐵絲綁著一個告示。


    『禁止亂丟垃圾,道德始於公德心,請大家攜手打造一個能讓學生靜心進修的好城市。』


    這人居然絲毫不為所動。


    「跟我來吧。」


    女子說完——接著便伸腿跨過分隔島,直接橫越馬路。幸好現在沒車,要是碰到車子經過要怎麽辦——雖然說那種情形,她應該會走斑馬線才對,但由於剛才的行動實在太過果斷,讓圭悟不禁懷疑她是否會乖乖那樣做。


    圭悟先謹慎確認左右有無來車後,才慌慌張張地跟上女子。


    「名字。」


    「咦?」


    「你叫什麽名字?」


    「我叫鶴見圭悟。」


    或許是得到了滿意的答案,女子又繼續走著。


    兩人進入公和大學的校內,並且一步步爬著緩坡。雖然穿著高中製服走在裏頭讓人感到很不是滋味,但現在也顧不了那麽多了。


    然而,更讓人感到不可思議的是,不但有帶著無奈的視線從警衛室掃過來,就連擦肩而過的學生們也明顯避著圭悟他們。


    「請問……」


    「嗯


    ——?」


    「妳是哪位?」


    女子走完斜坡後,在呈匚字型的校舍前麵停下了腳步。


    「那女人沒有告訴你嗎?」


    女子回頭問道,圭悟則朝她搖搖頭。


    接著女子便露出一副無可奈何的模樣,把手插到腰上——雖然圭悟心裏頭還偷偷想著那姿態很美——並且開口說道:


    「本人就讀公和大學文學部博士班,指導教授為金井教授。喜歡的東西是香煙,討厭的東西是隻有全麵禁煙的咖啡廳——啊啊,那種店為何不趕快倒光啊!」


    女子的語氣簡直像是在談論仇人一般。


    「名字是……」


    接著她把目光轉向圭悟,強烈的視線讓圭悟仿佛有種要被射穿似的錯覺。


    「問宮睦月。是一位民俗學者。」


    至此女子才首次露出笑容,她的笑容帶著些許像是愛捉弄人的氣質,具有惡魔般的吸引力。


    「不過呢——也有人喜歡叫我瘟神之類的。」


    這正是鶴見圭悟與問宮睦月的邂逅。


    一直到很久之後,圭悟才有所體認。


    這段邂逅或許也會有人稱呼為命中注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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