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默到壓抑的廳堂內終於傳來老太太低沉的聲音,“富察馬齊,真的如此說?”年熙垂手而立,頂著老太太的目光,年熙感覺那背脊上似乎壓著千斤重的石頭。漸漸的年熙的額頭上滲出密密的冷汗,恭恭敬敬回答道,“是的,老祖宗。富察大人親口跟孫兒說——,說高攀不起年家,此生無收徒授書之意願。”


    “這個富察馬齊當真是不知好歹!”兒子求師遇挫,蘇氏隻恨那年過六旬的老東西不識抬舉,如今年家如日中天,多少人提著金銀珠寶想跟他們年家攀上點關係,好謀個一官半職,或外放肥美差事,可這老頭倒好,送上門來的機遇卻是避之蛇蠍。


    “他富察馬齊要是塊不知好歹的朽木,皇上為何解了他的禁足!一個曾經擁立八王爺的罪人,如今位列朝堂四大輔臣之一,可見皇上是何等欣賞此人之才幹!”老太太幽幽的說著,目光微眯望向院外沉沉的暮色。“人老成精”,老太太最近幾年越來越能夠體會這句話的意思,因為以前想不通的事情,現在想來原來是這麽的直白,原因隻在一個“利”字當頭。


    “他是嗅到什麽古怪的氣味了吧。。。。。。”老太太喃喃自語,一句話令蘇氏與年熙徹底糊塗了。老眼掃視廳下懵懂的母子兩,老太太突然覺得身心俱疲,於是抬手搖了搖道,“回吧,讀書貴在自身堅持,想你祖父和父親當年侍讀翰林、內閣學士,何來名師指點——”年熙躬身稱是,與蘇氏緩緩退出廳堂。一瞬間隻剩下垂垂老矣的老婦人獨坐廳堂,久久沉默。


    年熙跟在蘇氏身後走了出來,在看到年富時,禮貌性的微微頷首,隨後隨著滿臉憤懣之色的蘇氏消失在黑暗的長廊內。年諍輕手輕腳推門而入,又過了大約一盞茶的功夫,年富看到廳堂內的燈火暗了暗,年諍從裏間走了出來,看到年富依然長身玉立,神情之間一派清朗。年諍暗暗讚賞,語氣也越加恭敬起來,“老祖宗累了,先睡下了。老祖宗特意關照:讀書固然重要,也要注意身體。”


    “孫兒明白了。”年富悄然告退。最近年富發現有些喜歡上自己這間書房了,除了因為藏書豐富外,在這裏是他唯一不需要費神的地方。讀讀古人聖賢書,練練前人書法筆帖,聽聽綠萼蘭馨的鄉間小調,仿佛生活一直這麽平淡下去也是一種不錯的選擇。然而有些人生來骨子裏就不甘心平淡寂寞,惶惶終老,他們享受與既定的命運撞擊時迸射的火花,也許盡管短暫,卻無比的耀眼。。。。。。


    一大早年府府門前華蓋如雲,綠頂裘呢的官轎排滿整條長街,官員謁見的拜帖和禮單堆滿書案,聽下人們講昨夜連夜又收拾出兩間庫房,以擺放這些禮品。經過兩日修養,年富精神頭正好,此刻正閑庭信步朝著府門外走去。卻不想正好迎麵撞見一位探頭探腦,身材略顯臃腫的中年男人。男人一見年富,臉上的笑容擠成了花,緊巴巴趕上來拱手作揖,口中稱道,“富少爺您吉祥!”


    “你認識我?”年富訝然。


    中年男子恭維道,“富少爺儀表堂堂,神仙般俊美的人物,隻要見上一眼便是終身頂禮相望。”這馬屁拍的太過直接,年富微笑著搖了搖頭,隨即問道,“你叫什麽名字?”中年男人肉呼呼的小眼睛裏露出些許的光亮,趕緊拱手作揖回答道,“小人趙之垣,字崇光。”年富一愣,再度審視眼前如鄉間地主老財一般胖乎乎的中年男子道,“直隸巡撫趙之垣?”


    趙之垣臉上油膩膩的肥肉陡然一僵,隨即又恢複常態,激動得眼淚含在眼眶裏,幾度哽咽道,“富少爺——,富少爺您聽過小人賤名?”仿佛被年富知曉世間有他這麽一號人是一件足可以光耀門楣的事情一般。年富越來越覺得眼前的中年男人有意思了,這人不僅無恥還很會裝,年富喜歡會裝又無恥的人。


    “此番進府,可是為了跑官?”年富直接開門見山,趙之垣趕忙加油添好的從袖口中掏出一張禮單,整整價值二十萬兩的珠玉寶石,出手不可謂不闊綽。年富臉不紅心不跳將禮單塞回趙之垣手中,“你應該將這個交給我的父親,而不是我,我一介布衣,可幫不了你這個天大的忙。”


    趙之垣臉上的肥肉再一次僵硬,年富繼續說道,“直隸巡撫這塊肥肉估計是掉不進你的嘴巴裏了。”趙之垣連連謙虛的搖頭,口稱,“不敢!”趙之垣也沒有奢望這一次能官複原職,畢竟將他一擼到底的人是他年羹堯。所以隻要不像現在這般成了光腿的平頭百姓,做什麽官相信這二十萬兩能買個差強人意的。年富淡笑道,“你倒不是個蠢人。”說完揚長而去,徒留趙之垣呆在原地,努力睜了睜,那咪咪小眼之中充斥著對權利、財富還有女人的貪婪與渴求。


    既然前門被跑官的堵死了,年富晃晃悠悠來到了後門。老遠就見後門門監裏跑出來一位年不過十七八歲的小夥子,做下人打扮。一見到年富就跟見到久別重逢的爹娘般哭出聲來,“少爺!您老總算沒有忘了小人年祿!”年富倒真是忘記了眼前這個有些嬰兒肥的書童兼小廝,前陣子因受自己牽連被發配到清冷的後門監,地位也從一等家丁變成了末流下人。


    “這京城之中可有什麽清雅之處?”年富跨出了府院後門,年祿像隻被放出籠子的麻雀,活蹦亂跳的鬧騰。此刻聽年富突然問及“清雅之處”,年祿乍驚,反手捧住自己剛褪了痂的嫩臀可憐兮兮道,“少爺可不能再去胭花巷了!”年富訝然,淡笑著搖了搖頭,隨即緩緩走向前街。落在身後的年祿呆了呆,總感覺今天的富少爺與往日有些不同。


    這個瞧一瞧,那個望一望,年富走馬觀花,步履輕雅,每遇新鮮物事必駐足觀看,卻絕不伸手去觸碰,對於商販的兜售,年富也隻是淡笑著搖頭。前麵就是月鬆苑,鶯鶯燕燕的笑聲隔著兩條街都能聽得到,年祿更是緊張的小臉都白了。一襲清爽淡藍色衣裳,長身而立,加之笑燦如花,眉目似秋月含情,年富剛剛出現在月鬆苑的樓下,姑娘們便含羞帶怯,蜂湧而至向年富發出熱情曖昧的邀請。一時間香粉漫天飛,寫著姑娘們名號的絹帕從天而降,如滿天飛舞的彩色蝴蝶,色彩斑斕,煞是好看。


    年富伸手探出,輕輕抓住一塊素雅白色絹帕,湊近鼻端嗅了嗅,淡淡的梨香帶著果味的香甜,沁人心脾。展開絲帕,素白之中隻在絲帕的右上角秀有一束小小的梨花。隨著年富展開絹帕,月鬆苑樓上倚欄攬客的姑娘們發出一聲聲嬉鬧聲,其間隱約有位女子不勝嬌弱的嗔怪道,“不要再鬧了——”


    年富抬起頭,剛好看到被姑娘們嬉鬧著推到最前麵的女子,皮膚白皙嬌若梨花,身姿妖嬈恰似弱柳,眉眼如畫流轉還羞,見年富正微笑著望向她,女子白皙的臉蛋上悄然染上一朵海棠羞色。年富將女子絹帕納入袖口,繼續向著西邊街巷走去,身後是姑娘們熱情的挽留聲。年祿一步三回頭,那個長得像梨花般秀麗甜美的女子正癡癡的望著年富離去的背影。。。。。。


    “少爺咱們還是回去吧——”年祿有些擔心,不知不覺居然走出了西城門,這要是回去晚了,少不了又要挨頓板子。年富揚了揚手中魚竿,怡然道,“魚竿都買了,自然要釣上一釣才能回去了。”年祿垂頭喪氣,不明白好端端怎麽想起要釣魚了呢。再則釣魚這種事,是少爺們該幹的事情嗎?!


    出了西城門走了大約半個時辰,眼前出現一條寬闊的湖麵,湖水清澈,葦草碧秀,遙目四望,芳草熙熙,滿目j□j,深吸一口氣,仿佛渾身的骨頭輕了三兩,“年祿,去找些餌料來!”說完年富興致盎然的找了塊石墩坐下,擺弄手中的魚竿和魚線。年祿苦兮兮著一張圓臉,目光從天上落到樹上,又從樹上望向地麵,最後無奈找了根粗壯的樹枝貓進了灌木叢中。


    年祿望著荷葉上扭成一團的紅色小蚯蚓便覺心口泛起一陣嘔意,而年富卻渾然不覺,直接徒手將還在蠕動的蚯蚓竄到了魚鉤上,在年祿不可置信的目光之中,將魚鉤甩了出去。瞧著年富嫻熟的手法,和怡然自在的表情,年祿發現他真的不認識眼前的年富了。這一坐便是一盞茶的功夫,年富保持同一個姿勢一動不動,連眼睛都沒有眨一下,這其間年祿從蹲下、站起、再到蹲下反複了三四次。


    突然魚線動了,水麵上微微蕩漾起一圈圈的波紋向四周擴散。年富動作迅速將魚竿提起,一條銀燦燦、活蹦亂跳的魚兒被提出水麵,帶起一溜的水花,年祿興奮的大叫,“啊!好大的一條魚啊!”熟練的抽出魚口中的魚鉤,年富反手就將剛釣上來的魚兒投進湖中,驚慌失措的魚兒很快消失在水下。年祿懊惱的大叫,“少爺,好不容易釣上來的魚為什麽又放了呀!”


    “你想帶回去?”年富優哉的反問道。年祿一想,這要是真帶回去了,讓老太太夫人知道少爺跑出西城門垂釣,打得屁股開花是小事,恐怕連如今值守後門的職務也要丟了,直接發配夜香房刷馬桶倒夜香去!雖然眼饞那魚的肥美,可一想到自家小命,年祿還是很識時務的選擇了後者。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重生之年羹堯之子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複活美杜莎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複活美杜莎並收藏重生之年羹堯之子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