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嫌棄,我這個石墩倒是可以分你一半。”年富的目光悠然的落在湖麵上,突然說出這番沒頭沒腦的話令年祿感動莫名,連忙使勁摸著屁股,擔心自己醃臢的身軀玷汙了少爺的衣裳,訥訥的有些不好意思,“少爺不嫌棄我小祿子——”年祿話未說完,身後傳來一個清朗的聲音,“自然不嫌棄!”年祿猛地回頭,從齊人高的蘆葦叢中走出來的男人約莫而立之年,相貌英偉,氣質風流,瞧那身裝束好似平常富貴人家,可見慣封疆大吏的年祿敢用他剛剛褪痂的屁股打賭,眼前氣度非凡的男子定然身份不俗。


    來人大大方方坐到了年富身側,年富微微翕動鼻子,眉頭微蹙,這種熏香很熟悉,淡卻醇,冷卻不膩,端的是上等品香。男人自顧自說道,“釣魚釣魚,自然為著魚而釣,你又是為了什麽而釣呢?”年富崔然一笑,“自然是為著釣而釣了。”男人哈哈大笑,“古有薑太公為了明主而釣,今有一少年人為了心境而釣,當真是有趣的很。”


    “非也!薑太公釣明主,寧可直中取,不可曲中求;而少年人釣心境,可曲中求,卻不可直中取!二者南轅北轍,自然不可同日而語。”年富的話有些饒舌,年祿是徹底糊塗了,倒是男人的臉上露出淡淡的欣賞,“這又是為何?既然釣得是心境,大可效仿那薑太公,直鉤垂釣,還省下些許麻煩。”這麻煩,自然指的是荷葉包裏纏繞一團,貌陋惡寒的餌料。


    “還是心境,沒有勝利的刺激,何來努力的動力!”年富話鋒一轉,“再則,直鉤垂釣,前人已有先例,我又何故做那拾人牙慧的事情!”說完年富遙望天際,暮色西陲,霞光萬丈,該是回去的時候了。於是從容的收杆起身走人,連聲招呼也沒有打,正如男人闖進其間,也沒有打招呼一般無二。


    “很有意思!”男人望著年富飄然離去的背影,微笑著說道。在男人身後傳來一陣悉悉索索草木拂動的聲響,走出來的居然是位皓然白首的老者,“此子非池中之物!”男人點頭,“銳氣太勝,卻非常懂得掩藏,不知道是誰家雛虎?”男人扭頭望向西邊霞光如血,突然興致盎然道,“洪老先生可有興趣殺一盤?”老者風輕雲淡道,“固所願爾,不敢請爾。”


    年富第一眼看到年羹堯的感覺,便是此人跋扈專橫,殺伐果斷,太過鋒芒畢露,卻不懂珠寶藏於匣內,寶劍封於鞘中的道理。在年羹堯犀利的眼神逼視下,站在階下三子及一眾宗族子弟戰戰兢兢,不敢抬頭。借由眼角的餘光,年富見那年羹堯身材偉岸,氣勢逼人,凜冽目光所及之處,盡皆瑟瑟。


    按例訓話,年羹堯的聲音不高,卻冷硬有力,“爾等戮力讀書,不忘皇上之恩德,祖宗之基業,上報朝廷,下孝雙親,行之有度,言之有禮,恪守家規。。。。。。”在一片寒蟬瑟瑟之中,年羹堯結束了簡單的訓話。接下來各自回府,少不了要秉燭夜讀,刻苦一回。這邊人潮剛剛散去,年羹堯便一臉神情凝重的來到老太太的院落。此刻幽靜的院落裏響起一聲聲木魚聲,聲音輕緩有序,令年羹堯急勁的步伐不知不覺間緩緩慢了下來。


    “進來吧,外麵風大露重。”裏間傳來老太太慈祥的聲音。年羹堯輕手輕腳推門而入,昏暗的燈光下,銀發童顏的老太太端坐正前,一手持念珠,一手執木魚,香案之上三炷香煙嫋嫋。年羹堯來到近前,雙膝跪地,“兒不孝,令母親擔憂。”老太太眼眶濕潤,顫巍巍將年羹堯扶起,“你知我擔憂,便更要千百倍的小心,沙場之上刀劍無眼,箭矢無情啊!”


    “兒不孝——”年羹堯愧疚的低下頭去。老太太仔細端詳近前的兒子,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眼前儒雅俊秀的兒子變成如今這般健碩銳利,煞氣逼人。可不論他怎麽變,兒子總歸是兒子,老太太慈祥的望著年羹堯,“黑了,卻壯了。”年羹堯隱下眼中孺慕之情,“西陲荒蠻之地,日照勝,風沙大。”


    年羹堯說話的時候,老太太一雙眼睛便這樣柔和的盯著,“可曾去拜見你父親?”年羹堯點頭,眉宇間但見惋惜,“父親為何願意獨處禪房,終日青燈古佛與禪卷為伍?”老太太歎息,“亮功應該體諒你父親的一片拳拳之心,一門二公三翰林,這等榮耀,大清朝開國百年,咱們年家是獨一份的!越是榮寵貴極之時,越要謹小慎微,切莫得意忘形,失了臣子分寸!”老太太字字珠璣,奈何被連番大捷衝昏頭腦的年羹堯此刻又能聽進去幾個字。


    知兒莫若母,老太太沉沉歎息,雙眼微闔,木魚“篤篤”聲再次響起。年羹堯站在原地猶豫了片刻道,“母親,明日皇上在翊坤宮設下家宴——”老太太睜開眼睛,“受封的斌兒熙兒自該去宮中謝恩。”老太太話音剛落,年羹堯眉頭皺得更深,“皇上沒提謝恩的事,卻指名想見一見富兒!”老太太原本昏聵的老眼陡然間錚亮,隨即又熒熒熄滅,“可還說了些什麽?”年羹堯搖了搖頭。


    老太太道,“那就帶富兒去吧。”年羹堯口中稱“是”,見老太太雙眼微闔,縱然有一肚子的疑惑也隻能暫且擱在肚中,就在年羹堯悄悄告退,臨出門時,老太太突然說道,“你該去瞧瞧納蘭氏,她畢竟是你的正妻,納蘭性德的女兒,身份何等清貴!”年羹堯恭恭敬敬道,“是!”年羹堯退出去後,木魚聲聲,在這靜寂的小院中響了很久很久。


    “靈玉!”從屏風後轉進來一位女子,二十出頭的年紀,神采內斂,舉止端莊,靜立螓首時如一朵開得正豔的白荷嫋嫋婷婷,端的是一位出生朱門的大家閨秀。靈玉蓮步輕移來到老太太跟前,“老祖宗有何吩咐?”老太太道,“去把富兒叫來,不用驚動旁人。”靈玉領命而去。


    年富的書房內綠萼和蘭馨兩個貼身婢女此刻特別的興奮,蘭馨性格跳脫,一會兒起身朝西跨院張望,一會兒又去桌案上擺弄瓶頸插花;綠萼則幫著年富收拾書架,時不時瞪了眼靜不下來的蘭馨,“真是越發沒有規矩了。”蘭馨道,“婢子替夫人高興,老爺已經很久沒有去夫人的房間了!”綠萼紅了臉頰笑罵道,“好一個不知羞的丫頭。”


    年富揉了揉眉心,緩緩合上書冊,端起書案上的茶水輕輕抿了一口,香氣正濃,溫度正好,年富朝著綠萼投去欣賞的一瞥,果不其然,綠萼的臉紅了。就在這時,蘭馨訝然道,“咦,靈玉姑娘來了!”綠萼趕忙放下手中書本,與蘭馨垂首立於書房門口。雖同是丫鬟婢女出身,然而靈玉是老太太跟前使喚慣了的,年烈宵想了許久未得逞,可見老太太喜愛的程度。


    “富少爺,老祖宗正在佛堂等著您呢!”靈玉欠身福了福,年富疑惑的問道,“老祖宗還未休息嗎?”靈玉答,“老祖宗尚未休息,此刻正等著富少爺過去。”年富不敢怠慢,點了點頭道,“容我去換件衣裳。”說完年富折身走進裏間廂房,綠萼告罪一聲緊隨其後。五月的夜晚,風很涼,加了件披風在身,年富感覺溫暖多了。腰間掛著的仙鶴玉墜,隨著年富匆匆的步伐,在幽幽的月光下泛起淡淡的乳白色。


    青燈黃卷下,老太太慈眉善目,神情專注,偌大的佛堂裏除了“篤篤篤”渾然悠遠的木魚聲,便隻剩下老太太徐徐緩緩的呼吸聲。年富眼觀鼻、鼻觀心,神情之間不見絲毫的不耐與疲倦。時間悄然流逝,瑩白的月光從窗欞間照射進來,在地上留下拉長的陰影,年富看著那陰影一點點的縮短,縮短,直至消失。。。。。。。


    遠處隱隱傳來雄雞的第一聲報曉。


    “篤——”一聲重錘,年富緩緩抬起頭,上前一步,垂手而立,恭恭敬敬道,“請老祖宗示下。”老太太幽幽睜開眼睛,嘴角是掩飾不住的欣慰與滿意,“納蘭揆敘故去快七年了吧?”年富道,“整整七年零六個月。”老太太一愣,隨即笑了,“你倒是看得透徹。”年富疑惑的仰起頭望向上方端坐的老婦人道,“孫兒不明白。”


    “不明白才好,有些人就是因為太明白了,幽禁了自己,卻得意了別人。”老太太目光深邃,一眨不眨望著階下垂手而立的年富,年富恭恭敬敬回答道,“孫兒明白了。”這次年富是真的明白了,她比誰都清楚,堂堂正妻的納蘭氏如何在這年府難有立錐之地,隻因為她太在乎自己的生父,而忘記了她真正的繼父納蘭性德是何等清貴人物。人往往在隻看到自己的短處,而自慚形穢時,便更容易讓對手占了空子,並且以此為攻擊的弱點。


    “明白就好!天亮了,回去好好休息。”老太太艱難的站起身,一夜的靜坐,讓老人家身體漸漸吃重。年富剛想上前攙扶,屏風後的靈玉緊走幾步攙扶住老太太。老太太疲倦的衝著階下站立著的年富擺了擺手道,“回吧,記住今晚老祖宗跟你說的話。”年富道,“是!”直到屏風後的人走遠,年富依然立在那裏,靜靜思索了許久,直到第一縷陽光突破黎明前的黑暗照射進來時,年富才從容的走出了佛堂。


    回到自己的臥房,年富倒頭便睡,再一次醒來,已是日上三竿。年富尚未起身,靈玉領著綠萼緩緩走了進來,“富少爺,睡得可好?”靈玉笑靨如花,年富道,“人生三樂事,這第一件便是睡覺睡到自然醒。”靈玉掩嘴而笑,“奴婢隻聽聞人生‘四喜’,卻不知這人生三樂事是什麽事!”靈玉一邊說著,一邊從綠萼的手中接過銀盤、竹鹽和巾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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