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富見來人是張使君,急忙站起身迎了上去,“你本體弱,如今身子有孕,定要好好休息,切毋超勞過度,動了胎氣。”年富說著,小心翼翼將張使君攙扶一旁軟榻坐下。張使君將手中紅色貼箋遞於年富,“夫君,下個月初六便是二弟年熙大婚之日,咱們是不是該盡早收拾啟程,否則誤了吉時,豈非不美。”年富蹙眉搖頭,“前幾日我已去信京城,稟明母親大人與蘇姨娘,待你腹中胎兒三月之後胎心穩健,方才啟程回京。”張使君美目圓睜,“父親大人遠在西北用兵,若然長兄不能親臨,豈非失禮,而且妾身擔心從此二弟與夫君生分。”


    年富拽過張使君白皙嫩滑的手掌,柔聲撫慰,“這些你無須擔心,二弟年熙雖性子文弱,卻絕不是氣量狹隘之輩。兄長二十有二才得一子,初為人父,又如何能不小心。”張使君臉頰飛紅,雙目盈盈含情,“自古嚴父慈母,父愛當如山重,內斂沉穩才是,哪有夫君這般如此溺愛孩兒。”年富粲然而笑,“使君此言差矣,燕雀孤狼尚且哺育幼兒,以身相護之天性,何況萬物之靈首。”張使君垂首暗笑,“妾身說不過夫君,一切由夫君做主就是。”說完張使君起身,臨出門時關切道,“夫君苦讀,若然得閑,出去走走,累壞了眼睛就麻煩了。”年富含笑點頭,“夫人放心就是。”


    剛一坐下,一頁紙張尚未翻過,便聽得院外鑼鼓喧天,鞭炮轟鳴,無心再讀的年富打開書房大門走了出去,見張使君正站在內院門口張望,年富疑惑問道,“外麵發生什麽事?”張使君搖頭,“妾身也不知,正喚佩兒出去瞧一瞧。”話音剛落,便聽到佩兒的歡呼聲,“小姐,小姐,姑爺有喜啦——”張使君絹帕掩嘴而笑,“這丫頭越大越不懂規矩了。”遠遠的就見佩兒如穿花蝴蝶般朝內院飛奔而來,望見年富在側,急忙端正行姿,氣喘籲籲道,“門外來了好些人,高頭大馬的。還有位麵白無須,說話陰陽怪氣的官差,他讓佩兒速來稟告姑爺,說是姑爺有喜了。”年富沉思片刻,隨即神情一凜,“隨我府外接旨。”


    出將門來,果然為首的老熟人正是兼任內務府總管的大太監張起麟。年富不敢怠慢,躬身相迎,“不知是什麽風將張大人吹到寒舍,快快裏邊請!”張起麟跳下馬車,似笑非笑道,“待會再與小年大人敘舊。”隨即神情肅然,展開聖旨宣讀,“年富接旨。”年富及其內眷仆人跪迎聖旨,“。。。。。。。結廬三年,恪守禮儀,孝感天下;研讀聖諭,廣教於民,朕心甚慰,即擢一等子爵,上書房行走年富為通政司左通政使,即刻返京續職,欽此!”年富跪謝接旨,口呼“萬歲”。隨即素手淨麵,設香案奉旨堂前。


    “恭喜小年大人。”張起麟拱手道賀,年富慌忙還禮,“張大人舟車勞頓,不若先入府內稍憩片刻。”張起麟擺手,“雜家另有旨意給金陵州府與瞿巨夫婦。”年富道,“知州唐大人的住處距此不遠,天使降貴金陵,相信唐庸大人一會兒就到。至於瞿巨夫婦乃城東郊外平囊村人氏,不若大人在此稍候,年富著令下人前去將此二人請來。”張起麟略作思慮,隨即點頭,年富喚來下人就在年府門外擺上桌椅,靜候三人到來。路過百姓,無不好奇觀望,不多時,年府門前人潮湧動,熱鬧異常。


    “張大人,下官有個不情之請。”陪坐於一側的年富抱拳,表情為難。張起麟品茗,好奇於這茶入口清冽,回味悠長,一時間居然說不上來是什麽茶。極得皇上信任的張起麟天下什麽樣的好茶貢茶沒有嚐過,唯獨這小年大人敬奉的茶水端的獨特異常,看著茶皿之中新綠錐然,亭亭玉立,倒有幾分絕頂毛尖的樣子,隻是這口感卻是截然不同。品著手中清茶,張起麟抬眉,“小年大人但說無妨。”


    年富道,“拙荊已有身孕一月有餘,半月前突然見紅,延醫請脈之後,郎中格外囑咐切莫操勞,安心靜養為宜。原本聖上召喚當立即起程返京,隻是下官二十有二尚未有嫡子嫡嗣,家父遠征西寧,未有歸期,家母年事已高,日夜祈盼——”年富聲音哽咽,竟是紅了眼眶。


    張起麟點頭,“雜家明白小年大人的意思。返京之後,雜家定當如實奏報,皇上乃一代明君聖主,自會體諒小年大人的仁孝之心。”年富感動莫名,“下官在此多謝張大人高義。”說完將一別致漆盒遞於張起麟跟前,張起麟臉色一沉,眾目睽睽之下若行那受賄之事,當真愚蠢以極。


    就在張起麟狐疑年富此舉是何居心之際,年富將漆盒打開,一股清冽之香撲鼻而來,“這是拙荊采摘江南鳳尾竹之嫩芽炒製烘焙而成,配以井水泡滌,飲之甘甜清冽,唇齒留香。下官見張大人也是愛茶之雅人,些許茶末,還望張大人莫要嫌棄。”張起麟欣然,“小年大人客氣。”連收禮都收得這麽有麵子,張起麟還是頭一次,想到可以拿此茶討好雍正,話語之間不免熱絡了幾分。


    一壺新茶品過三盞,唐庸攜瞿巨夫婦來到近前。


    張起麟當街宣讀聖旨,一時間民眾轟然。瞿巨夫婦竟是呆傻了一般表情木然,唐庸催促道,“還不快起身接旨!”瞿巨爬起身,竟雙腿打顫,接過聖旨,麵對洶湧而來賀喜人潮,瞿巨才恍若從夢境之中醒來,“年先生,小的也當官了?”年富笑道,“皇上嘉許你拾金不昧之美德,特賜你七品頂戴,如今你也是官了。”瞿巨抱著癱軟在地的瞿徐氏當街喜極而泣。唐庸朝張起麟抱拳作揖,“皇上恩賜瞿徐氏‘士女淳良’牌坊,還望張大人不吝惜墨寶。”


    張起麟一愣,隨即連連擺手,“來時皇上口諭,坊間傳聞小年大人之書法造詣頗深,故而這四個字還是由小年大人來寫。”自是皇上口諭,年富不敢推諉,就這當街潑墨揮毫,寫下“士女淳良”四字,迎來在場文士學子們一片敬佩讚歎之聲。不知是哪位好事之人,將身穿七品補服的瞿巨推上高頭大馬誇耀街巷鄰裏。


    三月後,年富啟程返京,百姓夾道泣別,就連知州唐庸亦是含淚相送,隻是這淚是喜是悲就無人知曉了。馬車行出去老遠,金陵城郭堙沒於煙波浩渺之中,年富由自遙望,久久出神,張使君關切道,“夫君若是喜歡金陵城,以後每逢老祖宗忌日,便可回鄉多住幾日。”年富目光幽幽落於手中書冊之上,竟生出幾分失落與惆悵,“此一別,不知何時能再相遇。”


    張使君一愣,隨即問道,“夫君說的可是剛剛那位小乞兒?”年富將手中書籍遞於張使君,張使君乍見書冊,神情一窒,“三字經?”一位小乞兒送予年富一本幼兒蒙學書籍“三字經”,這當真古怪已極。掀開第一頁,張使君這才知曉這本書的主人,恐非尋常之人,隻見書冊背麵龍飛鳳舞,蒼勁有力的書寫著一行小字,“埋骨何必桑梓樹,此地自有桃源村。”落款之處,“晚村老人”張使君見油墨未幹,好奇的問道,“這位晚村老人是何許人?”


    年富苦笑搖頭,“晚村老人的別號,今番也是第一次聽聞。”張使君美目圓睜,“夫君難道不認識這位晚村老人?”年富道,“早在京城便已認識,算是為夫的一位良師益友。”張使君點頭,突然毫無征兆,張使君抱住微微隆起的腹部發出一聲嬌吟,“啊——”年富慌忙相扶,見張使君麵頰桃紅,關切問道,“夫人哪裏不舒服?”張使君羞顏搖頭,“妾身沒事,隻是這小家夥又在鬧騰了。”年富無限憐愛的撫摸上張使君微微隆起的小腹,感受掌心之下強有力的震動,年富平靜如水的內心深處泛起一絲絲漣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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