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螢火蟲漫天飛舞的妖魔之道上,桐緒放心地鬆了一口氣。


    人影在強風中逐漸現出形體。


    「啊,果然是紗那王。」


    「桐緒,別放手。這裏是妖魔之道,你走失了我可不管。」


    沒錯,手中的溫暖正是來自於這位高傲的狐仙大人。


    既纖細又溫柔的手——每當桐緒危急時,紗那王總是會對她伸出援手。


    (他是不是在認我當主人前就已經救過了我?)


    桐緒用力握緊了紗那王的手,再也不願與他分離。


    「你特地來接我呀?」


    「誰教你哭得那麽大聲,我都聽到了。」


    「因為人家很怕打雷嘛。啊,化丸呢?」


    「我叫他先回去了。」


    螢火蟲飛舞於夜空中,在這妖魔之道,唯有紗那王和桐緒兩人。兩人似乎可以就這麽走到天涯海角——桐緒甚至產生了這樣的錯覺。


    除了清澈河川的水流聲以及微風吹動夏草的聲音外,桐緒什麽聲音都聽不到。桐緒擔心,自己狂亂的心跳聲會不會傳到紗那王耳裏。


    「話說回來,你跟化丸的打扮還真是『別出心裁』啊。」


    走在前方的紗那王頻頻回頭打量著桐緒。


    「好看嗎?在下在柳羽藩邸叫做桐野風太郎是也。化丸是在下的妹妹,化子是也。」


    桐緒撐起袖子展示給紗那王看,令他不禁失笑。


    「你老是隻會想些無厘頭的點子。」


    「沒禮貌,這可是我拚了命想出來的耶!」


    「我這是在稱讚你喔。」


    「我說啊,說一個姑娘家無厘頭一點都算不上是稱讚,好嗎?」


    「對了,柳羽藩邸的道場情況如何?」


    他的口氣聽來十分淡然,但桐緒突然覺得——會不會其實紗那王本來就是來接自己回家的?不管有沒有午後雷陣雨都會來?


    他應該是擔心桐緒,所以才來查探狀況的吧?若真是如此,對桐緒來說真是沒有比這更值得開心的事了。


    然而,桐緒的心情轉眼間便黯淡了下來。


    (他以前……是不是也曾跟茶茶姬這樣子散步?)


    在妖魔之道你儂我儂地散步——


    「桐緒?」


    「啊、嗯。我今天就跟藩士們切磋過武藝了。」


    「你認為你能改變柳羽嗎?」


    「我覺得改變柳羽的人不是我,應該會是弓弦公子喔,像今天呀,弓弦公子的一句話就凝聚了大家的向心力耶!沒想到他還挺可靠的,我真是太意外了。」


    聽到桐緒滔滔不絕地談論著弓弦,紗那王不由得撥了撥滑到臉頰的銀色長發,表情似乎不太高興。


    「夠了,我說過別在我麵前談論別的男人。」


    「什麽嘛~是你想聽我才說的耶!」


    桐緒表麵上氣呼呼的,但依然沒有放開紗那王的手。如果她放開他的手,那她就恢複成以前那個不坦率的桐緒了。


    紗那王停下腳步,伸向桐緒的秀發。


    「有螢火蟲停在你頭上。」


    「紗那王,你的頭發也有呀。銀色頭發閃閃亮亮的,好漂亮喔。」


    「你的烏黑秀發比我的頭發美多了。」


    「啊……是、是嗎?j


    被一臉認真的紗那王這麽一說,桐緒反倒不知該如何回應了。


    紗那王很喜歡撫摸桐緒的頭發。對一個少女來說,頭發受到讚美就跟容貌受到讚美一樣值得開心。


    「你不覺得這條紫色蕾絲不適合搭配男裝嗎?」


    「嗯,其實它到剛剛為止都綁在化丸頭上,因為我很寶貝它,所以就跟化丸要回來了。」


    「這樣啊。」


    紗那王轉向前方、正欲往前邁步,卻被桐緒用力拉住了。


    「紗那王,等等。」


    「怎麽了?」


    「我們以前是不是也曾經像這樣走在妖魔之道?」


    麵對這突如其來的問題,紗那王眯起了一雙鳳眼。


    「……『以前』是指……?」


    「我是說我要去西方極樂世界那一次。」


    那是發生在三年前的春季的事。當時桐緒的父母相繼去世,桐緒為了見上雙親一麵,便從阿佐草朝著西方直直地前進。


    「那個時候呀,有一個人在櫻花雨中牽著我的手一起走回風祭道場喔,他的手好溫暖唷。」


    長久以來,桐緒一直以為那是他爹或娘的手,然而……


    他們兩人的手就像戀人般十指交扣著。桐緒端詳著紗那王的手,說道:


    「那隻手,就是紗那王你的手吧?」


    紗那王悶不吭聲,既沒否定,也沒肯定。他隻是直直地凝視著抬起臉來的桐緒。


    桐緒總覺得在紗那王成為自己的狐仙前,她就曾見過這雙銀色眼眸。


    「紗那王……你從那時開始就一直默默守護我?」


    「這個嘛……我不知道耶。」


    他突然擺出一張調皮的表情。


    「討厭!人家在認真跟你講話耶!」


    「那你就仔細想想。桐緒,遠在那場櫻花雨之前,我們就已經見過麵了。」


    「咦?在櫻花雨之前就見過了?」


    「看樣子你是不記得了,關於這條紫色蕾絲的回憶……」


    紗那王嗬護備至地撫摸著蕾絲。


    「給我這條蕾絲的人不就是你嗎?」


    「我?這是我給紗那王的?」


    看著紗那王略帶責難的眼神,桐緒胸口一陣悸動,打從她以夜桐之姿第一眼見到這條紫色蕾絲,便覺得似曾相識,仿佛曾經在哪裏見過它。


    然而,桐緒卻想不起確切的時間與地點。


    「桐緒,狐狸是有恩必報的。」


    「嗯。」


    「忘記了這條蕾絲,就是你的不對。」


    「什麽時候?噯,我們倆究竟是在什麽時候相遇……嗚哇哇哇!?」


    正當桐緒湊向紗那王時忽地感受到一股衝擊,使她跌到紗那王懷裏,發出了一聲粗聲粗氣的悲鳴。原來,是他們倆腳下突然開了一個大洞。


    桐緒和紗那王腳下開了一個恰好容納他們倆的明亮橢圓形洞穴——


    「……是姐姐。」


    桐緒聽著紗那王忿忿地呢喃道。


    他們兩人就這樣掉進了明亮、深邃的洞穴中——


    桐緒和紗那王來到了一個被數座燭台照亮的明亮房間。


    銀製的香爐燒出了滿室的花香,布製屏風掛著繽紛的絹綢,擺在緣廊和室內的交界處。牆邊有個氣派的金蒔繪裝飾櫃,圓形玻璃金魚缸陳列其上。


    (這裏是!?)


    桐緒轉頭一看,看到了一座和裝飾櫃同款的轎子花籃金蒔繪梳妝台。


    「這個長鏡子……該不會這裏是!?」


    「歡迎你們,小緋、桐緒。」


    從布製屏風的陰影現身而出的,不用說,當然是這個房間的女主人,一提到宛如朱紅朝陽的紅發,就令人想起……


    「雅陽小姐!」


    「唉呀唉呀,桐緒,你今天的打扮更耐人尋味了。怎麽,是變裝遊行嗎?」


    那兒正是紗那王的姐姐——翠蓮王的房間。翠蓮王是紅毛九尾狐,住在上野的著名歌舞伎演員市河傳十郎家中。


    翠蓮王身上穿的盡是華麗的發飾、耳環以及美如仙女羽衣般的奢華物品,而她的外貌更是絲毫不遜於一身華麗行頭的絕世美女。


    「為什麽要把我們帶到這裏……」


    「嗬嗬嗬,我隻是偶然撞見你們倆,所以邀你們來我府上遊玩罷了。」


    翠蓮王舉起戴著大翡翠戒指的玉手掩住小嘴,優雅地微笑著。


    而紗那王卻和她相反,擺著一張極為不悅的臭臉。


    「姐姐,麻煩您下次以溫和一點的手法邀請我們。」


    「小緋,都是你的錯,誰教你要故意和桐緒牽手給我看!」


    「您可以不要看啊。」


    「可是我看到了!」


    「姐姐,您是跟蹤狂嗎?」


    「請你叫我弟控!」


    嗚——!盛怒的翠蓮王用檜扇敲了一下榻榻米,周遭浮現了幾團不知是妒火還是狐火的藍白色火焰。


    「而且!小緋,你們兩個居然還在兄長麵前接、接、接、接、接……」


    啊——翠蓮王熟練地伏倒在地,抬起臉來說道:


    「做一些類似接吻的動作!」


    「我們沒有接吻。」


    「我不允許你們做出這種傷風敗俗的事!」


    一旁的桐緒聽得麵紅耳赤,但紗那王卻反倒擺出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真是可怕。


    就在這當頭,偏偏拉門又突然被人左右拉開——


    「王爺,不準偷跑!」


    桐緒的第一家臣、紗那王的第三家臣——紫澱居然氣喘籲籲地跑來了,這下情況變得更難收拾了。


    「紫澱,我看你總是精神百倍嘛。」


    「不不不,在下吃西瓜吃壞了肚子,直到昨天都還在鬧腹痛……不、唉呀,不對!隻要在下還活著,就算是王爺您也不準碰公主一根汗毛!」


    紫澱用力拉了桐緒一把,想把她從紗那王身邊拉開。


    「來,公主!快趁害蟲纏上您之前到這兒來!」


    「好痛喔——很痛耶,紫澱!」


    「桐緒,回去了。」


    被稱做害蟲的紗那王露出遊刃有餘的笑容,站起身來。


    這時,被弟弟冷淡對待的翠蓮王——


    「我不準!」


    翠蓮王撥開衣擺,擋到了梳妝台前。


    「姐姐,您這是做什麽?」


    「小緋,難得你來一趟,姐姐今天一定要你在這兒住下來!」


    「我又不是自願來的。」


    「你嘴巴再這麽壞,我就要跟兄長告狀喔!」


    說著說著,翠蓮王流下了一顆珍珠般的淚珠。看到她這麽徹底地貫徹著弟控之道,桐緒反倒覺得這個人挺可愛的——這麽想的人該不會隻有桐緒吧?


    「又是這一招。姐姐,您的假哭是騙不了我的。」


    看樣子隻有桐緒這麽想。紗那王沒好氣地睥睨著像孩童般胡鬧的姐姐。


    「姐姐,我沒空跟您玩。都是因為某人告訴茶茶姬我的居所,才會害我一刻不得閑。」


    「茶茶姬!這樣啊,茶茶姬去找你啦!」


    「是啊,每天都來。」


    聽到這句話,方才還在嚶嚶啜泣的翠蓮王轉眼間笑容滿麵、推開了紗那王與紫澱,坐到桐緒麵前。


    「桐緒。」


    「是、是!」


    「你也見過茶茶姬了嗎?」


    「是的,我跟她現在是朋友。」


    「朋友!」


    翠蓮王以金銀泥彩繪的檜扇掩住小嘴,一雙朱紅眼眸閃閃發亮。破涕為笑的翠蓮王,宛如一個剛拿到新鮮玩具的小孩。


    「朋友啊,這樣你們就不會無聊了,很好啊。」


    這麽一說桐緒才想起,翠蓮王在這世上最討厭的就是「無聊」。


    「噯,小緋,這場戀愛之爭,究竟會由桐緒還是茶茶姬獲勝?」


    「這還用問嗎?」


    「是茶茶姬嗎?她以前是你的未婚妻。」


    「我的未婚妻隻有桐緒一人。」


    心不在焉地聽著這兩人對話的桐緒,瞬間被這句話嚇了一跳。


    「咦!?紗那王,你剛才說什麽!?」


    你說誰是誰的未婚妻!?


    「嗬嗬嗬,小緋,如果你想騙我,最好準備一個好一點的謊言喔。」


    「我何必說謊呢?我隻是實話實說罷了。」


    紗那王攤開檜扇,以一種神似翠蓮王的得意神情露出泰然自若的笑容。


    「等等、紗那王!這件事我怎麽不知道?」


    「王爺,這是怎麽回事?公主是您的未婚妻,您的未婚妻是公主!?」


    桐緒和紫澱一人一邊地扯著紗那王的袖子,紗那王隻好各瞪這兩人一眼,逼他們安靜。


    翠蓮王探出身子,凝視著自己的弟弟。


    「小緋,你這是什麽意思?」


    「意思是:在姐姐您硬將茶茶姬跟我湊在一起之前,我的未婚妻就已經是桐緒了。」


    「你少胡說,是誰決定的?」


    「清翔王。」


    清翔王——以前弓弦曾經提過這個名字,說他是柳羽上一任藩主豢養的狐仙。


    「我怎麽不知道這件事!為什麽清翔王要幫你決定婚事?」


    「天知道。」


    紗那王隔著檜屠以挑釁的眼神看了看翠蓮王、又看了看桐緒;他的眼紳極富魅力,震懾人心。


    「姐姐,事情就是這樣,請您不要因為無聊而多管閑事。」


    「小緋……!」


    翠蓮王啞口無言,忿忿地目送自己的弟弟離去。


    「王爺,請留步!把這個東西帶回去吧!」


    桐緒與紗那王才剛踏進螢火蟲漫天飛舞的妖魔之道,紫澱便馬上喚住了他們。


    紫澱雖然將紗那王當成一隻害蟲,卻仍不忘身為第三家臣應有的禮儀,這點相當令人欣賞。紫澱拿出一個沉甸甸的包袱,將它遞給紗那王。


    「這是在下用千代閣下給予的糠味噌醃製的醬瓜。」


    「居然會用糠味噌,你這付喪神還真是奇怪。」


    「哈哈哈!這是在下特地為王爺和公主醃製的醬瓜,很好吃喔!」


    正當這兩人在閑話家常時,桐緒發現綁著一頭高高黑發的烏響也站在不遠處。他是個超級美男子,但尖巧的下巴與薄唇令他看來十分冷酷。烏響是翠蓮王麾下的烏鴉天狗,以前曾假扮成紫澱襲擊桐緒。


    「桐緒閣下。」


    「什麽事?烏響公子。」


    看到桐緒小心翼翼地提防他,烏響也毫不遮掩地皺起了眉頭。你以為我想跟你講話啊?——或許他內心是這麽想的吧。


    他對桐緒遞出一個蓋著銀蓋的圓形玻璃瓶。


    「這是翠蓮王大人賜給你的,還不快心懷感激地收下。」


    「翠蓮王給我的?」


    「裏麵裝的是什麽?烏響。」


    眼尖的紗那王從旁這麽一問,烏響便略帶緊張地低下了頭。


    「是,大人說裏麵裝的是糖果。」


    紗那王將糖果拿起來上下打量,仿佛在看著毒藥或火藥。這罐玻璃瓶約有手掌大,裏麵裝著滿滿的紅色圓形糖果。玻璃瓶上綁了一條信簽。


    ——致桐緒 遇到困難時就吃了它 雅陽


    這就是信上的內容。


    「嗯?遇到困難時?」


    桐緒偏了偏頭。她指的「困難」是什麽樣的困難呢?是感冒時或吃壞肚子時嗎?屆時可以把這糖果當藥吃嗎?


    「王爺、公主。在下的醬瓜不管有沒有遇到困難,都可以吃喔。」


    紗那王無視出來搗亂的紫澱,意味深長地笑了笑。


    「既然人家送了,你就收下吧。」


    紗那王將玻璃瓶塞給桐緒,逕自往前邁步。


    「啊——等等我嘛,紗那王!」


    桐緒一邊被紗那王拉著往前走,一邊回頭對烏響和紫澱道謝。


    「謝謝你,請


    幫我跟雅陽小姐問好——-」


    接下來的這一段路,紗那王一直默不吭聲。


    「噯,紗那王,你剛才說……」


    「剛才?」


    「清翔王……不對,我想問的是訂婚的事。」


    「你很在意?」


    紗那王刻意回過頭來,露出一副春風得意的表情。他這副看好戲的態度激怒了桐緒,使她熊度強硬了起來。


    「其實我也沒有很在意啦,隻是覺得聽一聽也無妨,就隻是這樣罷了!」


    「桐緒,你是我的人。」


    「是是是,紗那王大人。反正我隻是你的第二家臣嘛。」


    「『是』說一次就夠了。」


    「是——!」


    紗那王睜著銀色眼眸瞪向沒好氣地大聲回嘴的桐緒。


    「桐緒,快想起那天的事吧。」


    「那天的事?」


    正當桐緒努力在腦中回想這件已被遺忘的重要回憶時,周遭吹起了一陣強風。桐緒忍不住閉上雙眼,當她眼睛再度睜開,兩人已經來到了風祭道場的櫻花樹下。


    「啊——已經到了呀。」


    「桐緒。」


    「嗯?」


    「快去準備晚膳。」


    (我就知道……)


    每次都這樣。每當桐緒想對紗那王傾吐真心,紗那王總會若無其事地閃躲。


    結果,這一天紗那王還是什麽都沒說,而桐緒也依然沒有想起任何事情。


    ※  ※  ※


    【為什麽——————!!】


    隔天,桐緒又變成了黑貓。


    正確說來,事情是這樣發生的:桐緒在吃完早餐後想吃甜食,但是碗櫃裏又找不到金鯱瓦饅頭,於是便吃了翠蓮王給她的糖果;結果才舔了一口,身子馬上就變成了黑貓。


    【怎麽會這樣啊————!!】


    桐緒才剛跑到走廊便被人一把拎起,嬌小的身軀在空中搖來晃去。


    「桐緒,你在做什麽?」


    「喵——!(紗那王!)」


    紗那王將桐緒拎到與視線同高,怔怔地笑了。


    「你是不是比較希望我叫你夜桐?」


    「喵喵、喵~嗚!(不對啦,這全都是那顆糖害的啦!)」


    不知是覺得委屈還是生氣,桐緒一邊大聲嗚叫,一邊用前腳指著玻璃瓶。紗那王戳了戳桐緒的鼻子,說道:


    「我知道、我知道,別嚷嚷了。你是不是吃了姐姐給你的糖果?」


    「喵~嗚!(沒錯!)」


    「它上麵不是寫著:遇到困難時才能吃嗎?」


    「呼喵……(我……)」


    因為人家想吃甜食嘛——桐緒羞赧地垂下耳朵。難道是桐緒的心聲傳達給紗那王了嗎?紗那王刻意擺出了一張臭臉。


    「你這位公主真是貪吃到家了。」


    「喵~(對不起。)」


    「你就暫時當隻黑貓吧,這算是給你一個教訓。」


    「呼呀——!(怎麽可以這樣~!)」


    桐緒抓了抓紗那王的高級絹織衣袍以示抗議,結果鼻子又被戳了一下。


    「不必擔心,等糖果的妖力失效後你就會恢複原形了。真不愧是姐姐,盡耍些孩子氣的惡作劇。」


    【惡作劇……】


    也就是說,桐緒這次又栽在翠蓮王的手裏,而且她這麽做隻是為了打發時間?玻璃瓶中還有幾十顆紅色糖果,是不是每顆糖果都含有令桐緒變成黑貓的妖力?


    「呼喵……(太過分了……)」


    「你想現在馬上恢複原狀嗎?」


    「喵~(想。)」


    「那就這麽做吧。」


    紗那王忽地湊上前來。


    「夜桐,隻要你舔我一口,我可以考慮讓你馬上恢複原狀。」


    「呼呀——!?(啥!?)」


    紗那王將一頭銀發撥到耳後露出臉頰,得意地笑了笑。看他的表情,仿佛覺得桐緒舔他是理所當然的,真是令人火大。


    【居然抓著柔弱貓咪的小辮子不放……你這隻色狐!!!】


    喝!——桐緒用後腳踢了紗那王胸口一腳,豎起尾巴。


    如果現在舔了他,今後這隻色狐狸一定會更加得寸進尺。不對,他現在就已經很得寸進尺了!


    「喵嗚、喵嗚!(算了,我不會再求你幫忙了!)」


    「怎麽了,夜桐?肚子餓了嗎?」


    「呼——!(不是啦!)」


    桐緒可不是省油的燈。她心想,既然變成了一隻黑貓,那就來做些隻有黑貓才能做的事吧。


    「慢著,夜桐,你想上哪兒去?」


    「喵嗚。(你管我。)」


    「別走出家門。」


    是是是——桐緒抖了抖胡須,走到陽光普照的絲瓜棚下——


    「唉呀,桐緒小姐?」


    這時,千代滿臉疑惑地從房裏探出頭來。


    黑貓桐緒完全無視紗那王的叮嚀,來到了神多明神旁的時津藩越阪部家的江都宅邸,人家說「知己知彼、百戰百勝」,桐緒此行正是為了偵察敵情。


    時津藩的大門雖然就像一般的小藩一樣狹小,但門內卻別有洞天、極盡奢華之能事,光看門外根本無法想像門內是如此光景。庭院雖小,卻是名寺古刹的庭園風格,建築物也氣派如新,滿溢著時津藩唯一特產——檜木的香味。


    若以陰陽來區分,這幢金碧輝煌的建築物很明顯是「陽」,但不知怎的,這塊土地上那股陰魂不散的空氣……


    【十之八九是陰氣。】


    時值午後,熾熱的陽光帶給了桐緒逆毛般的不適感,但她依然積極地在藩邸內查探。


    當貓真是方便,即使大搖大擺地橫越庭院,也不會有人覺得可疑。正當桐緒蜷起身子待在樹蔭下光明正大地監視主屋時,聽到緣廊上傳來了一群男子的說話聲。


    【是藩士嗎?好!】


    桐緒跑了出去,跳上石階,這時——


    「……向……風祭……」


    她意外地聽到了這句話。


    【咦?剛才……他說『風祭』?】


    為什麽時津藩士們會提到「風祭」這個姓氏?桐緒看到他們走進會客室,於是便鑽進滿布蜘蛛絲的地板下,想打探個究竟。


    然而,事情並沒有桐緒想像的那麽簡單,不是待在地板下就可以聽清楚上麵房間的聲音。她隻聽得出有幾個男人正在低聲談論著什麽,卻聽不出詳細的內容。


    聲音壓得這麽低,仿佛正在秘密策劃著什麽,這下子更可疑了。人家說「大嗓門的人不會是壞人」,反過來想,聲音小的人可能就是壞人——桐緒認為這樣想並非毫無道理。


    地板下並不通風,其悶熱程度超乎常人想像;桐緒閉上雙眼,盡量將注意力集中在尖尖的耳朵上。如果他們能說得再大聲一點……


    這時,有東西咚咚地敲了敲桐緒長長的尾巴。


    「喵喵。(等一下啦,我現在很忙耶。)」


    這次它又戳了戳桐緒的尾巴。


    「嗚喵~(是誰啊~)」


    回頭一看,桐緒雙眼圓睜、嚇得腿都軟了。


    【家嗚!?】


    住在風祭家的獨角小妖們圍著黑貓邪惡地笑了笑,露出了獠牙。放眼望去,大約有十隻左右。


    【啊——對喔,我是狐狸主人,所以它們全朝我圍過來了。】


    被狐狸跟上的人容易引來妖魔鬼怪。平常這些家鳴本來是躲在地板下這種安靜又隱密的地方,但桐緒一來到這兒,它們便全都跑出來了。


    正當桐緒想著該如何是好時——


    【哇!痛


    痛痛痛……】


    此時一陣劇痛忽地從長長的尾巴傳了過來。尾巴根部痛得仿佛被砍成兩半,這陣劇痛究竟是……


    「……呃!」


    得知劇痛的緣由後,桐緒不由得放聲大叫,接著再趕忙捂住自己的嘴。


    (我的尾巴————!)


    桐緒的尾巴,伴隨著劇痛一同斷掉、消失了!


    不對不對,冷靜點,不是這樣的。尾巴消失了、胡須消失了,而桐緒毛茸茸的身體和臉蛋也變回了原來的模樣。


    (搞什麽啊,怎麽偏偏挑這時候變回來——!!)


    糖果的妖力消失了。桐緒相當慌張,四肢著地的她猛地抬起頭來,「磅」地狠狠撞了地板一下。


    「好痛……」


    「是誰!」


    頭上忽地傳來一聲嚴厲的聲音。


    (糟了!)


    「喵、喵嗚~!」


    很不幸地,桐緒的貓叫聲學得並不像。一把亮得嚇人的白刃,瞬間擦過桐緒的臉頰。


    (……!)


    紗那王最愛的黑發,就這樣被那把刀削落了幾根,掉落在地。


    桐緒屏住氣息。這把刀居然能刺穿榻榻米與地板,想必會客室裏有個用劍高手。


    「地板下的可能不是貓,而是鼠輩喔。」


    這句話聽來相當冷靜,八成是來自於出刀的男子吧?


    如果桐緒能再冷靜一點,應該就能發現這聲音似曾相識。


    然而,她現在並沒有時間想這麽多。


    「來人啊!去地板下搜!」


    一名男子下令後,上方便傳來粗暴的腳步聲。對入侵者提防至此,這群人方才果然正在策劃著一些見不得人的勾當。


    (得快逃才行……)


    男子們全副武裝,來到了庭院。要是被他們發現就完蛋了,他們一定會逼問桐緒在地板下做什麽,屆時不管說什麽都無法蒙混過去。


    (隻要有刀我就能戰鬥了說……紗那王!)


    由於截至方才為止都是黑貓姿態,因此桐緒沒有帶著天尾移之刀,現在她對這件事感到由衷後悔。都是因為不聽紗那王的話擅自跑出屋外,才會落到這步田地。


    這時——


    桐緒眼前突然一片明亮。桐緒伸手擋住那道強光,看到前方飄浮著一團藍白色火焰。


    「狐火!?」


    狐火先是繞著四肢著地的桐緒轉了一圈,接著便幻化為一把收在漆黑刀鞘裏的武士刀,掉落在地。


    「不會吧,是天尾移之刀!」


    這把寄宿著紗那王天尾的刀,忽然出現在桐緒麵前。


    (這下我就能應戰了!)


    桐緒一下子覺得勇氣百倍,仿佛紗那王就在她身邊。在男子們發現桐緒之前,還是趕緊從庭院殺出去才是上策。


    正當桐緒下定決心想要爬出去時,家鳴們拉住了桐緒的衣擺。


    「咦?怎麽了?」


    走這邊啦——家鳴們拉著桐緒朝著同一方向前進,仿佛想要指引她方向。


    「……你們該不會是在指引我逃生路徑吧?」


    最後麵那隻長著酒窩的家鳴,笑著點了點頭。


    (怎麽辦,不知道再爬過去會不會遇到什麽危險……)


    桐緒猶豫了一會兒,最後還是決定追著這群獨角小妖過去。與其在庭院和人大打出手,倒不如在蜘蛛絲和汙泥中爬行。


    「各位,謝謝你們。你們要帶我去哪裏?」


    桐緒背著天尾移之刀漸漸遠離男子們的腳步聲與怒吼聲,直直地朝著地板下的深處前進。


    走了一陣子後,終於——


    「桐緒,我不是告訴你別走出家門嗎?」


    紗那王那宛如揮下大鐮刀的可怕嗓音回蕩在濃濃的黑暗中。


    「紗那王!?你在哪裏!?」


    和煦的陽光照耀在桐緒東張西望的臉上。眼睛早已習慣黑暗的桐緒,忍不住將臉別了過去。


    沒想到,桐緒居然就這樣來到了風祭道場的庭院。


    百日紅、署葵、百合、木槿、絲瓜棚。


    桐緒在時津藩邸的地板下走著走著,不知怎的,最後居然走到了風祭宅邸這座熟悉的院子。


    桐緒探出頭來,呆住了一會兒;等到習慣陽光之後,桐緒終於站起身來,正當她回頭望——


    (哇——他生氣了!)


    紗那王正一臉不悅地站在緣廊上。


    「我、我回來了。」


    歡迎回來——想也知道他不會這麽回。


    「呃——我覺得,地板下真的好奇妙喔~」


    「…………」


    「等等。聽我說,我這是有非——常正當的理由的。」


    「我不喜歡聽廢話。」


    「也是、也是啦。呃——也就是說呢……」


    對了!桐緒亮出身後的天尾移之刀。


    「謝謝你將這把刀送過來給我。那是紗那王的狐火吧?」


    「桐緒。」


    「是、是!對不起!」


    「茶茶姬來了。」


    「啥?」


    桐緒轉向會客室,隻見一個輕飄飄、軟澎澎的身影撲了過來。


    「桐緒小姐,近來可好?我等了你好久呢,我們來玩人偶吧。」


    「啊,對喔!」


    昨天在柳羽藩邸見到茶茶姬時,扮成桐野的桐緒曾對茶茶姬說過「明天她會在家」之類的話。桐緒壓根忘了這件事。


    桐緒再度望向紗那王,這時這位狐仙大人已經將桐緒撇在一邊,正跟引導桐緒回家的時津藩家鳴們交談著。


    他注意到了桐緒的視線,若無其事地對桐緒吩咐道:


    「桐緒,你可別對茶茶姬說你剛才潛進時津家去了。」


    「嗯,我知道。」


    去吧——紗那王揮了揮手,桐緒隻好整理一下儀容,走向會客室。


    桐緒回頭看了一下紗那王,隻見時津藩家鳴們對著紗那王比手劃腳地報告事情,而紗那王也頻頻點頭。


    (嗯——這就是所謂的「莫名其妙」嗎?)


    紗那王的神通力,強大得超乎人想像之外。


    總之,經過這一波三折,桐緒總算平安從時津藩邸歸來,為此她終於鬆了一口氣。


    ※  ※  ※


    桐緒接下了由大上段砍下的這一刀,後退了兩、三步。


    個頭嬌小、臂力又不夠強的桐緒容易在刀鋒交錯時屈居下風。受到壓製的桐緒拉開左腳,利用對手的力量擋開木刀,接著斜上砍了一刀。


    「嗚!」


    吃了一招籠手(注25:在劍道中攻擊對手手腕的技巧。)的生野傳右衛門呻吟了一聲,放下木刀。


    「我輸了。」


    「不,剛才在下險些就輸了呢。生野閣下,你的劍技越來越厲害了。」


    「承讓了。」


    桐緒來柳羽道場教劍已經過了十天。今天依然由虎背熊腰的撲克臉男生野打頭陣,接下來她要與尚稱俊男的陣內裕輔、陶瓷狸貓小曾根十三郎切磋。


    這群藩士們不愧是柳羽的男子漢,隻要教會他們不倚賴蠻力、臨機應變的戰鬥方式,便能越來越進步。看著他們的劍技突飛猛進,桐緒也不禁嘖嘖稱奇。


    「桐野閣下,接下來請與我比一場。」


    「好的,小曾根閣下。」


    桐緒可以由肌膚感受到,藩士們對桐野風太郎的目光已經越來越趨於善意了。不打不相識,劍客們隻要認同彼此的武藝,隔閡也會在無形中消失。


    每個人都想打嬴時津藩。這股意念驅動著他們,如今藩士們已經是上下一條心了。


    「對了,桐野閣下。我聽說比武大會是五對五的淘汰賽。」


    「是的,陣野閣下。」


    「桐緒閣下要如何選出這五人呢?」


    陣內撥起淩亂的瀏海。


    「我想選生野閣下、陣內閣下、小曾根閣下,以及弓弦公子和在下前去參賽。」


    「畝閣下!?這可不成,畝閣下對劍術一竅不通!」


    像隻狸貓般挺著個大肚子大聲嚷嚷的,正是小曾根。


    「放心吧,我會請弓弦公子擔任大將(注26:劍道比賽的團體戰共有先鋒、次鋒、中堅、副將及大將等角色。大將通常是由實力最強的人擔任。)。」


    「大將!?桐野閣下,你是認真的嗎!?」


    小曾根雙眼圓睜。陣內代替桐緒站了出來,「嘖嘖」地搖了搖手指。


    「小曾根閣下,我們隻要在進行大將戰之前勝出就行了。」


    「正是如此。如果大將被逼上場,那我們就無法展現出劍術指導的真正實力了。」


    「那誰要擔任重要的先鋒?」


    生野問道。桐緒回答:「在下正想拜托生野閣下擔任先鋒呢。」


    「次鋒是小曾根閣下,中堅是陣內閣下,而在下則擔任副將。但是,在下希望可以由你們三位取得勝利。」


    前幾天,當桐緒以夜桐之姿潛入時津藩時,遇見了一名能以刀劍刺穿榻榻米與地板的用劍高手。「來人啊!」這一聲令下便足以出動數人立即全副武裝,可見他很習慣這種場麵。


    最重要的是,他們居然能在朝廷動身之前抓住傳奏官邸事件的凶手並先斬後奏,其行動力與戰鬥力可見一斑。


    (想贏過那個藩,或許沒有想像中容易。)


    即使如此,桐緒還是不打算換掉弓弦。要是真有個萬一,隻要身為副將的自己出來收場就行了。


    桐緒想要弓弦以大將的身分,在舞台上堂堂正正地守護茶茶姬。


    「隻要有你們三位,在下就能高枕無憂地擔任副將一職。各位,請小心愛護身體,別在比武之日之前受傷了。」


    「好!」


    三劍客的鬥誌帶動了全體藩士,上下一條心,桐緒滿足地點了點頭。


    就這樣,桐緒與藩士們又度過了充實的一天。正當桐緒準備回家時,茶茶姬領著弓弦與化丸,出聲喚住了桐緒。鸚鵡南小姐正停在茶茶姬的肩膀上。


    「練習結束了嗎?桐野公子。」


    「是的,茶茶姬大人。」


    「近來天氣炎熱,不知風祭道場的諸位過得好不好?」


    「是的,鷹一郎閣下與桐緒閣下每天依然出外教劍——」


    「明天也要?」


    「是的,直到後天!」


    「這樣啊……最近桐緒小姐怎麽都不在家呢?」


    這時,茶茶姬睜著一雙烏黑的杏眼凝視著桐緒。桐緒覺得自己應該還沒露出馬腳,但被眼神銳利的茶茶姬這麽一瞧,她不由得背脊一陣發寒。


    「真是對不起……」


    「沒辦法,明天我就繼續跟化子小姐玩吧。」


    桐緒看到了茶茶姬身後的化丸,不禁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化丸臉上畫著困脂、腮紅,連眉毛也被動了手腳,想必是茶茶姬幹的好事吧?


    「本大爺再也不要去柳羽藩邸了喵!我再也不要跟栗金飩玩了喵!」


    化丸在歸途中哭著怒吼道。他在茶茶姬麵前居然能吞下這口氣,光是這點就值得讚賞。


    真不知是幸或不幸,此後桐緒開始隻身前往柳羽藩邸。


    而被「那東西」襲擊,也是因為她隻身一人的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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