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是德河三百零一年——


    天守閣金鯱瓦正高高地散發杵光輝,在這江都城大街上,不論男女老幼、飛禽走獸都歌頌著現今的太平盛世。


    風祭桐緒出生於遠在江都城西南邊、人稱花之江都的阿佐草新鳥越町中的一間平凡劍術道場,


    「桐緒,再幫我倒杯酒!果然中秋就是要有芒草跟賞月團子,而且一定要有冷酒啦——」


    和兄長兩人共同品嚐著既不寬裕又平凡的幸福,


    「好吃!我就知道千代小姐做的賞月團子一定好吃!相較之下,桐緒做的這玩意兒算什麽嘛?」


    同時也如正值青春年華的少女般熱中於裝扮和甜食,


    「泥巴團?不對,應該是毒團子?」


    過著非常平凡的生活。


    但這一切隻是表象。事實上,她的生活有點——不,是非常的不平凡——


    「討厭!哥哥,你好吵喔!不想吃就拉倒啊!」


    桐緒並不是個會乖乖受人數落的人,當她拿回形狀醜陋的賞月團子時,鷹一郎正喝得酒酣耳熱。


    今天是中秋時節,時間是在晚餐之後。


    今天不如賞著萬裏無雲的中秋明月,一邊暢飲到天明吧——因為鷹一郎這麽一句話,風祭道場的成員們便在蟲鳴繚繞的緣廊上開了賞月宴。


    春天賞花、夏天賞煙火、秋天賞月、冬天賞雪——江都兒女總是會假借四季各種賞景名目來大設酒宴。鷹一郎總愛帶頭說要喝酒、吃下酒菜,桐緒就這樣被他使喚來、使喚去,真不知來回於廚房與緣廊幾十次了。


    「我的賞月團子可不是特地為了哥哥你做的!來,紗那王,吃吧!」


    桐緒「當!」地大聲推出盤子,正要舉杯送至嘴邊的紗那王性感地送了個秋波,微微一笑。


    膚為白雲、唇為珊瑚、眼眸為明月,而睫毛則為仙女的羽衣。


    ——桐緒不知紗那王是否真是這樣組成的,但他的存在就是令桐緒不得不為之傾心。美得如夢似幻,他的美可謂無懈可擊。


    「桐緒。」


    「幹、幹嘛?它的外觀雖然不怎麽好看,味道可是好到嚇人喔!」


    「上次你做出『黃泉的牡丹餅』時也是這麽說。」


    「這次你盡管放心!我肯定自己絕對沒搞錯鹽跟砂糖!」


    嗬嗬嗬——桐緒雙手叉腰,挺起胸脯。


    隻要一握劍便氣魄十足的桐緒,其實做菜的手藝也很有氣魄。她不拘小節,總是如揮劍般豪氣地撒下鹽或砂糖,因此何時會做出驚人的個性料理。


    「紗那王大人,您千萬不能受騙,萬一吃壞肚子就糟了!桐緒做的毒團子就丟給地板下的廁所蟋蟀(注2:原文「便所コオロギ」,其實本名叫灶馬,但因為常出現在廁所,所以日本人戲稱它為廁所蟋蟀。)吃就好,就這麽辦吧。」


    衝過來撞開桐緒的這名沒大沒小的孩童,就是穿著水幹的人形妖貓化丸。


    他是紗那王的隨從兼第一家臣,不知為何把桐緒當成紗那王的第二家臣,而且總是愛挑釁桐緒,是個人小鬼大的孩子。化丸晃動著垂在胸口的那條長長的紅繩鈴鐺,故意在桐緒麵前大口大口地咀嚼千代的賞月團子。


    「喂喂,化丸,這樣廁所蟋蟀會生氣的,它們也是天下生靈之一啊。附帶一提,廁所蟋蟀的本名叫做灶馬,跟蟋蟀是不同的生……」


    「我才該生氣吧,哥!」


    我才不想知道什麽昆蟲小知識呢!——桐緒氣得火冒三丈,旁邊的千代小姐一臉無奈地撫著麵頰,望著在場的男性說道:


    「吃壞肚子又有什麽關係呢?盡管味道差強人意,在桐緒小姐的料理中,可是隻吃得到滿滿的愛呢。」


    「隻吃得到愛……千代小姐,我覺得你好像沒安慰到我耶……」


    桐緒感到灰心,難道自己料理的可看之處就隻有那一點嗎?這時,紗那王以既低沉又響亮的嗓音喚了喚桐緒。


    「桐緒。」


    「煩死了!算了,沒人求你吃!」


    「酒沒了。」


    「……討厭!什麽嘛、什麽嘛!囂張什麽啊!」


    無論賞月團子的話題談到了哪兒,這名男子總是維持一貫高傲、泰然自若的態度,而他的身分正是跟隨著桐緒的銀毛九尾狐仙。


    自古以來,人們便傳聞狐狸是種擁有靈力或神通力等妖力的動物,其中妖力隻有最強的靈狐可以成為天狐;天狐的尾巴會分裂成九條,是一種神獸。


    陰錯陽差地成為該神獸主人的桐緒,人稱「狐狸主人」,而紗那王和桐緒的關係就是主人與跟隨者。


    「少蠢了,男人婆!紗那王大人可是稻荷信仰的主神——荼枳尼天大人的公子!他不是囂張,他是本來就很偉大!」


    「是是是,這句話我已經聼好幾百次了。」


    「是你不好,誰教你一直記不起來!我要說到你的耳朵長花枝為止!」


    「你想說的是長繭吧?化丸。」


    「不管是花枝或是章魚(注3:口語中,「繭」和「章魚」同音,化丸把繭想成章魚了。),烤來吃都一樣啦!」


    此時,所有人都忽略鷹一郎所說的「好想吃北魷啊——」這句莫名其妙的話。紗那王將酒杯擱在托盤上。


    「化丸。」


    「是,小的馬上辦!小的這就將這男人婆插在阿佐草的農田裏!雖然這第二家臣一無是處,或許她能在接下來的季節中充當一下稻草人!」


    「你的聲音比蟲還吵,太粗野了。」


    「什麽喵!」


    「你們是大和螽斯嗎?」


    啊哇哇——化丸雙手掩口,不敢再出聲。大和螽斯是一種以嘈雜著名的秋季昆蟲,連優雅的「優」字該怎麽寫都不知道;被紗那王拿來與此蟲相提並論,化丸也隻好噤聲了。


    被罵了吧——桐緒瞥著化丸笑了笑,惹得化丸大吼:「關你屁事!」接著又趕緊捂住自己的嘴。


    狐狸主人原本可命令狐狸為自己謀得榮華富貴,然而血統高貴的紗那王個性高傲,想馴服他並非易事,桐緒為了展現自己身為狐狸主人的器量,不得不日日陷入苦戰。


    「桐緒小姐,你坐吧,我去端酒過來。」


    見千代欠身,桐緒趕緊起身製止。


    「啊,沒關係啦,千代小姐,請你陪陪我哥吧。反正小菜也快沒了,我去廚房端一些過來。」


    這名皮膚白皙的美女——千代,同樣也非人族,而是出於某種原因而寄住在風祭道場的白蛇精。


    走在通往廚房的緣廊上,隻見生著獨角的三隻家鳴由天花板一路咚咚咚地跑到地板,而額頭異常寬廣的二頭身反枕也正仰望著月光朗誦詩句;這幅光景在普通家庭中實屬罕見,但在這兒,早已是家常便飯了。


    狐狸主人等同於一個一腳踏進妖魔世界的人類,居住在風祭道場的食客們,妖魔的數量遠勝於人類的數量。


    (反正我早就習慣了。)


    與其和哥哥兩人相依為命,桐緒覺得和高傲的狐狸、囂張的貓以及溫柔的白蛇精、小小的妖魔們共度的熱鬧生活,對她來說幸福多了。


    正當桐緒忍俊不住咯咯笑了起來,在廚房為剛煮好的芋頭灑上鹽巴時——


    她忽然聽見一陣悲啼。


    「嗯?什麽聲音?」


    在蟲兒的大合唱之間,一陣罕聞的「哇——哇——」啼叫聲隨著風吹進風祭道場。


    是貓叫聲嗎?或許是這兒有化丸這隻貓妖的關係吧,平時野貓們鮮少靠近風祭道場,若真是貓叫聲,也太稀奇了。


    桐緒注意到這叫聲非比尋常,於是在圍裙上擦了擦手,走到庭院查探究竟。


    「是六連


    嗎?」


    她原本以為是紗那王的烏鴉使魔——六連,但對方沒有應聲,看來應該不是他。


    ……哇、哇——!


    站在月光熠熠的庭院中,叫聲比在廚房時聽來更大聲了;除此之外,她也聽見主屋後方傳來哥哥悠哉的傻笑聲。


    桐緒環顧四周,豎耳傾聽;除了母雞葦火與木通睡眼惺忪地微微睜開眼,「咕咕?」地仰望桐緒之外,其他一切如常。


    「這就怪了。」


    ……哇、哇——!


    桐緒確實聽見了聲音。


    (該不會是從玄關傳來的吧?)


    她試探性地走近玄關,隻見叫聲越來越大聲,最後指向大門外。


    一般人此時可能會想:什麽嘛,既然在門外,那就跟我沒關係啦——但桐緒並不這麽想。她的好奇心比一般人旺盛,也更加愛管閑事,而這股動力驅使她躲在門柱後,朝馬路探出頭來——


    「哇!?」


    桐緒目瞪口呆,僵立於當場。


    (原來那不是叫聲,而是哭聲啊……)


    在風祭道場的暗紅色老舊招牌下哭泣的,既非貓兒,也非烏鴉。


    被人遺忘在那兒的,是一個蜷縮在幹淨的木棉布中的嬰兒。


    「嗚哇——!嗚哇——!」


    「啊,乖、乖!」


    嬰兒放聲大哭,促使愣在一旁的桐緒趕緊將他抱起。


    雖說是賞月之夜,季節已進入半秋,夜風還是很冷的。桐緒輕撫那張涕淚縱橫的小臉,才驚覺他被冷風吹得快凍僵了。


    「天啊,好可憐喔,你很冷吧?你什麽時候待在這兒的?」


    桐緒左右張望,寂靜的街道上,沒有半條人影。


    她不知該如何是好,隻能如搖籃般輕搖著胳膊安撫嬰兒,接著發現他的衣襟夾著一封信。


    「信?」


    嘿咻!桐緒重新抱穩嬰兒,將信攤開來看。


    ——紗那王大人,這個孩子就拜托您了。


    「嗯?什麽意思?紗那王大人,這個孩子就拜托您了……」


    這是誰的孩子?


    「咦咦咦——!?紗那王的私生子!?」


    桐緒驚呼一聲,而嬰兒也哭得更大聲了。


    ※  ※  ※


    「紗——那——王————!!!」


    桐緒這聲近乎於怒吼的哀號響徹了麵對著庭園的緣廊,她在走廊上邁著大步直衝而來,踢開了原本正在那兒休息的家鳴。


    鷹一郎、化丸、千代被桐緒橫眉豎目的模樣嚇了一跳,但紗那王依然一如往常地泰然自若。


    「吵死了,幹嘛?」


    「幹嘛?我才想問你呢!這是誰的小孩!?」


    不耐地蹙眉的紗那王注意到桐緒懷中有個嚎啕大哭的嬰兒,納悶地攤開檜扇。


    「這是你的小孩嗎?」


    「笨蛋,你在胡說什麽呀!!!」


    「我不記得自己曾和你結合過啊。」


    「這這這這這種事用不著你說,我自己清楚得很!」


    這個人的一言一行都在勾引人,真討厭。


    ——啊,不對,必須逼問他為什麽風祭道場門口有棄嬰才行!桐緒抱著必要時要和紗那王絕交的決心,開口質問他。


    「紗那王,你仔細看看這個孩子!然後摸著你的良心,仔細想一想!他是被丟棄在我們家門口的,是不是你的私生子呀!」


    「我的?」


    「對啊,他的母親是誰!?」


    「慢著慢著,桐緒,你能不能說得簡單清楚些,讓我這個作哥的也能聽懂?」


    鷹一郎正襟危坐,神色略顯嚴肅。


    「既然他是桐緒的孩子,就代表我從今天起要升格當伯伯囉?」


    「那是重點嗎,哥哥!?你在意的是那一點嗎!?」


    「桐緒小姐,你這不是太見外了嗎?你是自己切斷臍帶的嗎?」


    「怎麽連千代小姐都這樣!你們有在聽我說話嗎!?」


    整串對話牛頭不對馬嘴,讓桐緒憤怒得太陽穴的血管幾乎斷裂。


    她最受不了的,就是連當事者紗那王都一臉訝異地望著桐緒和嬰兒。


    「各位,拜托你們饒了我吧!這不是我的小孩,是紗那王的小孩啦!」


    「呃,我說啊,紗那王的小孩……不就是桐緒所生下的小孩嗎?」


    看著鷹一郎和千代一臉喜上層梢的模樣,桐緒覺得跟他們說再多也沒用,於是仰著天將信寒給一行人。


    「他是被丟棄在我們家門口的!這封信上頭不是指名要紗那王照顧他嗎!」


    「什麽,棄嬰!?」


    「我剛才不就說過好多次了嗎!」


    這名嬰兒已經能自己撐起脖子,因此大約是出生三個月左右。在這劍拔弩張的氣氛中,他不任地大哭著。


    在場所有人,紛紛露骨地向紗那王投以白眼。


    「幹嘛?你們那是什麽眼神?」


    「呃,沒有啦,你隻是犯了全天下男人都會犯的錯而已嘛,嗯。」


    「鷹一郎。」


    「我明白!你什麽話都不用說!我也是江都男兒,不會多管閑事的。」


    由紗那王的表情看來,他反而希望鷹一郎多問幾句,但鷹一郎卻視若無睹。他的個性果然令人捉摸不定,居然還男子氣概十足地撂下這句話。


    「交給我吧!不管他的母親是誰,我都會把他當成紗那王和桐緒的小孩,好好照顧他的!」


    「鷹一郎,你這蠢蛋!這小鬼怎麽可能是紗那王大人的小孩喵!」


    「化丸,小孩子不要插嘴,這是大人之間的問題。」


    「本大爺才不是小孩喵!」


    被鷹一郎當作孩童對待的化丸,憤怒地豎起貓耳。


    「如果他是紗那王大人的小孩,應該是銀發才對吧!可是這小鬼卻是黑發!」


    「啊,真的耶,你不說我都沒注意到。」


    桐緒凝視著那張哭泣的臉,跟他玩「看不見、看不見」的遊戲。結果呢?他突然止住哭聲,仿微笑了起來。


    (好……好可愛——!)


    桐緒疼惜地為嬰兒拭去淚水,此時鷹一郎探了過來,冒出一句話:


    「我說桐緒啊,他的頭發是黑色,或許是因為母親的發色也是黑色喔。」


    「……哥哥——」


    為什麽這個作哥哥的,總是若無其事地說出令妹妹感到不安的話呢?桐緒垂下頭來。紗那王越過檜扇白了眾人一眼,極為不悅地打斷了他們。


    「先別管發色了,這名嬰兒應該是人族的孩子。」


    「人族的孩子?你怎麽能肯定?」


    「因為他身上沒有一絲妖氣。」


    「妖氣……」


    桐緒再度望向哭得疲倦的嬰兒。那張淚濕的麻糬臉、如星空般閃耀的雙眼、一張一握、拚命地想抓住某物的紅葉般小手……


    (他真的好可愛……!)


    她腦中隻浮現這句話,至於他身上有沒有妖氣,很遺憾,桐緒實在看不出來。


    「嗯,可是等等,既然他是人族的孩子,就代表父親是……」


    桐緒此言一出,眾人的白眼這次投向了鷹一郎。


    「咦,我!?」


    「原來是這樣啊,哥哥。這孩子是哥哥的……」


    「不是啦!他不是我的小孩啦!」


    「鷹一郎公子……」


    千代猛然釋放出妖氣,嚇得桐緒和化丸互抱身子發抖。


    「能不能請你解釋一下呢,鷹一郎公子?這是怎麽一回事!」


    千代的聲音宛如從地底傳出來一般。美麗的她,


    影子在月光下化為一條大蛇,而鷹一郎則成了被大蛇視為獵物的青蛙。


    「這是怎麽回事!」


    「是、是!不,不對!我是冤枉的,千代小姐!」


    「虧我以前如此信任鷹一郎公子……」


    「今後也請繼續相信我吧!」


    「太汙穢了!」


    哇——千代掩麵飛奔而去,而鷹一郎則趕緊隨後追上。


    「唉,哥哥……你死定了,千代小姐氣起來可是很可怕的。」


    聽了桐緒的呢喃,紗那王不禁咯咯地竊笑。


    「你笑什麽呀,紗那王。不要以為你已經脫罪了!」


    「這跟我又沒有關係。」


    喀鏘!廚房忽然傳來一聲巨響,鷹一郎剛從古董市場(被騙)買來的古伊萬裏(假)大盤子,這會兒可能已經慘死在千代手中了。


    桐緒縮起脖子,轉向紗那王。


    「這孩子真的不是你的孩子嗎?」


    「他不是鷹一郎的孩子嗎?」


    「怎麽可能呀!我家那個老哥?」


    追根究柢,那封信上可是指名要找紗那王,這點桐緒是不會忘的。桐緒不死心地瞪著紗那王,隻見紗那王刻意歎了口氣,攤開檜扇。


    「看來,你還真是一點都不相信我啊。」


    「我相信你啊——除了性騷擾這部分。」


    「我日夜都待在你身旁,你說,我哪有時間跟其他女人結合?」


    「不、不、不要以為你這樣勾引我,我就會上當喔!」


    秋天的夜風,吹拂著那頭仿佛稍一碰觸就會融化的銀色長發,沙沙地從紗那王肩上流泄而下;上等綢緞所織成的衣袍,飄出一股薰染的伽羅香。


    (討厭!身為一個男人還這麽狡猾,愛勾引人!)


    桐緒轉過頭去,免得自己被紗那王迷惑,此時他卻撫弄起桐緒的黑發。這位狐仙大人,總是喜歡撫摸桐緒那頭烏溜溜的秀發。


    「我的這位公主,怎麽成天給我找麻煩呢?」


    「我又不是故意給你找麻煩!」


    今天桐緒的一頭烏溜溜長發也如常係著淡紫色的「蕾絲」。那是紗那王從前珍藏在螺鈿風格小盒子中的發帶。


    這似乎是以前兩人邂逅時桐緒贈與紗那王的禮物,但桐緒迄今卻仍未能想起那段回憶。


    「你打算拿那個男嬰怎麽辦?」


    「還能怎麽辦,隻能收養他呀!就算我退讓一百步,姑且相信他不是你的私生子,還是不能改變書信上指名要找紗那王的事實。」


    「你想養育一個來路不明的小孩?」


    「難道你要我就這樣把他丟在門口、見死不救嗎!?」


    桐緒緊緊地將嬰兒擁在懷中。真不可思議,如此和他一同呼吸、感受他肌膚的溫暖,竟能使人逐漸萌生一股母性。


    「桐緒,不然你就把他塞進桃子裏、丟到河中就好啦!在山裏割草的老爺爺跟在河邊洗衣服的老奶奶會把他撿起來喔。」


    「化丸,不可以說出這種話喔!因為呀,你從今天起就要當哥哥了呢。」


    「哥哥!?」


    「是呀,是大哥唷。」


    「大哥!這樣啊,本大爺要當上大哥了啊!」


    騙化丸上鉤是一件很簡單的事。想要攻陷大本營紗那王,就得像這樣由外圍一一布局才行——這就是兵法。


    「好吧,我就勉強答應你。桐緒,那家夥是妹妹,還是弟弟?」


    「啊——對耶,他是男生還是女生呢?」


    桐緒將他放在坐墊上攤開尿布,一股強烈的惡臭撲鼻而來。


    「嗚哇!尿布濕得一塌糊塗!原來如此,難怪你哭個不停,乖喔。」


    「他有小雞雞耶,是弟弟啊。」


    「嗯,是弟弟。乖、乖,我現在馬上幫你換尿布喔。」


    話雖如此,風祭道場並沒有這種東西,因此桐緒打算將鷹一郎的兜襠布撕開來代替尿布,於是將嬰兒推給紗那王。


    「來,紗那王。」


    「幹嘛?」


    「我要去哥哥房間找用不到的兜襠布來改成尿布,你就稍微抱他一下吧,爹爹。」


    「你說誰是爹爹。」


    桐緒硬是將嬰兒塞給滿臉不悅的紗那王。


    「唉呀,很不錯耶!你們兩個看起來很像一對父子喔!」


    紗那王配上一個嬰兒,這種組合就像月亮和太陽一同升上天空般突兀,但這一幕卻意外地如詩如畫。不愧是好男人,做什麽都有模有樣。


    不僅如此,更驚人的是:紗那王一抱住嬰兒,他就破涕而笑了。


    「他果然知道自己的爹爹是誰!」


    「你鬧夠了吧?」


    「對了,得幫他取個名字才行!取紗那王的『紗』字,叫他紗丞如何?至於『丞』,則是從這年頭最紅的花旦雪之丞的名字借來的,目的是希望他能成為一個長相俊美的男孩!」


    「桐緒,你想惹我生氣嗎?」


    「好啦好啦,爹爹又要生氣了。紗丞,等我一下下喔,娘馬上就把尿布帶來給你!」


    誰是娘啊!——化丸如此怒吼道。


    雖然不知道他究竟是紗那王的私生子或是鷹一郎的私生子,一想起孩子是無辜的,桐緒便覺得這嬰兒實在越看越惹人憐愛。


    一定是因為有什麽緣由及用意,這孩子才會被人丟棄在風祭道場門口,而且還附上一封指名給紗那王的信。在桐緒一行人一頭霧水地你一言、我一句時,嬰兒早已饑腸轆轆,尿濕尿布,然後嚎啕大哭、奮力呼吸。


    這小小的生命如今被卷進是非當中,桐緒實在無法撒手不管。


    「你這個無藥可救的濫好人,做善事也該有個限度。」


    「這孩子現在隻有我們能依賴呀!我怎麽能拋下他呢!」


    「這就是你展現狐狸主人器量的方式嗎?這和在比武大會中拔刀相助可不能相提並論喔。」


    「我隻是心想自己總有一天將為人母,所以想盡量幫助他罷了。若是連我們都見死不救,這孩子不就成了被雙親二度拋棄的可憐人嗎?」


    「將為人母……是嗎?」


    紗那王將嬰兒從右肩抱到左肩,默默地凝視著桐緒。


    「幹、幹嘛?」


    「沒什麽。」


    桐緒擔心自己是不是說錯了什麽話,然而紗那王隻是若有所思地注視著桐緒,接著緩緩擺了擺手。


    「快把尿布拿來,我可受不了這臭味。」


    「謝謝你,爹爹!」


    即便是以驚人美貌著稱的紗那王,在桐緒的連聲「爹爹」叫喚下,也顯得狼狽不已。


    已經完全將自己當成一名母親的桐緒,喜孜孜地一邊哼著搖籃曲,一邊輕快地奔出走廊。


    然而,她卻不知道目送她而去的爹爹,正深深地歎出一口氣——


    ※  ※  ※


    俗話說得好:為母則強。


    據說一名母親隻要聽見自己小孩的哭聲,便會自然地湧出乳汁。母乳含有嬰兒不可或缺的箭養,以及可抵抗疾病的抗體。


    紗丞來到風祭道場的隔.天,桐緒一大早便和千代到倉庫翻找育兒書籍,並從中得知這則知識。


    這本書八成是桐緒的母親在養育她和鷹一郎時所閱讀過的吧?書中隨處可見紅筆的畫線痕跡,而且也夾著書簽,桐緒從中感受到亡母對於她和哥哥的關愛,怱地覺得心頭暖烘烘的。


    「原來如此啊,養育小嬰兒必須提供他母乳。」


    「可是,這可傷腦筋了。母乳不是隻有剛生產的女性才分泌得出來嗎?我們兩個……」


    「嗯——總之呢,我們先去找上野的亮庵大夫商


    量一下吧。」


    「啊,真是個好主意!」


    亮庵大夫是桐緒和鷹一郎從小看到大的醫生,或許他能幫桐緒解決母乳的問題,也能提供一些關於育兒的具體建議。


    打鐵要趁熱,桐緒和千代欣喜雀躍地開始著手準備。兩人初次見識到繈褓中的孩子有多麽可愛,於是壓根將孩子的父親一事拋至腦後,整晚都沉迷於照顧紗丞。


    他的父母為什麽舍棄了如此可愛的孩子呢?懷胎十月所生出來的親骨肉,怎可能割舍得下呢?看來,對方一定有什麽不得已的苦衷……


    隻要桐緒稍稍離開紗丞,他便骨碌碌地轉動眼珠追著桐緒的身影,用力伸手攫住她。每當目睹紗丞依賴自己的模樣,她便覺得自己更喜歡他了。


    「真拿你沒辦法,我這個大哥隻好陪你去上野一趟啦。」


    連化丸都成了紗丞的俘虜,他的笑容真是魅力無法擋啊。


    反枕和家鳴似乎也對這名人族的嬰兒感到好奇。風祭道場一片祥和,唯有這兒有別於外頭的秋季氛圍,滿庭春色。


    「紗那王,你要不要一起來?」


    桐緒在出門前到紗那王的房間問了他一聲,然而他不加思索地答道:「免了。」


    「爹爹好冷淡唷——」


    「我可沒空陪你玩家家酒。」


    這位狐仙大人平日早晨從沒給過好臉色,還是別去招惹他吧。


    至於另一位爹爹——鷹一郎,則因為千代對他置之不理,而獨自惆悵地在道場練習揮劍。桐緒覺得此時找哥哥出門好像太殘酷了,於是徑自匆匆前往玄關找千代和化丸會合。


    「打擾了!」


    不久,玄關驟然響起震天價響的招呼聲。滿腦子隻有桐緒的刀鬼坊紫澱於焉現身,這下子事情可棘手了。


    「唉呀,早啊,紫澱。」


    「早安,公主!今天在下特地帶來自豪的秋季醃茄子……咦咦咦咦!?公主——!?」


    「噓——紫澱!別這麽大聲,你會嚇到紗丞的。」


    「啊,請公主恕罪。在下膽子很小,嗓門卻很大……呃,唉呀,我要說的不是這個!公主,那嬰兒是哪兒來的!?」


    「他很可愛吧?他叫做紗丞喔。」


    桐緒磨蹭著紗丞的臉頰,隻見紫澱戲劇化地往後退去,背部撞上擇木活動屏風。亞麻色纖長瀏海下的那雙眼眸,正不住地顫抖著。


    「怎麽會這樣……」


    「他呀,是昨天我在道場門口撿到的。你要跟他好好相處喔。」


    「在下聰明一世、糊塗一時,居然沒留意到有害蟲纏上了公主……」


    「紫澱,你有在聽嗎?」


    「還是說!您是在後竹林發現一棵發光的竹子,砍下去後卻迸出一個嬰兒?錯不了,一定是這樣的,拜托您證實我的說法吧,公主!」


    「你在胡說什麽呀,你當他是竹取公主嗎!?」


    刀鬼坊紫澱的真麵目並非人類,而是一名刀刃付喪神。平常他待在紗那王的姐姐翠蓮王那兒,但是後來發生了一些事(說來話長),如今他尊稱桐緒為「公主」,並稱呼紗那王為「王爺」。


    「聽好囉?紫澱,這孩子是……」


    「唉呀,您不用再說了!在下好歹也是公主的第一家臣、王爺的第三家臣!事已至此,在下會負起責任將他視為二他的公子,養育成人!」


    「你不必養育他啦!話說回來,他不是我跟紗那王的小孩啦!」


    「這樣下去可不成,在下得先回翠蓮王大人的府邸一趟,鄭重地帶著賀禮前來祝賀才行!」


    「咦,賀禮!?喂,紫澱!」


    聽我把話說完啊——!桐緒的叫喚無力地淹沒在秋風中,紫澱早已飛也似地離開風祭道場了。


    然而沒多久,他又轉身說道:


    「公主,這是在下用院子中的秋季茄子醃成的醬菜,請大家一同享用。那麽,待會兒見,告辭!」


    紫澱將沉甸甸的高級便當盒推給桐緒,這次真的跑得無影無蹤了。


    心直口快、直來直往的紫澱,宛如一陣暴風;這股暴風挾帶著略微悶濕的熱氣,強力地從桐緒身旁吹拂而去。


    「……我有一股不祥的預感。紫澱他一定徹底誤會了啦。」


    「不關我的事!若是紗丞的事情傳到翠蓮王大人耳裏,到時一定會鬧得不可開交。」


    「鬧得不可開交……化丸~~」


    桐緒心想,為什麽自己身邊的人總是不把話聽到最後呢?


    這次偏偏過上翠蓮王這個重度弟控!她一直將桐緒當成搶走寶貝弟弟的狐狸精,若是聽了不該聽的消息,真不敢想像她屆時會有多失落……不,應該說是惱羞成怒!


    「哇——!」


    「啊——乖、乖,抱歉喔,紗丞,你餓了吧?」


    真是個天高地闊、前途多難的秋天。


    「總之呢,我們就先出門吧。」


    在千代的鼓勵之下,桐緒這才撥開由蕾絲點綴的朱色衣袍下擺,將沉重的雙腳套進靴子中。


    田間小徑的兩旁有著等待收獲的廣大金色麥田,天空浮雲朵朵,紅蜻蜒翩翮飛舞;搔動著發梢的涼爽清風,染著一股透明的秋色。


    從阿佐草前往上野拜訪亮庵大夫,必得走過這條田間小徑、穿越樹林、接著再走過半裏田間小徑才行。


    一行人悠閑地漫步至此,當亮庵大夫第一眼見到桐緒及懷中的紗丞,劈頭便說:


    「喔?桐緒,你什麽時候當娘了?」


    果真如桐緒所料。


    「亮庵大夫,這不是我的孩子啦。」


    桐緒隨即更正,然而盤腿搔著那顆禿頭的七十歲亮庵大夫,視線卻從紗丞移到一旁那位不可一世的化丸身上。


    「真是嚇了我一跳,你家老大已經這麽大啦?」


    「這不是我家老大啦!」


    「對啊,給我看清楚,蒙古大夫!這個沒用的男人婆怎麽可能生得出本大爺這種美男子啊!」


    化丸就像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孩,不隻態度囂張,連遺詞用句也很囂張。


    「你口氣很大嘛,這小鬼真有精神。」


    「我才不是什麽小鬼,是化丸!」


    這間小小的診所位於上野的大馬路旁的一條小巷巷尾,這一天診所內充滿了咳嗽的患者以及拄著拐杖的人們。盡管亮庵大夫隻是一介鄉下大夫,由於他除了專攻中藥外,也願意積極地吸取西藥的知識,再加上他是個直腸子,因此受到許多患者的喜愛。


    「不然呢?既然這嬰兒不是桐緒的小孩,那麽是千代的小孩囉?」


    「不,他不是我的孩子。」


    「啊?難不成是鷹一郎去找別的女人偷生的?」


    亮庵大夫或許本來隻是想開個玩笑,但桐緒聽了不禁為之凍結。


    「嗯,或許是吧。」


    隻見千代緊緊握著雙手,低聲呢喃道。正因為她如此深愛著鷹一郎,才會對紗丞可能是鷹一郎私生子這件事感到無比懊惱。


    桐緒打圓場地補充道:


    「不是啦,大夫。這孩子昨晚被人丟棄在我們道場門口,所以我們才暫時收養他。」


    「丟棄?喂喂,小孩子又不是小貓或小狗。」


    其實這孩子身上還帶著一封指名給紗那王的信,說要紗那王好好照顧他,不過桐緒並沒有說出口。


    亮庵大夫並不知道桐緒是狐狸主人。在他眼中看來,三番兩次前來領取鷹一郎的胃藥跟痔瘡藥的千代八成隻是一名人類女子,而他作夢也不會想到化丸其實是一隻貓妖。


    「好,我來稍微看一下他的狀況,你讓他裸體躺在這兒吧。他叫什麽名字?」


    「


    紗丞。」


    紗丞仰躺在三坪大的通風問診室的棉被上,他的好心情完全不受觸診影響,手舞足蹈地咯咯笑著。


    「哈哈,這屁股真不簡單!你看,好大的蒙古斑啊。」


    「蒙古斑?」


    「就是他在母親腹中時,老天爺拍打他的屁股所留下的胎記,用意是提醒他趕快出世!」


    「喔?」


    亮庵大夫拍拍屁股上的蒙古斑,判定他:健康狀態良好!


    「然後呢?你打算怎麽辦?桐緒,你會養小孩嗎?」


    「我一定會養給你看的!」


    「哈哈,你這個洗衣板口氣還真大!」


    「洗……!?亮庵大夫!」


    桐緒遼胸怒吼,一旁的化丸也抓緊機會插嘴道:


    「欸,蒙古大夫,這個男人婆才不是什麽洗衣板咧!」


    「化丸!就是嘛,你快幫我說說公道話!」


    「她不是洗衣板,是超級洗衣板!」


    「化丸!」


    亮庵大夫聞言朗聲大笑,在水桶裏洗淨雙手。


    「管他是洗衣板還是超級洗衣板都無所謂,小孩子非喝奶不可。」


    「我們就是想問這件事情。亮庵大夫,你知道哪裏可以拿到母乳嗎?」


    千代邊安撫不甘心的桐緒一邊問道,而大夫也彈響濕漉漉的手指回答:


    「知道啊,我知道有一個好人選。後麵那家理發鋪的老板娘上個月生了第九個小孩,聽說現在正在漲奶,痛得很呢。」


    「真是太感謝您了!」


    「太好了,紗丞!」


    桐緒和千代開心的嗓音感染了紗丞,他也學著「啪噗」地叫了一聲。這孩子真是可愛得不得了。


    「桐緒小姐,我想,我們應該先將紗丞送到鄉公所一趟才對。」


    「也對,他的父母可能正在找他呢!」


    「算了算了,那些官員是不會幫你們的啦!在這江都啊,撿到小孩的人隻能自認倒黴,自己把他養大!」


    沒錯。「誰撿誰養」是這座江都城的不成文規定,江都是百萬大城,無家可歸的孩子當然也很多,官府是不可能一一幫這些孩子找回親人的。


    「可是大夫,紗丞需要父母啊。」


    桐緒懇切地說著,然而亮庵大夫卻淡然地宣告道:


    「就算沒有父母,小孩子也會自己長大啦!總之呢,你就多抱抱他吧。擁抱可以讓你的心髒和嬰兒的心髒結合在一起,母親的心跳聲具有安定嬰兒情緒的力量。」


    「我也覺得每當我們倆心跳聲融合在一塊兒時,我對紗丞的愛就更濃了一些。」


    「對吧?在你抱到手痛前別放下他,那股重量就是生命的重量。」


    是的——桐緒和千代應答稱是,挺直腰杆。桐緒覺得,她的肩上似乎負擔著一股生命的重量。


    「對了,桐緒。如果你想找出他的父母,與其依賴官員,我倒有更好的人選。」


    亮庵大夫右手搔著頭,靈機一動地以左手指向北邊。


    「聽說啊,芳原(注4:江都的風化區。)現在有一個很厲害的祈禱師喔。」


    「祈禱師?你是指陰陽師或修行僧那類的人嗎?」


    「是啊。從調解夫妻感情、尋找失物到消災解厄,那家夥樣樣都通。有個被我診斷為腹部長腫瘤、來日無多的老患者說他被那家夥的祈禱給治好了,害我麵子都丟光了!」


    「太可疑了!」


    化丸冷冷地說著,這令亮庵大夫大為得意,重重地點了個頭。


    「小鬼,我們倆很合得來喔。我也這麽想,不說別的,你們不覺得『芳原』這地方聽了教人不舒服嗎?」


    「真是個有求必應的祈禱師啊。」


    確實很可疑。怎麽可能光靠祈禱就能找回失物、治療疾病呢?又不是紗那王的返老還童之力!


    「還有啊,那個祈禱師很現實,他所收的酬勞可都是一大筆錢。聽了這個守財奴所開的價碼,包準你目瞪口呆。」


    真是可疑得不得了!桐緒笑著挖苦道:


    「他好像跟大夫你有點像喔。」


    「蠢蛋,老子隻會敲詐有錢人,像你們這種窮到脫褲子的窮人啊,我是一個子兒也不會拿的!喂,千代。」


    「是、是!」


    「今天的診療費就用鹵芋頭來抵帳吧,拜托你啦。」


    亮庵大夫邊說邊用手指拔下鼻毛,將它吹開。


    ※  ※  ※


    住在亮庵大夫的診所後方那家理發鋪的老板娘早苗,是一名胖嘟嘟的三十歲女子,看起來像是個爽朗大媽。不愧是生養九個小孩的女性,個性果然和一般女子不同。


    亮庵先生事先準備的三瓶舶來奶瓶裝滿了早苗的母乳,然而她的乳汁仍然汩汩流出,桐緒、千代、化丸見狀都啞口無言。


    「武家小姐,方便的話,我建議你每天都來;他現在是生後三個月,這時期最好多喝些母乳。」


    既然早苗都這麽說了,桐緒便和她約好明日再訪。母乳的問題暫時獲得解決,思及此,抱著紗丞的桐緒便覺得心情似乎輕鬆了些。


    三人決定回家前線去阿佐草寺參拜,於是稍稍繞了遠路,走在大馬路上。夕陽西下,來往行人落下長長的影子。


    「千代小姐,呃,我想跟你談一下我哥……」


    「嗯?」


    桐緒拍著紗丞的背,一邊觀察千代的臉色說道。


    「我覺得紗丞應該不是我哥的孩子,而且我哥也說孩子的父親絕對不是他,就請你相信他吧。」


    「那麽,他是紗那王的孩子嗎?」


    「誰知道呢。或許吧,畢竟他是隻色狐狸嘛。」


    「我認為他不是紗那王大人的孩子唷。紗那王大人也說這不是他的孩子,就請你相信他吧。」


    這兩人撇開自己的事情不管,反倒擔心起別人來了。兩人不禁覺得好笑,忍不住笑出聲來;擦身而過的小販驚訝地回頭望向她們,這使她們感到更好笑了。


    「你們兩個幹脆去找那個蒙古大夫看看相思病好啦。」


    「什麽嘛~~化丸,你這小鬼倒是人小鬼大蘇。」


    「我才不是小鬼喵!本大爺是大哥!」


    桐緒和千代再度笑出聲來。


    如此這般,當一行人來到阿佐草寺仲見世時,紗丞已在桐緒懷中睡著了。一方麵是因為他喝奶喝飽了,一方麵則是來回奔波讓他累了吧。


    「我在那邊的團子店等你們好了,免得吵醒他。」


    留在仲見世的桐緒坐在團子店的屋簷下,等待去廟裏參拜的千代和化丸歸來。沉眠中的嬰兒,抱起來似乎比清醒時更加沉重。


    「母親真是難當啊。」


    桐緒喃喃地歎了口氣,此時——


    「欸欸,那位娘親。」


    一名陌生的年輕男子怱地向桐緒搭話。不,豈止搭話,他連肩都搭上去了。


    男子穿著綴有蝴蝶圖案的華麗藍紫色女性衣袍,紮起來的長發上插著鳳蝶發簪,舉止相當輕浮。他是寺廟內的驚奇屋演員或藝人嗎?


    那不知分寸的態度令桐緒不悅,她拍落男子的手。


    「請你住手,你幹什麽啊!」


    「幹什麽?因為有一隻紅蜻蜒停在你肩上,所以我……」


    「紅蜻蜒?」


    嗯!——他粲然一笑,端正的五官殘留著些許可愛的稚氣,這男子應該很有女人緣;而他那副自信又自負的模樣,令桐緒感到很不順眼。


    桐緒不想跟他扯上關係,於是挪動位子,然而那男子又跟了上來。


    「請你不要跟過來。」


    「好耶,我喜歡強勢的女孩


    。」


    「我討厭流裏流氣的男人。」


    「我懂我懂,我也不喜歡輕浮的女人。」


    流裏流氣、個性輕浮、油嘴滑舌。桐緒越來越討厭他了,真想看看他父母長什麽樣子。


    (紗丞絕對不能讓這種人養育!)


    這名輕浮的男子見桐緒不想理他,竟說:


    「欸欸,可愛的姑娘,你玩劍術啊?」


    接著厚臉皮地將手伸向桐緒腰際的黑漆刀鞘。


    刀鞘中收納著天尾移之刀,刀中寄宿著紗那王九尾中的其中一條尾巴;它無比珍貴,而且這也是桐緒身為紗那王主人的證明。


    桐緒猛地整個人往後一退。


    「不要隨便碰它,刀劍可是武士的靈魂!」


    「現在可是太平盛世耶,你還玩武士道?你落伍了啦,別逞強了。」


    「……喂,你想當這把刀的刀鏽嗎?」


    「好耶,可愛的姑娘一生起氣來,看起來更令我動心了!可是啊,我覺得作母親的人不應該在孩子麵前說這些嚇死人的話耶。


    嗚!桐緒噤聲了。看他一副白麵書生的模樣,本以為這人腦袋空空,想不到倒還說得出人話。


    男子或許察覺了桐緒的心思,隻見他笑容可掬地從懷中取出折紙,雙手一揉,折紙倏地變成一朵龍膽花。


    「哇!?」


    「我呢,是一個魔術師。久仰大名,風祭桐緒姑娘。」


    「為什麽你……!?」


    「知道你的名字?隻要是可愛的姑娘,任何小事我都不會放過。」


    男子還沒學乖,再度強勢地摟上桐緒的肩膀。


    「可愛的姑娘,我知道你和令兄在阿佐草新鳥越町的一座破爛得快被風吹走的道場中相依為命。」


    「『破爛得快被風吹走』這句話是多餘的!」


    「哈哈,『相依為命』一詞是不是也是多餘的?其實你家有很多相親相愛的食客吧?」


    桐緒再度啞口無言。


    (這個人是什麽來頭……)


    男子既輕浮又流裏流氣,一張笑臉甜得化不開;然而,他的眼神卻毫無笑意。


    那雙閃燿著銳利碧綠色的眼眸若有似無地望著桐緒,仿佛操縱著桐緒身後的某樣東西,將他逐漸拉向桐緒——


    桐緒注意到了。


    她原本身在傍晚的阿佐草寺仲見世團子店,但是曾幾何時——


    (這裏是哪裏!?)


    她卻站立在陌生的草原中央。腳邊綻放著紫紅色的紫雲英、純白色的白三葉草、白黃相間的一年蓬,明明是秋天,這兒卻宛如春季原野。


    (這兒是……妖魔之道!?)


    這是時間、空間錯亂的凡間與冥界交界點,妖與魔所專用的道路。


    桐緒恍然大悟地望向男子。


    「你……該不會是妖魔吧?」


    哼哼哼——男子笑著握緊龍膽花,才一晃眼,花朵便變成一張具有人形的白色小紙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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