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倫島是座沒什麽特別之處的平凡農耕島。人口不太多,小麥的收獲也一般。島主的官邸很小,也不那麽顯眼。


    不過,就是在這塔倫島上,也有一個可以在全世界誇耀的存在。那就是從島主官邸眺望到的風景。塔倫島主的官邸建在能俯瞰小麥田的山丘上。每到小麥發芽的季節,從上麵能眺望到一片新綠。而到小麥收獲的季節,腳下就是一片金黃色的海洋。垂著頭的飽滿麥穗,在風的吹拂下閃閃的起著波浪。時而耀眼,時而柔和。是簡直像乘上黃金之雲一樣的,夢幻般的景色。


    國王吉恩?庫蘭?伊茲死後爆發了王位繼承戰爭。那戰火也蔓延到了塔倫島。男人們被征為士兵,春小麥的播種大幅延遲了。


    戰爭結束,塔倫的島民為了將落下的份兒補回來的辛勤工作著。他們日複一日的在田裏照看著小麥。半年後,迎來了春小麥收獲的季節。和平的生活終於開始恢複——但,很快就再次被打破了。臨島溫莎,侵略向塔倫。


    塔倫島護島軍已在上次大戰中四散。雖然緊急組織了自衛團,但人們手裏的武器隻有鐮刀和鋤頭。根本沒任何有效的抵抗手段。溫莎島的軍隊連一艘船都沒損失,便登上了塔倫島海岸。


    溫莎島與塔倫島同樣是農耕島。但溫莎收獲的冬小麥,大半在上次大戰中失去了。溫莎向同是王弟軍結為同盟的島請求幫助,但所有島都是一樣因戰爭而疲憊,很艱難才保住了自己的生活。而食物日漸短缺的溫莎,盯上了旁邊的塔倫。溫莎軍殺光了塔倫組織起的自衛團,從害怕的塔倫農民手中,奪去了剛剛收割的小麥。


    那是發生在當夜的事。駐留在收割完的小麥田中的溫莎軍受到了什麽人的攻擊。慘叫與馬蹄聲在黑暗中交錯。


    「出什麽事了!」


    擔任侵略軍指揮的隊長,來不及穿鎧甲就衝出了營房。他在那裏看到了。看到一個騎著黑馬,身披黑甲,頭戴黑盔的可怕蒙麵黑騎士。


    「敵人隻有一個人!」隊長大喊。「你們在幹什麽!殺,給我殺!」


    黑騎士一撥馬頭,向隊長急衝而來。慘叫響起,槍尖刺穿了想要逃跑的隊長的背心。大意的溫莎軍慌亂了。而黑騎士,冷酷的刺殺著尋找自己劍與鎧甲的士兵。四周升騰著鮮血的氣味,士兵的鮮血染紅了大地。


    溫莎君總算重整起態勢,開始反擊了。箭射中了黑騎士的肩,刀傷更不用說。槍無數次貫穿了那身體,可黑騎士就是屹立不倒,整晚砍殺著溫莎士兵。


    次日,幸存不多的溫莎士兵,放棄己方士兵的屍體和小麥,潰逃向蒸汽塔。借著最後的蒸汽,逃回了自己的島。


    不過,兩天後的清晨,溫莎再次派來了軍隊。這次他們身披重甲,數量也增加到了上次的一倍。他們收殮了同伴的屍體,讓船乘最初的蒸汽將屍體送回了自己的島。而他們,則在最初駐軍的同一個地方建起營房,小心警戒著等待夜晚。


    太陽西下,黑暗籠罩了四周。馬蹄聲,又從什麽地方接近而來。那黑騎士,再度出現在恐懼的士兵們麵前。


    「不要怕!戰鬥!」


    無數的箭射向騎士。馬被射倒,馬背上的黑騎士也被甩到地上。而溫莎士兵們立刻揮刀衝上向他斬去。可,黑騎士以可怕的力量揮動了手中的長槍。那一揮就斬殺了五名士兵,一刺就刺穿了三名士兵。而且黑騎士不管被刺穿多少次,被砍到多少次都不會死。


    「怪物——」


    承受不了那恐怖身影的溫莎士兵逃跑了。長官的命令和怒吼根本阻止不了他們。單方麵的屠殺一直持續到清晨。不久,遠方傳來了第一股蒸汽的轟鳴,黑騎士也突然消失而去。


    幸存下來的溫莎士兵恐懼的發著抖。但,他們不能逃。他們要是不帶回小麥,等在溫莎島的家人就會餓死。他們留在塔倫,將小麥與夥伴的屍體借最後一股蒸汽送回了溫莎。


    那夜和下一個夜晚黑騎士也出現了。殘酷的追殺著那些隻會四處逃竄的溫莎士兵。


    塔倫島島民們,紛紛秘密猜測起黑騎士的真實身份。


    「那是斯伊大人的兒子,加揚大人啊」


    「可那不是怎麽看怎麽刺都不會死的嗎?」


    「而且還隻出現在夜裏」


    「加揚大人——果然是魔物啊」


    那些傳言都是對的。黑騎士的真實身份,就是斯伊?庫蘭?塔倫的兒子,加揚?庫蘭?塔倫。他這是要實現自己與父親最後的約定。實現那保護這座島的約定。


    連日的激戰讓加揚受了極重的傷。雖然魔物的身體不會死,但還是能清晰感到被砍時的痛楚。前晚留下的傷口在痊愈前就又加了新傷。現在的他,每走一步身下都會滴血。但即使這樣,加揚也獨自與溫莎士兵戰鬥著。鞭撻著自己快要崩潰的身體,無數次重複著咒文般的話語。不要示弱。你這不死的身體是為什麽。我是為保護自己的故鄉,才被賦予這不死之身的。


    但,看到他會恐怖的不隻是敵人。塔倫島的島民……首都迪特爾的人們與進出島主官邸的人們也畏懼著加揚。人們看到奔跑殺戮的黑騎士,回憶了起來。回憶起了他是『食人的魔物』。


    侵略開始後的第七天夜。加揚穿起黑色鎧甲,再次準備動身討伐溫莎軍。


    「等等,加揚」


    叫住他的是姐姐艾達。在上次大戰失去丈夫的她,因為過於悲傷而異常消瘦,那原本豐潤的麵完全消瘦了下來。


    「姐姐——」加揚擔心著自己的姐姐。要是這樣瘦下去,她會死的。「請好好休息。夜風對身體不好」


    「加揚,你才該多關心一下自己」艾達眼中浮現出淚水說。「你已經受了這麽多傷——就憑這虛弱的身體,終究會被對方抓住的」


    加揚平靜的笑了。「請不要為我擔心。不管怎麽砍怎麽刺我都不會死。我這不死的身體就是為了保護島而存的」


    「不」艾達不住搖著頭。「這隻是你自己想要存在的理由。你隻是為了自己的存在理由而戰。根本不是在保護島」


    加揚緊緊咬住了牙。血的味道在口中擴散。「那你是說讓我就這樣袖手旁觀嗎?沒有小麥島民會餓死。你就讓我這麽眼睜睜看著?」


    「不是這意思。溫莎應該也明白。要是將塔倫的小麥全部征收,塔倫的島民會全滅,這樣就沒有人種植下一季小麥了。對溫莎來說這也不是好事。既然這樣,塔倫島主的職責就是以至少對塔倫有利的條件,與溫莎進行談判」


    「你讓我向那些踐踏別人領土之輩低頭嗎!」


    加揚喊道。太過憤怒的他手顫動了起來。吱吱吱……隨著細微的聲音,那指尖生出了利爪。不忍見他這痛苦樣子的艾達,轉眼看向了窗外。「看吧,加揚。看看你自己的樣子」


    加揚向窗看去。外麵已經很黑,玻璃在油燈的光亮下映出了自己的影子。看到那影,加揚失語了。斬殺過數百士兵,染滿血汙與油脂的鎧甲。身上滴下的血。光無法射進的深淵般漆黑的眼。即使在笑,看起來也像因苦悶而扭曲的猩紅之唇。


    是魔物。映出的是,可怕的怪物。


    「島民們也在害怕。這樣下去,會有人把你出賣給溫莎的。在那之前談判吧。加揚,求求你」


    加揚看著艾達。她說的沒錯。自己也覺得應該按她說做。可,他沒有聽進去。憑一己之力保護這座島是他的榮耀。和強盜談判,而且還必須向對方低頭,隻是想到心中就覺得不暢。


    「做不到」加揚頑固的說。「與其向溫莎的侵略者低頭,不如就這樣反攻溫莎島,砍下溫莎島主的腦袋!」


    加揚當夜也襲擊了溫莎軍,任由憤怒的斬殺著士兵們。看著恐懼的他們,加揚笑了。再多恐懼吧。去向你們的主子傳達塔倫


    有魔物。去告訴他進犯塔倫之人絕不會有好下場。不管有多少人,隻要敢侵犯塔倫就別想活著回去。他自己在不知不覺間,沉醉在了鮮血中。血的氣息與人們的慘叫。那是令人悚然恐怖。每當殺人時,一種全身血液要被凍結的感覺就狂湧而上。但,沉睡在他心中的魔物,喜歡這種血凍結般的寒冷。


    不久,黎明即將降臨。加揚穿過森林,從後院回到了官邸。


    艾達,就站在門口。加揚很累。黎明臨近的現在,他隻想快點進屋去。但姐姐死死的堵在後門前,不讓他進去。


    「姐姐」加揚著急的說。「你這是在做什麽。請讓我進去」


    「聽我說,加揚」艾達認真的抬頭看著他。「那些人也家庭。有很多都是不情願當強盜,隻是在服從命令。你殺死的,就是那種無力的人。這你明白嗎?」


    「他們是侵略者。姐姐您也應該很清楚,他們對塔倫島民做了什麽」加揚握起已拔出的劍,在空中橫揮而過。「他們殺了我的島民。嘲笑著請求饒命的島民,在他們的家人麵前殘殺了他們!」


    「那的確是無可饒恕的」艾達收緊下巴,瞪向加揚。「可你現在,也和他們一樣!」


    「一樣——?」


    加揚笑了。不——他想笑,但隻是臉抽動著沒有笑。


    「您這是在說什麽,姐姐。我隻是在保護島民——」


    「你隻是想看鮮血」艾達雙手握起了加揚的劍尖,直貼在自己胸口上。「你要是這麽想見血就殺了我。然後想想失去家人的疼痛」


    「怎麽可能——」


    「加揚,恢複平時的你。你不該是以殺人為樂的人啊」


    他覺得這是當然,覺得是姐姐誤會了。自己不可能為了見鮮血那種荒謬的理由殺死姐姐。加揚想收回劍。在為不傷到姐姐的手,控製的力量。


    可,劍沒有動。艾達的手隻是輕輕夾著劍尖,可——劍沒有動。不……不對。劍動了。劍在向前。那劍鋒頂上姐姐的胸口,刺破衣服,劃開肌膚,進入了肌肉。赤紅的血,沿著劍身流了下來。加揚慘叫著,他想要鬆開持劍的手,可右手仍死死抓著劍柄無法放開。


    姐姐失去了力氣,姐姐的體重壓在劍身上。在那重量下,他終於鬆開了手。


    「姐姐——?」


    加揚跪在姐姐身前,將劍從她身上拔了出去。加揚難以置信的看著自己的手。用那滿是鮮血的手撫著自己的臉。那臉……在笑。簡直就像餓鬼一樣。「不可能——」掩麵的雙手劇烈顫抖起來。「騙人的!這都是騙人的!」加揚叫喊著,抱著姐姐的遺骸慟哭著。


    他被溫莎軍抓住了。被拉到陽光下,用鐵鏈鎖在了立於麥田正中的柱子上。並且用魔物弱點的銀槍,刺穿了胸。每當太陽升起,他的皮膚就會像被火炙烤一樣腫起。白色的水泡跟著出現,皮膚破潰流下粘稠的液體。潰爛的皮膚在幾天後出現了白色的龜裂。再過了十天,龜裂的皮膚漸漸變為茶色,最後他的肉體變為全黑碳化了。


    此時,他周圍發生了變化。土地在死去。曾富饒的黑土地被白色的毒物覆蓋了起來。人們畏懼的稱那為『惡魔的詛咒』。雖然加揚已經變為一具燒焦的屍體,但沒有人拔去那胸前的槍,前來吊祭。


    一年時間過去了。曾經豐饒的塔倫小麥田如今一片荒廢,變成了寸草不生的荒野。島民們紛紛逃離了沒有未來的塔倫島。而就連那些微路費都沒有的窮人,隻好深入森林,靠剝樹皮吃野草維生。


    就在那樣的一天。一個走投無路的島民,終於從加揚屍體上拔下了槍。槍是銀質的,拿去賣應該很值錢。島民應該是想有了這就能逃離這座島了吧。


    但,魔物絕不會死。即使肌膚被太陽灼燒猶如黑炭完全幹蔫,加揚也依然活著。獲得解放的魔物撕裂拔出槍的男子吃了下去。他發出著不是哀號也不是咆哮的異聲,衝進了塔倫的叢林。


    殘留在島內的人們,集中在一起商量著。


    「要是不殺死魔物我們都會被吃掉」


    「大家合力打倒魔物吧」


    「要在今年冬至來臨前消滅魔物」


    島民們為了將魔物趕出來想要燒毀森林,就在那時,一個語部到來了。那帶著白色麵具的白發語部,以其豐富的知識與巧妙的話術說服了島民。


    「我去消滅那個魔物」


    島民們半信半疑。但想到隻要這個陌生男人被魔物吃掉自己就能活得更久,所以就和語部定下了「我們等到冬至之夜過去」的約定。


    語部登上山丘,踏入已經變為廢墟的塔倫官邸。並收集柴禾,在官邸中庭的火台上燃起了篝火。


    語部在等。等待著魔物被火吸引現身。


    而魔物,出現了。那臉上帶著夜鶯的麵具,扮作了參加煌夜祭的語部——


    7


    「這下我的故事講完了」


    夜鶯抓起一把殼粉,輕輕扔進了火堆。解下綁在頭後的皮帶,慢慢摘下了麵具。一張有著碧眼像女性一樣柔和的雪白麵孔出現了。


    塔倫家最後的血脈加揚?哈斯?塔倫,轉向骷髏,平和的笑了。


    「像你這樣的語部,煌夜祭應該是掙錢的時候才對。可你卻來到這荒廢的塔倫官邸,特意燃起了篝火。這都是為了吸引我這個魔物吧?」


    加揚就像在問沒錯吧?一樣歪起了頭。


    骷髏沒有肯定也沒有否定。隻是喝了口酒,向火堆扔了兩三根柴。堆積在一起的柴斷裂,火焰直衝向夜空。


    「詛咒?不要讓我笑了」骷髏撇下這麽句話。「魔物的詛咒根本不存在。那是海水裏含有的鹽毒。都是溫莎士兵為泄憤做的」


    「都是一樣。如果我沒去戰鬥——沒有殺死他們的話,他們就不會下毒了」加揚雙手捂住了臉。「這都是我的錯。我沒聽從姐姐的忠告,沉溺在鮮血的誘惑中。是我毀了這座島」


    「錯的不隻是你。一半的責任在我」


    骷髏拉過裝殼粉的壺。沙沙翻弄著裏麵的粉末,緊緊抓起一把,握在手中。「看來到講最後故事的時候了啊」


    於是——火星飛舞在夜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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