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弟紮爾在因吉恩?庫蘭?伊茲暴斃開始的王位繼承戰爭中獲得了勝利。紮爾將自己在王島伊茲的居城卡爾奧斯堡定為王宮,登基為十八列島之王。


    事情發生在紮爾登基六十天後。安吉島第二蒸汽塔,正在重啟因大災而一度被迫中斷的工作。夜已深,巨大的鐵鏟從已歸於平靜的蒸汽坑放下,挖掘著海底的泥土。當然,這工作伴隨著危險。但對隻擁有有限礦產資源的十八列島來說,這是必不可少的工作。


    滿身力氣的男人們轉動著絞盤,將鏟從海底拉了上來。剛隻轉了一圈,汗就從男人們身上湧了出來。


    「好,看到了。再加把勁兒啊」正如指揮的尼尚所說,生滿紅鏽的鐵鏟已經從蒸汽坑的深淵中露出來了。


    「嗯?怎麽?」尼尚在向那黑暗中眯起了眼。滿是鏽跡的鏟上掛著什麽白色的物體。是上次大戰墜落的蒸汽船殘骸嗎——可真是完全出乎意料啊。


    「喂,是人啊!」


    「是人掛在上麵啊!」


    海水對人體有害。隻浸泡一天就會死亡。男人們停下了工作,慌忙將那人救了上來。那人全身都是無數淤與劃傷,露出的皮膚因為燒傷腫了起來。


    「真慘啊」


    「已經死了嗎?」


    不過出乎所有人的預想,這年輕的語部還有呼吸。


    恩加島島主的官邸在上次大災中被燒毀了。住在裏麵的島主家屬除了年幼的繼承者巴吉?哈斯?恩加意外全部身亡。而外出征戰的島主也在王島戰爭中陣亡。


    失去統治者的島民們依靠的,是一位住在城外森林裏的老婦人。她被稱為『賢者』也被稱為『魔女』。是從大戰之前,就因那博識受到島民尊敬,並讓島主另眼相看的存在。


    她收留了巴吉,代替年幼的島主召集眾人,鼓勵著他們。她親自帶領人們將蔬菜種子種進燒毀的原野,主持修複已經化為焦土的城市。而她的身影,為封閉在絕望之中的人們的心,點亮的光明。島民們重新抬起終日以淚洗麵的頭,樂觀的生活著。而他們,將這位帶給自己希望的老婦人,敬愛的稱為『長老』。


    被送到長老身邊的語部,已是奄奄一息。老婦人看了一眼,道


    「這或許沒救了啊」


    「這人要死了嗎?」巴吉不安的抬頭看向老婦人。「沒救了嗎?」


    「長老,求求您了」將語部送來的尼尚雙手合十的懇求道。「請一定要救救這語部。死的人已經太多了。這人還年輕。這樣年輕的人就是一個也不能死啊」


    尼尚在之前的大災難中失去了孩子。島民中沒有一個不在那場席卷整個島的大火災中,被奪去家人的。山上滿是全新的墳墓,那數量多得甚至望不到邊。


    「好吧。我會盡全力的」長老笑了。「這語部會漂流到這島上一定有什麽意義。隻要你們祈禱,這年輕人就會活下去吧」


    長老不分日夜的精心治療著語部。受傷的語部一直徘徊在生死邊緣。這事傳遍島內,島民們早晚必行的都會為語部能活下來祈禱。


    不知是不是因為這,麵臨死亡邊緣的語部一點一點回複了過來。並且在某夜,終於睜開了眼。最先發現這情況的,是巴吉。


    「莉!快來啊,莉!」巴吉大叫道。「這人醒了!」


    老婦人馬上趕了過來,仔細看著語部的臉。


    「放心吧。你得救了」


    語部呆呆的愣在那裏,過了好一會兒,忽然意識到什麽的摸起自己的臉。「麵具——」那是嘶啞的,幾不可聞的聲音。「——在哪兒?」


    「不用擔心,就在這裏」


    老婦人從旁邊的桌上,拿起了白色的麵具。那模仿頭蓋骨的白色麵具——在眼睛的位置鑲嵌了黑石英。語部接過那,安心的閉上了眼。


    「你叫什麽名字?」老婦人問。


    語部閉著眼沒有回答。老婦人為難的歪起頭,目光在語部的麵具上停了下來。「叫你骷髏……可以吧?」


    「我叫——姆吉卡」語部沙啞的說。「是救不了任何人的——『廢物』」


    老婦人驚訝的大張開眼。「你說是廢物?才沒有那回事。這是非常好的名字啊」


    語部吃驚的盯著老婦人。老婦人慈祥的微笑起來,毫無嘲諷之色。


    「——這是——什麽意思?」語部問。


    「好啊,那我告訴你」老婦人坐到床邊的椅上,就像給要睡的孩子講故事一樣的道。「你一定知道海水對身體有毒吧?都是多虧蒸汽,我們才能離開大海存活下來。不過早晚的強風會將海之毒帶到島上。雖然量很小,但會一點點的汙染土地。那樣下去島的土地會死去,最終無法生長草木的。而姆吉卡菇呢,會在成長時將那毒吸收到體內。而它們會生長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就是島已經被汙染至此的證據啊。不過,姆吉卡菇雖然講毒吸進體內,卻會散發無害的孢子。它們就是這樣不斷繁殖,保護著我們。我們能在島上生活都是多虧有姆吉卡菇。要是沒有那蘑菇竭盡全力淨化著島嶼,大家都活不下去的」


    聽完這的語部做起上身,顫聲道


    「——你說謊」


    「是真的啊。我已經好多次用那為田地去毒了」


    「你騙人——騙人——騙人——!」


    大叫出來的語部劇烈的咳了起來。老婦人慌忙起身,輕撫著她的背。「你喉嚨被燒傷了。不要這麽大聲說話啊」


    嗚嗚……語部呻吟著。老婦人將那身子輕輕放回到了床上。


    「再睡一會兒吧」她慈祥的說。「你得救了。這必定有其意義。不過要想那個——等你恢複一點也不遲」


    語部用麵具遮住了臉。簡直就像為那眼中落下的淚,感到難為情一樣。


    語部得救的事,很快傳遍了整個島。島上的人們簡直就像自己的孩子得救了一樣,高興的為姆吉卡平安流下了欣喜的淚。他們用所剩不多的小麥烤了麵包,殺掉珍貴的羊,送到了長老家。


    「能得救真是太好了啊」


    「多吃點恢複精神」


    「等好了以後,給我們講些有趣的故事吧」


    那人數實在太多,直到半夜人流還在不斷湧來。長老為此不得不每晚在這時候拍手,將他們轟出去。「好了好了,你們明天還要工作吧?趕快回去休息」


    可那語部不管什麽時候都吃的不多,身體也沒有恢複的跡象。


    「你什麽都不吃身體不會好的啊?」巴吉將用黃油炒過的小麥粉加進拉比休羊奶中製成的濃湯遞給語部。「快點好起來。我想聽你講故事呢」


    語部接過盛湯的盆,舀起一勺送向口中。不過,馬上痛苦的放下勺,搖了搖頭。


    「不吃嗎?」巴吉擔心的問。


    語部默默的低下了頭。看到那馬上就要垂淚的表情,巴吉也難受了起來。「為什麽你會這麽悲傷?是誰如此傷害了你?呐,告訴我吧。這樣你會舒服些的啊」


    「喂,巴吉。我說過不要給姆吉卡的喉嚨添加負擔讓他說話的吧?」


    一個帶著苦笑的聲音響起。老婦人把鐵鍬交給巴吉,指向了門那外。


    「好了,去田裏吧。迪迪豆在等著你喔?」


    「——我知道了」


    巴吉接下鐵鍬,不住回頭看著語部走了出去。老婦人目送他出去,淒涼的笑了。


    「對不起喔。那孩子在之前的大災中失去了親人,很渴望聽別人講故事」


    語部望著巴吉走出的門。外麵,黑的已經接近深夜。這不是普通孩子做野外工作的時間。語部的目光轉回到老婦人身上,問道


    「他……」語部的聲音如捏碎枯葉般幹澀的說。「——是魔物吧?」


    老婦人點了點頭。「以那


    災難來說是不可能活下來的」


    語部緊緊握住了自己膝上的麵具,手輕輕的顫抖著。


    「我——有話必須要告訴你」


    老婦人在床邊坐了下來。「不用勉強的喔?」


    「都是我的錯」語部注視著她,不顧疼痛的喉嚨艱難的說著。「我為了救自己的愛人,放火饒毀了這無辜的島。隻是為了那,就將巴吉的家人,將那些善良的島民們的家人燒死了」


    淚落在了姆吉卡膝上的麵具。滴答滴答不住落下的淚將那麵具染成了灰色。


    「明明就算活刮了我也是應該的他們,卻救了我。而且還為我得救那麽的高興。連我是誰都不知道的……那麽高興——為什麽我——偏偏——會漂流到這恩加島上!」


    語部雙手捂住眼。拚命忍耐著快要爆發的慟哭,沙啞的不住懺悔著。


    「不管多少次……多少次我都會說。這一切都是我的錯。奪去你們寶貴之人生命的就是我。但是看到他們的笑臉——我,說不出口。無論如何我都,說不出口——」


    語部緩緩的吸了口氣,顫抖的喘著氣。


    「但——已經是極限了。我忍受不了……繼續欺騙他們」語部將麵具抱在胸口,深深低下了頭。「請殺了我。求求你。把我……殺死……!」


    「我不是為了殺你救活你的」老婦人平靜又嚴厲的說。「死不過是種逃避。如果你真想補償自己的罪孽,那就隻竭盡全力的活下去」


    聽到老婦人的話,語部抬起了滿是悲痛的臉。老婦人注視著那眼,凜然的道


    「你有智慧也有知識。利用那去拯救著荒蕪的世界吧。去幫助痛苦的人們吧」說到這裏,老婦人慈祥的笑了。「我就是這樣活下來的。恐怕比你想象的——要活了更長更長的時間」


    她轉眼看向掛在牆上的一個麵具。那是個古老的貓頭鷹的麵具。


    「過去的我——也曾為了保護所愛之人的島,毀滅了一座島。而且那,還是我的生身故鄉」


    「貓頭鷹……?」語部驚訝了。她回憶起了貓頭鷹是失落之島讚托的紋章。「難道——你是——莉娜?金?」


    「嗯……是啊。不虧是語部,真是博學啊」


    語部說不出話來了,隻是呆呆的注視著老婦人。


    讚托島沉沒在海中是發生在吉恩王曾祖父的祖父那代。人是絕不可能活那麽長時間的。如果有人能活下來——那就隻有魔物。


    老婦人就像看透語部的心思一樣,微微點了點頭。


    「在十三歲的冬至之夜,我變成了魔物。父親迪古斯?庫蘭?讚托下令將我扔進了大海。而將我救下來的是母親莉亞娜,與住在亞茲島第三蒸汽塔的養父巴特爾」


    老婦人站了起來。從暖爐上的鍋中倒了熱水,衝了西龍茶。室內立時飄滿了茶香。


    「你願意聽聽嗎?這是從沒對人講述過的莉娜的故事」


    老婦人雙手各拿一個杯子回到床邊,將其中一個遞給了語部。語部默默的點了點頭,從她手中接下了杯子。


    「莉娜與養父一起生活在亞茲島第三蒸汽塔。一到冬至之夜,養父就會把語部帶到蒸汽塔,讓莉娜吃下去。語部沒有親人,就算死去也沒有人會難過是他的想法呢」


    嘿咻……年老的魔物說著,坐在了床邊。那臉上都是深深的皺紋,黑發已經變得雪白。但就是因為這,才更襯托出了她的氣質。那是具備一切被稱為魔物存在,夢幻般的美。


    「不久養父病倒了。臨死時的他對莉娜說「把我吃下去」。莉娜遵從了養父的話。並與觀測員所需的知識一起,集成了養父的記憶。那時……莉娜知道了。知道養父為什麽會收留養育自己這樣一個魔物了」


    老婦人喝了口西龍茶,望向了遠方。就像在讓自己回憶起那遙遠的事一樣。


    「莉娜的養父巴特爾,是恩加島的觀測員。而他在那裏遇到了安吉島島主的女兒,莉亞娜?切切,無可救藥戀上了她。那是連話都沒有說過的,身份懸殊的苦戀。不管他戀得多深,莉亞娜都是島主的女兒。不久,她作為兩島同盟的證明嫁到了讚托。巴特爾也追隨著她移居到了亞茲島,並成為了第三蒸汽塔的觀測員」


    說到這裏,老婦人向語部歪了下頭。


    「你知道是為什麽嗎?」


    聽到這,語部聲音低沉的答道。


    「為了能用望遠鏡……看到莉亞娜的樣子吧」


    「不錯」


    老婦人嗬嗬笑了。


    「每次看到她的身影,他都會臉紅心髒加速。得知他在亞茲第三蒸汽塔的莉亞娜,每晚都會在窗邊點亮一盞燈。而那也是兩人之間訂好的信號——飽含著『今天也一如既往的愛著你』的意思。巴特爾沒法與莉亞娜再度相會,對莉亞娜的感情,讓巴特爾心焦如焚」


    老婦人輕輕把手貼到了胸口


    「不過……莉娜不明白。她不明白養父為什麽要為愛人獻上自己的人生,不明白他為什麽要毫無必要的有這苦惱與辛苦。不明白他為什麽不惜犯罪在冬至之夜將語部騙來蒸汽塔,給心愛之人的魔物孩子吃下去。繼承了父親記憶的莉娜完全無法理解人的愛」


    說到這裏,老婦人停了下來,喝了口茶。白色的水汽隨著她的呼吸搖動著。


    「就那樣,一直不懂的話,或許會是幸福啊。但……莉娜遇到了。遇到了自己願獻出一切的人。遇到了亞茲島年輕的島主奇力特?庫蘭?亞茲……」


    老婦人垂下眼。那眼邊幾道深深的皺紋,述說著她生活過的漫長歲月。


    「讚托島最後的島主德納西,是莉娜的弟弟。小時候的他,一直戀慕著病弱的她。所以在二十二年再會之時,他也沒有忘記莉娜的樣子。德納西無法將她扔進大海。但相對的,他把她關進了地牢。而莉娜……反過來利用了這份善良」


    老婦人張開了眼。注視著掛在牆上的貓頭鷹麵具。握著茶杯的手微微顫動,那茶色的水麵微微的起著波紋。


    「為了救奇力特?庫蘭?亞茲,莉娜讓讚托到沉入了大海。生活在那裏的島民們,都束手無策的被大海吞沒了。數千,數萬人死去。但莉娜,沒有死。因為莉娜是魔物,所以在那被烈火包圍的讚托島上,隻有她一個人逃了出來」


    婦人轉頭看向語部。一瞬,嘴邊露出了自嘲般的笑。


    「聰明而又愚蠢的莉娜?金。那罪孽深重的魔物現在——依然像這樣生活著」


    年老的魔物結束了自白,緩緩的將茶送到了口中。


    語部沒有說話。沒有張口,沒有行動,隻是靜靜的流著淚。


    兩人長時間沉默著。不久,喝完茶的老婦人站了起來。


    「謝謝你聽我的故事」


    她說著,把沒喝過已經涼下的西龍茶從語部手中接了過來。看向那放在膝上的白色麵具。


    「頭蓋骨是伊茲的紋章呢」


    「——是」語部將手放在麵具上。「這是伊茲家祖傳的麵具」


    老婦人——莉娜?金用那澄澈的碧眼注視著語部,道


    「我認為,存在於這世上的一切,都有其各自的意義。你會燒掉這座島,而我居住在這裏,都一定有意義」


    訥訥說著的那聲音,帶著歲月的沉重。語部靜靜的,傾聽著年老魔物的話語。


    「我準備為這島的複興付出一切。我認為這就是我在這裏的意義。認為這就是加在燒毀一座島,讓那沉入大海的我的贖罪」


    莉娜?金將自己的手按在語部扶著麵具的手上。


    「所以你能這樣幸存下來,也一定有什麽理由。你就賭上自己的人生,去尋找吧」


    這話像啟示一樣回蕩在語部胸中。


    「活下去,姆吉卡。不


    要讓你的名字蒙羞——」


    8


    講完最後的故事,語部將宣告煌夜祭結束的最後的殼粉扔進了火中。那麵上的麵具在火光映襯下赤紅了起來。


    「你——究竟是誰?」


    黑發魔物問。他注視著隱藏在黑石英下的骷髏的眼,重複道。「你是吃掉科恩,繼承了那記憶的艾恩?哈斯?伊茲嗎?」


    聽到這,語部冷淡的答道。


    「我不是王子」


    「那你……究竟是誰?」


    骷髏微微笑了。「要問語部的名字嗎?」


    「這——」


    骷髏抬起手,製住了加揚。隨後,他解下頭後的皮帶,摘下了頭蓋骨麵具。白色的發與青灰色的眼,凜然的麵容自麵具下出現了。不過那左半張臉被燒傷弄得可怕的抽搐著。


    「科恩——?」加揚驚得大張起了眼。「你——不是死了嗎?」


    「我坦白吧」女人撩起自己的白發說。「那時,我斷了三根肋骨,臉、左手和背都受了嚴重的燒傷,而且那之前的幾天幾乎沒有進食。所以沒出息的我,在陛下懷中暈過去了啊」


    女人像男人一樣的聳了下肩。


    「城被攻陷時我沒有印象。隻是記得王宮地下室裏有沒來得及逃的傭人,其中還有幾個知道我的人。他們把失去意識的我送出了王宮」女人一副不能接受的模樣繼續道。「雖然燒傷的確改變了我的外表。而且這頭發」說著,女人抓起了垂在麵前的白發。「以前應該是帶點茶色。不過在開戰後幾天裏,就變成了這樣的雪白。可……就隻是這樣,就隻是因為這王弟軍沒有發現我就是科恩。隻是確認過我是個女人,便馬上放了我。因為他們認為,火焰的魔術師不可能是女人。這很可笑吧?」


    「等……等等」加揚抬起手。「王子是魔物吧?那他應該沒死才對啊。如果你是科恩的話……那在王都被處斬的艾恩?哈斯?伊茲究竟是什麽人?」


    「那……」她的目光落在了麵具上。「毫無疑問就是真正的艾恩?庫蘭?伊茲」


    科恩滿是燒傷也依然沒有失去凜然的堅強麵容,此刻痛苦了起來。


    「我在王都酒館一個叫莎莉娜的女人家中醒了過來。遍體鱗傷的我,一開始根本不能行動。到站起來過了三十天。能走路又過了三十天啊。我一能獨自行走,就馬上去見了艾恩。因為聽說他的身體被扔進了大海,但被燒爛的頭顱暴屍在廣場上」


    科恩,微微笑了。那是不住哭泣央求卻終究什麽都沒抓住的人,在瘋掉前露出的……那種微笑。


    「他還活著啊。可怕的是,隻剩頭的他還活著。他看到我,高興的笑了」


    「怎麽會這樣」加揚倒吸了口涼氣,不由得用那緊緊握住的拳砸著自己的膝。「過分!太過分了——……!」


    「所以我想死」科恩沉重的說。「除了死以外我什麽都無法思考」


    「所以——你跳海了?」


    「嗯,跳下去了」


    「然後……漂流島了恩加島?」


    女人重重歎了口氣。「以概率來說是無限接近於零的。中途大概是被蒸汽船的帆卷住了吧,最終還是活著漂流到了恩加島。隻這樣就已經很不可思議了——你能相信嗎?海底土的挖掘正好在那天再開,而且之一次就把我拉了上來」


    「這是……奇跡啊」


    科恩沒有回答,隻是眯著眼瞪著火焰。那銳利的眼神並不是在為自己的平安而高興。


    「姆吉卡——」


    聽到加揚的叫自己的名字,女人緩緩轉過了頭。


    「會有如此眾多偶然交匯在一起——我認為你的確還有活下去的意義」


    口中這麽說的加揚,自己也明白這話十分空洞。這話有什麽用?她已經十分痛苦。痛苦,痛苦,並且回到了這裏。這是為什麽?該不會是要將自己交給給魔物吧?


    姆吉卡一動不動的注視著加揚。那麵具下的臉,比麵具更沒有表情。


    可,加揚卻覺得,她現在是不是哭了?


    長長的沉默——在讓加揚不安的長長沉默之後。


    「或許吧」姆吉卡說。「這世界沒有任何東西是無意義的。這世界上的一切,都有其存在的理由。即使是我這樣的廢物……你這樣的魔物也一樣」


    「魔物——有存在的理由嗎?」


    「有……」她點了點頭,靜靜的說了起來。「曾經,這裏隻有大海。而那時,有人察覺到可以利用蒸汽製造浮島供人們生存。不過這小小的島嶼,要是發生戰爭或饑荒肯定會滅亡。所以,魔物誕生了。魔物擁有不死的軀體,能吃下知識與記憶。而災難之後的魔物們,會將回避亂世與複興世界的方法,傳授給幸存下來的人」


    姆吉卡歎了口氣,看向加揚。


    「隻要魔物擁有的知識飽和,即使不吃人也能生存。可你以前一直是孤單一個人,實在是太孤獨了。而你所展現的瘋狂就是那的表現」


    加揚無力的搖了搖頭。


    「即使明白這個,我的罪也不會消失」


    「是啊——罪絕不會消失」姆吉卡說。簡直就像在對自己說一樣。「所以……隻能背負著生存下去」


    加揚意識到這點他也和自己一樣。死很容易。但莉娜?金說,讓她活著去補償自己的罪孽。這對魔物的自己也是一樣。


    「乘著第一股蒸汽離開島」姆吉卡站了起來。「記住人們的故事,將那流傳下去。那就是你的贖罪,你的責任,你活著的意義。你是傳承者。是天生的語部。是人類要生存下去的意誌。並且,就是人類的曆史本身」


    女人解下自己的鬥篷,把骷髏的麵具放在了上麵,一起遞向加揚。「這鬥篷是用能遮蔽光的布做成的。麵具的眼中嵌了黑石英。戴上它在白天也不會灼燒到眼睛。穿上這,作為骷髏活下去」


    「那——你要怎麽辦?」


    「我留在這座島上」


    風搖曳著她的發。她就像聞到風的氣息一樣,微微抬起了頭。加揚也隨著她望向了空中。東方的天空,微微的亮了起來。


    「我要將著大地灑滿姆吉卡。在那蘑菇吸盡大地的鹽毒之前,我會繼續在這裏清洗土地。並且讓更多的人理解這個方法,為了得到他們協助而工作」


    姆吉卡看向自己的雙手,看向滿是刀傷與燒傷抽搐的雙手,緊緊握了起來。


    「我不知道這需要花多少年。或許在我有生之年都做不到。但我,一定會讓這裏回到那肥沃的土地。再一次,奪回那金色之海」


    姆吉卡說著昂起頭。那目光,充滿了強烈的決意。


    「所以你要活著,來見證這些」


    加揚大大吸了口氣,吐了出去。


    「我明白了」


    他將那接了過來,披上鬥篷,捧起了骷髏的麵具。他在心中發誓。發誓要不負著麵具的生存,要變堅強,就像她一樣。


    「最後,我有一個請求」


    加揚聽到姆吉卡的聲音,抬起了頭。


    「什麽?」


    她閉上眼,自語般的道「魔物隻有在被魔物吃掉時才會死……你這麽說過吧?」


    「是,我是這麽聽說的」


    「那麽,如果今後,你有機會去艾爾拉德,那時,如果那個人的頭還被暴屍在中央廣場的話——能把那個人吃掉嗎?」


    姆吉卡睜眼看向加揚。那表情非常悲傷。是加揚第一次看到的女性的麵孔。


    「這樣就能把那個人從痛苦中解放出來,那個人的記憶也會留在你心中。會留下不是作為一個引發戰火的魔物王子,而是一個拚命夢想著新世界而活的艾恩?哈斯?伊茲的記憶。請將那——」


    聲音,至此中斷了。她就像抑


    製不住不停湧出的淚一樣,望向天空。聲音顫抖著,就像在對夜空低語一樣的道「將那……傳頌下去」


    加揚張開雙臂,溫柔的抱住了她。


    「絕對會的——我絕對會去的,我向你發誓」


    「謝謝——」姆吉卡說。「謝謝你……加揚」


    支配廢墟的夜之氣息漸漸開始消散。東方隱約亮了起來。分別之時臨近了。加揚離開姆吉卡,戴上了頭蓋骨麵具。


    「我去了」他說。「去過艾爾拉德後我會再來的。在那之前要保重啊」


    「嗯——我會等你」姆吉卡叫住他,從懷中拿出了一個懷念的舊布。


    「這個你收下」


    加揚將那拿在手中,打開了已經破爛的布。裏麵,是一把銀質短劍。是過去,自己讓姆吉卡求救時給她的那把短劍。


    「魔物公主啊」姆吉卡說。「我這算拯救你了嗎?」


    加揚笑了,大大的點了下頭。


    「你救的不隻是我。你——拯救了所有的魔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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