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小婉的提醒,像迷霧裏一盞明燈,聶謹言一瞬間清楚了不少,若真是如此,那……那可真是快了。他是得暗暗做些準備了。


    聶謹言手下的暗衛,有許多身世和他一樣。這些年來,為了拉攏人心也好,為了鳴不平也好,他雖不能為他們聶家平反,卻替手下人做了些這樣的事,這些人自然是死忠於他的。


    有皇太後薄氏這尊佛擋著,晉安帝龍耀還未必看他什麽都好呢,一旦有一天皇太皇薄氏被晉安帝龍耀搬到了,他的存在必然是極其礙眼的。


    所謂飛鳥盡、良弓藏。天下太平了,他這種人也就不應該存在了,畢竟他不似林長海。


    那人雖然平庸無能,卻是從最開始,就跟在晉安帝龍耀身邊的人,人家算是真正的心腹,而他呢,他們最多是相互利用罷了。


    伴君如伴虎,後宮前朝的水,遠遠比著江湖深得多,他要考慮洗冤的同時,還要考慮如何全身而退。


    他還有婉兒,他的後半生還有他期盼的生活。


    “皇上在宮裏,接二連三做下酒後亂/性的事來,這是配合著皇後有孕,還是想給皇太後薄氏以及薄國公的人瞧瞧,他正做了一些皇上該做的事,沉溺後宮,不事朝政呢?”


    溫小婉抹著吃完早午膳的嘴,拿出一副她自製的撲克牌,拉著聶謹言一邊擺著玩一邊等著請刑四爺的那輛馬車的到來。間或談談她對宮裏那點事的見解。


    聶謹言對於‘抽王八’這種撲克牌玩法,很是牙疼,肅然的臉孔異常的苦大仇深。


    雖然每次抽到王與八的都是溫小婉,但溫小婉總是打賴地要求他學‘王八’,溫小婉在一旁裝綠豆,這太不公平了。


    在他的一力要求下,溫小婉隻能十分惋惜地放棄這種玩法,換成了‘金鉤吊魚’,玩了一把後,聶謹言的手裏多了一疊厚厚的撲克牌,而溫小婉的手裏,真的隻剩下了‘大王’與‘黑八’——賣的糕,換玩法時,忘記把之前拿出去的小王和三個八放裏了。


    聶謹言光潔開朗的額頭,又生生地見了一層黑線。他媳婦這是鬧人的節奏,有木有?


    至於晉安帝龍耀屢番出奇招又是個什麽想法,聶謹言並不在意,他有他的一定根本,沒傷及他的根本,他隻冷眼旁觀罷了。


    比如上次去救溫小婉,開光大師跑了,隻俘回了莫緋漾,聶謹言去找龍駿極力把這事壓了下來。去的人都是他們兩個的心腹,他們兩個不說,這事沒有人知道的。


    這事若叫晉安帝龍耀知道了,晉安帝龍耀一定會再出奇招,就是把曾經在皇太後薄氏六十壽辰上,刺殺過皇太後薄氏的莫緋漾當眾千刀萬剮的——反正也不是他的人,他樂得多放幾個迷霧彈,還能用此招收買人心。


    ——看他這個皇兒當得多孝順,你當母後的還不滿足、還要生事造反,那就是你的不是了,和他沒有半分關係,他再加些一哭一啼的悲情戲,子欲養而親不等什麽的,治皇太後薄氏一脈罪時,輿論上便毫無壓力了。


    開光大師為什麽要派莫緋漾去刺殺皇太後薄氏,莫緋漾本人並不清楚,之於開光大師對他下的命令,他從來都隻是執行,從不問為什麽的。


    聶謹言在還不知道開光大師與睿王合作的時候,就分析過這事,他覺得這事不簡單,而開光大師和睿王龍麒走在一處後,他雖知這兩人的同盟不過是極其脆弱的相互利用,雙方都沒有半分誠意,卻對之前的分析更加肯定。


    聶謹言曾把心裏想的這些,與溫小婉說過,溫小婉的最直接反應就是咋舌道:“你師父難道想以出家人的身份做皇上?他這是要造反的步調啊。”


    造反,似乎也隻有這兩個字最能形容開光大師,這麽多年的所作所為了。


    刑四爺的馬車到靖王府角門時,溫小婉手裏的撲克牌,已經全部叫她家相公贏去了。


    金鉤釣魚什麽的,最傷神了。她連個王八也沒剩了,她下次再也不要玩了,嗚嗚……,她家相公一點不讓著她。


    “老話說賭場無父子,這種有原則性的東西,不好作弊的,”


    聶謹言甩甩袖子,瀟灑離去,留下溫小婉一個人捧著脆弱的玻璃心,對著一堆撲克牌囧囧有神。


    刑四爺這一路,半程是被捆得像個棕子似的、半程則是被點穴點得像個僵屍一樣,聶謹言手下的幾個暗衛,死拖活拽地才把這人全須全尾地請到聶謹言麵前的。


    刑四爺再見到聶謹言後,穴道一鬆,指著聶謹言就開始破口大罵,什麽忘恩負義,救條畜生都比救了你好;什麽殘忍之極,對恩人武力相逼,沒有道義,對不起他們聶家的家世家風……


    聶謹言坐到正堂主位處,左手托著一杯茶,右手拿著同套茶蓋,半眯在一起的雙眼,綻出淡淡的目光,落到茶杯水麵上,與漾紅的茶水巧妙的相融。


    刑四爺叫罵著的發泄,他好像沒有聽到一般,直到刑四爺叫罵不動了,喘息時,他才用碗蓋扣著碗邊道:“我記得我小時候去我母親的書房,在一本詩集裏翻到一首詩,好像叫金玉有價情無價、花開月明到何時,那時我雖年歲尚幼,也覺得這詩不像是我母親的水平,刑四爺覺得這詩如何?”


    刑四爺的臉色,早就在聽到聶謹言提起詩的時候,變得越發青白起來,最後連著嘴唇都有著顫抖了。甚至忽略了聶謹言對這首詩的寫作水平過於直白的評價。


    “有些事情,不是人故去了,不在這個世上了,就會隨之消失的,如果它存在,它就是抹不掉的。”


    聶謹言的語氣依然很平靜,仿佛說的這些事情,與他與刑四爺都沒有任何關係似的,但這字裏行間帶出的悠悠輕愁,卻是無法阻擋的。


    “我聽我的手下人說,他們請四爺過來的時候,也把四爺你的寶貝盒子一起拿來了,就像我剛才說,有些東西有些事情,不是人不在了就會消失,那麽,四爺,你覺得做過的孽,一把鎖,就能鎖得住嗎?”


    聶謹言的目光漸漸從茶水麵上移開,緩緩抬起,投射到刑四爺那張麵無血色的臉孔上,像兩道燃燒著光束,刺得刑四爺整個人從精神到皮囊,都灰敗如地獄。


    他這一生,隻做錯過這麽一件事,卻永遠無法彌補,永遠無法抬頭。


    就如聶謹言所說的,人是不在了,可做過的事情卻無法抹消,一直存在。躲著,鎖著,都不是辦法,正視吧。


    刑四爺像是被瞬間抽走了靈魂、抽空了身體所有的血液,紙皮人一般跌坐到身後的椅子裏。


    聶謹言的神色卻越來越冷,這近二十年的沉冤,越來越清晰了,隻有一點聶謹言想不清楚,那人設計了這一切,陪送上千條人命,究竟為的是什麽呢?


    溫小婉是在莫緋漾住著的那間臥室門口,等刑四爺的。她清楚聶謹言與刑四爺單獨見麵,是有許多沉重的事情要談的,她不在場最好。


    她見到刑四爺時,已是傍晚。


    分別的時日說來不長,不過是幾月光景,溫小婉卻覺得刑四爺看起來比之前顯了幾分老態,神情臉色皆不佳。她一句‘別來無恙’問出口,自己都覺得諷刺了。


    刑四爺看到溫小婉時,表現得也很麻木。溫小婉還有一句話呢,他卻連頭都沒有點,掃了溫小婉一眼後,繞過溫小婉進了室內。


    溫小婉愣了一下,用眼神尋問著跟在刑四爺身後的聶謹言,聶謹言隻搖搖頭,示意她沒事,也沒有開口說話,卻在經過她身邊時,拉住她的手,緊緊握了一下。


    聶謹言閃身進屋後,溫小婉也順著聶謹言拉她的力度,緊隨在他的身後,進了臥室內。


    莫緋漾的臥室,自從莫緋漾搬進來後,就是由溫小婉授意,小福子親自執行,來此照顧莫緋漾的下人,也都是小福子親自按排的,絕對信得過、素質高,心還細。這才將將保住了莫緋漾的小命,使他氣若遊絲地堅持到現在。


    刑四爺坐到下人們為他擺好的小椅子處,伸手搭到莫緋漾的手腕上,進入了一種坐化的狀態。


    聶謹言坐在不遠處的大圈椅裏,溫小婉一點不避諱,直接坐到了他的腿上,反正這屋子裏除了兩個下人,就是刑四爺了。


    在小刑村的時候,他們兩個和刑四爺住在一起時,刑四爺什麽沒看過。再說被人看到又有什麽,她和聶謹言可是合法的。


    溫小婉與他做的事情,聶謹言覺得如果他家沒有遭受冤屈被滅門、他沒有進宮成了宦官,而是他正常成長、成婚,隻要娶的妻子不是溫小婉,他都不會與之在別人麵前,做出與溫小婉做出來的這些事來。


    這種相濡以沫的事,大約換一個人,日子可能也會照常去過,卻遠遠沒有如今這般你儂我儂的歡愉。


    那句話怎麽說來的,縱使舉案齊眉,到底意難平,而他與溫小婉在一起後,前二十年,所有難平的心意,都漸平了。


    聶謹言伸長手臂,輕攬過溫小婉的腰,把她整個人圈住,往懷裏緊了緊。


    這一味良藥,可起死回生


    作者有話要說:聖誕節快樂,親們!群吻……,抱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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