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抹清澈如薄絹的藍塗滿了天空。


    在太陽升起前,不停下著細雪的深灰色雲朵,天一亮就消散在一望無際的純藍色中。


    坐落在山海夾縫間,山陽地方的特有地形——被山與海包夾的平原積了一層厚達腳踝的白雪。※中國山地覆蓋著皓皓白雪的低矮山巒綿亙於雪原的遠方,山脊的棱角輪廓清晰地浮出背景的藍。(譯注:這裏的中國指的是日本本島西南部以山口、廣島、岡山、鳥取、島根五個地方組成的中國地區。)


    眾多遊客將平原一角擠得水泄不通,每個人口吐白煙,醞釀出一股幾乎要讓腳下地麵的積雪融化的強大熱度。


    遊客人數有三、四千,他們身穿整潔的風衣、外套、大衣等和世界汙染前所流通的衣物相比毫不遜色的服飾,是看似生活富足的姬路市民。他們的身後甚至有攤販做起了生意,為冬天的祭典增添了幾分熱鬧的色彩。


    市民聚在這裏的目的,為的就是參觀一年一度於此地舉行的姬路移民地全軍演習。小孩子們對兵團既興奮又深感興趣,大人們則對稅命所栽培出來的偉大軍團的英姿感到與有榮焉。由於演習的目的在於向敵對的大規模共同體示威,因此對峋來參觀的遊客並未加諸限製,對來自各地的情報人員則人表歡迎。


    “還真是老神在在呢。唉,是說層次確實是不同啦。”


    混在數千名姬路市民裏麵的某位白人女性,像是深表訝異地如此說道後打了一個噴嚏。


    她雙手插在溫暖的玫瑰色大衣的口袋裏,冷靜的視線遠眺平原的彼方。溪流般的金發在風的撫弄下,遮住了五官深邃的臉龐。白人女性貌似煩悶地以白皙纖細的手指隨意向上撩起頭發,焦慮地踢著雪麵上的長靴,雙臂盤在胸前等待演習開始。即便身穿厚重的大衣外套,還是藏不住凹凸有致的身材,附近的男遊客忍不住會偷看幾眼,可是她全身散發出的拒人於千裏之外的氣息,沒人有勇氣上前搭訕。


    女子絲毫不把其他男性的視線放在心上,她說出了豪邁十足的話。


    “少在那邊賣關子了,快點開始啊,快一點。我說得對不對?”


    女性以流利日語交談的對象,正是停在她右邊肩膀上的一隻小鸚鵡。


    這隻長滿了一身鮮豔綠羽毛,隻有胸口一帶是黃色羽毛的鸚鵡,轉動黑色的眼珠朝同了女性。


    “欲速、則不達喔、fop2。不耐煩、的收獲、也隻有、在你眼尾、留下的、魚尾紋、而已。”


    盡管內容不像是鳥說得出來的句子,可是那個口吻徹徹底底就是從鸚鵡的聲帶發出來的。


    被稱作fop2的白人女性用斜睨了鸚鵡一眼。


    “我不是說過不要加p2那個兩字嗎?再不聽話我就把你抓去烤了。’


    “你生氣、的臉、非常可愛喔。fop2。”


    “就決定是鹽味了。大腿灑鹽巴燒烤。翅膀刷烤肉醬好了。”


    “能被你、吃下肚、我也此生、無憾了、福克斯。吃完後、煩勞你、跟我老婆、問候一聲。”


    fop2——又名福克斯的女人板起了臉,向鸚鵡吐舌扮了個鬼臉後,紅色的眼眸又轉回了雪原。她那過長的眼睫毛上薄薄地積了些雪花。


    “好冷。”


    從雪原迎麵吹來的風寒冷莫名,豐厚的嘴唇頓時變得蒼白沒有血色。


    “幹嘛選在天冷的時候舉辦演習,選在天氣暖和的時候嘛。”


    福克斯發了辛騷。但她其實也十分清楚在冬天舉辦演習的意義。


    現在的日本,戰爭通常是在春到秋季期間展開。冬天是偃旗息鼓的季節。如果試圖在冬天掀起戰端,沒有天氣預報的話,很有可能因為一場突如其來的暴風雪導致全軍覆沒,此外還得麵對糧草結冰、夜營時需要大量的薪材取火生暖、後勤的支援負擔也比平時高出一倍的問題,對戰後的收支也會帶來負麵的影響。


    這個時代的戰爭,基本上是以暴力奪取敵方的既得利益,進而擴充自己的權益。無論是哪個共同體,都希望可以盡量壓低投資——即兵隊的雇用、維持、運作費用——來大獲全勝,期許能有最大的利益。因此,在冬季開戰的話投資的費用將會提高,而且天氣變化造成的損失,非常不符合經濟效益。在天氣溫暖時組織軍團,彼此正麵交鋒更為省事,氣候造成的風險也少,更容易掌握戰事。


    因此,姬路軍在冬季也進入休兵期……照理說本是如此,但姬路移民地市長澀澤美歌子,卻不願放任投資巨額的軍團無所事事地吃喝玩樂。


    既然沒有戰事,不如趁這個空檔集合全軍展示姬路力量的壯大。


    十幾年前由前市長親自提出的提案,成了後來姬路移民地遠近馳名的盛事,也成了冬季軍事演習的開端。演習隻是表麵上的,真正的目的是威嚇其餘敵對共同體,以及提供姬路市民娛樂,並提升姬路士兵的自尊心。


    剛剛一直表現出不耐煩態度的福克斯向肩上的鸚鵡說:


    “欸,亞伯拉罕。”


    “有事嗎、我的、甜心。”


    “你去攤販幫我買※明石燒,還有熱茶。” (譯注:和章魚燒相似的小吃,而麵糊中使用較多的雞蛋,且浸沾特殊的湯汁食用。)


    “我什麽時候、變成你的、跑腿了。”


    “我還以為你一出生就是我的跑腿了。”


    “你還真狠耶、福克斯。”


    “快點去啦!”


    “我的工作、是周旋你、和你爹地之間、的聯絡。其餘的差事、恕難從命。”


    “鸚鵡耍什麽神氣。”


    “請叫我、亞伯拉罕。”


    “鸚鵡。”


    “亞伯拉罕。”


    “臭鸚鵡。”


    “fop2。”


    “不準叫我p2!”


    “p2、p2。”


    亞伯拉罕從福克斯的肩膀飛上天空,一邊在她的頭頂盤旋一邊故意激怒她。


    氣得牙癢癢的福克斯揮舞著雙將雙手對著空中抓又跳,過了很久才發現四周的人都用打量怪人的視線在注視自己,才慌慌張張地用手指順了一下發絲,作勢恐嚇地朝亞伯拉罕瞪了一眼,視線重新拉回到演習場。


    擋在福克斯前方的麻繩將觀覽區域和演習場區隔了開來。


    有一個約莫三十人布右的交響樂團在演習場的一角。


    所有交響樂團團員都身穿華麗燕尾服。以指揮為首,前排是小提琴、中提琴、大提琴,後排則是法國號、小號、敲擊樂器和大號呈扇形配置,是道地的樂團。指揮尚未站上指揮台,而是定睛注視著雪原的彼方。


    “也太慢了吧。”


    就在福克斯又開始發牢騷時——她腳下的地麵開始隱約發出震動。


    “哦?”


    福克斯懷著期待放眼望向遠方,隻見山嶽和雪原的邊界線顯得霧濛濛一片。


    地震是從那個方向傳過來的。強度之大甚至連膝蓋也跟著頻頻打顫。


    “要工作了,亞伯拉罕。你該不會連工作也不幹吧?”


    福克斯瞪著上空說道。


    亞伯拉罕一臉若無其事的模樣降落在福克斯的右肩,張開鳥喙吐出了灰色的舌頭。


    “錄音開始。”


    福克斯喃喃說道,用手指將它的舌頭往外拉。亞伯拉罕的眼睛登時為之一亮,身體當場僵硬得如石膏像般。


    確定亞伯拉罕僵住後,福克斯並沒有跟特定的對象報告,而是開始一個人自言自語了起來。


    “親愛的爹地,我現在正在觀摩姬路軍的冬季軍事演習。因為地處雪原,天氣非常寒冷,耳朵都快結凍了。隻要一開口講話,嘴巴就會吐出白煙呢。


    現場人山人海,


    觀眾有二千人以上。現在演習正要開始。接下來好像要演奏進行曲的樣子。”


    現場充滿了數千個市民發出的嘈雜聲。


    銀發的指揮者登上了指揮台,樂團成員也紛紛拿好自己的樂器,視線緊盯著指揮手上的指揮棒。


    福克斯實況轉播的同時,一也大眼睛注視從觀覽區域的側麵卷起的白霧。


    在飛濺到半空中的漫天雪花裏,有一道快糊不清的巨大影子搖晃著。


    在望眼欲穿的福克斯視線的盡頭,有數百麵以聖獸貝西莫斯為圖像的軍旗衝破霧氣赫然現形。


    以金線和銀線繡在黑色旗麵上的這頭聖獸,在希伯來神話裏和利維坦是並稱雙壁的混沌化身。據稱貝西莫斯貌似巨大的水牛,背上背負著沙漠,胃裏容納了一整條約旦河。


    傳說中當救世主在最後審判現身之際,利維坦和貝西莫斯被迫戰鬥到兩敗俱傷,結果它們的肉成了通過最後審判的人們口中的牲品。或許美歌子是把當年霧崎桐人所鍾愛的利維坦的寓意傳承給了貝西莫斯也說不定。


    隨著軍旗出現的同時,樂團指揮揮下了指揮棒。


    弦樂器配合著指揮棒律動,數道弦音聲聲交疊徐徐帶出旋律,然後管樂器的隊列在弦樂漸一晑漲之際,有如炮聲般開始吹鳴。


    是華格納的〈女武神的飛行〉。


    這首在以前的電影《現代啟示錄》中,曾透過軍用直升機的大型揚聲器播放的英勇交響曲,時至今日依然保有鼓舞人心、使人情緒激昂的效果。


    在直衝天際的女武神旋律的帶動下,觀眾也發出了勢如海嘯般的歡呼聲。


    同時——身著純白軍服的軍隊隨著地震,一同從貝西莫斯軍旗的後方現身了。


    那是一群身著純白的軍服,身後披掛著緋色鬥篷,恍若白雪原誕生的白色步兵。他們的肩膀後麵扛著一把厚重的十字形鐵矛,以一絲不苟的整齊步伐踩踏著雪原行進。


    這些步兵所擺出的,乃是將人稱“※legion”的方形陣配置成幾何形狀的陣形。由於這是適用於遼闊的平原地形的布陣法,所以在日本的戰場鮮少有派上用場的機會,不過依然不失為工整美觀且氣勢磅礴的陣形。(譯注:原意為羅馬軍團。)


    整合成了一個戰鬥體的步兵們所釋放出的熱氣,使十二月的冰寒大氣發生了風景搖晃擺動的高溫現象。


    觀眾們驚呼連連。在一整麵的純白色中,緋色的鬥篷格外引人注目,美得不禁令人發出驚歎。


    保持著整齊劃一的步伐,四列橫陣的方形陣側身麵對著福克斯一路行進。視線固定在一點的步兵們,不苟言笑的側臉不難窺看出他們訓練有素。legion方形陣的最後拖著一條長長的雪煙,使原本就白茫茫的雪原又蒙上了一層白霧。


    這威容令人聯想起神話裏的巨獸。仿佛不屬於這個世上,乃是從天而降般的暴力化身,隻需輕輕一掃就能破壞阻擋在前方的一切,一個無比巨大的存在——


    “legion共有二十四個。每個legion方形陣是由一百名步兵組成,所以步兵共有兩千四百人。武器是鐵矛,防具則是背在背後的盾牌。現在手中持盾的好像隻有前排步兵。應該是前排士兵被擊敗後,第二排的士兵才會舉盾上前。”


    福克斯以冷靜的聲音向亞伯拉罕說話。亞伯拉罕隻是一動也不動地聆聽著。


    這時,觀眾裏的小孩子們忽然發出更尖聲的歡呼。


    緊接在legion方形陣後方出現的是鐮鳥的隊列。這個由鴕鳥和螳螂混血而成的古利魯相當受到小孩子的歡迎。因為鐮鳥的外形有股說不出的可愛,很容易親近。雖然頭部長得跟鴕鳥一模一樣,可是額頭上冒出了兩個類似螳螂的觸角、全身披覆著綠色的羽毛,兩把銳利的鐮刀就像膜拜似地折疊在胸前。在那可愛的外表下,古利魯在戰場的表現可謂強而穩定。一般發動突擊時,騎乘馬匹的騎兵死傷率相當驚人,但騎乘鐮鳥的騎兵生還率則相對較高。因為鎌鳥能以兩把鐮刀牢牢招架住騎兵最害怕的長槍,騎手就算不用特別下令,它也會自動揮舞鐮刀劈砍眼前的敵人,所以在混戰中相當強勢。


    鞍上的騎兵挺直了背,跟步兵一樣扛著鐵矛,行進在眼睛閃閃發光的小孩子們的注目之下。通過福克斯眼前的三列縱陣綿綿不絕。


    “好驚人的數目,單是騎兵就超過了一千人。騎乘的坐騎是鎌鳥,鎌刀上有鋸齒,跟西征當時的品種一樣。我覺得爹地的鎌鳥品種較新也比較強,可是姬路是以數量取勝。他們竟然有辦法讓它們繁殖這麽多。是因為血脈傳久了性格也跟著變得沉穩了嗎?”


    福克斯淡淡地報告著。這時,遠方似乎傳來了性質和先前迥然不同的地震。不同步兵的軍靴以及騎兵的鳥蹄。每一步都明顯籠罩著異常重量的腳步聲——正朝這裏逐漸接近。遊客們也都注意到有異,紛紛湧到麻繩的前麵,想要看清楚這個發出怪物般的腳步聲的真麵目。


    在水泄不通的遊客圍繞下,福克斯也伸長了脖子望去。


    緊接在騎兵之後出現的是座狼兵團。


    異常的腳步聲並非源自於座狼。這個由馬和狼混血而成的古利魯腳步非常輕盈,幾乎聽不見腳步聲。雖然外觀上擁有猙獰的爪牙、隆起的肌肉和深灰色的毛皮,大抵而言就像隻野狼。不過,性質上比較偏向馬,比較溫馴,也得以訓練成坐騎。雖說個性比野狼溫順,但身上畢竟有野狼高傲的血統,所以調教座狼是一艱困的工作,必須山一名士兵花費數年時間照顧、教養,才能獲準騎乘在它的背上。座狼與騎兵之間若沒有堅定的信賴關係,是不可能命令這麽多的座狼排成隊伍,以統一整齊的步伐行進的。


    “座狼有五百頭以上。騎兵背後背著短弓,感覺上應該是在遠距離進行騎射,若被敵方貼近則改為用座狼的爪子戰鬥。座狼被調教得十分溫順。毛皮是深灰色,這個也跟西征的種別一樣。姬路的生物化學者都是懶惰鬼嗎?既存種已經建立了一套調教方式,因而容易量產這點我不是不懂……可是他們使用的古利魯的新穎度明顯不如日向移民地。不過日向都毫不當一回事地使用一些殘忍的古利魯,也好不到哪裏去就是了。”


    福克斯向動也不動的亞伯拉罕自言自語,一邊默默推測姬路的狀況。


    姬路很有可能正在進行新種古利魯的研究開發,隻是還不到能帶來演習場觀摩的階段而已。客觀的判斷應該是姬路除了集合在此地的兵團以外,另藏有其他兵團,否則無法解釋姬路為何在擁有那麽大的資產之下,卻仍采用老舊品種的古利魯。


    與眼前的座狼腳步聲相較,從後方傳來的波動儼然巨大得多。伴隨著雪原崩塌的重量感,每一聲震動間隔著漫長的時間,形同遠雷般的“咚嗡、咚嗡”重低音,撼動著觀眾。


    一陣騷動在觀覽區域蔓延開來。


    福克斯伸長了脖子,可是視線被座狼兵團爪子所揚起的雪煙遮住,沒辦法看清腳步聲的真麵目。


    接在座狼之後出現的是騎乘著甲牛的騎兵隊。若先前的座狼是輕騎兵的話,那麽這邊的甲牛就相當於重裝騎兵了。鞍上的騎兵也像西歐騎士一樣全身裹著白銀色的金屬裝甲,單手握持巨大的長矛。這頭由甲蟲和水牛混血而成,名為甲牛的古利魯,在水牛身體的表麵上長出了一層甲蟲般的甲殼,用突出於額頭的兩根尖角進行攻擊。每一頭甲牛的體重平均都超過八百公斤,當集體發動突擊時,尖角的衝擊力強大得無法估計。


    “甲牛的數量也有五百到六百頭。姬路軍的編製完全是以古利魯為中心呢。應該是可追溯至神追時期的悠久曆史,所以對調教古利魯很有一套。行軍步伐確實很整齊,上得了台麵。其他共同體看了如此訓練有素的行軍,的確有嚇阻的作


    用存在。”


    數百頭甲牛行軍時所發出的震動非常有分量,可是依然無法跟方才撼動了附近一帶的強大腳步聲相提並論。明明感受得到聲音和震動,身影卻遲遲沒有出現,這教人感到毛骨悚然。


    重裝步兵的隊列緊跟在甲牛之後。一字排開成橫向短隊,全身裹著金屬裝甲的步兵們一批又一批地緩步通過。他們手握大把的長劍,另一隻手則舉著厚重的盾牌。當中也混有上半身肌肉發達,在地上拖著係了鎖鏈的鐵球行軍的肌肉纖維係特進種。這顆表麵布滿無數荊棘的鐵球恐怕將近有一噸重吧。可是特進種一副綽綽有餘的模樣拉著鎖鏈一端,就像拖著紙球在走路,一派輕鬆自若的架式。一福克斯立時明白了其進化的程度。


    “看來姬路灑錢從全國網羅優秀特進種的傳聞是真的。不過這也表示,使用了es細胞的有性生殖技術連姬路都辦不到。”


    所謂的es細胞,指的是可以在體外培養增殖的細胞株。


    假如es細胞技術發達的話,隻要準備好數量充足的子宮,便可以利用裝在一盤培養皿裏的特進種的es細胞,生產出數十萬個具有相同能力的特進種。雖然這是各個大規模共同體的生物化學家們競相開發的技術,可是連世界汙染前的科學都挑戰未果,現今實現的可能性更加微乎其微。然而,要是有共同體能夠完成這項技術的話,必能統治現今的日本。就像麵對旗下有一萬個呂布的軍團,任誰都會無條件舉白旗投降吧。


    “爹地,你安心了嗎?……等一下,嗚哇!那是啥?”


    福克斯突然發出反常的聲音。


    在重裝步兵踩出的白霧後麵,有幾個仿佛物的巨影晃動著。


    持續了好一陣子的震動愈發激烈。咚嗡、咚嗡,地麵發出渾厚沉重聲音的同時,福克斯的身體也不受控製地上下彈動。


    “哇、哇,好厲害。”


    其他觀眾的膝蓋也發軟打顫,甚至有站不穩跌倒的小孩跟被嚇哭的嬰兒。恍若遠雷般的腳步聲掩蓋了所有的喧嚷與嘈雜。


    福克斯睜大了眼睛凝視那片煙霧。


    穿破濛氣現身的——是一群形似小山的巨象。


    驚歎聲頻傳的觀覽區域震動了起來。


    那明顯不是普通的大象。一般的大象的體積當然也相當龐大,可是現在眼前行進的巨象卻有五、六層樓高的辦公大樓那麽高。頭部的高度約莫十八公尺,全長將近二十公尺。兩根突出的象牙雄糾糾地朝天彎曲,前端尖銳得令人不寒而栗。一頭巨象背上載著七名士兵。兩人手握鞭子與韁繩、工人扛著長弓,另兩人則背著一束標槍。


    每當那隻披著一層皺巴巴厚皮,有如巨木般的粗腿重重地踩在地麵上,腳底就會傳來小孩子幾乎快跳起來的聲響與衝擊。融合了感歎、驚愕與恐懼的嘩然聲不絕於耳。


    這是姬路移民地特產,人稱戰象的古利魯。這頭比一般的大象大了整整三倍以上的怪物,是透過人為的方式讓大象的腦下垂體長出腫瘤,促使其生長激素分泌過剩所創造出的怪物。因此戰象的壽命不長,能活滿十年便算長壽。注定是短暫生涯的前半部全都用在調教訓練,剩餘的後半生則在戰場度過的可悲古利魯。


    參加行軍的大象共有四頭。超重量的肉塊掀起吹雪的威壓感極其異常。參觀的小孩子們嚇得嚎啕大哭,大人們也瞠目結舌、啞口無言,福克斯無意間同情起和姬路移民地為敵的其它移民地的勢力。


    “是大象。大象怪物。體積非常、非常地大。這是姬路原創的古利魯吧。這或許有點——不對,是相當殘忍可怕。”


    雖然福克斯盡其所能地保持冷靜向亞伯拉罕說話,但聲音還是聽得出有些顫抖。她的工作是代替事務繁忙的父親走遍全國,發現千奇百怪或有趣的事物就透過亞伯拉罕報告。因此她對珍奇的事物早就麻木了,也不會受到一般奇景的震撼。可是這頭蔽天的戰象的確震撼了福克斯。


    整麵披覆著剛毛的皺巴巴皮膚呈深灰色,光憑弓或刀劍似乎不容易傷害它。戰場上它肯定是以那又長又壯的鼻子和象牙掃蕩眼前的敵人,再以粗壯的大腿蹂躪。而且,從五層樓高的鞍上居高臨下射箭投槍也是一大優勢。


    “根本就是活動要塞嘛。附近的共同體肯定要嚇死了。如果被命令跟這頭怪物戰鬥的話,無論是誰都會猶豫吧。”


    福克斯一邊目送戰象那海蛇般的尾巴,一邊用吃驚的口吻報告著。


    就在戰象拖著長長的地鳴聲離去之際,後而的隊伍仍繼續出現。


    騎乘一般馬匹的古典騎射隊、統一使用長槍的長槍隊、腰掛大把雙刃劍的拔刀隊。其他另有長弓隊、短弓隊、工兵隊等……福克斯慎重地審視源源不絕的兵隊,不斷向亞伯拉罕報告。


    接著她嘟囔了一聲:


    “姊姊好慢喔。出場的時候果然講求戲劇性,而且要壓軸嗎?”


    福克斯紅色的眼光射向了雪原的彼方,隻為尋找至今仍未現身的姊姊蹤影。


    x


    又名澀澤薰的久阪由紀,在白色幔幕圍成的陣營裏待機著。姬路移民地的純白軍服裹著十二歲的稚嫩身體,後麵則披掛了一件可愛的緋色鬥篷。


    撼動了陣營內部好一段時間的戰象腳步聲終於逐漸遠去。很快就要輪到三名天子候補生上場了。


    薰默默地向上抬起了臉。


    內陣沒有天花板,抬頭可見晴空萬裏的冬季青空。


    “你們明白了嗎?絕對不可以出手喔?”


    兩邊眉毛下垂的舜向薰千叮嚀萬交代,薰隻是板著一張臉點頭答應。


    “雖然你說絕對沒有勝算,可是你怎麽知道我們沒有可能輕鬆獲勝?”


    一旁傳來武壓得低沉的嗓音。


    舜閉上眼睛、搖了搖頭。眼鏡底下的眼眸深處發出了銳利的目光,把昨晚重複了好幾次的勸言再度搬出來規勸武和薰。


    “你們知道澀澤市長經曆過多少次的戰爭嗎?姬路移民地創始以來二十年有餘,市長不曾,吃過任何一場敗仗。別說是吃敗仗,甚至沒受過什麽重傷。她有不死之身啊。況且她還單挑打贏了那個霧崎桐人。她絕不是我們現在的實力能打敗的對手啊。”


    “你還真挺美歌子哪,她可是我們的敵人耶。”


    “沒錯,她是我們的敵人。正因如此才需了解她的能力有多深不可測。我還不是很清楚美歌子有什麽樣的能力,所以不建議這時展開行動。”


    舜用手向上撩起長發,武斷地如此說道。


    聽到舜話說得斬釘截鐵有別於平常,武不悅地悶哼一聲別開了臉。


    像是要進行確認一樣,舜轉頭麵向薰。


    “要打敗美歌子,我們必須耐心等候良機。現在還不是時候。你明白嗎?”


    “明明是大好機會。”


    “是機會沒錯,可是萬一失敗,我們三個都會被處死。我會不甘心的。我們還是等更確實的機會吧。目前我們該做的,是在那人到來前專心讓自己變強。我們的實力還可以再提升的。隻要調查下去,美歌子詳細的能力也會慢慢水落石出。時間是我們最好的夥伴,千萬不可操之過急。”


    被這麽一勸,薰也默默把話吞了回去。兩人常常像這樣辯不過舜的理論隻能無言以對。看來他似乎具有能以言語說服他人的口才。


    “我們必須控製自己的憤怒。切記,就算和美歌子麵對麵,也千萬不可以衝動行事喔。”


    舜執拗地耳提麵命一番。薰顯得有些不耐,把他的話當耳邊風。


    麵對今天的軍事演習,舜會變得這麽神經質的理由並不難懂。


    因為今天是三人闊別七年以來,第一次要和澀澤美歌子碰麵的日子。


    不隻是碰麵而


    已。天子候補生還要騎上座狼,跟著領在前頭奔馳的美歌子,從姬路全軍的麵前穿過。如此看來,姬路軍的軍民們應該都會以為天子候補生是美歌子的忠實仆人吧。


    對薰而言,別人對自己會有什麽觀感並不值得關心。她一心隻想向自己大方露出背部的美歌子擊出複仇的一擊。隻要武跟薰聯手,要趁這個機會一舉擊斃美歌子應該不無可能。七年前那一天,慘遭殺害的父母和善良的村民們……此仇現在不報更待何時?


    “不行動手就是不行喔。附近有近衛三兵團待命,萬一失敗我們無處可逃。你們也不想為青砥先生製造困擾吧?”


    一如看穿薰的想法似地,舜透過長發的細縫向她投以嚴肅的視線。薰不滿地噘了一下嘴,但馬上又收回。


    “好啦。今天我忍耐就是了。但我先聲明,動不動手要看美歌子的態度。她要是敢擺出一副瞧不起人的態度,我就要她好看。就算被殺死也沒關係,我要揍她一拳出氣。”


    聽薰不甘示弱地說道。舜板起了臭臉,武則哈哈大笑。


    “說得好!到時候我也會助你一臂之力的。隻要我和薰聯手,起碼能和美歌子同歸於盡吧。”


    “你根本沒把我的話聽進去……”


    “我保證我會忍耐啊。也會壓抑感情,盡力而為。”


    薰說完的同時,幕幔外頭突然一陣嘈雜。一串踩著雪麵的腳步聲浩浩蕩蕩地朝這裏接近。


    候補生們麵麵相覷倒抽了一口氣,慌忙排成橫一線,打直背部抿緊嘴唇。


    入口的幕幔掀了開來,在五名近衛兵的保護下,美歌子踏進了內陣。另有三名西裝打扮、疑似事務官的人物跟在美歌子的身後。


    薰頓時渾身起了雞皮疙瘩。


    自從那天以來,闊別七年未見的仇敵外衣完介石不出有任何變化。


    就跟當年在薰的麵前盤起胳臂的時候一樣,美歌子的外表依舊是個十五歲上下的少女。就連身上穿的純白軍服也跟當時相同,麵前的她就像足從那一天穿越時光來到這裏的美歌子一樣。


    美歌子在上座的竹編扶手椅就坐後,悠然地交疊起向前伸出的一雙長腿,手肘靠在扶手上脖子微傾,以食指輕扶太陽穴,興味索然地睥睨了三名天子候補生。那對紫藍色的眼眸不帶任何感情。


    ——我要殺了她。


    薰的內心響起了這樣的聲音。薰察覺到那個聲音,隻是拚命壓抑衝動,從正麵直視美歌子。守在美歌子四周的近衛兵中,當然不乏有練氣能手。要是薰被逮著全身散發練氣,肯定會遭當場製伏。


    美歌子輕啟櫻色的薄唇,發出凜冽的聲音。


    “舜是哪個?”


    舜打了一下哆嗦,重新抬頭挺胸回答。


    “是我。’


    “武呢?”


    “……是我。”


    “剩下的那個就是薰了嗎?對了,記得是母的沒錯。”


    美歌子冷冷地望了薰一眼,然後又索然無趣似地把視線投向半空。


    不但被當剩下的東西看待,還被用“母的”來稱呼,一把怒火從薰的胃底爆發。薰每晚腦子裏想的淨是複仇,那一天的事美歌子卻一點都不記得了。


    一旁靜候指令的事務官走上前,向三人確認今天的要旨。


    待會兒要騎著座狼在雪原奔馳,穿過觀覽區域後向左轉,接著通過待機的兵團前方,進行完legion方形陣和騎兵兵團的模擬戰鬥演習便宣告結束。為了這一天,同樣的內容不知已練習過多少次,就算閉著眼睛也能完成。


    “不許犯下駕馭座狼的失誤。讓我蒙羞的話休怪我動手殺人。”


    美歌子以威嚇作為最後的訓示。薰強忍著滿腔的怒火答應。


    短暫的接見結束,三名天子候補生在事務官的陪伴下走出了陣營。


    候補生三人準備騎乘的座狼被係在蒙上白雪的杉林一角。


    薰的臉稍稍泛起了笑意。


    座狼是五年前體型還小到可以抱在薰懷裏時,就開始在鶴木山樓照顧到現在的。第一年時隻是想摸摸頭都會被座狼抓傷或咬傷,甚至連喂食時都會遭到低吼示威,完全無法親近。不過第二、三年的時候,已經可以跟座狼說話並予誇獎、喂食。等到第四年時,終於成功騎到它的背上。然後在第五年的現在,薰己經學會用薑繩駕馭自己的座狼了。


    體長一公尺半左右的年幼座狼發現薰後發起了小小的尾巴。嘴巴一張,貌似開心地探出紅色的舌頭。雖然外表已是體格健壯的野狼,但舉動仍像是個未長大的小孩。


    “好乖,朔夜。今天也多多指教了。”


    薰喚了座狼的名字,把手伸到它的下巴幫它搔癢。朔夜眯起眼睛,用頭磨蹭著薰撒嬌。別看它這副模樣很可愛,薰以外的人敢伸手摸的話,鐵定整隻手掌都會被咬斷。因為薰盡心盡力地從小到大照顧朔夜,這頭孤高的古利魯才會敞開心房接納薰。


    座狼青灰色的毛皮摸起來十分柔軟,背上架妥了小孩子用的馬鞍。薰先是憐惜地撫摸了朔夜的身子後,跨上馬鞍握住韁繩。


    座狼基本上終其一生隻侍一主。朔夜今後到斷氣為止隻會允許薰騎在自己的背上,舜和武的座狼也是一樣。騎手和坐騎間的信賴關係一向無比深厚。


    這時,另一頭體型更大的座狼從雜木林的暗處現身。


    全身披覆著濃密的藍色毛皮,粗壯的軀體和四肢爬滿了傷疤,五官隱約流露出與生俱來的猙獰。它的體型比候補生們的座狼還要大上了兩號,盡管年邁,白銀色的瞳孔依然炯炯有神,肩膀的肌肉也結實地隆起,陷進地麵的爪子銳利地發出了寒光。


    薰也知道這頭座狼的名字。它是姬路移民地市民無人不知其大名的傳說座狼`“蒼龍”。當年霧崎桐人就是騎著這匹座狼,率領三千士兵從神追之地展開西征的。後來,這匹狼作為桐人的盾牌活躍於無數的戰役,在桐人死亡後奇跡性地委身於美歌子直到現在。是一匹今年剛滿三十五歲的名狼。


    蒼龍用白銀色的眼睛睨了三頭年幼的座狼。朔夜心生長怯向後退開。老邁的座狼麵露不屑的表情悠然地舉步前進,在美歌子的麵前停下它那有如成人軀幹般粗壯的厚實前腳。


    美歌子的右手環住了蒼龍的耳後。替它的耳根抓癢後,蒼龍貌似舒服地眯細了眼睛。


    “看你的囉,蒼龍。讓市民們見識見識你英姿煥發的步伐吧。”


    也許是心理作用,美歌子的表情似乎充滿了柔情。見到這個老戰友,美歌子也稍稍放鬆了緊繃的情緒。


    跨上馬鞍,輕撫蒼龍的脖子後,美歌子抓起韁繩轉身回望背後的候補生們。這時她的表情又回到了一貫冷硬的模樣。


    “以武為中心裏雁行隊形跟上。不許脫隊。破壞隊形的人將處以死刑。”


    美歌子簡短地交代完後,隨即麵向前方。其中一名侍從畢恭畢敬地將一把收在鞘裏的劍遞給了美歌子。那是一把係在腰上,長度幾乎碰到後腳跟的長劍。美歌子率性地一把接過,將劍扣在左邊的劍帶上。在美歌子的眼前,是一片被先行出發的兵團踐踏得亂七八糟,露出了紅土的雪原。


    一名事務官把貝西莫斯的軍旗遞給了薰。薰單手握著韁繩,另一隻手拿著軍旗駕馭朔夜,排在武的座狼“十六夜”的旁邊。和薰一樣手持貝西莫斯軍旗的舜則騎著座狼“立待”排在十六夜的另一邊。


    正中間的武手持姬路移民地市章的※紗綾形徽章軍旗。另一隻手纏著韁繩,毅然地直視著前方。(編注:紗綾形指由卍字為基礎變形、串連而成的圖案。)


    朔夜、十六夜、立待。騎乘在三頭幼狼上的天子候補生們,視線全都集中在前頭騎著蒼龍、身披緋色鬥篷的美歌子的背上。


    “上陣了。”


    隨著清楚明了的號令,美歌子踩下了馬鐙。


    蒼龍先是踮著後腳向上挺起身子,等前腳踩回地麵,旋即使勁從雪之大地蹬起。


    它的步伐不見一絲老態。蒼龍後腳扒開的東西,成了一道雪煙向後方的候補生撲來。


    薰朝那陣煙霧睜大了眼睛,一確認美歌子的背影便拉緊韁繩踩下馬蹬。朔夜向前衝出。和十六夜、立待並肩奔馳穿出雜木林,進入了雪原。


    薰把手中所握持的旗幟扛在肩上。聖獸的旗麵迎著從空曠平原呼嘯而過的狂風,發出拍動的聲音而飄揚。四頭座狼隨著飄揚旗幟所發出的爽快節奏成一編隊在雪原上奔馳。


    行進中的步兵兵團所掀起的陣陣雪煙籠罩著視野前方的遠處,可以看見成群的巨大戰象一如皮影戲般在煙霧中往左轉的模樣。凝神細聽的話,還可以聽見觀眾們的歡呼聲。


    一馬當先的美歌子速度飛快。蒼龍的步伐和壯碩的身軀相反,顯得輕盈迅速,就仿佛貼著雪原低空飛翔般。三名候補生無不咬牙緊握手中的韁繩,承受著扛在肩上的旗幟所施加的風壓,同時踩穩了馬鐙緊跟在後。


    在薰的視野裏,擠在觀覽區域的數千名觀眾的身影逐漸變得清晰了起來。


    有部分的觀眾注意到了美歌子。他們指著薰等人所在的方位,大聲喧嘩著。


    喧嚷的嘈雜聲隨即轉變成了歡呼。群眾為了看清楚姬路移民地市長的英姿,紛紛擠到了麻繩的前麵,遭人潮推倒的小女生尖聲慘叫。


    美歌子隻是毅然地直視著前方,看也不看市民們一眼。她用左手握持韁繩,以自由擺動的右手向上撩起頭發,然後牢牢地閉緊雙唇,一路上始終拉緊韁繩自觀覽區域的前方直奔而過。


    “哦哦哦哦!”宛若地鳴般的歡呼震天。


    永恒的少女騎兵和老邁的名狼,兩個活生生的傳說馳騁的身影激蕩起市民們的狂熱。而現場數千人的興奮情緒刺激了薰全身的毛細孔。


    薰在不知不覺間情緒也跟著高昂了起來。


    明明自己隻是負責跟在美歌子的身後,扛起旗幟而已——可是薰卻發現自己的心胸充滿了一種無法形容的自豪感。


    薰被目己的心情搞糊塗了,視向旁邊飄去。


    舜的臉上也流露出和薰類似的情感。對美歌子的憎恨,以及在這個場合奔馳的自豪感,兩個互相矛盾的複雜內在情緒顯露無遺。


    然而一旁的武卻——貌似痛快地大笑著。


    那是十分享受當下這個場麵的表情。他從馬鞍上抬起臀部,朝市民的方向高舉繪著紗綾形市章的市旗。觀覽席響起了女性的尖銳歡呼聲,武得意洋洋地向薰投以微笑。


    向武回了個困惑的笑容後,薰的視線重新落在美歌子的背上。


    武有時候會像這樣表現出有點得意忘形的樣子。雖然那個舉動看起來就像忘記了對美歌子的複仇心一樣,但他絕不可能真的把它拋到九霄雲外。現在他隻是在享一支現場的氣氛而已。薰如此告訴自己。


    這時,為首的美歌子向左邊揮執了韁繩。


    蒼龍的身體冷不防向左傾,向薰等人露出側腹。美歌子毅然的側臉映入了薰的眼簾。


    維持全速左轉。


    薰也執起朔夜的韁繩向左拉。年幼的座狼忠實地服從薰的命令,將身體向左傾斜到幾乎倒下,爪子深深地刺入雪原,和並肩而馳的另兩頭座狼默契十足地轉彎。


    四頭狼展現出仿佛被一條看不見的線串在一起般的完美機動力。


    四頭座狼全程都沒有放慢速度。反彈了冬陽的貝西莫斯軍旗迎著從側麵吹來的強風凜然飄揚。地麵的白雪被座狼的腳掌扒成了帶刺的飛沫呈半放射狀濺起。


    一股洶湧的喝采巨浪湧向了薰的後背。數千名觀眾的陶醉聲從背後傳來。


    結束轉彎,薰感覺全身起了雞皮疙瘩。


    這愉快的感覺是怎麽回事?這驕傲的感覺又是怎麽回事?我現在居然很高興自己能和美歌子一同馳騁於場上。


    薰察覺自己的感情,用力搖頭甩開了誘惑。這一定也是美歌子的陷阱,為了讓天子候補生臣服在自己膝前的巧妙手段。薰一邊如此告訴自己,一邊讓陶然的心冷靜下來。


    重新握好扛在肩上的軍旗、腳踩馬鐙,薰緊迫領在前頭的美歌子。現在不用多做無謂的感受,隻需一心想著讓演習平安無事結束就好。


    純白的軍團列隊在美歌子的前方。已結束行動的各兵團,有條不紊地靜候著姬路軍總司令官的到來。


    白色士兵的人牆屹立不搖地一路綿延到雪原的盡頭。軍團在駕狼奔騰的薰的視野裏所占的麵積不斷增加。稠密的劍林、密集一處的士兵全體激起了一股有如沸騰熱氣般的戰鬥意識。


    以雲煙來比喻是再貼切也不過了。那是一山以軍團為名的巨獸——聖獸貝西莫斯的化身。


    每一個士兵都不過隻是貝西莫斯體內的一伽細胞。當這頭聖獸朝目標蠢動的時候,它會不惜折損自己身上的細胞,也要破壞阻擋在前的一切吧。這些細胞打從心底接受了未來可能發生的結果。發自內心深處對於自己足構成貝西莫斯一分子的事實感到榮耀。隨著大陣仗的士兵們的臉孔逐漸變得清晰可見,薰在無意間頓悟了這個道理。


    美歌子從有條不紊的軍團前疾馳而過。


    候補生們手扛軍旗,左半身感受著為數超過一萬人以上的大陣仗軍團的壓力一路隨行。


    聳立在軍團前頭的貝西莫斯軍旗毅然地直指蒼穹。無論是組成legion方形陣的步兵、騎著座狼的輕騎兵,或是騎著甲牛的重騎兵,全都麵持正色目送蒼龍的步伐。根植在他們心中對美歌子的敬畏深不可測。一如深怕著從麵前通過的總司令官般,他們就像石筍一樣林立在雪原上一動也不動。


    就在這時——美歌子的腰懸空浮在馬鞍上。


    她令蒼龍繼續往前奔馳,同時打直膝蓋挺起身子,改為用左手控製韁繩的立騎姿勢。


    美歌子的右手伸向劍帶握住了握柄。


    ——王劍帖拉托瑪。


    過去屬於霧崎桐人、所向無敵的絕對斬擊劍,如今佩掛在美歌子的劍帶上。


    喧嚷聲在士兵間蔓延了開來,兩萬隻以上的眼睛無不極力睜大,注視著美歌子握著劍柄的右手。


    這時,有八根銳利的細銀針,毫無預警地從帖拉托瑪的握柄下方呈放射狀向外射出。銀針向美歌子的手腕彎曲成鉤狀,一如活生生的生物般,直接刺進了美歌了的手腕。


    美歌子的表情沒有絲毫變化。隻見那銀針慢慢鑽進了美歌子的皮膚底下,白皙的皮膚上頭腫起了八條貌似血痕的筋,在皮膚與肌肉的夾縫間蠢動著。


    確認銀針侵入到手肘附近後,美歌子從鞘中拔出了帖拉托瑪。


    然後以立騎的姿勢從軍團的眼前奔過,同時高舉王劍。


    令人不可置信的是,帖拉托瑪的劍身起火燃燒了。


    紫色火焰纏繞著長長的刀身渦卷而上,熾烈燃燒著。


    美歌子高舉王劍直指蒼穹。王劍拖曳著長長的火焰尾巴,一直線地從貝西莫斯的眼前疾馳而過。


    令人瞠目的不單隻是火焰。


    白銀色的刀身一直持續成長。


    本來就已經很長的刀身,如今已伸長到幾乎和美歌子不相上下,仿佛是拿美歌子的細胞喂飽自己般,劍尖徐徐朝著天空挺進。


    軍團爆發出了渾厚的低吼聲。


    美歌子傲睨著軍團,加足馬力從眼前通過。紫色的火焰成了點綴蒼龍後方的鮮豔尾巴。


    美歌子毅然挺直了背,作勢要將蒼穹刺穿似的姿勢一直沒有改變。那對紫藍色的眼珠發出比帖拉托瑪


    更耀眼的顏色熾烈燃燒,睥睨著每一名士兵。


    美歌子每通過一個地方,軍團都感動得無以複加,地鳴般的呐喊從兵隊的狹縫湧現,聲浪旋即轉化成軍隊的吆喝聲,在遙遠的中國山地的山腰回響繚繞。就像後浪推前浪一樣,歡呼的聲浪向上高漲。一度以為氣勢衰落了,馬上又有一波勁道更強的聲浪衝刷天空。


    在盈滿穹窿、鎮壓大地的吆喝聲中,萬名以上的姬路士兵全都醉心於美歌子的魅力。


    無論是legion兵團、輕騎兵、重騎兵、槍兵、弓兵、還是象兵,目睹了美歌子馳騁英姿的所有人,無不忘我地一直高聲歡呼。


    騎乘著老邁的座狼,隻手高舉火焰的王劍,以嬌豔澄澈的紫藍色眼眸傲睨姬路全軍的永恒少女——


    宛如是神話世界的光景。


    在場的所有人不分兵員或市民,魂魄全都被美歌子一人給吸引走了。


    而且每個人都不自覺地為自己參與了那個神話感到無比的榮耀。


    美歌子那宛如下凡仙女般的美貌把貝西莫斯凝聚成了一體。無盡的歡呼從地表撼動氣溫降到冰點的天空,一而再地響徹雲霄。


    甚至連對仇恨十分執著的天子候補生們,心中也萌發了敬畏之念。


    舜魂不守舍似地一直盯著美歌子的背影不放。


    與生俱來的冷靜沉著,此時此地顯得毫無意義。舜正如向莊嚴的聖畫叩首的小孩般,他的心也向美歌子的背影跪拜了。握著貝西莫斯軍旗的手充滿了和他不相配的力量。


    一旁,武也陷入了高昂的情緒之中。


    他早已忘卻憎恨,隻是一味沉浸在陶醉裏,耳裏聽著萬人的咆哮。


    年輕的血液在沸騰。


    一個火熱的凝塊從丹田向上竄起,令全身的肌肉躍動。


    回過神時武的臀部也抬離了馬鞍,身子微微向後仰起,高高地舉起市旗向軍團大聲咆哮。


    貝西莫斯也隨武唱和。彼此的歡呼互相重疊,朝著萬裏晴空一直線地向上竄升。


    薰則獨自用力握緊韁繩。踩著馬鐙的同時,一邊定睛注視美歌子的背部。


    美歌子堅定地抬頭挺胸,那張瘦小的背就在隨風飄揚的緋色鬥篷底下。


    薰回想起以前上講習課時、曾被下令讀過一本來課堂用的圖書。


    米爾頓的《失樂園》。


    墮落天使路西法背叛至高無上的上帝,率領叛逆天使軍團向天庭的軍隊開戰。天使軍不敵挾地下熔岩進攻的路西法,一度屈居劣勢,但是在駕馭飛天戰車的的聖子助陣之下,成功挽回戰局,終於把路西法逼退到樂園的邊界。


    薰所聯想到的,正是那個在路西法的側腹揮下逐出樂園的一擊,將他打入萬劫不複地獄鼎鼎有名的天使。


    大天使長米迦勒。


    身著純白軍裝,高舉火焰劍的美歌子就跟那本書上的米迦勒一模一樣。


    那麽,姬路軍不就等於天庭的軍隊了嗎?


    為這個肮髒的世界帶來秩序的正義軍團。


    這麽說來,上下一身都是純白的軍服看起來倒也有幾分天使的感覺。所以說死於美歌子劍下的霧崎桐人就好比墮落天使路西法囉。


    火粉從纏繞在帖拉托瑪刀身上的紫色火焰散落,一如鬼火般從沉浸在夢想裏的薰眼前飛過。


    薰的翡翠色瞳孔固定在美歌子的身上不動。


    存在於薰內心深處的某個東西,對躺臥在美歌子心底的某個東西產生了反應。


    美歌子的背影流露出了一絲的哀戚。


    那就好比一個把心掏空的空洞。


    就像萬年都被冰壁封住的洞窟一樣,結凍得冷冰冰的虛無。


    永遠的孤獨。


    一股看不到盡頭的孤寂流入了薰的心中。


    明明憎恨著美歌子,卻深受她所懷抱的孤獨所吸引。


    身體的中樞和美歌子產生了共鳴。或許現在響徹天際的軍團士兵咆哮,也是一種對她的共鳴的表現。


    ——不可以再陷進去了。


    薰如此叮囑自己。


    這是美歌子的陷阱。她肯定是想利用這個方式展現自己的領袖氣質,藉此懷柔候補生。無論她再怎麽美麗,無論她懷有什麽樣的哀痛,美歌子依舊是我的敵人。是一個把殺人當割榖,心狠手辣地殺死我那無力抵抗的父母的女人。這件事絕對不可以忘記。


    就在薰一邊瞪著美歌子的背影,一邊強迫自己激起內心憤慨的那個當下——


    “啊。”


    握在手中的軍旗握柄因為手汗而滑掉了。


    “咦?”


    薰急忙想重新握牢,可是軍旗早已整個向後傾倒。大麵的旗幟不停受到強風吹拂,握柄硬生生地從薰的指縫間滑走了。


    “啊啊啊!”


    薰不由自主地發出了悲鳴。


    即使叫得再大聲也於事無補,貝西莫斯的軍旗無情地向薰身後的遠方飛去,彈了一下之後無力地躺在雪原上。


    現場的士兵登時鴉雀無聲。有幾名士兵趕忙前去回收旗幟。就連觀覽區域的觀眾間也隱約有股不安的氣氛。


    薰的臉一口氣褪成了蒼白。


    我闖禍了。


    太過分神想著美歌子的事,以致犯下如此誇張的大錯。沒有東西可握的右手顫抖不止。現在也不可能再回頭去把旗幟撿起來。


    一路並肩同行的舜和武不約而同地向薰露出了僵硬的表情。他們深明薰闖禍所代表的意義,兩個人的眼睛都睜得渾圓,先前的激昂情緒頓時化作烏有,臉上失去了血氣。


    旗手失手掉下軍旗。


    那不單是旗手,更是整個軍團的恥辱。貝西摩斯是姬路全軍力量的象征,代表著構成了這個軍團的戰士們的榮耀。薰卻讓姬路軍的力量和榮耀變得灰頭土臉。


    ‘破壞隊形的人將處以死刑。’


    美歌子在演習前交代的話言猶在耳。如果單是破壞隊形就會被處以死刑,那失手弄掉旗幟不就要被碎屍萬段了嗎?


    ——我會被殺掉。


    握著韁繩的手顫抖了起來,牙齒也不由自主地喀喀作響。


    前方以甲牛為中心,接下來準備要進行全體機動演習的重騎兵團開始了移動。


    美歌子將高高舉起的帖拉托瑪向下一揮,於半空中留下一道紫色火焰,再把劍收回鞘內。一確認八根銀針從手腕抽離,她立刻轉頭回望身後,把冷徹的紫藍色眼眸射向了薰。美歌子早已發現軍旗掉在地上的事情。


    薰感覺胃變得沉甸甸的,不安的凝塊一直頂著橫膈膜。


    ——沒救了。我要被處死了。


    薰左手邊的兵團各自展開了行動。數千雙軍靴所製造出的波濤使朔夜腳下的地麵不祥地晃動著。在死氣沉沉的薰旁邊,舜和武交頭接耳不知在說些什麽。


    結束短暫的交談後,舜的座狼“立待”靠向了薰。雖然舜的表情就像閑聊一樣從容自若,可是眼鏡後方的瞳孔卻放出了嚴肅的光芒。他雙唇微張到旁人看不出的程度,發出了細微的聲音。


    “我們逃吧。”


    “……咦?”


    “現在就逃!拖到演習結束你就要被抓去處死了。”


    “可是要怎麽逃……”


    “別害怕。我們跟你一起。”


    武的座狼“十六夜”也靠了過來。朔夜的兩旁被立待和十六夜包夾住。


    “不用擔心。反正我們有座狼,隻要三人同心協力,一定可以平安脫逃的。豈能就這樣默默坐以待斃。”


    武如此說完後,就像平常一樣咧嘴一笑。


    薰的眼眶頓時盈滿了淚水。


    明明繼續坐以待斃死的人會是薰,武卻當成自己的事在關


    心。他的溫柔深深地打動了薰。


    但是——


    “算了啦。犯錯的人是我。而且我們早就說好,不管誰遭到毒打,都不會出麵袒護吧?”


    舜閉上眼睛搖搖頭,以少見的強硬語調說道:


    “如果毒打就能解決問題,我們也不會袒護了。問題是這不是皮肉痛就能帶過的騷動。你在姬路全軍麵前失手弄掉了軍旗耶?絕對免不了重罰好殺雞儆猴啊。”


    舜的話深深刺入了薰的五髒六腑。雖然薰早已心裏有數,可是話經由別人口中說出還是感到相當痛楚,一股沉甸甸的感覺又重壓在胃裏。


    薰向旁邊揚起泫然欲泣的臉。


    隻見武麵露無憂無慮的微笑。


    “這是個大好機會,可以試試我們的身手能逃到什麽地方。這是讓美歌子吃鱉最好方法。”


    雖然武的樣子活像是在打歪主意的頑皮小孩,可是在演習途中集體逃亡,不可能當惡作劇就算了。一旦被抓,舜和武都難逃被處以同樣懲罰的下場。


    這時,有幾個鶴木山樓的教官身影出現在薰視線的餘光裏。每個教官都麵露可怕的表情,踩著積了一層薄雪的地麵朝這裏快步走來。教官後麵有十來個身強力壯的近衛兵隨行。看來如果薰膽敢抵抗,他們不排除以蠻力捆綁製伏。


    舜和武對看了彼此一眼,然後同時轉頭麵向薰。


    薰渾身都在發抖。


    我想活下去,我不想死得那麽淒慘。可是也不希望把舜和武拖下水。與其害他們受到牽連,幹脆讓我自己在這裏被抓走就算了——


    “我沒什麽體力,其實旗子早已經快拿不住了。”


    “啊啊。我的手也是麻痹很久了,沒有握力了呢。”


    仿佛看破薰猶豫不決的心思似地舜和武兩人如此說道後,同時拋開了手中的旗子。


    代表姬路榮耀的貝西莫斯軍旗和移民地市旗就像紙屑一樣在空中飛舞,然後應聲掉在雪原上。


    薰的雙眼吃驚地睜得大大的。


    急忙向這裏趕來的教官們有人發出了怒吼。


    三個人都當著全軍的而丟掉姬路移民地的旗子——


    這分明就是天子候補生的叛變。


    兩手空無一物的舜一副看似開心的模樣,眼鏡後而的眼珠子亮了起來。


    “現在我們已經沒有退路啦。”


    武也仿佛終於趕走了附身妖魔般,露出如釋重負的表情跟著答腔。


    “對啊,真是神清氣爽啊。”


    兩人揮動韁繩掉過狼頭麵向著薰。臉色大變的教官和近衛兵正從他們的後方全速接近。


    “我們出發吧。”


    舜的語氣就像在邀人去後山散步一樣輕鬆自然。


    從旁邊通過的同時,武順手拉了朔夜的韁繩一把,硬是讓狼頭轉向。


    “不要發呆了。快跑!”


    “薰,走吧。”


    武和舜一同帶頭衝在薰的前方。後麵則有追兵的腳步聲。


    薰下定決心揮下手中的韁繩,緊跟在武和舜的後麵。


    再也克製不住的眼淚奪眶而出,亮晶晶地向朔夜的後方灑落。教官們的怒吼和叫喚聲不斷自背後傳來。


    朔夜的腳程很快,一眨眼就追上衝在前頭的兩人。薰向那兩張麵向自己的笑容高聲罵了起來。


    “笨死了,真的笨死了。你們兩個真的笨死了!”


    薰哭著怒罵。接著她踩下馬鐙揮拍韁繩一馬當先,在空中灑下晶瑩剔透的淚珠奔馳於雪原上。


    對於薰的逞強之辭,武和舜隻是痛快地放聲大笑,二人皆以半蹲的姿態在馬鞍上踩了馬鐙。


    三匹狼衝進了茂密地座落在雪原東側旳高聳針葉林裏。


    發生得過於堂而皇之的天子候補生的集體逃亡劇,令姬路軍完全措手不及。即便夜晚的山樓平時都有做好防止脫逃的準備,卻沒有人加料到他們三人居然會大白天當著姬路市民和姬路全軍的麵從容地逃走。反應慢半拍的結果導致錯失了追蹤的最佳時機。


    當輕騎兵團接獲教官的報告,急忙動身前去追蹤時,三人早已穿過了幽深的森林,爬上冰天雪地的中國山地,一路朝著東方逃亡了——


    “啊哈哈!逃走了,他們逃走了!好誇張喔,爹地,三個天子候補生全都逃走了耶!”


    待在觀覽區域觀看了全程經過的福克斯混在其他遊客裏,被突發的奇事逗得樂不可支。隻見三頭座狼在遙遠的彼方掀起一陣仿佛塵煙的白色霧靄,飛也似地逃走了。後頭則有數名士兵在後追趕,以及亂了陣腳的近衛兵團。


    “沒想到那群小蘿卜頭還挺有一套的嘛,說不定往後值得觀察。就我所見,位居團體中心的是那個名叫薰的女孩。另外那兩人感覺上是拚了命想吸引她的注意。嗯,當然這隻是我的直覺,不過爹地應該能懂那個意思吧?”


    福克斯重整呼吸,修正了激動的語調。她反省自己不該因為看到有趣的場麵就興奮過頭,她以沉著的聲音下了結論。


    “他們能不能平安脫逃我也不知道,端看他們三人的努力了。不過,我認為今後先好好觀察那個薰小妹妹不會有錯。當姊姊拔出帖拉托瑪時,其他兩個男生不是懾服於她的氣勢就是受到感化,唯獨薰小妹妹格外冷靜。要說誰才是潛力股,一定非她莫屬了。希望她能平安活下來呢。”


    積雪早已剝落精光的大地揚起了陣陣塵煙。成群的戰象再次出動,仗著那股驚人的威壓感,硬是將候補生逃亡的餘韻從場上趕走。


    福克斯先是望了三名候補生消失不見的遠方針葉林一眼,然後視線又飄回了正麵的姬路全軍。軍團一如企圖要粉飾剛才的脫序演出般,以迅速的動作開始了機動演習。


    在演習結束前福克斯會一直繼續報告下去,落幕之後她會放走記錄了全程報告的亞伯拉罕飛回去找她的父親。接下來福克斯將會踏上流浪的路途去尋找新鮮的見聞。她十分喜歡這個工作也樂在其中。基本上她都是站在旁觀者的立場,雖然也曾有過幾次克製不了感情而介入眼前事態的經驗。當她戰戰兢兢地向父親報告後,父親大多會對此一笑置之。就連那種嚴重的事端,父親也照樣不予追究。福克斯再怎麽思量也沒辦法理解父親心中到底做何盤算。


    或許爹地很樂見我介入事件也說不定……福克斯這麽想,但也不是很清楚。總之盡力避免情感的介入就對了。特別是以前那種撼動曆史的事情,福克斯總是常常警惕自己。然而她畢竟是個性情中人,所以假如碰上了要緊關頭,可能連自己最後會采取什麽樣的行動,她自己也不會知道。


    “我不過隻是旁觀者罷了。”


    她把這個座右銘深深地刻印在心裏,時時提醒自己不要忘記。福克斯把紅色的眼眸轉向了演習場。自己的工作無非是觀察與報告,單純就隻是這樣而已。心愛的父親的慰勞與稱讚就能激勵她的心情,福克斯又名fop2的這位白人女性,將繼續遊走全日本搜尋趣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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