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呢,爹地,結果好像是武藏野獲勝羅。還真虧他們能打贏呢,我一時之間還以為白河軍贏定了……特進種之力果然就是最後的勝負關鍵。主要勝因在於姬路那兩人加入了武藏野陣營。換句話說,我覺得是高比良町長那一手誆人戰術的勝利。」


    fop2,也就是福克斯,身穿一襲貼緊身體曲線的成套商業西裝。她一邊對著停留在右肩的亞伯拉罕描述,一邊放眼從以往的高級家俱行屋頂展望下方的新宿陸橋。


    她一手壓住被風吹亂的金色發絲,接著繼續對開啟錄音模式的亞伯拉罕講話:


    「至於眾所矚目的澀澤薰——也就是久阪由紀,她確實是個厲害的練氣能手。難怪姐姐會這麽執著於她。年紀輕輕就能擊發出威力那麽強大的氣彈,真是令人感到後生可畏呢,嗯。另外啊……這或許隻是我認錯人……不過戰場上曾出現一名像極了桐人的士兵喔。雖然隻是外貌感覺頗為相似,但他所施展的槍術及刀法,就跟桐人如出一轍。我看不出他究竟是不是再生係,可是我猜他八成是特進種。反正,雖然我認為桐人不可能采取那種行動,不過因為感到有點懷疑,所以還是姑且提出報告羅。」


    講完這一長串台詞,稍稍喘口氣之後,她又接著繼續說下去:


    「總之如此一來,東京方麵的情勢也將產生重大轉變。白河移民地在今天宣告滅亡。而假設武藏野軍隊步調一致的話,或許暫時還能保有安穩時光,但我猜宇都宮八成會出手騷擾武藏野吧。要是東京跟宇都宮肯捉對廝殺的話,對爹地就很有利。我覺得就地理環境而言,仙台真的是個好地方……耶?」


    福克斯的台詞至此中斷。她嗅到一股殺氣,霍然回頭望向背後。


    在紅色雙眸所注視的前方,隻見一名雙手均握日本刀的士兵,正定睛瞪著福克斯。裸露的上半身及子鹿色軍褲都沾滿濕淋淋的回濺鮮血。從紅色頭發的縫隙之間,露出一雙溶岩色的瞳仁。


    福克斯啞口無言地張大嘴巴。她那微微顫抖的指尖,則對準了那名士兵。


    「桐、桐人……?」


    一聽見這句話,手持雙刀的士兵霍然目露凶光。


    下一秒鍾,玉一繞到福克斯的背後,隨即用刀刃抵住她的頸項。


    任由亞伯拉罕停在肩頭的福克斯頓時放聲尖叫。


    「稍、稍等一下!暫停暫停暫停!」


    玉以刀刃緊緊抵著擺動雙臂不斷掙紮的福克斯之喉嚨,發出低沉嗓音輕聲詢問:


    「福克斯,你這是什麽意思?你在監視我嗎?」


    「不是!沒有沒有沒有!我隻是來見習罷了!」


    「停止錄音,驅動亞伯拉罕。否則我馬上砍了你。」


    「好、好啦。我知道了,拜托你冷靜一點好不好。」


    福克斯一邊擠出嘶啞嗓音回答,一邊挪動仍舊顫抖不止的指尖,拉扯亞伯拉罕的舌頭。隻見亞伯拉罕雙眼瞬間為之一亮,隨後便啪嚏啪睫地拍動雙翼。


    然後,亞伯拉罕與玉對上眼,他歪頭說道:


    「咦?老兄、我們曾在哪、打過照麵嗎?」


    「鳥頭,立刻給我滾。否則小心我把你作成烤鳥。」


    「我說福克斯、這家夥、是誰啊?」


    「是誰都無關緊要,你先離開吧,亞伯拉罕。我想單獨跟他聊聊。」


    「不用、錄音嗎?」


    「嗯,這是非正式談話。不必多問,回爹地身邊去吧。」


    受到福克斯催促,亞伯拉罕張開翠綠羽翼,振翅飛離大廈屋頂。隨後朝向北方直飛而去,就此消失於盛夏天際的盡頭。


    福克斯先大大地深呼吸一口氣,接著以冷靜的聲調與背後的玉交談。


    「收起劍吧。我出現在這裏的原因,是因為這裏是我遊曆全國的其中一站。我壓根不曉得你在這啊。」


    「…………」


    「我應該沒有騙過你才對。」


    玉不發一語,逕自收回抵住福克斯喉嚨的刀身。隨即往後倒退兩步,與她保持一定距離。


    福克斯轉身麵對玉。她的金色柔順發絲隨風飄逸,但她臉上卻露出嚴肅的表情。


    「好久不見了,桐人。」


    「那是個早已被我舍棄的名字。別拿那個名字叫我。」


    「你改變發色啦?」


    「是頭發自行變色,與我無關。」


    「『力量』呢?還在嗎?」


    「……還在,隻是被我壓製住罷了。隻要不亂來就能控製住。」


    「這樣啊……真難為你了……那,你為何身穿武藏野的軍服呢?」


    「……這隻是我以過客身分參加的一場遊戲,因為我托這場遊戲的福而撿回一命啊。想要混得三餐溫飽也真不容易呢。」


    「你恨我嗎?」


    「當然。」


    福克斯默默注視著玉,鮮紅眼瞳之中滲出了一絲悲傷神色。


    「為了姐姐好,我並不希望見你命喪黃泉。」


    「羅嗦。」


    「姐姐曾經深愛著你。」


    「閉嘴,再講下去我就殺了你!」


    福克斯好勝地笑了出來。她挑釁意味十足地兩手一攤,開口對玉說道:


    「好啊,如果看我不順眼的話,你要殺就殺。但先讓我講完我想講的話再動手。你是個卑鄙小人,毫無骨氣的差勁家夥。你曾想過當時非得殺了你不可的姐姐內心究竟作何感想嗎?」


    玉豎起日本刀的刀尖,抵住福克斯的喉嚨。


    福克斯不避不閃,目不轉睛地筆直瞪視著玉。


    「我當初救你,是因為我想叫你負起責任。要是你就那樣死掉的話,姐姐未免也太過不幸了。」


    「多管閑事。托你的福,我……變成這副德性還活得好好的。」


    「活該。」


    「你說什麽?」


    「你原本打算獨自一人撒手西歸,然後將所有事情都推給姐姐扛嗎?姐姐因為相信你而陪同參加西征。她不惜跟爹地分道揚鑣……也想幫助你實現夢想啊。」


    福克斯的話尾聲調變得模糊不清。


    玉雖露出充滿怒火的眼神,但握著刀柄的手卻微微顫抖不止。


    「住口。你懂什麽?」


    「我什麽都不懂,隻知道我很雞婆。這就是我的天性,想抱怨就去找當初設計我的爹地吧。」


    「你打算把我的事情匯報給龍聽嗎?」


    「你希望我怎麽做呢?」


    「隨你高興。隻不過我已無心再拋頭露麵,你隻要記住這一點就好。」


    「你為何如此偷偷摸摸呢?爹地老早就已經知道你還活在世上。自從我在三十年前,救起被棄置於加古川的你的那一刻起,爹地就一直關心著你耶。」


    「想怎麽搞是他家的事,與我無關。」


    「今後你打算一直逃避下去嗎?爹地跟姐姐都坦然麵對自己的天命,唯獨你選擇逃避?」


    「是啊,沒錯。因為我是喪家之犬。像這樣維持現狀活著受辱,被你們瞧不起四處逃竄,這就是我所肩負的天命。」


    「你自以為這樣做算是贖罪嗎?如果是的話,那你就真的太差勁了。」


    「隨便你講吧,盡管咒罵到你高興為止無妨。等你罵夠之後,最好趁我還能按捺住性子的時候立刻滾離此地。」


    「你這個爛男人、沒出息的家夥。說什麽『我是喪家之犬』?你根本就不配稱為喪家之犬,你隻是從喪家犬的排泄物裏頭鑽出來的蛆蟲。是一邊自怨自艾,一邊在堆肥裏麵蠢動,堪稱全世界最差勁的自我感覺良好混帳。」


    「你還真是一心隻想尋死呢,福克斯。」


    「是啊。我就如你所願,


    卯起來罵到我開心為止。真不曉得到底會是我先發泄完心中怨氣,還是你會先感到忍無可忍而出手殺我呢?」


    「盡管一試無妨,我不敢保證結果會是如何。」


    「你究竟為何而生?隻是為了抑製住『力量』嗎?你打算今後一輩子就隻為這項目的而活著嗎?」


    「……羅嗦。要不是你多管閑事,我……」


    「倘若漫無目標的話,就去姬路移民地吧。那座都市是你曾追逐過的夢想碎片,是西征行動的產物。你先前的所作所為並非白費力氣,不,不僅並非徒勞無功,甚至還徹底打破了原本的閉塞狀態。遊遍日本全國各地的我最清楚不過。自從發動西征以來,九州、東北、關東及關西等區域的中小移民地均如火如荼地展開武力整合。從互相廝殺演變成合而為一,變得遠比以前還要更為複興繁榮。你依照爹地的吩咐,以暴力將社會推向下一個階段。根據我的預測,在往後數年之內將會爆發一場大規模的動亂。那將如同織田信長所處的時代一樣,形成一場席卷日本全國的戰亂。等到戰亂落幕之後,世界應該會變得比現在更為進步才對。」


    「…………」


    「西征並非愚蠢行徑。雖然犧牲掉許多人的性命,但原本埋沒於荒野的群雄卻都因著那場西征而覺醒。如今回想起來,西征就是宣告大動亂即將來臨的鍾聲啊。桐人,現在有許多人正試圖響應你的想法。請你理解此事好嗎……」


    「……胡說八道,我懶得再陪你瞎扯。」


    玉轉身背對福克斯,舉步走向屋頂出口。福克斯則聲調平靜地對著準備離去的背影說道:


    「去一趟姬路吧,桐人。相信你一定會因此而改變想法。」


    玉停下腳步,隔著肩頭望向福克斯。


    「我的名字叫玉,不是桐人。」


    「……玉?」


    玉幾乎是硬逼自己露出往常那副吊兒郎當的笑容。


    「這個很像貓的名字,聽起來滿不賴的吧?是一個可愛的女孩幫我取的。一開始雖然很排斥,但最近倒是變得十分中意。我已習慣這個新名字了。」


    「…………」


    「霧崎桐人已命喪加古川,如今在你眼前的我是玉。現在的我,每天的願望,就是像隻貓一樣隨興度過每一天,隻要能開心搞笑地過生活就好。所以拜托你行行好,忘掉跟我有關的事好嗎?因為我也早已忘記所有過往的記憶了。」


    丟下這句話之後,玉跨步踏入屋頂出口。頭也不回地走下早已腐朽的樓梯。


    福克斯獨自一人佇立在屋頂,定睛凝視著玉離去後所剩下的黑暗。


    飽含鮮血氣味的風迎麵吹來。金黃色發絲隨風揚起,閃閃發亮地彈開毒辣陽光。


    「膽小鬼。」


    福克斯丟出這三個字,咒罵過去曾被尊稱為篡奪王的男子。


    之後——


    由百武沙也加率領的第二列三十名騎兵率先抵達自河移民地。沙也加依照八王子市長,百武岩友在開戰前就先行囑咐過的命令,心無旁騖地率軍突襲無人顧守的白河市政廳大樓,一鼓作氣攻下行政中心。


    高比良啟一郎率領的第一列則晚了沙也加將近一小時才抵達白河,接著便隨心所欲地在市街地進行略奪,對四處逃竄的白河市民展開蹂躪、虐殺、施暴等逞凶行徑。在這個時代,這類野蠻行為是戰爭的附屬產物,也不是什麽值得一提的景觀。然而比啟一郎還晚抵達白河的啟十卻嚴禁士兵作出任何略奪行為,隻命令啟一郎前往捉拿白河移民地市長·阿久澤一鬆。


    但是到了當天的夜半時分,啟一郎卻親手提著阿久澤市長的首級至啟十麵前交差。啟一郎辯稱他原本打算生擒活捉,卻因遭到阿久澤激烈抵抗,所以隻好無奈地痛下毒手。然而殷十並未看漏隱含於愛子眼中的瘋狂神色。


    受到戰場的瘋狂氣息感染,歐一郎下手殺害根本無須除掉的阿久澤。


    啟十伴隨著歎息識破這一點。而在這一天,啟十也明確領悟到,他將來勢必得與這個笨兒子做個了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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