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及鳥邊野背靠背,睥睨著圍繞在四麵八方的白河兵。


    當猛然回神之時,才發現她們已在不知不覺之間形成這樣的態勢。想要單憑兩人力量與多達四百名的敵兵交手,大概也隻能采用這種戰法。兩人一邊互相提防死角,靜以口頭描述敵兵狀態給鳥邊野聽,鳥邊野則靠籠罩於十字形鐵矛槍尖的練氣加以應對。


    鳥邊野一頭長度及胸的銀發如今已染成鮮紅色,原本純白的軍服現在亦已濕成一片紼紅,十字形鐵矛的槍刃上則沾滿先前掃蕩的敵兵血肉。鳥邊野的身影雖然隻能以淒厲一詞來加以形容,但他的嘴角卻依舊掛著一抹微笑。隻見他緩緩張開那會令人誤認為女性的鮮紅嘴唇。


    「好累喔,我差不多想偷懶休息了耶。」


    鳥邊野隔著肩頭跟靜交談。


    「你跟我意見一致呢,我也碰巧萌生出想要請假的念頭呢。」


    靜以沉穩語調作出回應。然而她那闔上的雙眼卻緩緩掃向鋪設於四麵八方的漆黑障壁。


    「鳥邊野先生,請甩掉血漬。」


    「嗯。」


    鳥邊野依書甩動槍尖,附著在十字狀鋒刃上的物質隨之飛濺。


    「朝右跨出兩步左右的距離,接著以向左纏卷的方式揮出一記橫擊。攻擊完畢之後,麻煩你再順勢旋轉一圈。」


    「嗯。」


    鳥邊野毫不猶豫地提腳向右推進兩步,掄起籠罩練氣的槍身橫向一掃。冷不防遭到突襲的白河兵連忙往後退開。


    刹那間,靜動身衝進混亂兵列,宛如涼風似地一閃、二閃、三閃。刀風吹拂過後,隻見三名敵兵頸動脈遭到割斷,噴出紅色液體頹然昏死過去。


    其餘敵兵一窩蜂地撲向衝入陣中的靜。靜則彷佛嘲笑敵兵一般,當場動作緩慢地施展後空翻飛越敵兵頭頂。此時,鳥邊野手中那支籠罩練氣的槍尖已隨著二度旋轉倏然逼近,冷酷無情地撕裂抬頭仰望的敵兵軀體。


    著地同時,隻剩下半身的肉塊紛紛在靜背後頹然倒地。被切斷的上半身則早已橫躺在路麵上,雙眼呆滯地望著天空。靜再度與鳥邊野背靠背,呼地吐了口大氣。鳥邊野心滿意足地沉吟道:


    「雖是臨時組成的搭擋,但配合得還不差呢。」


    「是的,感覺很好。」


    「你叫什麽名字?」


    「我名為羽染靜。」


    「羽染、靜……那你的綽號該不會是染絲吧?」


    「除了鳥邊野先生之外,至今從無第二人能由我的姓名聯想到這個綽號。」


    「染絲,接下來該怎麽辦咧?」


    「我正在煩惱究竟是該回應你比較好,還是別回應較為恰當。」


    就在這個時候,鳥邊野的鼻子突然指向上方。靜的眼睫毛也彷佛呼應這個動作似地微微抽動了一下。


    「嗯?」


    「咦?」


    頗感詫異的鳥邊野鼻頭及靜之眼睫毛,幾乎同時對準新宿陸橋方向。


    轉瞬間——


    團團包圍住靜等人的常備兵障壁,後列應聲碎散。


    數名步兵的身體就這麽連同手中緊握的武器飛向半空中。這個現象並非一次就宣告結束,隻見漆黑軍服宛如浪花一般,三三兩兩伴隨著悲鳴聲噴向兵列頭頂。


    白河兵頓時心生動搖。在瓦解的隊列後方,依稀可見一名全身籠罩著如同龍卷風般驚人劍風的劍士。


    靜微微睜開緊閉的眼簾。隱約露出的深綠色眼瞳之中夾帶著一抹驚愕神色。


    「阿牛……?」


    牛丸身上那件回濺鮮血多到幾乎快滴出來的軍服,已與子鹿色的布料混合成濃褐色。那身八成吸收了數十、甚至數百人鮮血的裝扮固然淒絕嚇人,但牛丸臉上的表情卻更令靜大感驚訝。


    牛丸那張平常儼然就是個純樸少年,宛如小狗般純真無瑕的臉龐,如今卻好像蘊含著一抹俊美神色。那是一張極其端整,洋溢一股恰似黃泉使者之寂靜氣息的麵容。


    然而其劍術卻隔絕了這股氣息。牛丸毫不躊躇,飛快地闖入混亂不堪的敵群當中,祭出一記由肩口直通側腹的斜向斬擊砍殺眼前士兵。每當其劍刃反射陽光,白河兵的肉體就會嚐到一刀兩斷的苦頭,五顏六色的內髒紛紛由光滑平坦的切斷麵掉落至路麵上。被砍成兩半的遺骸則疊合倒臥在散落一地的自身器官上頭。牛丸不改臉上的靜謐神情,伸出握著劍柄的右手,將雙刃劍的劍身水平舉至眼前,緩緩滑動腳步朝白河兵的兵列移動


    其捷勁驚天動地。靜自是不在話下,就連決戰兵團也感到戰栗不已。原先拉開距離圍繞著靜及鳥邊野的隊列自行解散,緩緩轉變成包圍住牛丸的新隊形。


    靜隔著肩頭對背後的鳥邊野說道:


    「鳥邊野先生,幫手抵達現場了。請你趁此機會突破兵列逃離戰場。隻要衝上陸橋的斜坡頂端,就有友軍在那邊接應。」


    「哦,是喔?隻有我落跑真的沒關係嗎?」


    「是的。因為倘若繼續逗留在現場,鳥邊野先生很有可能會引發連友軍也加以砍殺的危機。」


    「我是會砍喔,畢竟看不見嘛。我絕對會砍下去的。」


    「我會援護你離開,請你快準備吧。方位朝向這邊即可。」


    靜伸手搭住鳥邊野的腰際,引導他轉向陸橋方位。隻要就此掃蕩前方敵軍筆直推進,便可順利突破包圍網。


    「要動身了,請跟我來。」


    話一說完,靜隨即使盡剩餘力飛奔而出。鳥邊野則緊跟在後。


    敵兵左手舉盾,右手握著日本刀。在場所有敵人全都是戰技高強的精兵。即便是特進種,隻要稍有大意就會賠上性命。


    靜將剩下的最後一絲練氣匯聚至腳尖,隨後猛然引爆。


    麵對突然加速的靜,敵兵根本來不及作出反應。形成包圍網前方區域的三名白河兵首級緩緩飛離身子,如同噴泉般的血柱則玷汙了天空。


    「鳥邊野先生,就此筆直前進!」


    靜把自己當成楔子,深深地刺穿敵群。鳥邊野則隨後快步奔向她所鑿穿的這條通道。靜翩然翻身,閃過直線前進的鳥邊野之十字形鐵矛。


    「染絲,感激不盡啊。」


    「請不要再用那個綽號叫我。」


    擦身而過之際,鳥邊野彎起嘴角露出一抹看似微笑的神情,他憑藉嗅覺粗略推算出阻擋於前方的敵兵位置,再毫不留情地揮槍掃蕩。正如靜所說的一樣,總之現在的鳥邊野就隻能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揮舞染血槍尖攻擊周遭敵人。


    「等我回去之後,還是撥空研究一下座頭市好了……」(譯注:日本著名曆史武俠電影中的主角,為一名盲劍客。)


    鳥邊野憑單手轉動十字形鐵矛,一邊自言自語起來。


    確認鳥邊野成功突破包圍網之後,靜再度掉轉腳尖衝入惡戰當中。


    一陣由日本刀形成的刃雨立刻對準靜直撲而來。有些用閃的,有些揮刀撥開,避不過的則斜舉白刃格擋,再順勢回砍。由於疲憊不堪,導致靜的動作已經緩慢到無異於一般人的地步。


    「要領個日薪也是很辛苦呢。」


    她脫口發出今天第n次的牢騷。


    靜是個派遣女忍者。


    她既非出身調布新町,純粹隻是因接受啟十請求,而由忍者之裏推派出來的一介派遣員工罷了。她明明具備單獨對上五名鬼道眾尚能一一鏟除的高超身手,卻為了賺取區區日薪而被人任意使喚,乃是因為她在人生旅途中有過非常曲折離奇的經曆所致。隻不過若要在此描述,恐怕會占用掉過長篇幅,因此個中詳情留待日後再說個分明。總而言之,一日一調布新町兵敗滅亡,她將無法領取應得日薪。為了避免這種事態發生,靜竭盡全力忙著


    執行眼前的任務。


    「嘿。」


    靜伴隨短促吆喝聲所揮出的白刃,被敵人以手中日本刀擋下。接著另一把劍又從旁斜劈而下。靜倒地翻滾避過這一劍,第三劍接踵而來。避無可避的靜,不得已隻好躺在地上擋下斬擊。雖然咬緊牙關支撐,但老實說已經使不上力。充滿必殺氣勢的鋼鐵逐漸逼近眼前。


    噗滋。


    耳邊傳來一陣銳和劍尖貫穿柔軟肌肉的聲音。


    於此同時,利劍自敵兵手中脫落,在柏油路麵上發出清脆聲響。


    隻見軍刀的鋒利刀尖,從方才還惡狠狠地揮劍劈砍靜的敵人胸部冒了出來。


    「久阪小姐。」


    軍刀被抽出體外。敵人雙眼翻白,當場頹然倒地。出現在白河兵背後的人物,正是滿身鮮血的由紀。


    「抱歉,我來遲了,羽染小姐。」


    雖然軍刀刀尖及發梢不斷滴下朱紅色液體,從頭到腳也都沾滿回濺鮮血、煤煙及戰塵,但由紀那雙俯視著靜,略帶少年氣息的雙眼卻不見一絲陰霾。不對,反倒該說她那翡翠色的眼瞳看起來比往常更加澄澈清透。盡管外觀極其狼狽,然而現在的由紀卻美得叫人忍不住多看幾眼。


    靜握住由紀伸出的手掌,借勢站了起來。


    跟由紀比起來毫不遜色的靜,也呈現出全身傷痕累累、軍服破爛不堪的鮮血淋漓模樣。


    「謝謝你救我,久阪小姐。」


    連慶祝重逢的空檔也沒有。敵方常備兵已築起一道厚實人牆團團包圍住四麵八方,並緩緩逼近兩人。


    由紀及靜自然而然地背靠著背。兩人一邊隔著背部感受對方的鼓動,一邊互相防守死角。


    用盡練氣的由紀,以及疲憊不堪的靜。兩人的肉體能力都已經變得跟一般士兵沒什麽太大差別。如今僅存的就隻有一路磨練至今的劍技,以及活著回家的意誌罷了。


    由紀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開始說起笑來。


    「我們彼此的模樣都挺狼狽的呢。」


    「等回到調布新町之後,真想再去久阪家的溫泉好好泡個澡啊。」


    「沒問題,到時候再一起進去泡吧?但不準再開那種沒品味的玩笑喔。」


    拉開距離形成包圍網的白河兵們,紛紛露出灼亮目光射向由紀及靜的肢體。她們的軍服被割得支離破碎,全身上下隨處可見裸露的染血肌膚。而兩人的外表看起來都隻不過是弱不禁風的少女,導致包圍著兩人的士兵們臉上均浮現出近似禽獸的神色。不肯放過虛弱獵物的猛獸們為了確實收拾掉她們,踩著謹慎腳步逐漸逼近。


    由紀及靜的身影靜如止水。盡管看在第三者眼中,兩人簡直就是名符其實的「甕中之鱉」,但她們臉上的表情卻連一絲陰霾也未曾浮現。她們隻是冷冰冰地定睛觀察著這些包圍住自己的士兵們之一舉一動。


    嗤的一聲,軍刀刀尖毫無前兆地指向眼前禽獸。


    奪目一閃,靜的白刃反射日光。


    轉瞬之間——


    兩名少女發出的劍風呈放射狀呼嘯而過。


    肉體遭少女們剖開的白河兵,自軀幹部位噴出大量鮮血,整個人頹然往後彈開。


    由紀大步跨入崩解的防線一角,隨即對準前方一名敵兵施展突刺。貫穿心髒的手感,從可憐的敵人體內抽出刀尖。噴出的血柱染紅了由紀的臉龐,她雙眼眨也不眨,將右腳猛然收回後方,藉轉身勁勢順手一斬。試圖從背後發動偷襲的敵兵側腹慘遭剖開。以左耳承接由敵兵口中湧出的死前慘叫之後,又繼續豎刀刺向另一名敵兵。不過敵人卻動作靈活地避開這一擊。眨眼之間,由紀的掃堂腿已踢向閃過軍刀突刺的敵人腳踝。接著倒握軍刀,由上垂直剌向倒地的敵兵眼窩。刀尖連同眼珠一並貫穿敵兵的頭蓋骨。隨後從連半聲慘叫也沒發出,隻任由四肢微微痙攣不止的敵兵頭部拔出軍刀,再輕挪沾滿鮮血的刀尖指向周遭敵人。


    白河兵宛如潮水退去一般,沙沙沙地拉大與由紀之間的距離。正因從小就在鶴木山樓接受過嚴苛訓練,由紀的劍術可說是相當精湛了得。盡管下氣海的練氣早已耗盡,但她依舊能挪用當場淬鏈而成的練氣來強化運動能力。因此她很慶幸敵人肯這樣主動留下喘息空間。打算趁此空檔盡可能多積蓄點練氣的由紀,運用綿長呼吸法持續吸氣。


    「叮」的一聲,隻見靜伴隨著這陣刀刃交擊的清脆聲響,飛越敵兵頭頂,回到由紀身邊。靜解決了大約三、四名敵兵,左肩口及小腿肚各多出一道新傷口,動作也顯得比平常還不靈活。


    「靜小姐,你不要緊吧?」


    由紀頗為擔心地開口詢問背後的靜。


    「實在算不上不要緊。」


    靜率直地說出真心話回答。看起來確實不像不要緊的樣子。喉嚨黏膜似乎已經完全幹涸,連聲音都變得沙啞乾癟。


    由紀為飲用水準備不足一事好好反省了一番。要在大熱天底下持續戰鬥,每名士兵隻配帶一支竹筒水壺根本就不夠喝。由於負責準備此戰所需裝備的調布新町高層官員們作戰經驗不足,因此欠缺這類較為周詳的思慮。


    嘴裏連半滴能咽下喉嚨的唾液也沒有。受到太陽曝曬的柏油路麵,不斷竄出陣陣纏繞全身上下的惱人熱氣。倘若沒繃緊神經,視野三不五時就會猛然扭曲搖晃。這代表中暑症狀或許早已上身也說不定。


    由紀轉眼環視圍繞在四周的白河兵人牆。她無從得知牛丸現在的狀況。方才明明還很豪邁地引發陣陣劍戟浪花,如今此一現象卻戛然止息。是遇上難纏的敵手,還是淪為刀下亡魂了呢?她由衷期望隻是發生前者的狀況。


    白河兵築成的圓環開始縮小。


    一步一步地緩緩朝著位在圓環中心的由紀及靜逼近。就跟剛剛的情節發展一模一樣,簡直沒完沒了。


    但由紀的翡翠色眼珠並未失去清澈神色。她提振氣力,再次高舉刀尖指向敵兵。她向理緒發過誓,必定平安回歸家園。因此無論如何都不能死在這種地方。


    正當她準備再度發動突擊之際——忽見一道身影越過眾多白河兵的頭頂,降落在由紀等人的身邊。


    看清楚以單膝跪落姿勢著地的身影真麵目之後,一陣安心的驚呼聲隨即自由紀口中傾泄而出。


    「玉。」


    「你們的模樣真是有夠狼狽的。」


    玉雖然也是全身鮮血淋漓,上半身呈現完全裸露的狀態,但他還是對由紀及靜露出一如往昔的吊兒郎當笑容。


    「禮物。」


    玉邊說邊拿起插在腰際的兩隻水壺遞給由紀及靜。這是從戰死在陸橋上的友軍腰間取下的水壺。


    「哦,謝謝。」


    無視於遭受敵軍團團包圍的狀況,語氣平穩地道謝之後,由紀隨即蠕動喉嚨一口氣喝光所有水。微溫的飲用水與鮮血味道一同流入胃袋。早已幹涸的口腔黏膜恢複濕潤。她緊閉雙眼,不由自主地發出感歎聲說道:


    「啊啊……好好喝……」


    「重獲新生了……」


    與由紀同樣一口喝光飲用水的靜也不禁鬆了口大氣。


    隻見玉以長槍握柄拄地,整個人斜靠著槍柄,露出冷靜目光環視著周遊的白河兵。


    「隻能繼續支撐下去羅。等陸橋那邊分出勝負之後,友軍就會前來馳援。設法熬到那個時候吧。」


    「嗯。」


    「你們就背靠背留在原地吧。隻需砍殺主動趨前的家夥即可。我會隨興四處大鬧一番。」


    「阿牛人呢?」


    「嗯,他似乎因為太過賣力而累壞了。雖然變得比剛剛文靜一些,不過還活著啦。我記得他人好像在那邊的樣子。」


    玉踮起腳尖指著人牆的另一邊。看來牛丸似乎置身


    於另一批敵群當中。


    「是嗎,那就好。這邊沒問題了,你過去幫阿牛吧。」


    「收到,你們也要加油喔~」


    以輕佻語調如此說道的玉,將長槍槍柄挪至脖子後麵,以雙肩扛住槍身,踩著散步般的輕鬆步伐緩緩走向敵兵人牆。


    一名士兵伴隨裂帛氣勢,揮刀猛然砍向玉的背部。但這記使出渾身解數的斬擊卻撲了個空。玉展現出彷佛背後長了眼睛似的動作翻轉身子,槍尖接著順勢刺穿失去平衡、身體趨向前方的士兵背部。刹那間,白刃自玉的左右兩側直劈而下。玉間不容緩地折彎槍柄,反彈打中左側士兵的手背。接著一把搶下脫手飛出的日本刀之後,玉毫不猶豫地舍棄長槍,挪動身體閃過從右側呼嘯而至的刀刃,再順勢讓剮剛奪下的日本刀鋒刀劃過敵人側腹。


    軀體遭水平砍成兩截的敵兵任由髒腑恣意灑落一地,上半身則頹然掉落在玉的腳邊。玉再彎腰搶走這名敵兵手中的刀。


    左右手各握著一把日本刀的玉以眼神威嚇敵人。左手正握刀柄,右手則擺出反握利刃的姿勢。雖是有點非正規的二刀流,但玉不愧是打從平常就慣用兩把短劍的高手,其應戰架勢毫無破綻可尋。


    玉的前方隨著零碎腳步聲裂成兩半。要是不經意踏入雙刀射程之中,將會立刻招來反擊。光是目睹他方才露的那幾手,白河兵就已充分理解到玉的身手究竟有多高強。


    玉從容不迫地走過這條逕自辟開的道路。敵人則隻是豎起白刃,絲毫不打算接近他。


    「……嗯?」


    在穿越敵群之際,玉突然發出頗感詫異的聲音。先是鬢角微微抽動一下,接著才緩緩挪動視線望向上方。


    他所仰望的方位,是過去曾為一間高級家俱行的屋頂。這棟擁有微微彎曲之銀色壁麵的八層樓高建築物,外牆已布滿藤蔓,過往曾為名媛貴婦指定專櫃的各個樓層,如今早已化作奇怪昆蟲及微生物的溫床。玉的目光捕捉到佇立在屋頂上俯瞰著戰場的一道人影。


    隻見一頭長發隨風飄逸。承受盛夏烈日曝曬的發色為醒目的金黃色。另外還有一隻鳥停在右肩頭。


    「那家夥……!!」


    察覺到此人真實身分的瞬間,玉頓時怒發衝冠。平常總是讓人感受不到半點幹勁的表情,霍然轉變成修羅般的可怕麵貌。


    「那家夥是特地送水過來給我們喝的嗎?」


    由紀眺望著玉消失不見的方向,自言自語地說道。隻不過在這種極限狀況底下,依舊不改往常本色的玉確實十分可靠。原本自認隱約明白他與自己曾經曆過的戰役次數有所差距,不過當實際上像這樣置身於同一座戰場上應戰之時,他的存在感就會令人感到印象深刻。


    「繼續加油吧!」由紀心想。要是就這樣命喪此地,那就太對不起特地送水過來的玉。


    「再堅持一下吧。」


    她開口對背後的靜說道。


    「我好像感受到一股震動……」


    「咦?」


    「可能是敵方的新援軍。」


    隔沒多久,由紀也感受到自腳邊傳來的一股微弱震動。


    由紀等人所在的新宿陸橋橋墩,剛好就位於朝東西向延伸的甲州街道,及順著南北向延伸的明治大道交叉點。


    而這股震動由明治大道那邊傳遞過來。由紀目不轉睛地望向那一整麵的灰燼。映入她視線之中的影像,乃是朝向這邊直驅而來的雪白軍裝,以及戟尖沾滿凝固血塊的十字形鐵戟。


    「那是——」


    目擊到與由紀所見同樣光景的靜,臉上表情似乎變得較為柔和。


    「岩佐木先生。」


    「咦?」


    如今,一支人數大約三十名,由岩佐木負責率領的中隊,穿越了這條本來應為五十名分遣隊員所選定的迂回路線。而位在他們行進路線前方,則是試圖以人海戰術圍殺由紀等人的決戰兵團側腹部位。


    「這一戰武藏野贏定了。」


    靜脫口說出這句話。


    刹那間——


    岩佐木所率領的三十名戰士深深刺穿了漆黑軍團的側腹。


    漆黑汪洋彷佛波濤碎散一般應聲裂開。身體扭曲變形的眾多白河兵噴出血花、漫天紛飛、宛如陀螺似地快速舞動,將構成自身肉體的各個部位甩向四麵八方。


    「喝——」


    岩佐木手中鐵戟伴隨咆哮聲,掃向敵方軍團的正中央。在這殘暴的一戟麵前,白河兵就跟紙糊人偶沒什麽兩樣。現場隨處可見頭蓋骨被敲碎、腦漿四溢、拖著像風箏線一樣的腦髓、任由掉出眼窩之眼珠子如同鍾擺一般來回晃動的受損肉體被狠狠地轟向盛夏天際。


    「哦哦哦哦哦!」


    驚濤駭浪——岩佐木鑿穿、橫掃。一股腦地筆直突擊。憑藉一身威猛神力撂倒擋住去路的所有事物。震碎成細微粉末,再以軍靴鞋底加以蹂躪。


    然而敵人也不是隻乖乖處於挨打局麵。許多勇猛的白河兵穿梭於橫擊縫隙之間,伺機欺近岩佐木懷中,再動手賞他一記必殺刀風。受過精良訓練的常備兵之一戟,刺傷了岩佐木那一身如同鋼鐵般的肌肉。血流隨之湧出。但劃破皮膚的戟刃接著隻鑿穿一小撮肌肉纖維,便向堅不可摧的肌肉俯首稱臣。岩佐木毫不在意地旋轉身體再度發出一記橫擊。夾帶強風的鐵戟直接命中,使勇敢的白河兵彷佛遭龍卷風卷走一般,吐出從被震碎的消化器官逆流而上的消化物,像顆陀螺似地邊打轉邊飛向天際。


    麵對直撲而來的鋒利劍雨,岩佐木毫不閃避。


    他憑肌肉纖維承接所有斬擊,再祭出反擊的一戟猛然掃蕩。


    岩佐木的全身在轉眼之間染上一層鮮紅色彩。縱使身為脫胎換骨的肌肉纖維係特進種,挨了這麽多記斬擊當然還是會受傷。雖逐漸變成名符其實的血人,但岩佐木仍舊不肯停手。


    由自己體內湧流而出的鮮血氣味,挑起了另一波更強烈的狂熱情感。心髒無窮無盡地加快鼓動速度。壓扁肌肉的感覺、打碎骨頭的感覺,由雙手揮舞的鐵戟握柄逐一傳回身上。如今,岩佐木正盡情享受著彌漫於戰場上的所有事物。


    數以百計的刀劍棍杖不停閃爍。


    鮮紅陣雨則與這波刀光劍影相互呼應。


    在細膩的朱紅血花當中,每當岩佐木的鐵戟呼嘯而過,淡紅色的肉片便隨之碎裂飛濺,白河兵的兵列也跟著潰散瓦解。


    鋼鐵、煤煙及血肉交織而成的嗆鼻氣味——


    對於像岩佐木這般純粹的戰士而言,戰場上的香氣比任何濃鬱美酒更能麻痹其腦髓。隻要能在戰場上豁盡全力,盡可能多殺幾名心高氣傲的敵軍戰士,自己縱使戰死沙場亦無遺憾。這就是岩佐木的期望。毫無合乎邏輯的理論可言——在尚未呱呱墜地之前,渴求鬥爭的欲望早已事先被刻人生殖細胞當中。除了戰場以外,他找不到第二個更適合的生存空間。掃蕩、擊潰現身阻擋的敵人並跨步向前邁進,令他感受到無上喜悅。除了這股狂熱情緒以外,他什麽都不要。倘若能活在這股熱情之中,再因著熱情焚身而死,岩佐木便能對自己的一生感到心滿意足,慷慨從容地趕赴黃泉。


    隸屬於武藏野軍隊的三十名精兵手握長槍,自後方縱身躍入岩佐木擘開的這條通道。毅然決然地對混亂不堪的兵列展開追擊。


    這波攻勢起了功效。


    岩佐木這艘巨艦駛進由白河兵交織而成的漆黑汪洋,開辟出一條全新航道。緊跟在後的三十艘驅逐艦艇則隨心所欲地掀起陣陣血潮浪花。


    在盛夏的太陽底下,碎散一地的板金裝甲不規則地反射出斑狀光芒。


    此起彼落地自潰爛肉體傳出的死前哀嚎,感覺有如喪鍾的聲響。喪失原有機能美的肉體碎片化作一枚


    枚擴大音量的震動板,朝向四麵八方飛散,各自奏起不同旋律。


    在一旁的由紀及靜,則緊靠著彼此的纖柔背部,不發一語地旁觀戰局變化。


    原先席卷整個視野的白河兵人牆漸漸崩潰瓦解。由原先壓倒性取勝的人數之中緩緩散離。漆黑高牆應聲坍塌,光明自高牆的另一端透射而入。


    在刀光劍影的交鋒當中,慘遭破壞的淨是黑色白河兵勢力。子鹿色武藏野軍隊則是雙腳屹立於大地之上,宛如獵犬一般追襲著四處逃竄的漆黑分子。


    由紀喘著氣睜大她那翡翠色的眼瞳。隻顧著凝視前方光景。


    腦筋一片空白。


    完全無法思考任何事情。她隻知道來自敵對軍團的壓力已解除,原本緊繃到極限的神經也跟著獲得解放。


    隨後——新宿陸橋那邊傳來一陣新的呐喊聲。


    由紀轉身望向背後。


    首先映入由紀視線當中的,是朝向這邊撤退過來的白河兵群。他們個個都浮現落敗神情,鬥誌一絲不剩,隻留下再明顯不過的敗軍神色。


    而在殘兵們的背後則掀起一陣歡聲雷動的勝利凱歌,歌聲撼動新宿天空逐漸靠近。這陣震耳欲聾的歡呼聲,使由紀確信勝利已然到手。


    「贏了。」


    這句話自由紀幹燥的嘴唇之間傾泄而出。


    陸橋上的決戰已分出勝負。身著市街地迷彩服的武藏野軍隊第二列及子鹿色軍服的第三列,共計約兩百名的大軍發出戰嚎聲,邊任由手中武器綻放出奪目光輝邊衝下陸橋。誇耀勝利的武藏野兵就這麽挾著欲罷不能的氣勢,如同海嘯般朝向白河兵決戰兵團直撲而去。


    倘若此時此刻由上方鳥瞰下來,那儼然就是一陣黑色的退潮。


    當白河兵所有成員領悟到他們已經落敗之際,戰鬥體製瞬間徹底瓦解。任憑子鹿色軍服驅逐、追趕、蹂躪,身穿漆黑軍服的士兵分散成個人單位,拖著各自的身體拚命逃亡。第二列的騎兵執抝不休地追趕逃竄的敵人。弓兵則宛如在等待此刻一般,對準敵兵背部射出利箭。


    白河兵的身影自由紀的視野當中徹底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誇耀勝利的子鹿色士兵們緊追逃兵的情景映入眼中。盡管每張臉都沾滿血漬及灰塵,但藏在一汙垢底下的獲勝喜悅神色依舊清晰可見。


    調布新町從覆滅的危機中得到解放——不單隻是這樣。接下來還有隨心所欲地蹂躪白河移民地、單方麵略奪敵方資產及所有既得權益的樂趣在等待在他們去享受.現場沒有半個人會高聲提倡所謂的倫理道德,因為略奪乃是冒著覆滅風險所爭取到的合理報酬。此外,若不這麽做的話,白河移民地將會東山再起。一旦完成複興壯舉,他們八成會豎起仇恨及憎惡的劍尖指向調布新町吧。為了不讓他們有機會這麽做,有必要趁今天這個時間點徹徹底底踩平白河移民地,好使他們再也無法恢複往日榮景。因此武藏野兵才會連開戰至今的疲憊感都忘得一幹二淨,興高采烈地追擊白河兵。


    由紀與靜背靠著背,默然無聲地眺望著這一幕光景。


    膝蓋突然一軟,由紀與靜默契十足地當場跌坐在地。


    接著依舊維持著背貼背的姿勢,伸直雙腳平放在地麵上。


    「我們獲勝了呢。」


    「是啊。」


    由紀與靜簡短交換心得,接著才神情呆滯地仰望著夏日之空。


    兩人內心沒有半點喜悅,也不覺得空虛,隻體會到一股強烈的安心感。


    「調布新町得救了呢。」


    「嗯,真是太好了。」


    靜的回答流露出濃濃的疲憊色彩。


    而由紀也感到心神俱疲。在她鬆了口氣的同時,視野也跟著變得模糊不清。


    「休息一下吧。」


    「嗯,我也要休息了。」


    兩人的背部彼此錯開,就此呈仰躺姿態倒臥在柏油路麵上。周遭的血肉還帶有些許溫度與柔軟度,成了床鋪的緩衝材質替代品。


    兩名從頭到腳都被血潮噴濕的少女閉上雙眼,躺臥在自己親手斬殺的敵兵屍骸堆上。


    高掛天頂的太陽,筆直對準少女們灑下純白亮光。附著在她們身上的血漬受到陽光照射,宛如傷口結痂一般逐漸凝固。兩人的眼睫毛卻是毫無動靜。


    武藏野軍隊發出的勝利歡呼席卷了新宿天空。不過這聲音卻已經無法傳人由紀的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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