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我好想說得讓你太難理解了。”


    這麽說著,那名不認識的少女露出有點困惑的笑容,大大的眼睛看著我。


    時刻是晚上11點。


    在人影都看不見的美術室的窗邊,我和她相對而立。


    “如果突然這麽說…………也太難理解了啦,這種話。”


    少女斟詞酌句地說。她那有點困惑的側臉和均整的身體沐浴在從雲彩的縫隙中灑下的月光裏,染上了一片銀白。


    啊。真漂亮。無與倫比地漂亮。


    雖然第一眼看上去就覺得她很漂亮,但現在這一瞬間又是更顯出眾。一瞬間,我身體裏作為美術部員的一部分開始為了沒有把素描本和鉛筆帶來而強烈地後悔著。


    嗯,這心情很好理解,我。不過啊。


    現在不是考慮這些的時候吧?


    “首先,你,一點也不了解我……對吧,白塚真一君。”


    “嗚哎?”


    突然被叫到名字了。我發出了總覺得好像是在冷靜下來之前就被先發製人,用反問來回答反問似的聲音。雖然我反射性地想要笑,但她也沒什麽特別的反應。先前的擔心都是杞人憂天啊,太好了太好了。


    不過啊,既然穿著我們學校的製服,會認識我也沒什麽不可思議啦。我說不定比自己所想的還要有名呢,不過說起來現在這場合是不是該說一句“抱歉我不認識你”道歉啊。啊啊如果給別人留下了個不好的影響怎麽辦啊。第一印象意外地很重要啊。


    ……喂。都說了不是這條,不是這條啊。


    先冷靜下來白塚真一。這種對於不習慣的場麵會覺得困惑也可以理解。不管怎麽說都是“和不認識的美少女在夜晚的校舍中二人共處一室”。我很是清楚男性十六歲碰上這種狀況還能冷靜就是有病。不過現在。


    沒錯。現在該是全力讓自己冷靜下來的時候了。這時,我這麽對自己說的瞬間,


    “——那麽,我再說一遍。”


    少女開口了。


    “白塚真一君,你的……”


    說著和第一次是一樣的話。


    “血,能讓我吸嗎。”


    含羞帶怯,用適合這麽形容的態度這麽問著我的她的眼睛,和剛見麵時一樣閃爍著什麽銀輝。接著他這麽說的臉也好手腳也好頭發也好,模模糊糊地隱約發出一點橙色的光,再加上從她小巧的嘴唇中可以看見的潔白的牙齒簡直就像在宣言著這不是homosapiens(人類的拉丁學名)的牙齒般地異常尖利。


    結論,她不是人類。


    “怎麽……好呢?”


    是對沒有回答(正確地說,是沒法回答)的獵物生氣了嗎,少女(一樣的什麽)一步步地靠近這裏。她細長的眉毛有點挑起,顯示著困惑或是煩躁。啊啊,這種表情不適合你。可以的話,還想再看一次剛才的表情啊。如果能把那個表情寫生下來,我已經……喂你在想什麽啊白塚真一!禁止以死為前提考慮!還有交換條件也太賤賣了!


    原本我隻是來拿忘帶的東西的啊。又沒有發“神啊,請給我的青春期帶來一兩個刺激性的事件吧”之類的願望啊。


    為什麽會在晚上的美術室裏被妖怪少女吸血啊?做得太過火啦神!


    ——我正這麽想著時,我現在一片糨糊一般的腦子裏,一瞬間推導出了那個答案。


    嗯,十之八九,原因就是那個人。


    “狐狸七變鼬八變,貂呀九變好嚇人!”


    奇怪的小曲兒清脆地響著,從放學後的美術室的窗戶裏一直延伸到了鮮紅色的夕陽下。在六月下旬的現在日頭也漸漸毒了起來,雖然心裏想著今年也差不多到夏天了啊,但有問題的是這歌。歌的節奏和唱歌者敲鍵盤的聲音恰好重合,該怎麽說呢,應該說是非常刺耳,總之就是很吵。因為在這麽大的房間裏隻有三個人,而且這三人都是可以說是背靠著背地坐在一起,甚至其中兩人還在默默地做事,會覺得吵也沒有辦法。


    於是我把握著蜻蜓牌的2b鉛筆從畫板前放下,故意歎了一口氣。真是受不了了。


    接著,正想要像以前一樣說“不好意思能不能稍微安靜一點”時,就今天卻用不著了。坐在我身邊正埋頭於英語問題集的穗村:


    “學姐,這什麽啊,那個……是歌?”


    這麽吐槽著。thankyou,果然出門靠同學。


    對於穗村的疑問,唱歌者應該有了一點反應。


    “為什麽是疑問句?哎哎沒錯,這是首歌,而且還是挺出名的。”


    把手從筆記本電腦上拿開,轉了半圈朝向了這邊。


    小學高年級的身高,穿著學校規定的運動服的上下裝,還有眼鏡。還是一如既往的學姐。


    “……什麽呀,兩個人都一言不發的,今天的人家那麽美麗嗎?”


    我們兩個微微搖搖頭。終於穗村和我想的事情一樣了。


    “唔。總覺得你們在想著什麽失禮的事情呢。難道說你們在想著什麽的時候都忘記了我幫你們重建美術部的人情了?承認是社團必須至少要有四名成員,而且其中至少有一人是二年級以上——為這一條絕對條件所阻而迷失方向的你們,好好記住是誰伸出溫暖的手賣個人情的。”


    “……這話真夠強詞奪理的。”


    “當然,送出去的人情要最大限度地利用,祖父的遺言這麽說的。”


    把眼睛的鏡片部分撥上去,學姐露出裸眼壞壞地笑著。


    “啊,難道說是那個?既然已經得到學生會的認可了,接下來半老徐娘就不需要了?讓我回去?讓我出去?死在路邊去?嗚呼,我是多麽不幸啊!”


    學姐誇張地表現著“嗚呼,我是多麽不幸啊!”。嗯,還是老樣子。於是我也一邊用筆杆撓著頭,一邊還是老樣子地接不上話,又加上一口大大的歎息。


    “是是是,我們沒想這些有的沒的啦,也挺感謝你的啦。”


    “哦,這樣啊。”


    “啊啊,就是這樣。就算學姐幫助美術部重建的理由隻是確保放學以後的活動場所。還有,就算每天每天地都在埋頭於和美術部活動八竿子打不著的奇妙到極點的活動也好——學姐都是我們非常非常重要的同伴。”


    “……嗯——你的話裏怎麽帶刺啊。你是想要部員的人頭數,而我是想要一間大房間。你看,利害關係不是一致的嗎?我說呀白塚真一君,你可知道共存共榮這個了不起的詞匯啊?”


    “不巧我知道。”


    “那麽就把它刻到心裏去,用半紙(日本書法用紙)寫下來貼到房間裏去,一天朗讀十遍去,每隔兩個小時磕頭一次去。還有,說別人興趣奇妙,姐可不能聽聽就算。”


    就算你這麽說啊,我還是覺得“妖怪的研究”之類的該歸入非常奇妙的一類裏麵去啊。不過把這個說出來話可就越說越長了。


    我正為此煩惱著呢,穗村遞來了一杯水。哦,好時機。


    “這種思考還是算了吧,白塚。這麽說的話我也是個幽靈部員。總而言之現在我們能在這裏要多虧了經島大學姐,這麽想就好了嘛。嗬嗬——”


    “嗯,知道就好。”


    學姐齜牙咧嘴地笑著,手叉著腰挺起胸。是是是這樣的話每天的慣例行事是不是結束了啊,我用視線詢問學姐後,學姐很滿足似地點點頭。


    “.…啊,不過有時候還真想收要另一個後輩的道謝啊!”


    “是在說奈良山?”


    對於穗村的提問,學姐苦笑著以“答得好”回答。


    “這也太難了吧,那個男的原本就不常來美術室。”


    “就是這樣啊。”


    穗村和學姐相對傻笑


    著。嘛,雖然確實是這樣,但不像你們說的那樣啊。身為第四名部員的和我們一樣一年級的奈良山的確幾乎不在美術室出現。但是人家卻在外頭認真地畫風景畫,比起偶爾露個臉卻隻是做問題集的幽靈部員,還有除了妖怪研究就不管別的的運動服學姐,人家才應該算是真正的美術部員。


    唉呀,為了不輸給奈良山我也回到了本來的工作上。我麵對著畫板,目光落在了攤開在桌上的書的一頁上。書頁上的照片是在非洲的某處,一頭全速追逐著羚羊的野獸的身影。我的目光移回畫板,在上麵用粗粗的輪廓描繪著和照片一樣的動物的半身像。


    這時,穗村的頭從旁邊伸了過來。這閑人。


    “啥?今天的主題是豹子?倒也挺有趣的嘛,這個。”


    “這是印度豹。還有的確很有趣。”(羚羊和豹子不光在非洲,在南亞也有分布。)


    我作了個短短的介紹。關於把將肉體壓縮至極限使出全力的躍動的瞬間用鉛筆記錄下來這一行為帶來的興奮的描述並沒有到可以讓我熱情高漲的程度。雖然不會這樣,但就在我拒絕了一次熱烈討論的時候,


    “啊——,了解了。我很——了解你意外的是個怪咖這個事實了。”


    穗村輕描淡寫地忘記了剛剛被打斷的話頭,讓我沒辦法繼續下去。


    為了平複心情我再次麵對著畫板,耳中傳來了穗村和學姐的對話。


    “啊,說起來。剛剛那像歌似的是什麽?”


    “都說了那就是歌啦。是一首在三重縣南部流傳,曆史悠久的歌啊!大意是狐有七種變化,狸有八種變化,但因為貂有九種變化更加厲害所以要多加小心的意思。”


    “貂?”


    我的視線對上不解的穗村,回答了他的疑問:


    “那是動物的名字。是鼬的同類,沒錯。”


    “鼬?那個茶色細細長長的?”


    “.…嘛,我想也沒有別的鼬了吧。”


    是這樣的吧,我詢問著。學姐露出了無畏的笑容。明明這是一張可以部分歸類進“可愛”的行列的臉,但為什麽這人的笑容中讓人覺得不安啊。


    “不愧是最喜歡動物素描的少年呢,知道得真詳細。不過呢,有點可惜。”


    這麽說著,學姐拿起了桌上的一本舊書,嘩啦嘩啦地翻動著。


    “說到貂,雖然現今的確是和鼬不同種的動物,但在近代以前好像沒有區分得這麽細呢。就算是同一種動物,不同的地方也會稱作鼬或者貂,當時的現狀可是很不嚴密的,比如說在四國……”


    “啊——好了好了知道了。簡而言之就是鼬囉。那麽,那個細細的會變化?”


    “這是一般常識吧。”


    學姐馬上回答道。穗村用視線詢問我“知道嗎”,不用說我的回答是no。


    “唔。算了。這也不是狐啊狸的這類主流,不知道的話也不是沒可能。關於鼬的怪談,在江戶時代可是很多的。”


    “哈——這樣啊。”


    “確實這樣。雖然收集到的故事分布不單是多範圍還很廣,但總感覺大部分模式很固定的吧?主要就是小火球。在荒原啊田園之類的地方,照理說應該什麽都沒有卻注意到有火光,但走近一看果然什麽都沒有,之類的故事。”


    “就這麽些?那為什麽會認為這是鼬在搞鬼?”


    “這也隻是我聽說的。既然‘這就是鼬的伎倆’,這麽記錄了下來,後世的研究者們也就不得不相信了。”


    學姐“哇哈哈”地笑著撓了撓頭。


    “其他呢,還有變成人的樣子接近別人,用高明的言語謊騙別人而吸血的模式。現在流行的說法是因為現實中的鼬確實會咬掉鳥的頭,所以就從那裏引申出了‘吸血’的故事。在夜道上碰到不認識的大姐姐,問了很多問題,總覺得很怪異但其實就是鼬變出來的,這一類的故事也很多。隻要看穿了對方的真身鼬就會消失,這一條是和狐係的怪談共通的,還有變成美人這一條也是。”


    “哈啊——,美人?”


    “你這人真好懂啊。”


    “因為是思春期嘛。”


    穗村爽朗地微笑著豎起大拇指。這不是值得自豪的啦,吾友喲。不過啦,我在心中也想象了一下“鼬化身的美人”啦。順便說一句,就是一頭短發、肌膚褐色的大姐姐啦。


    仿佛是看穿了我心裏在想什麽,學姐半放棄地搖了搖頭。


    “好好好年輕人。總之呢,關於鼬的怪異雖然其他還有很多,但主要也就是這些了。那麽,下回更新見,敬請期待更多的怪異吧。以上。”


    這麽說完,學姐又轉了半圈,正好麵對著放在桌上的筆記本電腦。


    這個學姐,雖然隻是建了個分析妖怪啊怪談啊之類的網站,但在一部分的世界中有不錯的評價。雖然隻是聽說的,但好像哪裏的教授還拜托她把這拿來做論文的參考之類的。


    “到此為止我再次開始工作了。”


    在被放著不管的筆記本電腦液晶屏上,正有些不知道是什麽的圖形在飄來飄去,但學姐一按下一個按鍵,它們就全不見了。


    “哪——,學姐。”


    無可奈何重新回到問題集的穗村過了一會兒才出聲。


    “嗯——?”


    進入研究模式的學姐也拖延了一會兒才回應。


    “妖怪什麽的很有趣?”


    “正因為有趣才去做啊。”


    我很同意。但是,穗村卻在別的地方來勁了。“嗯——”他從前提發問了。


    “妖怪什麽的,存在嗎?”


    “認為有就有,認為沒有就沒有。就是這樣的。”


    “哎,就是這樣的?”


    “就是這樣啊。說不定會出現,這麽想就會出現了。還有,知道了關於自己的故事的話,妖怪也會很高興地出現了。相反,如果什麽都不注意的話就不會出現了。”


    “嗯——你聽呀白塚,就是這樣的呢。”


    “聽到了啦,完全聽到了。”


    因為不管怎麽說這麽大間美術室裏也就隻有三個人。我用半放棄的語調答道。我問道:


    “那麽,學姐你怎麽看?妖怪的事。”


    “怎麽可能會有嘛。這種違背質量守恒定律的存在這個宇宙裏不會有的。”


    自稱妖怪研究家幹脆地回答道。啊,是這種反應啊。


    “……你這停拍算什麽啊。難道白塚你認為我會相信妖怪的存在?”


    “嗯,算是吧。……不過啊,總覺得既然不相信存在為什麽會轉眼到這麽深啊,之類的。”


    “別把別人當作怪人。才不想被害怕純情的田徑部少女的男生這麽說咧。”


    啪嚓。


    發出了討厭的聲音,鉛筆杆被折斷了。在淡淡的素描草稿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黑印。


    “噢—噢—動搖囉動搖囉!”


    穗村立馬賊笑著說。接著正對著電腦的學姐的背也微微顫抖了起來。雖然看不到她的表情,但那家夥肯定在偷笑。


    “聽說了嗎?對方是田徑部的磯山醬,對吧。對她作出了什麽很奇怪的告白了是吧。請你做我的模特之類的。”


    “知道的真清楚呢學姐。然後,為什麽你被拒了,白塚君?”


    孫淳一邊笑得快直不起腰來,一邊還輕輕拍了拍我的肩膀。我說你啊,今天把這講了多少遍了啊。我壓抑住怒氣和驚訝,平靜地回答道:


    “很抱歉我已經有男朋友了。”


    啊,學姐的肩膀顫抖了起來。同時,穗村的手環抱著我的肩膀。


    “恭喜你失戀了,吾友!”


    “才不是這回事呢。我隻是覺得她跨欄的時候姿勢很


    美。所以說,我隻是想把她速寫下來啦。”


    “嗯嗯知道了知道了。所以說,因為覺得隨隨便便畫人家很失禮就打聲招呼囉。”


    “原來是這樣啊。和告白搞錯了啊,但盡管這樣不還是被當場甩了呀。”


    庫呼呼,一邊發出這種意義不明的怪笑,運動服又搖晃了起來。不久之後,學姐很確定地斷言:


    “我確定了,白塚。你果然就是個不折不扣的怪人。”


    “我之前就這麽想了啦。就算偶然提醒提醒他也不聽。你突然拜托運動部的人當模特之後馬上被拒,開學到現在已經是幾個人啦?六個?七個?”


    “被拒絕的還隻是第二人。還有,別用這種好像我百分之百地全都光榮了一樣的語氣。”


    我用比平時更粗暴一點的口氣回答著。這是必須要否定的。再說了,雖然我的確覺得磯山同學的姿勢有著讓我心動的美麗,但就算我怎麽熱情演說周圍人也不理解的經驗也有很多了。


    笑了(被嘲笑了)一會兒之後,現在開始,才是各自做本職工作的時間。不久之後,


    “辛苦了。到關門時間囉。”


    掛名的顧問南丘老師帶著叮當作響的美術室鑰匙出現了。


    “辛苦了——。”


    “嗯。真少見啊穗村,你不是幽靈部員嗎。”


    “因為今天打工停一次。”


    穗村嗬嗬笑著,南丘老師歎了口氣。


    “賺零花錢的話還是適可而止吧。經島和白塚還是老樣子嘛。奈良山今天也出去了?”


    “去畫山了。他出去了挺久了,大概差不多該回來了吧。”


    “這樣,那麽關門也沒關係了。”


    “好——”


    我們零零散散地收拾好東西後就這麽一個跟著一個地出了學校。說是說白天已經挺長了,但盡管這樣在七點鍾不到的時間還是有點暗了。


    “那麽再見了。回去時候要小心點喲?”


    學姐跨上愛用的自行車這麽說著。


    “這是我們的台詞吧。我們有兩個人,而學姐隻是一個人啊。”


    “就是。再說了學姐姑且也算是一名女高中生啊。”


    “說姑且什麽的太失敬了吧。再見囉,可不要被鼬吸血喲。bye—bye——”


    留下這麽一句話,學姐踩著腳踏板以驚人的速度離去了。算了,那邊人來人往的大街也很多,用不著為這事擔心。


    至此,我們這步行上下學的二人走上了回家的路。


    然後,告別了穗村回到家的我像往常一樣和父親吃了晚飯,之後去洗澡。然後在準備好明天早飯+便當的原料後,神情氣爽地上樓回到自己房間裏像往常一樣為了防止忘記換教科書而打開書包時,


    “啊。”


    注意到我忘記帶回來一本問題集了。


    “這下麻煩了啦~”


    我抱著頭在地上滾來滾去。英語作業,明天就要交,但後麵幾頁還是白紙一張。我借給了“就算寫到一半也好讓我看看吧吾友”這麽懇求著的穗村了,那麽在那以後,啊——,說起來好像是放在了美術室的桌子上了。


    “……沒辦法了,去拿吧。”


    雖然不大想在洗完澡之後還出門,但所幸住的地方離學校還在可以步行去的距離,如果是乘電車上下學的話隻好放棄了,我一邊這麽勉強鼓勵著自己,一邊一躍而起。


    溜達了不到二十分鍾,沒遇上什麽麻煩我就到了學校。沒怎麽困難的越過了校門後,我走向了校舍。這個在月光掩映下的混凝土的巨塊,總覺得正在散發著和平常迥然不同的氣氛,不禁讓我打了個冷顫。


    “在早上有大量人類出入,到了晚上卻變成了完全的密閉空間。學校簡直就是給怪談準備的理想舞台嘛。事實上,近代以前在村子裏或者住家中流傳著的妖怪們,在近代以後的社會變革中失去了容身之處,出現場所轉移到學校中的例子也有很多。也就是說現代的學校已經變成了出現什麽都不會奇怪的無法地帶了。好燃啊。”


    我突然想起來了經島學姐什麽時候說過的話。


    啊,說起來,那人今天也說了些什麽。是什麽呢,好像是,


    “想著會出現,妖怪就會出現了。”


    ……哈哈哈,這怎麽可能啊。沒關係。雖然沒有理由但是沒關係。我勉強著自己這麽相信,把手伸向了美術準備室的窗戶。


    順帶一提,這扇窗戶不知道為什麽鎖壞掉之後一直就這麽放著,一旦碰到這種時候出入都很方便。這是從學姐那裏繼承來的。安全方麵沒問題嗎。倒也不是不擔心啦。


    “……這也輪不到我這個偷摸進來的人說啊,嗯。”


    我自己吐著自己的槽,翻身進入了美術準備室。所幸月光很明亮,不用開燈也看得清楚周圍情況。我熟門熟路地打開了美術室的門,一腳踏入了幾小時前剛剛離開的房間。十張可供四人使用的大桌子排在麵前。雖然這已經是看慣了的風景了,但這種時候卻顯得有些陰森。


    嗯——穗村是坐在這裏的,那麽就應該在這附近。我為了找問題集,按著順序一個個地看桌子的裏麵。


    第一張,不是。


    第二張,不是。


    第三張,找到了。雖然這麽想其實卻是舊報紙。


    “亂七八糟的。”


    我自言自語著,再次開始搜索。


    第四張,這裏也不是。


    “你在做什麽呢?忘了什麽東西了嗎?”


    “嗯——差不多吧。”


    第六張,不是。


    “要我幫忙嗎?”


    “不用了,我想馬上就可以找到了。”


    第七張,不是。


    “這樣?”


    “大概是吧……啊,找到了。”


    從第八張桌子裏麵拿出來的確實是我的問題集。好,任務完成。我伸直了腰站了起來。


    “太好了呢。”


    “嗯,多……”


    正要這麽回答時,


    我,突然僵住了。


    誰啊。


    誰啊誰啊誰啊誰啊誰啊。我在和誰說話啊。聽錯了?幻聽?多重人格?


    你看,肯定是那樣的。這是我多想了其實沒搞錯。隻是我以為有什麽人在。這裏隻有我白塚真一一人啊。那麽回去吧回去吧回去了就睡覺吧。在怎麽仔細看後麵也沒有人,直接去準備室吧,然後從窗子離開。


    我這樣子拚命地說服自己。


    “.…怎麽了嗎?”


    是單純而又通透的聲音。這在我轉頭的時間裏充分地感受到了。


    然後,在我眼前的是。


    “晚上好。……你的血,能讓我吸嗎?”


    有一名,看上去很老實的少女。


    眼睛裏散發著奇怪的光,靜靜地站在那裏。


    如是這般,現在。


    “——那麽,我再說一遍。白塚真一君……你的血,能讓我,吸嗎?”


    可不可以啊,謎之少女望著我這邊。她正麵對著我,那端正的臉龐和閃耀著銀輝的雙眼映入了我的眼簾。那仿佛能讓人被吸進去一般的美貌一瞬間就魅惑了我。不,美麗的不單是容貌。她那凜然的纖長手足,與她苗條的身體相得益彰。隻是站在那裏,她就充滿了驚人的魅力,但披肩的秀發再從準備室吹進來的風中微微搖曳的姿態卻顯得更加妖豔和夢幻——才怪啊這種事隨便怎麽樣都好!我那腦子剛剛在分析啥有的沒得啊!再多想點有用的情報出來啊!


    在這麽對自己的腦袋發命令的瞬間,學姐說過的話在腦中蘇醒了。


    “接下來比較多的,還有變成美人接近別人,說著甜言蜜語吸別人的


    血的模式。”


    就是這個。正好就是現在這個狀態。也就是說這個女孩子就是那個啊,那個妖怪鼬啊。但是“甜言蜜語”什麽的,不明明就是直截了當地問嗎!這位鼬小姐嫌麻煩啊。比起這些來,還有沒有別的有利情報啊。


    “說不定會出現。這麽想就會出現了。”


    嗯,確實是這樣的。


    “還有,知道了關於自己的故事的話,妖怪也會很高興地出現了。”


    這是你的責任啊!一天到晚老是妖怪妖怪的,那麽妖怪當然會出現啊學姐!那個死穿運動服的!


    在我越發混亂的當口,少女更加靠近了我,都已經到了伸出手就能觸碰到的地步了。既然這樣後退一步不就好了嗎。雖然我這麽想著,但不管是腳還是手手指眼睛嘴巴,全都動不了了。這是啥啊,定身術?


    “那麽,我來拿了。”


    她張開了小小的嘴巴,美麗的、尖尖的、又小小的犬齒上,閃過一道寒光。


    啊啊好美麗的感動和已經不行了的絕望,在我的心中交相輝映。不過你想想啊能在那麽美麗的人(雖然這麽說,但恐怕是鼬)的手下(雖然這麽說,但應該是齒下)逝去,也算是達成了一點點把她畫下來的願望了啊。嗯。那麽永別了,白塚真一。


    ——喂,都說了放棄還太早了啦!你看啊還有別的有用情報啊。對哦等一下學姐的話還沒說完。那個好像是——


    “看穿了對方的真身時,它就突然消失了。”


    就是這條啊!!


    仔細想想這話很可疑啦,但現在就像是溺水者就連一根稻草也要抓住一樣。我把身體裏殘存的所有能量都集中到喉嚨。——拜托你了,聲音,出來吧。


    “你是。”


    我發出了嘶啞的聲音。幹得好聲帶!


    這麽說著,正要一口咬在我脖子上的少女抖了一下有了反應。她大大的眼睛就從正下方抬起來望向了我,千鈞一發地停住了。我繼續下去:


    “你是……鼬!”


    我的喉嚨裏流出了初中生讀英語般的語言(日本人讀英語的水平大家都知道……)。雖然我覺得這句話實在沒水準,但不巧現在可沒有錘煉語言的美國時間。


    聽到這句話的少女則是,


    “啊。”


    小小地發出了一聲驚呼,身子一下子後退了。


    接著,她就像剛見麵時一樣站在那裏看著我。


    “.…你知道,這個啊。”


    有點困擾似的微笑著。


    不知道是不是無心的,她眼中的銀輝也好,籠罩著全身的桔黃色光芒也好,看起來總覺得比之前減弱了不少。多多少少發生了什麽,好像之前的魄力減弱了好多。


    “.…那個——,我,能不能認為已經得救了啊。”


    我小心翼翼地問著,少女再次回以微笑。啊,不知道什麽時候她說話了:


    “嗯。既然真身被看穿了,我就放棄,因為這是自古以來的規矩。”


    呼——好險好險。總而言之命是保住了。啊啊,實在太謝謝你了學姐,我在心中這麽致謝著。雖然仔細想想會碰上這事全是她的錯,但到頭來還是功過相抵了。那家夥。


    我這麽理解著。少女突然,


    “那麽,再見了。”


    用理所當然的語氣這麽宣告,輕盈地一翻身,漾起一片透明的清風。


    接著,少女就這樣融入夜色之中消失了——本應這樣但是。


    她背對著的我卻,


    “那、那個!請等一下!”


    不禁叫出了聲。


    “……?”


    鼬小姐一臉不解地回過頭來。想想也是,這可是被好不容易逃脫的獵物叫住啊。這種經驗至今為止都沒有過吧。讓你困擾了,真對不起。


    但我有不得不說的話。雖然我的喉嚨剛剛自恐怖中解放而獲得自由,卻又加諸於不同之前的緊張感於其上,但我還是努力地開了口:


    “請當我的……”


    如果讓穗村和學姐聽到的話,他們一定會說著“你還來啊”笑話我的吧。雖然就連我自己也了解自己的奇怪之處,但我還是,


    “請當我的模特吧!”


    必須這麽叫出來。


    我不可能會忘記現在發生的事。畢竟差點就被殺死,這種經曆想忘也忘不了。但是這先放一邊,這麽美麗的人在學校中,不,就算世界性規模地尋找都找不出第二個來。這種機會隻有一次。


    不管是何種生物,隻要它在全力以赴地進行某項行為時,它的身體就會化成純粹的機能美感的凝聚塊,我覺得這種姿態是最美的。所以,我就會想要速寫下來各種各樣的動物、各式運動部的學生。


    但是,我眼前的這人(雖然正確說來不是人但是這種細節誰麽的隨便它去了)和至今為止我所畫下的生物又是另一種風貌。隻是站在那裏我就會毫不猶豫地認為很美麗的人,說老實話,這還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


    也就是說,我打心底裏地想要把這個人畫下來,接著這種想法巨大到壓過了剛才的恐怖感,就變成了剛剛的那句話。


    “……模特?”


    你在說什麽啊,就像在這麽問著,鼬小姐側著頭。啊啊,她聽不懂模特的意思啊。


    “啊,抱歉,也就是說,我,想畫你。”


    “畫……?白塚真一君,是畫家嗎?”


    太好了,似乎可以溝通。


    “不是啦。我隻是個美術部員,並不是什麽專業的畫家啦。不過,我是真心想過要畫你的。不,現在也很想。雖然我說不好,但請你相信我。”


    我一邊做著手勢一邊說著。畜生,我詞匯量太貧乏了真是可恥!


    “想要畫你運動的身姿。也想畫你停下來時候的樣子。想畫你的笑容、你的背影。怎麽說呢,隻要能畫你就好了。雖然突然這麽說會讓你困擾,但是,不管什麽時候,如果還能見麵的話……那個時候,我想要畫你。不可以嗎?”


    “哎……倒也不是,不可以,啦……”


    鼬小姐聽完我的慷慨陳詞之後,顯得相當困惑。


    直到剛才那莊嚴的魄力不知道到哪裏去了。她雙手抱胸,食指頂著額頭,開始煩惱了起來。啊,鼬也會這樣子煩惱啊。


    “嗯——……不過啊,又是好久沒人來招呼我了……唔——……”


    不久以後思考迎來了結局。鼬小姐像是考慮好了一般“呼——”地長出了一口氣,盯著我,有點害怕地問:


    “那個,不會……痛嗎?”


    “不會不會不會!說起來你什麽負擔都沒有!我隻要看著你,然後把這樣子畫下來。就這麽些!”


    “這樣?既然這樣……可以啊。”


    可以啊,就是說ok了!我現在別人一看起來就知道是在高興。鼬小姐隻說了句“沒辦法呢”就露出了笑容。啊啊好美啊,還有好可愛啊。


    “現在馬上的話……不行呢。而且,會是什麽時候……也說不準呢。不過呢,總有一天,我會來見你的。這樣的話,可以……嗎?”


    “是的悉聽尊便!”


    我利落地答道。我這人一興奮就會對別人用敬語啊。


    “……真的?”


    “是的。不過,真要說的話是在下感激涕零。我會勤加練習,到那時,一定會畫出更加好的畫來!”


    我注意到自己不知道什麽時候攥緊了拳頭。雖然英語問題集都被捏得皺皺巴巴了,但這種時候這些事完全不用去管。要問為什麽,因為已經被撕壞了。


    “這樣啊。”


    這麽說著,小鼬(從此換成一個更親密的稱呼)雙腳一蹬地,身體浮在了半空中。


    “那麽……再見了,以後見,吧。”


    “嗯!再見!以後見!”


    “嗯。再見了,以後見。”


    小鼬露出了美麗而又溫暖的笑容,她的身體融入了黑暗之中。


    接著,隻有一瞬間,我好像看到了一隻細長的小動物的剪影浮現了出來。


    “啊。”


    話音未落就消失不見了。


    然後,在那之後過了一會兒,我就這麽站在美術室中。


    “呼啊。”


    一股不知道為了什麽的歎息從我口中溜了出來。以此為契機,躍動著的興奮感慢慢遠去,就像是懷著被委以重任的喜悅和責任感頂替別人去比賽二人三腳一樣。


    “——恭喜你,白塚真一。在今晚,你的人生目標確定下來了。”


    差不多冷靜下來時,我說了出口。現實感更加遠了。


    雖然和小鼬約定了“總有一天”但卻不知道回到什麽時候。要問為什麽,因為對方是妖怪,大概妖怪的時間尺度和我不一樣。說不定要幾年,甚至說不定要幾十年。


    不過“總有一天”的話,說明什麽時候一定會來的。還有,這總有一天會到來的。那天到來的時候,我不想後悔。所以至少,我要盡最大努力地勤奮不懈。


    “.…要好好努力啊。”


    總之我給自己打了打氣。明天開始就畫人體素描吧,我在心中這麽發誓。嗯,首先要從基礎練習開始。


    在學校的歸途中,我的情緒異常亢奮。


    “千裏之行,始於足下!”


    叫著意義不明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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