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想到這個時期圖書館裏的學生還挺多的,大概是趕畢業論文的四年級生吧!我們便在人潮洶湧的圖書館裏查閱去年的報紙。


    此村華苗的葬禮日期通知刊登於去年年底三十一日的地方報紙上。她是二十五日淩晨過世的,日期似乎隔得久了點;此時我沒想到應是因司法解剖而導致屍體延遲回家,隻覺得隔天就是元旦,家屬卻必須在年關前發出訃聞,想必哀痛不已。想著想著,心理也跟著難過起來。


    訃聞上寫著“喪主父親正芳、母親鶸子、弟弟英生、其他族繁不及備載”,一旁並記載了住址;我們便據此向查號台查詢此村家的電話號碼。


    女人出麵應該比較好說話,因此是由高千打電話到此村家。我們坦白的說明事情的原委,自己是華苗小姐死亡時碰巧在場的人,當時誤將她的私人物品帶走,現在想登門歸還。


    “應該是她母親接的吧!”高千放下話筒,她的口吻難得如此沉重,簡直可以陰鬱形容。“……說會等我們過去。”


    “那我們得快去。”


    “在去之前——”


    “幹嘛?”


    “先到福利中心去一趟、”


    “福利中心?今天應該沒開吧?”


    “沒這回事,至少去年這時候有開。”


    “可是你到福利中心區幹嘛?”


    “買白包。”


    “你要帶白包去此村家啊?我是不清楚啦,這種情況也該送白包才合禮數嗎?”


    “我也不清楚,但就算我們是無心的,還是把死者的物品據為己有了近乎一年;所以我覺得應該客氣一點,也好表示我們的歉意。”


    這倒是,畢竟是要到陌生人府上拜訪,越客氣越好。


    如高千所言,福利中心開著,而且人挺多的。雖然我不確定,在影印機前排隊的應該也是趕畢業論文的四年級生吧!


    買完寫有“奠”字的白包,高千與我走出福利中心,有個年輕女子和我們擦身而過;仔細一瞧,是大學行政人員藥部裕子小姐。


    她的身材嬌小,帶著一副無框眼鏡,或許算不上美女,卻是個極富魅力的人。她將頭發往後盤起,露出額頭,充滿了知性的整潔感。老實說,藥部小姐是我喜歡的那一型;或許是對勢力虛榮的母親反彈(原文如此)之故,我格外難以抗拒這種不愛化妝、服飾近乎沒品位的樸實女性。


    因此,隻要在校園中偶然與她打招呼,當天的我便會沉浸於幸福的心情之中;但現在的時機不太對,我無法坦然高興。不為別的,便是為了四天後鴨哥的婚禮。藥部小姐以前曾和他親密交往過,去年鴨哥說的失戀對象即是這位藥部裕子。


    說歸說,現在回想起來,以失戀二字形容並不貼切。用這個字眼,感覺上像是鴨哥單方麵被拋棄;然而實際上卻是他們兩人為了一點小事意見不合而吵架分手,並非出於當事人所願。詳細過程我不清楚,但若是如此,藥部小姐對鴨哥還留有眷戀的可能性並非為零。


    當然,即便如此,在她麵前我仍無需感到尷尬。雖然無需尷尬,但見了藥部小姐總有點心虛,無法像平時那樣坦然高興。


    我會心虛,或許是因為受邀參加藥部小姐以外的女人當新娘的婚宴吧!祝福這場婚禮,便等於與藥部小姐“為敵”,加入排擠她的一份子,非我所願。正當我如此東想西想之際——


    “午安。”


    藥部小姐浮現微笑,對我們行注目禮並欲通過之際,高千竟然主動向她打招呼並靠近,令我相當驚訝。


    藥部小姐也有些困惑,卻還是停下腳步,微笑說道:


    “午安,高瀬同學、匠同學。”


    我和藥部小姐是在去年平安夜以後才相識的,換句話說,是她和鴨哥分身以後。她知道我與高千通過漂撇學長這層關係,也和鴨哥有交情;但她並未因此心生抗拒,依舊采取友好態度。


    “來買東西?”


    “我中午沒吃,才想來買個麵包。話說回來,高瀬同學,你還留在這裏啊?今年不回鄉嗎?”


    啊,對喔……我更加被罪惡感侵襲。藥部小姐不知道我和高千打算出席婚禮。正當我為此心煩之時——


    “不,碰上返鄉車潮很累,所以我打算等元旦再回家。”


    “所以在元旦前都會留在安槻?”


    “對,再說還有鴫田老師的婚禮。”


    聽高千竟然如此直截了當,我的下顎險些掉到地麵上。高千怎麽哪壺不開提哪壺啊?我又是目瞪口呆,又是忐忑不安。


    “啊,這樣啊!原來如此,你們也被邀請了。”


    藥部小姐爽快地,甚至是一臉高興地拍了拍手,讓我變得更加僵硬。高千以莫名冷淡的眼神瞥了我一眼。


    “怎麽了?匠仔,瞧你像跑出容器的咖啡凍一樣,僵著身子搖來搖去。”


    “啊?不、不,我沒事,沒什麽,呃……”


    “哎呀?是不是顧慮我啊?匠同學。”


    “咦?不。呃……”


    “你不必擔心,其實我也要參加鴫田老師的婚禮。”


    “咦?”我很驚訝,但是看藥部小姐的笑容,又不像是在說笑。“啊,是、是嗎?”


    “我也收到請帖了。”


    “原、原來如此。”


    “當然啦,要說我完全沒芥蒂,那是騙人的;不過都已經是過去的事了,對方也是這麽想,才會發帖子給我吧?要是我不去,反而顯得小心眼。”


    “嗯、嗯,說的也對。”


    她心裏怎麽想不得而知,但從那無邪的表情及口吻看來,她似乎真的已把和鴨哥間的關係當成往事了。啊,當然,這樣較有助於她積極地邁向自己的未來,是件好事。


    “——對了,你們倆……”她盤起手臂,饒富興味的打量我們。我和高千這對組合似乎令他感到意外,甚至感到疑惑。“湊在一起要去哪裏?”


    “去約會。”


    “哎呀——感情這麽好,令人羨慕。”


    起先藥部小姐驚訝地收起笑容,恢複正經表情,但隨即又認定是說笑,便和高千一搭一唱起來了。我覺得有點受傷,但仔細一想,又沒理由受傷。


    與藥部小姐分別後,高千注視她的背影片刻,喃喃說道:


    “怎麽可以這樣——”


    “啊!”我還以為她在責怪我,於是往後退了一步。“對,對不起。”


    “咦?幹嘛?匠仔,你道什麽歉?”


    “沒、沒有啦!我以為是我說錯了什麽話,或做錯了什麽事。”


    “不是。”她催促我邁步。“我不是在氣你,實在氣老師。”


    “老師?你是指鴨哥?”


    “當然啊!”高千停下腳步,回頭看向福利中心。“怎麽可以這樣?害她得強顏歡笑。”


    “強顏歡笑?”


    “為了鴫田老師啊!藥部小姐對他應該還沒忘情。”


    “咦?要是這樣,不就和她剛才說的完全相反?”


    “沒錯。她是在我們麵前強顏歡笑。”


    “你怎麽知道?”


    “你還沒睡醒啊?這種事一目了然啦!別的不說,光是她要參加老師的婚禮,就已經很不尋常了。”


    “但鴨哥都發帖子給她了,她也沒辦——”


    “所以我才說怎麽可以這樣啊!真是的。沒想到他會這麽做——”


    “這麽說來,高千,你本來不知道藥部小姐也有收到帖子?”


    “我今天才知道。之前聽過風聲,但沒有確切證據,所以我才套她的話。”


    “真亂來。”


    “多虧這樣我才弄清楚。真是的,鴫田老師的神經也太大條了吧!”


    “的確。發喜帖給前任女友,是有點說不過去。要是隔了很久倒也就算了,才過了一年耶!”


    “基本上,鴫田老師的人是不錯,但就是有這類問題。”


    “哪類問題?”


    “該怎麽說呢?他總愛顯示自己是重視自由、同情達理的人;說的更白一點,就是在怪處上做作的人。”


    “在怪處上做作——嗯。”


    “所以啦,他為了表示自己不在乎往事,明明沒必要,還是邀請藥部小姐參加婚禮。可是站在受邀者的立場想想,正如剛才藥部小姐所言,要是不去,顯得她小心眼、鬧脾氣;但要是去了,又大受傷害。天底下哪有這麽劃不來的事?”


    “說的也是。”


    “為什麽不能體諒人家一下?男人真的是——”


    “男人真的是?”


    “無藥可救。”


    “的確。”


    “你身為同流合汙的一份子,怎麽不試著反駁一下?”


    “無法反駁,因為我也曾出於好意,卻不知不覺的傷害別人。”


    這種時候,一般人應該會打圓場:不會啦!你不一樣啦!不過高千可不是一般人。


    “是啊!”她冷淡的從大學正門快步走出。“你要好好記取教訓!”


    走出正門,便是路麵電車的大學前站。我原以為要在這裏等電車,沒想到高千卻說要先回家換件衣服。女孩子真是辛苦啊!正當我如此感歎,“匠仔,你也去換件衣服再來。”她卻這麽說道。


    “咦?要穿喪服啊?”


    “不必,我是要你去把胡子刮幹淨,穿的整齊點再來。我們要進人家家裏,所以襪子絕對得換。”


    原來如此,言之有理。我會高千約好在大學前站會合,便先行分別了。


    回到公寓後,我剃掉了雖然不及漂撇學長濃密、卻已數日偷懶未剃的胡渣,並換了雙襪子。雖然覺得穿套裝較好,但我隻有婚喪喜慶用的多用途上下兩件式黑色套裝,傳來真會變喪服,還是不穿為宜。


    在約定時間回到大學前站等候片刻之後,高千出現了:看見她的打扮,我嚇了一跳。


    她穿著黑色夾克與寬領白襯衫,又係了條黑領帶:這打扮相當男性化,但說來不可思議,高千穿起來卻不像喪服,倒像最先端的流行趨勢。不過,我不是為此驚訝。


    高千居然穿著長達腳踝的長裙!當然,這也是黑色,而且是有點俗氣的褶裙;那對能引誘男人變為戀腿癖的美腿完全藏在裙底。鞋子是半筒靴,同為黑色。


    她將自己打扮得一身黑,並以黑色發帶將微波浪卷的發絲束於腦後,臉上還帶著沒度數的眼鏡。


    “你……怎麽啦?高千,幹嘛打扮成這樣?”


    “怎麽,很怪嗎?”


    “不、不是怪,當然很好看,可是,簡直就像……該怎麽說咧?就像——”


    “就像?”


    “就像修女一樣。”


    我扯到哪兒去啦?連自己都覺得啼笑皆非。然而,對於見慣了平時的她的人而言,的確這能這麽形容。


    “是嗎?那就好。”


    “咦?”


    “畢竟是要去吊唁死者,平時的打扮太花俏了吧?”


    “嗯,也對。”


    或許因為剛見過麵之故,我忍不住聯想到藥部小姐的裝扮。實際上,高千會特意戴上眼鏡,顯然是因為藥部小姐而生的點子。不過藥部小姐與高千的相異之處,便在於高千畢竟是高千,即使打扮得再樸實俗氣,依舊無法掩藏那冰冷凍人的氛圍;比起平時花俏又奇特的裝扮,現在這個樣子甚至更能顯出她的美貌。


    我看的茫然出神,竟沒發現電車已停在眼前,片刻後才慌忙跟在高千身後上車。


    電車相當擁擠,高千與我都抓著車門附近的吊環。


    “——他們好像是有錢人。”


    高千一麵搖晃,一麵喃喃說道。


    “誰啊?”


    “此村家”


    “你怎麽知道?”


    “他們家位於高級地段,往市中心的交通便利,位置良好,四周又安靜;不知道一坪要多少錢?”


    “你又不是本地人,竟然這麽清楚。”


    “是你太無知了。”


    經過二十分鍾,我們抵達了市中心。下來電車後,高千循著電話中聽來的路線尋找目的地,直到傍晚五點左右,才找到了位於閑靜住宅區中的此村家。


    此村家並非我所想象的豪宅,雖然是座兩層建築的洋房,但麵積並不大;說的不客氣一點,和周圍的房子一比,甚至顯得有點寒酸。


    如高千所言,這一帶地價似乎相當高,壯觀的大宅邸四處林立;唯獨此村家不同,連車庫都沒有,隻在玄關旁搭了個簡易車棚。倘若縱向並排,勉強可以停兩台車,但由於形狀細長,看來頗像個小型長屋。那兒停著一台綠色的四輪傳動車,險些突出到路麵上去。


    我們按下對講機並告知來意後,有個頭發斑白的微老女人出來迎接;她說她是死者的母親此村鶸子。


    高千低頭示意。“能讓我們上柱香嗎?”


    說著,鶸子女士領我們前往一間寬廣的和室,神龕便設在房裏。


    高千坐下之前,先把事前備好的白包交給鶸子女士。


    “還讓你們費這些心思,不好意思。”


    黑框中有個活潑伶俐的女子正開懷笑著,她就是此村華苗,享年三十二歲,但看來隻有二十歲左右。她確實是去年平安夜橫臥於<smartt·in>之前的女子,但不知何故,她的笑容和當時的臉孔怎麽也無法疊合。她是那種以周遭之人的幸福為自己幸福的人——雖然我沒有任何根據,卻卻對她產生了這般印象。


    神龕之中有尊金色佛像,但我分不出是哪種宗派,因此完全不懂燒香的方法,隻好模仿高千的動作,合掌參拜。


    我們雖說不用忙,鶸子女士還是將我們領到桌邊,端出茶與茶點,並沉穩的切入主題。


    “你們說有我女兒的遺物……”


    “對,就是這個。”


    高千將“禮物”放到桌上,並再一次複述與漂撇學長的物品混在一塊的來龍去脈。


    “——所以我們認為,或許這是華苗小姐買的。”


    鶸子女士不知有無聽見高千的聲音,隻見她在說明結束後,依然目不轉睛的凝視著“禮物”。


    那白色的鬢發,看起來宛若厭倦生活且厭倦這股厭倦而生的心靈年輪;然而,不可思議的是,她似乎已到達將持續厭倦的惰性轉化為生命力的境界,雙眼的光輝並未失去。她就是這樣的女人。


    華苗小姐應該也是這種類型的女人吧——正當我暗自尋思時,鶸子女士終於開口。


    “不知道裏麵是什麽東西?”


    鶸子女士的視線是朝著高千,因此我交給她應對。


    “不知道,我們沒拆封。不過從包裝紙判斷,應該是在案發公寓一樓的便利商店買的,不會錯。”


    “是嗎?事情的經過我非常明白了,但我覺得這東西我們不應該收。”


    “這麽說來,你認為這不是華苗小姐的物品?”


    “不,應該是華苗買的沒錯,但她並不是為了家人買的,該收下這物品的另有其人——”


    “是誰?”


    鶸子女士的視線再度從高千落到桌上的“禮物”。


    “聽你的說法,華苗跳樓時,你們正好在場?”


    “是的,那又——”


    “華苗她——”鶸子女士仿佛至今才突然發現我的存在似地,將視線轉向我。“華苗她真的是自殺嗎?”


    她的語氣平淡,言詞卻令人意外,因此我一時之間大為困


    惑,不知該如何反應,不由的轉向高千;鶸子女士說的話,便以我為轉播站而投向高千。


    “這話……”高千非常冷靜的接下了這句話。“是什麽意思?”


    “對不起,你一定覺得我說話沒頭沒腦吧?可是我的女兒真的是憑自己的意誌跳樓的嗎?”


    “就警方的見解——”


    “嗯,警方的見解我很清楚。他們說死因是全身挫傷,無庸置疑。不過你們認為呢?你們人在現場,華苗她真的是——”


    鶸子女士一旦住口,端正坐姿。


    “華苗和人訂婚了。”


    這話似乎連高千也感到意外,感覺得出她吞了口氣。


    “本來預定在今年春天舉行婚禮的,男方早已下了聘,日期和會場都已敲定了。我的女兒真的一臉幸福,為何會突然自殺?究竟發生了什麽事?她有什麽煩惱?我們完全不明白。”


    鶸子女士的口吻依舊平淡,並不因沒能在女兒人生的最後一刻理解、關懷她而慚愧,也未因女兒先自己而去而表露自私的憤怒,隻是想知道真相而已——她的口吻帶有這份謙虛。


    換句話說——這個人並非那種決不允許孩子對自己有所隱瞞的人。


    世上有許多父母決不允許孩子有秘密,他們錯以為這是為人雙親的義務與愛;因為這個誤解,麵對孩子自殺,他們在悲傷之前總是責怪孩子對自己有所隱瞞,或是在嚴肅地接受一條生命逝去的事情之前,先氣憤孩子“逃到”自己無法支配管理之處。


    然而鶸子女士並無這類“誤解”。華苗小姐已死了一年應該不是原因;不會誤解的人,即使不給予冷靜期間,依舊不會誤解。


    “——你剛才說,”高千迅速地碰了一下‘禮物’。“應該收下這個的另有其人,莫非是指……?”


    “對,我就是這麽想。這個禮物八成是華苗買來送給未婚夫初鹿野先生的,我想不出其他人選了。當晚,華苗應該是打算將禮物交給他,卻不知何故跑到那種地方……”


    “這麽說來,案發的那座公寓,您從前……”


    “完全沒聽過。華苗有沒有聽過,我不知道;但至少她沒在那裏住過,也沒聽說她有朋友住在那裏。當然,初鹿野先生住的不是那座公寓,他說他也完全沒頭緒。所以我才不明白,為何華苗會選在那裏。”


    “當天——”高千露出自律般的猶疑,最後還是開口問道:“去年十二月二十四日,華苗有任何異常之處嗎?”


    “警方也問過這個問題。沒有,非常普通。”


    “那天她照常去上班?”


    “對,後來她先從上班的郵局回來一趟,說要在朋友家開聖誕派對,會晚一點回家。”


    “她這麽說時,神態也和平時無異?”


    “完全沒有異處。”


    “那華苗小姐在派對上的神態呢?”


    “也很普通,事後我們有問過那位朋友,她說華苗和平時沒兩樣,甚至還玩的挺開心的。”


    “是嗎……”


    這麽一聽,華苗小姐的確不像自殺,更何況她也沒留下遺書。不過折好的大衣和擺齊的鞋子等現場狀況,又顯示她是自殺身亡。這究竟是……


    “冒昧請教,那個派對是幾點結束的?”


    “我記得那位朋友說華苗是在十二點以前離開她家的,但詳情我不清楚。”


    “那位朋友是誰呢?能否告訴我名字?”


    “為什麽問她的名字?”


    “我猜測華苗小姐可能是打算將這個‘禮物’送給參加那場派對的某個人。”


    “啊,原來如此,或許真是這樣。那位朋友姓吉田,吉田幸江小姐。”


    “您知道她的聯絡方式嗎》”


    鶸子女士起身,拿了本手冊回來;在高千的眼神催促下,我借了原子筆和便條紙抄寫。


    “我們會去找這位吉田小姐談談。還有您提到的未婚夫,我們也想和他聯絡,能否請您告知他的聯絡方式呢?是姓初鹿野,對吧——”


    “對,他叫初鹿野守夫。”


    我再次動筆,抄下初鹿野的住址;為了慎重起見,連他上班的公司也——


    正當此時,喇叭聲打響;我一驚之下,力道使得過猛,原子筆間竟戳破了便條紙。


    “怎……怎麽回事?”


    “對不起,是我先生。”


    “咦?”


    在我們交談期間,喇叭聲絲毫不停止,以倒抽神經的短促節奏執拗的響著。這已經不光是嘈雜,甚至令人發毛。


    鶸子女士看了看頭頂上;事後回想起來,她是在期待“他”從二樓下來。但她隨即歎了口氣並起身。


    “失陪一下。”


    她的腳步聲逐漸遠去,似乎是爬上了二樓;不久後她下樓來,由玄關走出門外。


    高千走近客廳的玻璃窗,我也跟著從窗戶往外窺探。


    玄關前停了輛亮銀色的房車,便是那台車不斷地鳴喇叭。車主似乎想進車棚,卻被綠色四輪傳動車擋住;看來車主是想讓那台車讓開,才狂按喇叭的。


    剛才鶸子女士說是他先生,那麽開這台車的應該是華苗小姐的父親此村正芳。四輪傳動車是屬於此村家或他人之物,不得而知;但不管是不是,這個家的主人正芳先生不過是想進家門而已,有必要這麽狂按喇叭嗎?


    走出門外的鶸子女士坐進四輪傳動車並倒車到路上,空出位子給房車。


    房車進入車棚低端並停住,四輪傳動車亦駛回房車車尾後,兩台車順順溜溜的縱排於“小型長屋”之內。


    從房車裏走出的,是有著一頭蓬鬆白發、穿著西裝的男人;看來他便是華苗小姐的父親。


    疑似正芳先生的微老男人沒瞧上從四輪傳動車走出的鶸子女士一眼,快步的經由玄關走入家中。


    當他通過前方的走廊時,發現了待在和室中的我和高千。


    “——你們是?”


    他如此問道。


    在這種時刻,我最能體會高千陪同的好處。雖然不知正芳先生的職業為何,但他似乎懷有持續威嚇他人的強迫觀念,眼神銳利的直像某種偏執狂;我被他一瞪便無法動彈,高千卻若無其事地向他點頭示意,真是了不起。她的魄力完全沒輸給對方,甚至還有餘力浮現笑容;就這點看來,或許高千比他還高明。


    “打擾了。”


    “你們到底——”


    他開口追問之際,鶸子女士正好走進來;她簡單的說明原委後,又將高千與我介紹給他。


    “……華苗買的東西?”


    然而,正芳先生完全沒注意高千與我,他的眼睛直盯著桌上的“禮物”猶如瞪視殺父仇人一般,反應隻能以異常形容。


    “裏頭是什麽?”他歇斯底裏的大吼,逼問鶸子女士。“裏頭裝了什麽?華苗到底買了什麽?她那晚究竟買了什麽?到哪裏去——”


    “不知道。”


    “不知道?你說你不知道?還沒開過嗎?為什麽不快點打開?”


    “不能開。”


    “說什麽蠢話!拿過來!”


    正芳先生推開鶸子女士,幾乎是連滾帶爬的撲向桌上的“禮物”。就哲學角度來看,那態度宛若在玩具賣場爭奪商品的幼稚園小孩,既滑稽又醜陋。他這種過度的反應究竟是怎麽回事?


    “不行!”


    眼看著正芳先生就要扯破包裝紙,鶸子女士連忙從他手中奪過“禮物”。


    “你幹嘛?”


    “我說過不能開!這不是我們的東西!”


    “你在說什麽?這是華苗買的吧?”


    “首發於輕之國度。如你喜歡,請支持正版。”


    “沒錯,


    但是這是要送給初鹿野先生的。”


    還不確定贈送的對象是否為未婚夫,鶸子女士便已如此斷定。


    “那又怎麽樣?有什麽關係?”


    “不能開。”


    “管她是要送給誰,這是華苗買的,是我女兒的東西。爸爸看女兒的東西有什麽不對,有什麽不對?這是天經地義的事!我當然可以看!這是為人父母的責任啊!了解女兒,是為人父母的責任!”


    看來這個丈夫與妻子鶸子女士正好相反,是個典型的“誤解”父親——或許是方才懾於正芳先生之威的反作用力影響,我有些刻薄地想到。


    “老公!”


    我險些軟了腿,這是股令肝髒瞬間為之凍結破裂的嚴峻魄力,沒想到會是出於鶸子女士之口。當然,害怕的不隻我一個。


    正芳先生宛如被母親斥責的幼兒一般,恨恨的抖著嘴唇,怒視妻子;但他隨即又別開視線,踩著幾欲踏穿地板的猛烈腳步走出房間。到最後,他依然沒瞧上高千與我一眼。


    “——很抱歉,見笑了。”恢複原先靜謐表情的鶸子女士深深地低下了頭,將‘禮物’交還高千。“自從我女兒死後,他一直是那個樣子。”


    我自然而然地點了點頭,但仔細一想,具體上是“哪個”樣子,我根本不明白。總之,應該和以前不一樣吧!


    “不,您不用放在心上。打擾您了。”始終不變神色的觀察整個經過的高千,迅速地低頭致意。“我們會到初鹿野先生與吉田小姐的府上拜訪,若是有任何進展在聯絡您。”


    “謝謝你這麽費心,不過,不好意思,請別麻煩了。現在我先生都變成那個樣子了——”


    “我明白,那我就隨意了。”


    “嗯,請隨意。”


    仔細一想,我實在搞不懂要隨意什麽,但高千與鶸子女士卻默契十足的相互致意。


    告別鶸子女士,離開此村家後,高千突然轉過身去。


    “怎麽了?”


    高千仰望著此村家的二樓,我循著她的視線一看,發現窗簾唰一聲地拉上了。


    “那是……?”


    猛然瞥見的那張臉孔上有著烏溜溜的頭發,因此不是正芳先生。這麽說來——


    “應該是弟弟吧!”


    “弟弟——華苗小姐的?”


    “報上刊登的家族成員,你也看到了吧?華苗小姐有個弟弟,名叫英生。”


    “難道他在家?”


    “應該在吧!你看——”高千以下巴指了指停在房車後的四輪傳動車。“車子還在,我想本人應該一開始就在家裏。”


    “那他為何不下樓?”


    “不曉得。”


    “她對姐姐的遺物沒有興趣嗎?”


    “假如沒興趣,應該不會趁來客回家時偷看他們。”


    “說的也是。還有,假如那台越野車是英生先生的,為什麽正芳先生狂按喇叭時,他沒有出來?”


    “誰知道?或許有什麽原因吧!總之,先去找華苗小姐的未婚夫吧!”


    天色開始轉暗,對我而言,已是喉嚨粘膜開始渴求發泡酒的時段——尤其是在正麵見識那種“誤解”父親之後。


    “打鐵要趁熱啊!”


    “該趁熱嗎?”


    “什麽意思?”


    “不,我總覺得……好像扯出了不該看的東西。”


    這肯定是本能的呢喃。


    是因為見了在女兒死後卻仍舊執著於“支配”的正芳先生嗎?此時的我便像在不知不覺間被可怕的病原細菌侵蝕全身一般,有種充滿生理嫌惡感的不祥預感。


    “匠仔——你可以不去。


    “咦?


    “沒道理硬要你看不想看的東西啊!


    事後回想起來,此時的高千應該也有同樣的預感。


    “那你呢?你還要繼續?


    “我會一個人繼續下去,直到‘禮物’平安送達應得的人手中。你可以回去了。”


    “不,我也去。反正回去也沒事幹——電話我來打吧?”


    “為什麽?”


    “呃,既然要一起去,我也得幫點忙嘛!你瞧,剛才全部是你應付的。”


    “嗯,你的好意我心領,不過電話還是我來打吧!這種電話由女人來打,事情往往會進行的比較順利。”


    “嗯,那倒是。”


    “話說回來,那種父親還真是到處都有。”


    “那種父親……你是說此村先生?”


    “或許他有他的理由,”高千猶如欲將不慎想像的情景擠出腦外一般,大大地扭曲臉孔。“但我最受不了這種人,真的。男人不管到了幾歲都是隻顧自己,依賴周圍的人。”


    起先高千的語氣隻是閑聊程度,最後卻降到冰點以下,而且不像在對著我說話,反倒變為某種獨白。向來與他人保持物理、精神距離的冷酷高千做出這種人物評價,或許也可說是“反應過度”;但當時我隻猜想她是心情不好,沒放在心上。


    我們在電車站台牌附近找到了電話,高千打到初鹿野先生家中,但他似乎不在。


    接著她又打到上班地點,接電話的職員說他外出,預訂於晚上八點左右回來。


    高千表示屆時會再回電後,便走出電話亭。


    “怎麽辦?還有兩個小時。”


    “先找個地方吃飯吧!”


    “也好,不過我們先回大學一趟好不好?”


    “好啊!要幹嘛?”


    “我想去<smartt·in>看看。”


    “咦?”


    高千穿越斑馬線,一麵朝電車站牌所在的安全島上走去,一麵說明。


    “剛才我們不是也談到了?去年平安夜在友人吉田小姐家舉辦的聖誕派對。華苗小姐或許是打算把這個‘禮物’送給參加派對的某個人;你覺得這個假設如何?”


    “還能如何?或許是,或許不是。”


    “不過,華苗小姐離開吉田小姐家的時間若真的如她母親所聽說的,是在午夜零時以前的話,這個假設在時間上便難以成立。”


    “你的意思是,她跳樓的時間是午夜零時過後,而當時‘禮物’在她的手上;換句話說,她沒道理在離開派對後才去購買‘禮物’對吧?”


    “沒錯。”


    “可是,說不定華苗小姐是更早買的。或許她在前往派對之前便已買好,並帶往會場,卻因為某些原因沒送成,隻好又拿回來。”


    “對,也有這個可能,所以我才想確認一下。”


    “確認?怎麽確認?”


    “詢問<smartt·in>的店員,去年平安夜華苗小姐是在幾點左右來店的。”


    “這太難了吧!他們一天不知得麵對多少客人,更何況已經是一年前的事情了,不可能記得的。再說那種店多半都是學生打工,搞不好當時的店員已經離職了。”


    “你說的有理,但我們姑且試試看嘛!失敗了也沒損失啊!”


    高千都這麽說了,我也沒理由否決她的提議。我們再次在路麵電車上搖晃了二十分鍾,於大學前下車,步行前往<smartt·in>。


    到了店門前的路上,我不知不覺地止步,高千也停了下來;我們兩個仰望<smartt·in>樓身,此時夜幕低垂,看不清公寓輪廓,卻可看見安全梯的照明亮著。我的視線被吸向最上層。


    華苗小姐就是從哪裏跳下來的……如今一想,竟生不出半點真實感。或許是因為我不認識生前的她,但對我而言,就連曾目睹華苗小姐仰臥於路上之事都不帶半點真實感,宛若夢中發生的事一般。


    <smartt·in>店裏滿是客人,每個店


    員都忙碌的四處走動,實在不是叫住人家問事情的氣氛;至少若是由我出麵,他們肯定不會理睬。


    此時高千的美貌便有絕大功效。有個年輕的男店員正懶散的蹲在地上排列商品(換句話說,他看起來最閑),高千見狀便走向他。


    “呃,打擾一下。”


    “咦?幹嘛?”


    劉海垂在額頭前的他起先極不耐煩地回過頭來,但一見到高千,背上便如插了根芯棒似地,刷一聲站了起來。


    “啊,是!你好!有什麽事嗎?”


    “你知道去年的平安夜是誰站收銀台嗎?”


    “啊?”


    “去年的平安夜,有個客人買了這個——”她展示“禮物”給對方看。“我想問這件事。”


    “去年嗎?呃,店長——啊,對了,他去送貨。”


    超商店長為何得送貨?我覺得不可思議,事後才知這家店從酒店時代便有送貨到常客府上的服務,現在開了新店,服務依然持續。


    劉海披垂的他看來並不怎麽困擾,反而哈哈一笑,抓了抓腦袋。


    “對不起,沒人知道去年的事。包括我在內,現在店裏的都是新來的。”


    “是嗎?謝謝。”


    “啊!可是、可是啊,我認識去年在這裏打工的人,不過不知道他當時是不是站收銀台。”


    “真的嗎?是誰?”


    “或許高瀬同學也認識——”


    “哎呀?你怎麽——”


    “嘿嘿,我是安槻大學的。”店員的語氣變得很隨便。“我叫大庭,你聽過嗎?經濟係三年級的。”


    “抱歉,完全沒聽過。”


    “呿!你好冷漠喔!”被斷然否定的大庭氏露出從容的微笑,但心裏似乎相當不痛快。“那就趁著這個機會好好記住吧!大庭世史夫。下回要不要一起去吃飯?啊,對了,平安夜你要怎麽過?有安排活動嗎?”


    “有。”


    立刻被駁回。


    “能告訴我去年在這裏打工的誰嗎?”


    大庭氏似乎很習慣被女孩子拒絕了,隻見他笑著打哈哈,頓了一會兒又說:


    “哎呀,我當然可以告訴你,不過你要和我一起過平安夜,行吧?好嘛!好嘛!”


    “不好。”高千的耐性似乎已耗盡,她低聲說道,轉向一旁。“我不見得得問你,下次我再來請教店長。”


    “啊,等、等一下,我說,我說就是了,好嘛!好嘛!”大庭氏總算明白自己無望,已沒有餘力嬉皮笑臉。“是一個叫今村的,今村俊之,一樣是安槻大學三年級。”


    “哪個係的?”


    “和我一樣,經濟係。”


    “他今天人在哪裏?”


    “在哪裏?應該回鄉了吧!”


    “他家鄉在哪兒?”


    “不,我不知道,真的。”


    “你知道他家的電話號碼嗎?”


    “抱歉,這我也不知道。我才沒興趣問臭男人的電話號碼。”


    “謝謝。”高千微微一笑並轉向我。“記住了嗎?”


    “是、是!”


    “咦?”


    大庭氏總算察覺了我的存在,滿嘴說著“啊!什麽嘛,既然是這樣,幹嘛不早說?害我用錯攻勢!”等意義不明的對白。高千無視於他,扯了我的手臂便走。我們一麵聽著背後的大庭氏說道:“欸,我不在乎啦!”一麵走出<smartt·in>。他不在乎什麽啊?算了,不重要。


    “真是的,別忙著泡妞,好好工作!”


    “看來那個人不太了解你。”


    “為何這麽說?”


    “一般人哪有膽量當麵泡你啊?除了漂撇學長以外。”


    “是啊!再說,要是了解我,也該知道我對男人沒興趣。”


    “是嗎……這可不一定。”


    確實,高千是蕾絲邊得謠言在校園之中相當有名,但一般人都認為這是她被神秘化地過程中產生的都市傳說之一。


    然而,高千在故鄉上高中時,曾交過一個小自己兩歲的女朋友;她們似乎是以悲戀收場,因此高千遲遲無法忘懷,直到前一陣子還戴著她送的戒指。知道此事的人應該不多,就連我也是在偶然的機會之下才得知高千的這件私事。即便是隨時掌握友人動向的漂撇學長,也是聽了高千本人提起,才知道她與“情人”的往事;至於戒指之事,他應該不曉得。


    “總之,這裏得再來一趟。”


    “要怎麽辦?回市區嗎?”


    “不,等到八點打電話給初鹿野先生,和他約好以後再說。不然要是今晚聯絡不上,又是白跑一趟。”


    “說的也是。”


    “還有時間,到< i·l >”吃頓簡單的晚餐吧!


    ***************************************************************************


    < i·l >營業至晚上九點,平時這個時間總是擠滿了吃晚餐的學生,但由於時期關係,現在店內空空蕩蕩。


    “啊!”坐在吧台前、綁著辮子的女孩一見到我們,便飛奔過來。“哇!高千!你跑到哪裏去了?”


    是小兔——羽迫由紀子。她的身材嬌小,如少年一般結實;明明是冬天,卻穿著及膝短褲,光著一雙腿,要是再讓她背上紅色書包,看來便是個不折不扣的小學生。但實際上,她和我們一樣是安槻大學二年級生。她雖是本地人,家裏離學校卻有段距離,因此平時這時期她早該離開大學周圍了;但為了參加鴨哥的婚禮,她仍住在出租公寓裏。


    “哇!高千,你今天的感覺不同耶!”小兔人如其外號,閃著一雙兔子般的圓溜眼睛,頻頻撫摸高千的“喪服”。“你去參加葬禮啊?”


    “不是,去辦一點事情。”


    “那就是相親囉。”


    “我有這麽悲哀,年紀輕輕的就得相親嗎?”


    “因為你看來就是精心打扮過嘛!好酷,好帥!高千身材好,穿這種衣服也超級好看。唔,好帥喔!”


    “小兔如同懸在高千臂上似地似地勾著她的手,往內側的座位走去。思及高千的“性向”,這是個頗叫人心驚膽跳的構圖;不過小兔隻是鬧著玩,目前的高千似乎也沒這個意思——正當我如此思索時,小兔突然轉向我。


    “啊!什麽嘛!原來匠仔也在一塊啊?”


    “是是是,對不起,有我這個閑雜人等在。”


    “你謙虛了。最近匠仔和高千氣氛挺不錯的嘛!莫非是喝了同一鍋酒,發揮了效用?”


    在“夏天事件”過後,漂撇學長以“精神複健”為名,拉著我們到某個高原去,當時我們闖進屋主不明的山莊中,而那山莊碰巧除了啤酒外空無一物,因此我們便開了個不期然而然的大酒宴。小兔所說的“同一鍋酒”,指的便是此事。


    “小兔,你那時也有一起喝酒啊!”


    “話是這麽說啦——咦?啊!這是什麽?”小兔拿起高千放在桌上的“禮物”。“欸、欸,這是誰送你的?難道是匠仔?”


    “不是啦!對了,小兔,我想問你,你聽過今村俊之這個人嗎?”


    “今村?”小兔宛若兔子垂下長耳朵一般,歪頭思考。“他是誰啊?”


    “聽說是安槻大學的三年級生。”


    “俊之啊——哪個係的?”


    “經濟。”


    “不認識,連聽都沒聽過。”


    “是嗎?”


    “那個今村某某人怎麽了?”


    “高千一麵用餐,一麵從去年平安夜發生的事開始娓娓道來,詳細地說明了漂撇學長


    托付之事。”


    “——哦!”或許是因為這件事並非自己直接得知,小兔顯得興致勃勃。“不過實際上,學長是挺辛苦的啦!他現在忙著準備當主持人。明明那麽長舌,站在人前卻會緊張,真是難以相信。學長的心髒可是長了刷毛耶!”


    說來好笑,這個站在人前會緊張的漂撇學長日後選擇的職業竟是女校教師;不過這和本故事並無關聯,又是另一段故事了。


    “啊!對了、對了。”小兔一麵戴著高千脫下的無度數眼鏡玩,一麵說道:“白天我有遇見繪理喔!”


    沒錯,繪理也留在安槻。這可不是指她為了四天後的婚禮而離開老家到安槻來之意;她自畢業後就一直留在安槻,甚至放棄了在家鄉找好的工作——


    “真的?她看來如何?”


    “什麽如何?”


    “四天後就是婚禮了,有沒有很緊張?”


    “倒也沒有,不過和平常是不太一樣。或許是從大學畢業,所以給人的感覺變了,但應該不是緊張。”


    “唔……”


    “這麽一提,她在生鴨哥的氣。”


    “生老師的氣?為什麽?”


    “她說鴨哥還是不讓她進新居,連鑰匙也不給她,所以她的行李物品全都得等到婚後才能搬進去。真是好笑耶!都什麽時代了。”


    鴨哥的道德觀念強到令人難以相信他是生活在現代的日本。他似乎認為婚前性行為傷風敗俗,因此實踐著“婚禮舉行前不可讓新娘進新居”的信念。從前繪理到他家玩時,無論時間多晚,他都不許她留下過夜,一定要開車或叫計程車送她回家;站在女方父母的角度,確實是個令人再放心不過的男人,但總會忍不住教人懷疑他是什麽時代的人。


    “實在有點扯。”


    “不過,或許這麽保守才好。試想,他自己都這麽說了,想外遇時也會有所顧忌吧!”


    “誰曉得?”高千則是貫徹不相信男人的信念。“男人的嘴巴和下半身是完全不同的,要求妻子貞潔,自己卻若無其事地金屋藏嬌。不把這種矛盾當矛盾,正是男人本色。”


    “或許真是這樣。這麽一提,匠仔也是知人知麵不知心耶!別看他長得像小孩在棉花糖上塗鴉一樣亂七八糟,說不定該做的都有做呢!”


    “好啦——”


    高千看來掛鍾一眼,站了起來。時間正好是八點。


    她走向店內的公用電話。小兔一麵看著她的背影,一麵小聲對我說道:


    “——欸、欸,匠仔!”


    “幹嘛?”


    “到底怎麽樣啊?”


    “什麽東西?”


    “就是你和高千啊!還順利吧?”


    “啊?”


    “雖然你們這個組合很另類,但我覺得這樣也不錯。”


    “拜托,她對男人沒興趣。”


    “咦?你在胡說什麽啊?”


    “就是那件事啊……”


    “——哦!那件事啊!可是那已經結束了吧?”


    高千提起她與小自己兩歲的“女友”之間的悲戀時,不隻漂撇學長與我,小兔也在場;但她和漂撇學長一樣,不知道戒指之事。


    “那已經是過去的事了。我從前讀國高中時也崇拜過學姐啊!這就像麻疹,真正的同性戀和這種情形是不一樣的。高千隻是因為她本人不否認,那些不負責任的謠言才會定型下來的——”


    就我所知,在校園之中與高千最為親近的女性朋友便是小兔,沒想到她卻是持如此看法,令人意外。人的想法還真是難以預料。話說回來,或許正因為她深信那隻是單純的謠言,所以才能天真無邪地對著高千撒嬌吧!


    “是謠言嗎?我覺得——”


    我覺得不是——我本來要這麽說,又臨時住了嘴。別小看小兔這樣,她相當敏銳,肯定會問我為什麽這麽想,到時我可沒自信瞞過去。高千雖未叮囑我不可將戒指之事告知他人,但這種事本不該隨口向人提起。


    “你覺得什麽?”


    “呃,我覺得——”我試圖蒙混,卻脫口說了些奇怪的話。“不是就好。”


    “咦?啊哈!匠仔真老實,好可愛。”


    “不,我的意思是,美女是人類貴重的財富,像高千這樣的女人對男人沒興趣的話,太浪費了——”


    我這麽說,簡直和漂撇學長一樣嘛!莫非是因為我老和他一起喝酒,連想法都漸漸相像起來了?這麽一想,覺得有點可怕。


    “好,就當作是這樣!”


    這時候高千剛好走回來。


    “——什麽事情就當做是這樣?”


    “唔?嘿嘿嘿!”


    “你幹嘛啊?小兔,怪惡心的。”


    “沒事!”


    “怎麽樣?初鹿野先生他——”


    “他會來這裏。”


    “咦?”


    據高千說明,她再度打電話到公司時,初鹿野先生尚未歸來;不過這次接電話的職員比上次的機靈,以手機聯絡了初鹿野先生。初鹿野先生正要回公司,剛好進過安槻大學附近,便說要順道前來< i·l >。


    “還挺幸運的嘛!”


    “嗯,我還以為得到市區去。要是去市區,回來時搞不好沒電車坐,還得搭計程車回來。”


    “那得花不少錢。”


    “不過,反正最後錢都是小漂出嘛!”


    “咦?學長出?”


    “當然啊!這是小漂個人的請托,包含剛才的白包在內,所以經費事後我都會一分不少地向他要。”


    原來如此,這話倒也有理。


    說著說著,不到五分鍾時間,一個鵝蛋臉上掛著眼鏡的三十餘歲男子出現於店內。當時沒其他客人,因此他直接走向我們座位。


    “呃,抱歉,請問是你們打電話給我的嗎?我是初鹿野——”


    “勞煩你跑一趟,不好意思,敝姓高瀬。”


    小兔蹦的起身,迅速走向吧台,或許是想給我們方便吧!初鹿野先生往她的位子坐下。


    “在你百忙之中打擾,真的很抱歉。”


    “不,正好我也想找間咖啡店休息一下。”


    “這麽說來,你等一下還要工作?”


    “是啊!不到半夜應該做不完吧!平時就是這樣了。”


    從前我曾聽說過,許多地方上的中小企業向來是重複周轉、還款以勉強維持經營,因此加班時數往往多到有犯罪嫌疑;據說不少公司若是遵守勞動基準法便會關門大吉,令人不勝唏噓。


    “——聽說……”他一口氣喝幹了水,又點了杯咖啡,鬆開領帶。“你們有關於華苗——此村小姐的事情要和我談,不知是什麽事?剛才的電話裏,我聽的不太明白。”


    “其實是——”


    高千遞出“禮物”,重複今天第三次說明。


    初鹿野先生起先聽得興致勃勃,但中途卻變得坐立不安,視線開始遊移,溫厚的微笑消失無蹤,顯得若有所思。


    說明結束後,有好一陣子他全無反應,仿佛忘了眼前坐著幾個初次見麵的人,隻是茫然地盯著空中。後來他終於開了口,視線卻依然朝著其他方向。


    “——很遺憾,這個禮物應該不是為了我買的。”


    “為什麽你這麽認為?”


    “因為——不,”初鹿野先生猶如從催眠狀態中突然清醒過來一般,眼鏡的焦點對上了。“不,請允許我不說。光憑想象說話,隻是中傷死者而已。我希望能在美好的狀態下忘了華苗。”


    這話聽來別有深意,而且教人不禁產生負麵聯想。


    “今天我們去找過華苗小姐的母親。”


    “是嗎?”


    “


    她媽媽說無法相信女兒會自殺。”


    “那當然,我也無法相信。”


    “這麽說來,你想不出任何華苗小姐自殺的理由?”


    “怎麽可能會有理由?不,當然,並不是她的每一件事我都知道。事實上,華苗——”他又在引人產生負麵聯想的時機閉上了嘴。“……或許華苗一直獨自煩惱,隻是沒讓伯母和我知道而已。不過,至少我沒察覺任何可能的理由。”


    “假如華苗小姐不是自殺,又是為何而死?”


    “意外——不可能。案發現場的樓梯間放著她折好的大衣和擺齊的鞋子,光看這一點就知道不是意外,顯然是自殺。若不是自殺——”


    “或許就是被人所殺?”


    “沒錯。”麵對高千的挑釁,初鹿野先生爽快地點了頭,令我覺得有點掃興。“不是自殺的話,就是這樣了。”


    “不過,華苗小姐有被殺的理由嗎?”


    “不,應該沒有,至少我想不出來。隻不過——”


    “隻不過?”


    “要論嫌疑,頭一個就是我。”


    我很驚訝,為何他刻意自揭瘡疤?實在令人難以理解。


    然而,之後的發現,使我略微了解了他的心境。說穿了,他一直想要找個人傾訴;當然,並非任何人都行,必須具備充分的理解力與包容力,足以促進他的自我放棄衝動——就像高千這樣。


    “這可不隻是猜想,實際上,我就被警方懷疑過。雖然狀況顯然是自殺,但既未發現遺書,相關人士又完全想不出理由,警方自然也把他殺列入考量;而此時被當成嫌犯的,就是與華苗訂婚的我。”


    “為什麽?警方有什麽根據懷疑你?”


    “我和華苗那陣子正好有點爭執,這時似乎傳入了警方耳中。”


    “爭執?原因是什麽?”


    “我對她有點誤會——不,我一直以為是誤會,但現在跑出這種東西,或許不是誤會了。”這種東西當然指的是“禮物”。“華苗和我相識之前,有個交情深厚的男性朋友;她在和我訂婚以後,依然常和那個男人見麵——我聽到這個傳言,曾經追問過她。所謂的爭執,就是這件事。”


    “華苗小姐怎麽說?”


    “她說曾和別的男人交往是事實,但現在和他已沒有任何瓜葛了。”


    “你相信了嗎?”


    “我沒理由懷疑——當時沒有。”


    “禮物”坐鎮於初鹿野先生的視線前端。他在想什麽,可說是顯而易見。他猜測華苗小姐在去年平安夜帶著禮物去找那個男人;當然,照這個想法去推斷的話,對方便是住在<禦影居>。而華苗小姐和對方發生了爭執,一時衝動,跳樓自殺——帶著沒能送出的“禮物”。


    “你知道那個男人是誰嗎?”


    “不,完全不知道,隻聽說是她弟弟的朋友,不過畢竟是謠言,有幾分可信度很難說——”


    “對不起。”


    “咦?”


    “雖然追本溯源,是我帶了這個來——”高千拿起“禮物”。“製造了你無法相信華苗小姐的原因,說這種話或許很自私;但我還是希望今後你能繼續相信她。”


    “嗯,當然,我也是這麽打算的。”


    初鹿野先生雖然點頭,但他心中的疑惑顯然已逐漸化為確信。我果然被她背叛了——他的眼睛如此訴說著。


    “等我查出這是要送給誰的以後,會再向你報告。”


    “不,請不用費心了。要是一直沒接到你的電話,我又會疑心是不是自己的負麵想象成真了;所以無論查出與否,都別聯絡我。或許是我自私,但我真的希望能一個人靜一靜。”


    高千露出泫然欲泣的受傷表情,我是頭一次見到她在別人麵前如此顯露感情。


    “我懂了。”然而,她隨即恢複原來的冷漠表情,低頭致意。“很抱歉,給你添了很多困擾。”


    “不……”


    “恕我冒昧,我還想再問一個問題,可以嗎?”


    “什麽問題?”


    “你當初是怎麽和華苗小姐認識的?”


    “怎麽認識的?”他顯然對高千突然有此一問而感到困惑,但依然爽快的答複。“透過共同的朋友認識的,或許說是那位朋友介紹的,總之差不多是這個意思。”


    “那位共同的朋友是?”


    “是一位叫做吉田幸江的小姐,她和華苗是同學。順道一提,和我也是同一間高中畢業的。”


    和剛才此村小姐的母親所說的為同一個名字。


    “你說是介紹,是哪一方要求介紹的呢?”


    “沒人要求。吉田小姐是個上流人士,是本地知名大地主的千金小姐,常在家中開派對;她似乎很喜歡這類活動,每當住在外縣市的同學們放假回鄉時,她就會召集大家相聚。”


    “為人很熱心啊!”


    “對。我也曾受邀到她家參加過新年派對一次,約兩年前吧!不過到場的都是文化人——”


    “文化人?”


    “比如活躍於中央的作家、設計師、攝影師之類的,還有藝人和國會議員。”


    “這些人全都是她的同學?”


    “不,雖然同是海聖學園出身,但畢業年度各不相同。其實也不光是這個原因,總之我就是覺得每個人居住的世界都和自己不一樣,很難打進他們的圈子;當時吉田小姐大概是顧慮到我,便介紹華苗給我認識,說我們一定談得來。這就是我們第一次見麵。”


    “之後你便和她開始交往?”


    “對。後來我就算受吉田小姐邀請,也沒再去參加派對了,卻時常和華苗單獨見麵——這有什麽問題嗎?”


    “不,我隻是猜測你們是否為相親認識的。”


    “相親?不,不是。不過吉田小姐挺喜歡替認識的人湊對,或許就這層意義而言,算是相親吧!”


    “華苗小姐的爸爸可有逼她結婚?”


    “沒有,正相反。”


    “相反?”


    “華苗的爸爸應該反對她和我結婚。”


    “反對……真的嗎?”


    “華苗曾向我提起,說她爸爸似乎不讚成。她顧及我的感受,沒告訴我具體理由為何。但我大概想象的出來。如你所見,我是中小企業的上班族;因為加班時數多,收入還過得去,但生活卻不規律,很難兼顧家庭。我想伯父就是不喜歡我這一點吧!站在他的立場上,應該很希望女兒的結婚對象和自己一樣是公務員。”


    “公務員?這又是為什麽?”


    “為什麽啊……”初鹿野先生有些困惑,重新打量高千;他似乎察覺她是外縣市出身的。“該怎麽說呢?在地方上,‘公務員信仰’的價值觀根深蒂固——不,不見得每個地方都是這樣,該說在安槻是如此。”


    “‘公務員信仰’?”


    “簡單的說,就是收入穩定,隻要沒犯天大的錯誤,不必擔心被炒魷魚;上班時間也固定,不會因工作過度繁重而過勞死,也不會疏忽家庭——當然,同是公務員,狀況應該各有差異,但在鄉下地方,這種‘鐵飯碗’的印象格外強烈,所以有不少人認為有本事的人都會去當公務員。”


    “華苗小姐的爸爸也是這麽想的?”


    “對,他心裏應該覺得我不配當他女兒的女婿吧!不過,因為伯母是站在華苗這一邊的,後來他才心不甘情不願的答應。”


    “華苗小姐的爸爸本身也是公務員嗎?”


    “他在市公所工作。據說華苗和她的弟弟英生也是因此成了公務員。不過我聽見風聲,說英生最近辭掉了工作。”


    “辭掉工作後在做什麽?”


    “英生嗎?我不清楚。事情發


    生後,我和此村家完全沒來往。”


    “是嗎?我明白了。真的很抱歉,造成你諸多困擾。”


    “不……”


    初鹿野先生完全沒喝他點的咖啡,便離開< i·l >;雖然他曾一度露出回頭的跡象,最後還是麵向前方離去。


    “——事情的發展好像越來越沉重了。”小兔從吧台回到桌邊。“欸,我看還是把這個丟了吧?”


    她將“禮物”高舉至茫然出神的高千眼前。


    “咦——為什麽?”


    “現在才拿這種東西去找死者的情夫,我想對方一定也會困擾的。”


    “對方困不困擾。我們管不著;再說,還不確定這是華苗小姐為了情夫買的啊!連有沒有情夫都不知道。”


    “都一樣啦!不管真正的受贈者是誰,一定已經不在乎這個東西了。”


    “但我們也不能因此就算便丟掉吧?”


    “我倒覺得丟了它,把一切忘掉最好。見過剛才的初鹿野先生以後,你也應該懂了吧?搞不好會出現更沉重的告白呢!”


    “是啊!可是我無法半途而廢。”


    “高千,這不像你的作風耶!你幹嘛賭氣啊?”


    “賭氣?”高千似乎打從心底驚訝。“我……在賭氣?”


    “是啊!你說是不是?匠仔?”


    略微遲疑過後,我點了點頭。雖然不知是不是賭氣,但高千確實有點奇怪。


    比如說,為何她要詢問華苗小姐和初鹿野先生的相識經過?她猜想正芳先生曾逼華苗小姐結婚,根據是什麽?對初鹿野先生的一連串問題,真正的用意為何?


    高千變得感情用事——我強烈的懷有這種感覺。與其說是因為“禮物”,倒不如說是因為華苗小姐自殺之事。


    她會變得如此,應該有個具體的契機才是。起先她隻是想妥善的處置“禮物”,後來卻將感情深深的投射至華苗小姐身上,(事後回想起來)甚至將自己視為華苗小姐。當然,一起行動的我也該體驗過那個契機,但此時的我還想不出是哪件事。


    “你想立刻去吉田小姐家,是吧?”


    我因為太過擔心,忍不住說了這句話,但是顯然是“失言”。果不其然,我還沒時間後悔,高千便已不可置信地張大眼睛瞪著我。


    這不是因為我沒說中。高千瞪我,是因為我毫不客氣地侵害她的心。她最討厭旁人——尤其是男人——擅自解釋或斷定自己的心思(不管有沒有說中),甚至說是憎恨也不為過。換作平時,高千鐵定會立刻表示要和我絕交。


    然而——


    “不必說下去了,匠仔。”高千放柔表情,語氣猶如勸誡耍賴的小孩。“你的意思是,今天已經很晚了,明天再去找吉田小姐,對吧?好,就這麽辦。”


    我不禁與小兔麵麵相覷。小兔雖為高千“過度溫和”的反應吃驚,但她的驚訝僅維持了一瞬間,隨即又一麵竊笑,一麵用手肘頂了頂我的側腹;她雖沒出聲,嘴唇卻說著:“我就說吧!”


    小兔完全誤會了。她認為高千沒追究我的“失言”,是因為對我有好感、視我為特別,但根本不可能是這回事。


    別說退一步,就算退個百萬光年來想,假設我是高千的“男友”好了,這份關係也早因方才的“失言”而化為泡影。簡單地說,高千就是這種性格:未經“許可”而企圖“幹涉”自己的人,即使是最愛的情人,也絕不原諒。


    事後回想起來,這次的高千從開始到最後都很“怪異”。我這種說法或許奇怪——她充滿了平時絕沒有的“慈愛”。當時我雖認為應該不是因為聖誕節將近之故,卻完全沒想到是因為她將感情投射於華苗小姐身上。


    “哦!你們都在這裏啊?”漂撇學長走入店內。“沒半個待在公寓裏,害我到處找不到人。”


    製造高千煩惱的元凶一派輕鬆地扯著破銅鑼嗓,踩著啪啪作響的腳步走過來。


    “啊!累死了、累死了,以後我再也不幹婚禮主持人啦!竟然還得想餘興節目,唉!要是我沒說要做就好啦!真是的,我的誌工精神太旺盛了。”


    姑且不論漂撇學長究竟有無正確理解誌工精神一詞的意義,總之他似乎相當認真在準備婚禮——虧我還欽佩了他一下,但之後他又故態複萌。


    “好啦!去喝一杯——哎呀?”他發現放在桌上的“禮物”,一把拿起,“喂!搞什麽啊!還沒替我還啊!”


    而且口無遮攔的說了這種令人大皺眉頭的話。


    “慢著!”碰!小兔拍桌而起。“犯不著這麽說吧!學長。高千可是——”


    “沒關係、沒關係。”


    高千竟然吃吃笑了起來,那爽郎的笑容是從平時的她絕無法想象的,因此不光是漂撇學長,連小兔都陷入茫然自失狀態。當然,我也一樣。


    “可、可是,高千……學長說的太過分了嘛!他根本不知道你有多辛苦!”


    “沒關係,過分就是這個人的存在意義。”


    “咦?是、是嗎?”對高千笑容沒轍的小兔表情立刻柔和下來。“說的也是。這麽一提,或許這就是學長。”


    “咦?呃……莫非,”想當然耳,不習慣高千笑臉相迎的漂撇學長反而不安起來。“我說了什麽不該說的話?”


    “沒關係、沒關係。好啦,不是要去喝一杯嗎?”


    “嗯!對了,高千,你今天穿得挺高雅的嘛!”


    “哎呀,謝謝你的關注。”


    “當然關注啊!不過有點像喪服——啊!原來如此。”他似乎聯想到這是為了拜訪此村家而做的打扮,恍然大悟地點了點頭。“反正很好看,嗯,非常好看。”


    “就是說啊!很漂亮!很好看!”小兔猶如自己被讚美一般地雀躍不已。“高千平常可以多穿這種正式服裝,真的很好看!”


    “稱讚得也夠多了,各位,恕我失陪一下。”


    說著,高千再度走向公用電話。當然,她是為了和吉田小姐約定明天見麵的時間。看著她的背影,我突然有了個怪念頭。


    莫非高千喜歡學長?雖然這可說是意外性的極致,猶如草食性動物和肉食性動物般的組合;然而一旦試想,又覺得不無可能。


    高千與漂撇學長在校園裏總是形影不離,但大家都認為那是因為高千不敵漂撇學長的死纏爛打,無可奈何才與他同行,我也是這麽想的。這個想法應該沒錯,隻不過,他們倆地關係不見得永遠如此,高千的心中難保不會起任何化學變化。


    我這麽想不為其他,全因為高千竟對漂撇學長繼我之後的雙重“失言”攻擊無動於衷。高千的性格的確是怒極反笑,但這回並非這種情形。她縱使嘴上不饒人,最後卻仍是寬恕漂撇學長,難道不是因為對他有好感嗎?


    不,慢著,應該不是吧!仔細一想,我這個理論豈不是和小兔方才的“誤會”一樣?這麽說來,高千的“異變”並非出於這類抒情的理由……我越來越感混亂。


    高千一回到桌邊,便拍拍我的肩膀。“她說明天傍晚可以。”


    “什麽?什麽東西?什麽東西可以?”


    學長一臉輕鬆地湊過臉來。


    “約會。”


    “什麽?”


    “不過對象是女人。”


    “搞什麽,別嚇我嘛!我還以為你要和我以外的男人——”


    “匠仔也要一起去。”


    “咦?那我也去。”


    “和‘禮物’有關,你要去?”


    “咦?啊,是這麽回事啊……”雖然不明就理,但從現場的氣氛,漂撇學長似乎也明白自己的請托替高千造成了麻煩。“那這次換我去,那個交給我。高千,你不用去了。”


    “


    沒關係、沒關係。”


    “還說沒關係,你啊……”


    “小漂,你不用想這麽多餘的事情,專心練習主持吧!”


    “真的沒關係嗎?”


    “沒關係!不過今晚要由你請客。”


    “小事一樁,可是……”


    “好啦!大家走吧!”


    高千難得表現得興衝衝,反而更凸顯她對這件事的執著,令我感到不安;她仿佛看穿了我的心思,在前往<三瓶>途中,靠到我身邊來,在耳畔如此輕聲說道:


    “——你可別誤會。”


    “誤會什麽?”


    我猜想她不願被人聽見,便跟著輕聲回話,以免傳進小兔與漂撇學長耳中。幸好他們倆邊走邊談婚宴的餘興節目,聊得正起勁,完全沒注意我們。


    “我這次並不是想玩‘偵探遊戲’。”


    這麽一提,我才想起高千有這個“興趣”。平時的她缺乏感情,對任何事都是漠不關心也毫不感動,簡直教人懷疑她是否精神上有缺陷;但有件事卻能讓她灌注所有熱情,那就是探究“謎題”。說歸說,對高千而言,解密本身並不重要,她的興趣是在於成立與推翻假設。我是頭一次聽她以“偵探遊戲”來加以形容,聽來頗有自嘲意味。


    華苗小姐為何在送出“禮物”之前就自殺了?正因為對這個謎題感興趣,高千才一口答應了漂撇學長的請托——為何我沒想過這個可能性?真是不可思議。事實上,當初她應該有這種企圖;但從“偵探遊戲”四字之中所含的自嘲意味判斷,或許她的言下之意是現在已非如此。


    “不過。我嘴上這麽說,或許到頭來還是一樣。”


    “怎麽說?”


    “我想多了解華苗小姐。”


    “了解她什麽?”


    “匠仔,你不想多了解她嗎?”


    “所以我才問,要了解她什麽啊!”


    “沒人想得出她自殺的理由。她的母親、初鹿野先生及其他人都——”


    “你懷疑她不是自殺,是被殺的?剛才你對初鹿野先生也這麽說——”


    “我現在並不這麽懷疑。我認為華苗小姐是自殺,我想知道的是理由。”


    “自殺的理由——”


    “或該說我已經知道了。”


    “你知道?”


    “我覺得隻有一種可能。當然,我希望不是,希望她不是為了那種理由而死;但若她是自殺,理由便隻有一個。”


    “到底是什麽理由?”


    高千沒回答,隻是如此獨白。


    “或許認為華苗小姐是被人所殺,還讓人覺得好過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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