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之上,


    保和殿中的初試最終保下了二十一人,於這日的早朝之上參與當日的真正的殿試,皇帝就著林子清呈上的卷宗仔細翻看了幾個舉子的籍貫來曆,皇帝想著這二十一個舉子之中,聽聞好似還有個林子清的門生,招了身旁的王公公過來,王保與他耳語幾句之後,皇帝便有意無意的將視線撇過了殿中那個難得不卑不亢翩翩而立的青衣書生,“倒是和他一般如出一轍的性子。”


    物以類聚,人以分群,他便是要尋個門生到頭來也好似如他一般無二的性子,他倒也是一副好眼光。


    緣之殿試,這日的早朝比之平日還要更久一些,皇帝瞧著手中的幾份考卷,視線停在了那份字跡俊秀無雙的文章上,不由歎道,這文章倒是真的做得好啊。可惜了,有時候功名對很多人而言,並非隻有文采風流才能取得的,若是那顧姓舉子的年紀再大上幾輪,或許他還能親點上他一個新科狀元,一如當年的林子清,然而,當時的時局與如今已經大不相同了,這顧惜朝的年紀也實在是太年輕了,年輕得多讓底下的官員存上幾分的忌憚,當初已經有了一個林子清,有了前車之鑒,底下的那群官員如今哪還能輕易買上他的帳。


    他可以點上一個七老八十的小老兒成了這頭名狀元,皇城幾個官家公子也都可以攬了這頭名狀元,獨獨這顧惜朝卻是不能,顧惜朝雖已拜入林子清林將軍門下,也算是有了憑借,然而,林子清恰恰所代表的正是朝中新興的一股三方勢力,當日裏年紀輕輕的寒門士子如今已成了舉國上下聞名已可遐邇的朝中權臣。


    新生的勢力若是太過茁壯起來,朝中老臣定會多少心生不忿,顧惜朝能出現在這朝堂殿試之上,托了他林子清的麵子,也正因著那林子清的麵子,他又不能表露得太過出色。


    皇帝隨手在那卷上全了紅筆,既不能太過搶眼,壓得太過未免也惹人疑竇,故而,沉吟片刻後,便點了個探花,又是個瞧上去清俊好看的書生,襯著這探花郎,倒也不失為一段美談。


    朝中已經有言,林將軍,或許合該稱之為林參政這屆科舉最大的收獲便是尋得了兩個頗合他心意的門生,其中一個已經不必說,自是那長安城中一時風頭無兩的俊秀無雙的探花郎顧惜朝,長安城中更有人言之,這顧惜朝當真不愧是那林大人的門生,便是那一身的風采,怕也隻有當年的林相公能與之相較一二了,至於這第二人,卻是大大出乎了眾人意料之外,正是那日在殿上堪堪吊在最後的甲榜二十一的一進士沈譚。


    甲榜二十一,若是在尋常人看來已是極為出色了,然而,相較於那朝堂之上個個文采風流的舉子之中未免也就有些不夠看,也不知這林大人是看中了這人的哪一處,竟也一並將這人收作了門生。


    傳聞之中,似乎更有一樁趣事。那沈譚聽聞將為那林大人的門生之時,當日裏那頗為五彩斑斕的臉色實在是好看得緊,半是狂喜,半是忐忑,最後,在拜師宴上,那林大人隨口提點了一句:“小子所作文章倒也還算言之有物。”


    沈譚本是心下一喜。


    “隻是這性子實在是該改改了。”隻聽得那林大人隨口又道,“聽聞那日裏與你在那那天然居中相會的萍水之友,如今可是相識如何?”


    此話一時之間卻是驚得沈譚幾近從位子上彈跳了起來,隨後,沈譚麵上倏忽便是一紅,遂隻好頗為忐忑地遲疑著言道:“當日……當日裏是學生魯莽了,待請老師責罰。”


    說來,沈譚本以為林子清早已將那天然居相會之事拋之於腦後了,莫不然,便是他想破腦袋,也實在想不出這林大人收他作門生的意圖所在,卻怎料,這林大人將著此事記得比自己還要清楚幾分,心道,莫不是這林大人這會子中途想起來,可不就秋後算起賬來了,心下這麽想著,麵上的神色卻是不由又苦上了幾分。


    然而,未等沈譚回過神來,林大人卻已經接過了沈譚手中那杯拜師茶,悠悠地說道:“你的眼光倒確實不錯,那老板於我留下的那間雅間是那天然居風景視野最為不錯的一間。”


    林大人不緊不慢的說道:“天然居近來據說又出了新品桂花糕,聽聞倒是不錯,下回去天然居走上一趟的時候,得了空,倒是可以於我捎上幾份。”


    林子清說來的原本也不過是一句用來緩和幾分氣氛的客套話。林子清心下倒是覺得對此事有些不以為意,這沈譚雖然多少有些紈絝心性,但即使在當日看來,溫聲細語的說話,本性應當算是不壞,商人巨賈之子,行事之間多存了幾分與其他舉子交際的心思本也不值得多少奇怪,當然,這些多少有些偏門的把戲他卻是不怎麽關注的,倒是當日裏見到沈譚的文章的時候,眼前卻有幾分眼前一亮的感覺,文筆之中或許當真少了幾分才氣,那份侃侃而言,針砭時弊的答卷至少還是讓他極為滿意的。


    林子清雖極少收下幾個門生,於那顧惜朝是惜才,甘願於他提供一個施展手上百般手段的機會,至於這沈譚,才是真心存了幾分提拔磨練的心思,滿腹酸朽的秀才他自是瞧不上眼的,挑來挑去,最終才定下了一個沈譚。


    旁人隻當感歎著這沈譚的一番好運,卻是不知,這一門生本也是他自己千挑萬選才擇出來的好苗子。


    沈譚聽罷,瞪了半刻的幹眼後隨後才磕磕絆絆的說道:“學生……學生謹記了。”


    然而,卻正因著那本以為是最客套不過的客套話,以至於後來,每日清晨,林將軍的府上每日都會有送來一份從天然居打包而來的桂花糕,整整一連送上了半月。


    林子清:……


    近來,穆子俞時常調侃他的弟子道:“初為人師的感覺如何?可還算是習慣?”


    林子清道:“很好。”


    穆子俞又道:“怎麽個說法?”


    林子清緩緩說道:“天然居送來的一日一份的桂花糕,老師你可要嚐上一嚐?”


    穆子俞遂笑眯眯的說道:“既是你的弟子拿來孝敬他師父老人家的,還是你自個兒好好消受一番的才好。”


    初見之時,瞧著本像是個精明得很的人物,結果這近日來在他身邊好生上躥下跳了一番,林子清不由淺淺的歎上了一口氣,難得收了兩個門生,一個心思便是又沉又重,至於另一個……竟是一個時常上躥下跳,又偏愛惹是生非,跳蚤一般的糊塗小子。


    ……


    春闈剛過不久,殿前三甲的名聲尚還未全然過去。已為三甲之後,顧惜朝便被皇帝派去翰林院任了一個閑職,近日裏便一直住在了那翰林書院中,平素偶爾撰寫幾篇文章,也就權當是練筆了,照著朝廷一貫的例律而言,殿前中榜的考生一般在獲重用之前,向來都會先派往各地的知州離京接觸幾年的政事,想來,此次的打算想必也相差無多了,再過些時日,便該到要調任的時候了。


    這日裏的午後,忽然變了天色,原本還是一片晴朗得很的天空,午時過後,便開始積起了烏雲,連起了一陣淅淅瀝瀝,惱人的細雨來。


    怡紅樓上一錦衣公子於樓上向著街上望上一眼,一眼瞧去,卻是瞧見了一正在雨中緩步而來的青衣書生,那青衣書生似是覺察到了男人的視線,恰是那一抬頭的瞬間,卻是讓那錦衣公子真真切切的瞧見了那青衣書生生得一副何等豐神俊朗的模樣,確實是個當真生得好看俊朗的年輕書生。


    然而……


    那顯然已經顯了幾分醉意的錦衣公子懶懶地靠在了那怡紅樓的橫欄之上,軟著身子,眯著眼睛忍不住又向著那街道上望去,身旁衣衫已然半褪未褪的舞姬本想扶著那錦衣公子進屋,卻聽得那錦衣公子忽而問了一聲,“樓下那人……嗝……可知是何人?”那公子甚至中間還忍不住打上一個不堪的飽嗝。


    那舞姬隨意的向著那樓下望去了一眼,“公子,是林將軍的門生,正是今年那文采風流的探花郎顧惜朝。”


    那錦衣公子說來也是這屆春闈的考生,入了乙榜,在尋常人看來似乎都已是祖上積德了,然而,於這個向來有些恃才傲物的官家公子而言卻是萬萬有些接受不能的。那公子於幾日前便開始在這怡紅樓中喝起了悶酒,住的是綾羅軟帳,懷裏抱的是溫香軟玉,那公子醉得有些糊塗的時候,時常喃喃地說著一句“當朝重臣傅中丞是我姨父。”,樓裏的姑娘平時也都隻當這人再說些胡話,胡話也就胡話了,索性隻要這人付了銀子,便是那客人非得認著自己是天上的神仙,她們也隻得應和。


    那錦衣公子指著樓下那青衣書生,腳下的步子忍不住又是一個不穩,“我瞧著……嗝……瞧著他,怎麽有些眼熟?”


    “像是,像是……那十年前的長安城你們怡紅樓裏的頭牌……嗝,顧盼兒?”


    二十年前引得長安城中多少達官一擲千金的傾城名妓顧盼兒,許是顧盼兒的名氣實在太大了,也許是因著這看著年紀不過而立的公子早年便已開始混跡於那青樓之中,竟然當真明明確確的指出了那顧盼兒的名字。


    ——顧盼兒?


    那舞姬腦中的念頭近乎一閃而過。那錦衣公子若是不說還好,然而,一旦挑破了,那日她在樓上確實清清楚楚的瞧見了那跨坐在馬上那探花郎的麵容,清俊,儒雅,秀逸……那眉目,那五官,聯想到那二十年前紅遍長安城的怡紅樓裏的頭牌名妓顧盼兒的樣貌,竟然,當真有著七八分的相似。


    想到此處,那舞姬心下卻是不由的跳上了一跳,忽然覺出了似乎從尾骨開始傳到了頭頂的一陣寒意。


    顧盼兒,顧盼兒……那年紀已經算不上年輕得舞姬又忽然想到了一事,二十年前的顧盼兒身邊可不是就跟著一個年僅三四歲的幼童,顧盼兒的兒子,一個瞧上去粉雕玉琢的男娃,對了,顧盼兒平日裏都喚著她的兒子什麽名字……


    ——……惜朝。


    ——……惜朝,惜朝。


    顧惜朝!


    念頭一經通達,那舞姬此時早已顧不上那一身錦衣的公子,全身上下此時竟已經不由泛起一陣森然的寒意來。


    若當真是那顧盼兒的兒子……當真是那顧惜朝……若是……


    帽妓之子,為賤籍,是為下民,終身不入科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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