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說起來那個年輕人太不懂禮貌了!」


    不經意說出的那句話,引起大家接二連三地提出意見。


    平常礙於麵子與自尊而沒有表現出來的真心話,現在從聚集在後台休息室裏這群人的嘴巴,開始一一吐露出來。


    「明明就沒有多少經驗。」


    「我看他啊,隻是被媒體玩弄的醜角罷了。」


    「不過,最近那家夥目中無人的態度實在讓人看不下去了!」


    「一點也沒錯,彷佛自以為是音樂界最有聲望的人。」


    「別理他!他隻是受到喜歡新鮮感的大眾歡迎而已!」


    「沒錯,要是我們太認真在意他那種輕浮的音樂,就未免太笨了。」


    「可是……」


    在場沒有人高聲批判,但是從他們刻意壓低聲音的言詞中,可從許多地方透視出他們的嫉妒、不安與扭曲的自尊心。講白一點就是在發牢騷,但是拐彎抹角的語氣卻讓後台休息室的氣氛變得陰沉沉的。


    隻不過,也難怪他們會想要發牢騷。畢竟今晚的演奏會,本來是以他們為主角的公演。照理說那應該是身為老練的演奏者——也是音樂界大老的他們,所表演的高格調古典音樂盛事。


    但是,那卻被一名年輕的音樂家搞砸了。


    盡管到場的觀眾呈現出過去未曾見過的盛況,但一大半都是平常對古典音樂毫無興趣也沒有素養的普通人。他們隻是為了年輕的音樂家而聚集在此的追星族。他們居然為不過是擔任配角的年輕音樂家演奏——偏偏就有這種事——歡呼呐喊。演奏結束後還誇張地鼓掌,不識趣地吹口哨,甚至還要求安可而破壞公演的程序。而且,甚至在年輕音樂家的表演結束以後,有不少觀眾就急急忙忙的離席了。


    根本就一點禮貌也沒有。不,重要的不是禮貌這個問題。而是他們根本就缺乏麵對崇高音樂的心理準備。


    不過,更令人火大的,應該是把那種觀眾、那種愚蠢的演奏會視為理所當然,甚至是從旁煽風點火的年輕音樂家本人吧。


    雖然大家參與同一場公演,他卻不但沒有向前輩打招呼,反而還仗著讚助者對他的厚愛,連演奏曲目都加以幹涉。更可惡的是,他不過是區區的配角,竟然還得意洋洋地回應觀眾的安可,這在在證明他沒有恪守自己應有的分際。


    然後,更令人無法原諒的,是那個年輕音樂家並不覺得自己的行為可恥——不,別說是感到可恥,反而還覺得很驕傲。他對自己的人氣感到驕傲自大,把理應尊敬的音樂界前輩們,當成窮極潦倒的老頭般瞧不起。


    「不過是初出茅廬的年輕小夥子,居然這麽得意忘形!」


    這應該就是把後台休息室這群自稱為大老的演奏者們內心的不快,歸納起來的一句話吧。


    隻不過,也並非所有人都持反對意見。


    「不過,這樣不是很好?誠然他的音樂就一般古典音樂的觀點來看,或許並不正統。但是,讓平常對音樂不感興趣的人們開始注意音樂卻是不爭的事實。若能夠帶動整個音樂界,對我們來說也是好事吧。像今天的演奏會,或許就基於這個契機而真正啟發了人們對音樂的喜好。」


    但是,周邊那些人隻是露出含糊不清的苦笑,沒有人認同這種觀點。


    當然他們不否認這是擁護薩裏艾爾的說法。他們也明白有那樣的看法,但就是無法認同。歸根究底來說,他們在意的並不是「音樂」,而且「自己」。


    「……和屋老師您覺得呢?您對那個男人有何看法?」


    當眾人把那個問題丟出去的同時,視線也集中在後台休息室某個男人身上。是坐在距離其他人稍遠的地方,默默保養樂器的男人。


    他是一個高齡的老樂士。隻不過他年邁的容貌卻帶有信念堅定的風格,全身靜靜散發著威嚴氣氛。


    雖然個子有如孩童般矮小,但背脊挺得直直的。白發梳理得優雅整齊,下巴留著長長的白胡須,尾端還綁起來。他削瘦的容貌中,看不太出感情的眼睛與緊閉的嘴唇,顯示他的個性固執己見。


    他——和屋·海森眼神銳利地看著發問者。


    然後,隻說一句話。


    「……不過是個毛頭小子。」


    雖然他的聲音非常冷漠,但周遭的人們仍輕聲「喔喔」地一陣嘩然。臉上還浮現出自得意滿的喜悅表情。


    受邀參與這次公演的成員,基本上都是音樂界的老手。但是眾人公認「真正」的「音樂界大老」,就非他——和屋·海森莫屬了。


    海森是出道以來這四十多年都在一線活躍的名演奏家。喜愛的樂器是小提琴跟中提琴,但弦樂器大致上都能夠演奏自如,堪稱是個多才多藝的人。也曾有過擔任管弦樂團指揮的時期。他已經拿下無數次知名的音樂獎項,至今也不時擔任評審。他因為捐助大筆金額給音樂學校或神曲學院這類教育機關,或主辦慈善音樂會而出名。貴族或縣市的有力人士,也有不少是他的支持者,至於在音樂界——尤其是古典音樂的世界,是擁有絕大影響力的人物。


    海森斷定薩裏艾爾是個毛頭小子以後,又閉口不言地保養樂器。


    不過,周遭那些被激勵的人們可就沒那麽安分了。


    「看樣子,我們沒必要認真理他呢。」


    「總而言之,他隻是個年輕人。現在雖然很礙眼,但應該不會持續很久吧。」


    後台休息室的人們臉上浮現出淡淡的笑容。


    就在這個時候。


    「沒錯沒錯!各位前輩說的甚是,我不過是出道沒多久的年輕人而已。今天能讓我這種初出茅廬的小子有機會演奏,真的非常感謝各位呢!」


    聽到裝模作樣的聲音那一瞬間,後台休息室的氣氛很戲劇性地凍結。所有人臉部表情僵硬,一起屏住氣息。其中還有人因為嚇得身體往後仰,使得椅子咯咯作響。


    然後,那名身材修長的青年,一副若無其事地出現在氣氛緊張的後台休息室。


    「丹?」


    「一點也沒錯,鄙人就是今晚擔任各位配角的丹·薩裏艾爾。今天這麽晚才過來問候各位,真是非常抱歉。」


    薩裏艾爾不可能沒察覺到之前的氣氛,但還是自顧自地走進後台休息室,以毫無畏縮的態度,優雅地向他們鞠躬敬禮。


    其中一名男子無法忍受地站起來。


    「太沒禮貌了你!怎麽沒敲門就進來了!」


    他的臉紅通通的,與其說是氣到漲紅,倒不如說是擔心剛剛他們說的話被聽見——恐怕已經被聽見了——而感到尷尬。但是,挨罵的薩裏艾爾也沒有注意對方的反應。


    「咦?我有敲門哦,各位沒聽到嗎?這樣不行哦,雖說公演結束了在後台休息,但身為前輩的各位音樂家居然連個敲門聲都沒聽到!這明顯證明各位都累壞了呢。原來如此,各位在今晚的公演表現得非常熱烈,但還是請你們不要太勉強。別以為自己還像年輕的時候那麽有精力。」


    他臉上始終麵帶笑容還很和善,盡管除了破口大罵的那個男人,後台休息室裏還有許多不滿與憎恨的視線正對準著他,但他沒有一絲動搖。想不到有著纖細外表的他,神經居然出乎意外地大條。


    「你到底有什麽事?」


    「我都說了,我是來問候各位的。還有,向你們道謝。」


    「你說道謝?」


    「是的。」


    薩裏艾爾表麵上露出看起來完美又爽朗的微笑回答。


    不過認識他的人,應該知道他現在的表情後麵,正隱藏著極端的冷笑。而認識他更透徹的人,應該知道他正進入「幹勁十足」的戰鬥狀態。主要是因為,剛剛這後台休息室裏的所有


    對話,他全聽得一清二楚。


    「老實說,剛才主辦單位跟我聯絡了,說今天的公演是近年來難得一見這麽成功的場次。到場的觀眾人數幾乎是平常的倍數。哎呀,我真的是非常僥幸,能夠在這種時候被挑選參與各位的公演。想必其中也有對我的演奏感興趣的吧,搞不好還能藉這個機會促使部分觀眾將來去欣賞我的演奏會呢。這一切全都是拜各位之賜,邀請我參與這麽高格調的公演呢。」


    會場擠滿自己的樂迷,而且不過是區區的配角還回台下的安可聲,把公演的順序整個打亂的罪魁禍首,居然還當著自稱為大老的那些人的麵毫不在乎地大放厥詞。


    反倒是對方那些人的反應不一。有的說不出話,有得氣得緊咬牙關,有的露出非常不爽的表情,還有的額頭冒出青筋、甚至露出憤怒的表情瞪著薩裏艾爾。


    其中反應最激烈的,是破口大罵並氣得站起來,結果與薩裏艾爾形成直接對峙的男子。他的臉色忽而漲紅怱而蒼白,結果好不容易把衝到喉頭的罵聲給咽了下去。


    已經氣到連一秒都不想看到薩裏艾爾的他把臉別開。


    「……抱歉,我等一下還跟人有約,要先告辭了。」


    他用顫抖不已的聲音說道。


    薩裏艾爾當然沒有表現出自己已看出男子心裏在想些什麽。


    「這樣啊,是跟聲援的貴族們聚餐什麽的嗎?要是遲到的話那可不得了呢!他們對各位而言是非常重要的救生索。要是忽略他們,很可能連明天會變成怎樣都不知道的,但我沒有注意到那點還硬把各位留下來,真是非常抱歉。也隻能怪我這種人的身分,還沒有資格得到那些尊貴的人物支持,所以就沒有注意到那麽多。」


    其實能夠靠自己的演奏過活的音樂家,僅有少數一部分而已。尤其又是觀眾層級有限的正統派古典音樂,若沒有享樂至上的貴族或富豪在背後支持,大部分的音樂家根本就活不下去。而能夠在這個世界長久保有音樂家這地位的秘訣,應該就是演奏者們從事一些為了得到支援的營業活動。而事實上,因為背後有讚助者的關係而揚揚得意——甚至於自稱為大老——根本就有如家常便飯之事。而男子的狀況似乎也那樣,因此沒再多說什麽就迅速離開後台休息室。


    以冷漠的眼神目送男子離去的薩裏艾爾,嗤之以鼻地把視線移回來。


    並且炫耀似地睥睨還在後台休息室的人們,不過他們每個人都連忙把臉別開,看都不想看他一眼。


    這時候——


    把愛用的樂器保養好的海森,提著樂器箱站了起來。


    「咦?和屋老師也要離開啦?」


    「是啊。」


    「那真是遺憾。不過像老師您這樣身分地位的人物,想必交際的層麵更廣也更辛苦吧?不過,老師您年紀也相當大了,千萬不要太逞強喝酒哦?要是哪天就這麽一醉不醒,感到困擾的人想必有如天上繁星那麽多喲。尤其是那些『大人物』呢。」


    目前音樂界敢對海森說這種話的,想必隻有薩裏艾爾吧。周遭聽他說這些話的人們,無不訝異地愣住身子。


    不過,海森的態度卻很冷淡。


    「我沒有要喝酒,而是回家上課。」


    他如此說道,並用先前那個銳利的眼神瞪薩裏艾爾。


    「我說丹呀,你不要太得意。我知道你有多少斤兩。」


    斬釘截鐵又毫無顧慮的說法,讓態度很傲慢的薩裏艾爾也顯得心虛。海森的魄力跟其他人不一樣,他的態度雖傲慢,但是感受到的嚴苛態度卻還勝過傲慢。


    但是即便如此,薩裏艾爾怎麽可能乖乖退讓。他馬上重整態勢,低頭看著矮小的海森。海森雖然是無可否認的巨匠,但現在占優勢的畢竟是薩裏艾爾。


    「您說的甚是,海森老師。我不過還是個新人而已,跟在場資曆豐富的各位比起來,我的經驗與實際成績應該都遠遠不如呢。不過呢,『實際成績』的話,應該算是小有成績吧。不過,那也隻能說我是碰巧受樂迷歡迎啦——」


    「是受一無所知的人們歡迎呢。」


    海森丟下這句話,薩裏艾爾頭一次臉色大變。


    「……我懂了,原來和屋老師演奏的是隻有懂的人才懂的音樂啊?再也沒有比這個更高尚的呢。」


    「我不需要你的稱讚。」


    「不不不,我真的很羨慕您!尤其是您把一無所知的大眾,完全不放在眼裏的那種高傲態度!鐵定是高尚且真正的音樂,隻有擁有金錢與地位的人才值得聽呢!」


    薩裏艾爾的「溫度」在改變。他滿不在乎的表情後麵——隱藏在眼鏡後麵的雙眼裏,正燃燒著跟之前截然不同的憤怒。甚至於口氣,也跟單純的揶揄、挑釁不一樣,已經帶有輕蔑對方的語氣。而且幾近危險般地露骨。


    「丹!注意你說話的口氣!」


    周遭有一人破口大罵,薩裏艾爾卻完全不理會。仍然一副目中無人的態度,低頭看著眼前的海森。


    但是,海森也沒有任何動作。


    倒是他那有如岩石般險峻可怕的臉上,頭一次浮現出微笑。


    「所以我才說你是毛頭小子,若『隻是』靠金錢跟地位就能了解音樂,大家就不用這麽辛苦了。」


    「什麽?」


    薩裏艾爾急著想極力爭辯,但海森不想再跟他耗下去,並且從站著不動的他旁邊走過,朝後台休息室的出入口走去。


    「這太不像和屋老師的作風了!不服輸又丟下這麽一句台詞就走人啦?」


    隻不過那句直截了當挖苦對方的話,更不像薩裏艾爾的一貫作風。


    海森則聳聳肩說:


    「那沒什麽,不過是我出於一片關心說的話喲。」


    他說完那些話準備離開後台休息室,但又突然停下腳步。


    然後,用冷冰冰的眼神看著他說:


    「……你聽著,丹,薩裏艾爾。你可不要把今天這場公演的『意思』搞錯了,無論你多受觀眾歡迎,你也不過是個『配角』而已!」


    那些話並沒有厭惡,也沒有揶揄及挑釁的意思——卻很不可思議地重重壓在他的胸口。


    然後海森離開後台休息室,薩裏艾爾則一直瞪著他小小的背影。


    那正是薩裏艾爾與虎子邂逅的夜晚。


    這件事就發生在他們邂逅前不久。


    2


    「音樂祭?」


    「是的。雖說是音樂祭,但也隻是大學的活動。」


    自稱是魯謝賽理斯音樂大學的活動執行委員的年輕男女,笑容親切地說明。


    地點是丹·薩裏艾爾事務所的會客室。自從前陣子的「march」風波以來,頭一次有客人進來。桌子跟沙發等等接待客人的器具都重新回歸原位,但是受到精靈雷波及而燒焦的壁紙與殘留痕跡的絨毯等等,仔細看的話還能看到那場騷動的痕跡。


    但是兩名學生似乎沒有發現到,隻是一股腦兒地說話。


    「每年我們大學都會舉辦為期三天的大學祭,那個活動不僅是針對學生,連一般客人也是招攬的對象,是相當大規模的活動。」


    「這個嘛,畢竟我們是音樂大學,活動大多跟音樂有關。而且,那還不光是『大學祭』,甚至還被稱為『魯謝賽理斯的音樂祭』呢。」


    「每次我們都會邀請幾名音樂家共襄盛舉,今年做過問卷調查以後,結果丹大師您是人氣排名第一呢。」


    「因此,我們想說今年能不能設法邀請到大師您,當做今年音樂祭的特別節目。所以就前來打擾了。」


    兩名執行委員炯炯有神地激動說道。薩裏艾爾一麵看著他們遞過來的廣告單,一麵興趣缺缺「嗯——」地回應。


    「我們今年的主題是『快樂的音樂』!」


    「我們之所以前來邀請老師您,並非隻看問卷調查的結果。而是我們覺得老師您之前在『但丁·伊布凡布拉』音樂祭的演奏,跟這次音樂祭的主題非常吻合。」


    「其實我們當時也在會場喔,老師的演奏炒熱了整個演奏廳的氣氛……最後大家不是還用手打拍子嗎?那種合為一體的感覺真的很棒,讓人很感動呢。因此,當今年的主題一決定,便覺得我們要追求的,應該是像當時那樣的演奏吧?」


    當兩人那麽說明的時候,正好小桃端了香茶進來。看到穿著女仆裝捧著托盤的小桃,那兩個人不由得開心大叫。


    「啊,您就是小桃對吧?」


    「呀——好可愛哦!想不到可以這麽近距離看到本尊!」


    「咦?請、請問……」


    小桃手捧著放了茶杯的托盤,滿臉狐疑地翻白眼。


    「我們有看到喲!看到您在『但丁·伊布凡布拉音樂祭』上跳的『乖寶寶汪汪體操』!」


    「啊唔!那、那是……」


    「真的超可愛呢!而且您那身小狗裝扮讓人好著迷哦!」


    「那、那是薩裏艾爾主人他……硬要我……」


    被挖出舊傷疤的小桃,露出欲哭無淚的表情向契約主求救。但是一聽到薩裏艾爾冷靜地說「小心別讓茶灑出來」,她連忙把托盤擺在桌上。


    把香茶分配好以後的小桃,有如躲起來似地退到契約主坐的沙發後麵。而兩名學生,卻像是觀賞珍禽異獸般地熱烈追尋小桃那樣的一舉一動。


    「……你們很少看到精靈嗎?」


    「是啊,因為我們大學並沒有教神曲。」


    「是曾發生過老師演奏的時候有勃來之類的下級精靈來聆聽,不過是偶爾啦。但像是見到小桃這種中級精靈,倒是不曾有過。」


    就連薩裏艾爾回答問題的時候,兩人的眼睛都盯著小桃看。小桃則一副不知所措的樣子,把托盤抱在胸前「哈啊——?」地坐立不安。


    其實,對普通人類而言,與實體化的精靈接觸的機會並不多。雖然梅尼斯帝國針對精靈權利的法令有所進展,精靈也能進出社會了,不過就整體比例來說,還是非常非常少數。更何況是學生的身分,日常能見到精靈的機會更是有限。就算有也頂多是「偶然在路上擦身而過」吧。


    「……可是。」


    躲在薩裏艾爾後麵的小桃,把嘴巴湊進主人耳邊。


    「這些人念的是音樂大學對吧?撇開虎子先生跟克緹卡兒蒂小姐那樣的上級精靈不說,但我覺得像我這樣的中級精靈就算存在也不足為奇吧?」


    「是不足為奇啦……但實際上應該是極少數吧。」


    要嚴格解釋普通音樂與神曲的差別並不容易。若是寄宿了奏者的靈魂、精神之光的音樂,那音樂就可能吸引喜愛那份光芒的精靈,也就稱得上是神曲。


    但實際上要充分表現那種光芒,是需要相當的技術。引用淺顯易懂的例子來說的話,就像「針對精靈,為了增加表現力的幅度,因此要把單人樂團練到運用自如」那樣,因此需要普通音樂未必須要的特殊技巧。因此,在學習不到那種技巧的普通音樂大學,撇開部分以興趣本位出現的例子——譬如說好奇心旺盛的勃來等等,不然原則上跟精靈是無緣的。


    「因此,你這個中級精靈也有其稀有價值。若對方是外行人的時候,你大可以臭屁地抬頭挺胸,擺出『我乃偉大的精靈』的樣子。」


    「那、那種說法,我都不知道該不該高興呢……」


    但心想或許並不該高興吧,小桃乖乖地退到後麵。當然,她並沒有臭屁地抬頭挺胸。


    「那麽……」


    薩裏艾爾又回到原來的話題。


    「你們希望我也參加那場音樂祭,是嗎?」


    「是的,一點也沒錯。」


    「然後,希望我再次演奏『乖寶寶汪汪體操』……啊啊,順便一提,其正式的樂曲名是『小狗舞曲』啦!你們的意思是那樣嗎?」


    「啊,不是的。其實就是那件事啦……」


    原本應對都很活潑的學生,不知為何突然變得吞吞吐吐的。


    「對我們來說,當然也很想聽那首曲子的演奏……」


    「但是還希望您演奏其他曲子——演奏神曲以外的曲子。隻要是老師您喜歡的,什麽曲子都沒關係。」


    「那又是為什麽呢?」


    薩裏艾爾一再詢問,結果兩人有點尷尬地互看對方,然後說:


    「那個……這件事真的很難啟齒。其實是,我們能支付給老師您的酬勞很有限。」


    聽到那句話,原本表情和善的薩裏艾爾——


    「啥?」


    突然不悅地皺起眉頭。


    小桃則連忙在他耳邊提醒「薩裏艾爾主人,您的本性!本性要顯露出來了」。薩裏艾爾則在不被學生們看到的情況下,往站在後麵的小桃膝蓋狠狠捏下去。


    「真是非常抱歉。實在很不好意思厚著臉皮前來邀請當紅的老師您演奏。表麵上雖說是音樂祭,但終究隻是大學舉辦的校園活動……」


    「老師您是神曲樂士,若正式委托您演奏神曲,那個……我們就會嚴重虧損……」


    兩名學生一麵露出想打馬虎眼的淺淺笑容,一麵說明自己的預算。


    其實,神曲樂士屬於高薪階級。他們既是習得特殊技能的特殊人才,在社會上的地位也很高。


    畢竟,精靈的力量應用起來效果很驚人,也具有卓越的即效性。就算是無計可施,費事又花錢的作業,隻要使用精靈——當然,還是要視各種狀況而定——就能讓事情在良好的效率中執行。如此一來,基於理所當然的對價關係,支付神曲樂士的酬勞也就很昂貴。但是像尤芬麗率領的拓植神曲樂士派遣事務所,是以費用彈性出名,隻不過以整個神曲樂士樂界來說,她的事務所算是稀有的特例。


    「……可是啊。」


    薩裏艾爾「喔喝」地輕輕清了一下喉嚨,並看著兩人說:


    「既然你們不知道的話,那我就先跟你們聲明一下——就我的情況來說,如果是以『小提琴家丹·薩裏艾爾』委托我演出,酬勞反而比神曲樂士的身分還要高喲。畢竟我是『當紅炸子雞』呢。」


    薩裏艾爾大言不慚地自稱是當紅炸子雞。兩名學生似乎正如他想像的非常意外,大叫「咦?」並呆住。


    「那個……不好意思,具體的數字是?」


    薩裏艾爾說了具體的數字。但兩名學生僵硬著身體,並且還臉色蒼白。看來那完全超出他們預定的金額。薩裏艾爾並不是故意要潑他們冷水,撇開本人的個性不說,畢竟他現在是當紅又受歡迎的小提琴家。


    「……您不是曾在維村的居酒屋免費演奏嗎?」


    「……笨蛋!那是當時的餘興節目,我可是職業級的耶!若是正式委托,當然要收相符的酬勞。」


    薩裏艾爾悄悄回應悄悄指正自己的契約精靈。不過,職業神曲樂士在沒有得到允許的情況下就當著眾人麵前演奏,使得他欠了奇拉家一份人情。結果,也害自己陷入希望他收自己當徒弟的阿瑪迪雅不情自來的窘境……


    不管怎麽樣,兩名學生後來沉默了好一陣子。他們頻頻互向對方便眼神,但就是沒有人敢往薩裏艾爾那邊看。


    可能是聽到即便不是演奏神曲,酬勞也是很高,因此想不出來該如何是好吧。低估這方麵的酬勞與反應不足的狀況,的確有可能發生在缺乏社會經驗的學生身上。


    看出再這樣下去,事情將沒完沒了的薩裏艾爾便意有所指地說:


    「順便一提……受邀參加音樂祭的,


    應該不隻有我吧?是否還有預定邀請其他人呢?」


    「有、有的。那個……」


    其中一名學生從包包拿出名單,並開始念預定演出的音樂家名字。


    不過,其他受邀的來賓隻有幾名而已。有爵士樂演奏家、輕音樂團體、流行音樂主唱等等。雖然有各種類型的音樂,但全都是二流的音樂家。若要說知名度,薩裏艾爾他一個人似乎就遙遙領先他們。恐怕他們預定給來賓的酬勞,有一大半都花在薩裏艾爾身上吧。


    搞不好還視情況放棄其他演出的來賓,把那個部分的預算挪到這邊——雖然有想過那樣的提案,但這樣就算來賓隻有薩裏艾爾一個人,酬勞也不夠給。


    「……這樣很少耶。」


    「咦?」


    「啊,不不不,沒什麽。」


    薩裏艾爾揮著手沒有把內心話說出來,唯獨小桃早就看出主人在打什麽如意算盤,因此用責難的眼神看他。


    不過,薩裏艾爾會如此拘泥酬勞的多少,並非——也不一定是他對金錢特別錙銖必較。而是身為職業音樂家的問題。


    薩裏艾爾並不是整天閑閑沒事做,他能夠演奏的時候是有限的。而且,世上也有許多即便要花大錢都要聽他演奏的人。要是他無視那些人而優先選擇低酬勞的工作,除非有什麽堅定的理由,否則以專業的眼光來看,那麽做是不對的。


    薩裏艾爾刻意做出很遺憾的表情,並且啜飲小桃泡的香茶。


    他的腦子,早就直截了當切換成「該怎麽趕走這兩個家夥」的思考模式。因為他沒有興趣惹學生哭,所以打算——先委婉讓他們不抱任何期待地離開,改天再叫小桃打電話回答他們。


    「對了。」


    其中一名學生想到什麽似地補上一句。


    「原則上古典音樂家的和屋·海森老師也有參與演奏。」


    「你說和屋·海森?」


    薩裏艾爾瞪大眼睛,並且不知不覺發出「嘎嚓」的聲音放下茶杯。加上太意外的關係,甚至還直呼海森的名字。


    「這話是什麽意思?那男人也受邀演出嗎?可、可是……我這麽說可能有點怪,但那家夥的酬勞,可是比我要高出許多哦?而且金額還會視情況而有所不同。更何況那男人一向自視甚高,怎麽可能允諾參加一般大學的活動呢……」


    「啊,不是的。海森老師並沒有收取酬勞,他也是我們大學的名譽教授。因此,每年音樂祭的最後一天,和屋老師都會擔任壓軸的演出呢。」


    薩裏艾爾的措詞相當失禮,但可能是被他的反應嚇到吧,學生們連忙把事情解釋清楚。


    聽他們的說法是,海森捐了大筆金錢給音樂相關的教育設施,照理說也擁有許多名譽職務的頭銜。雖然薩裏艾爾這種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人,大罵他是為了節稅跟討好人,但他萬萬沒想到海森會參加大學的活動,甚至還免費演奏。


    「想不到那個臭老頭是那麽重視表麵工作的家夥……他的目的該不會是女大學生吧?但是不無可能哦,這個色老頭!」


    「薩裏艾爾主人!本性!您的本性顯露太多了!」


    小桃直冒冷汗地小聲提醒表情凝重碎碎念的薩裏艾爾,而看到人氣小提琴家臉色突然大變的模樣,兩名學生也大吃一驚。


    接著,語氣有點泄氣地說:


    「不過……這件事我們不敢大聲說,其實和屋老師的演奏每次都無法炒熱氣氛。」


    一聽到這句話——


    「是嗎?」


    薩裏艾爾如此反應。結果小桃的努力全白費了,他的「本性」完全顯露無遺。


    「和屋老師的演奏當然很棒啦,但老實說,有點那個……無聊。」


    「是嗎?」


    「本校的音樂祭,主會場是在校內的第一演奏廳。尤其最後一天特別熱鬧,但是……在壓軸演出以前就有相當多人先行離開了呢。」


    「是嗎是嗎是嗎?」


    薩裏艾爾的反應越來越顯著,盡管本人故作鎮定,但嘴角卻在不知不覺中浮現出笑意。而且他回應的語氣越來越高亢,在裝飾用眼鏡後方的眼神,也明顯散發著喜悅。


    「我們並無意瞧不起古典音樂,畢竟它是基本中的基本,隻不過說是『現今熱門音樂』,不覺得很微妙嗎?」


    「尤其是今年,我們的主題是『快樂的音樂』呢。我們現在就有點擔心,硬邦邦的音樂會不會掃了賓客們的興?」


    「是嗎、是嗎、是嗎?不,原來如此,原來如此。那的確是個問題呢,是非常嚴重的問題呢。」


    薩裏艾爾終於把身子往前探。


    他不像剛才那樣隻是表麵上感興趣,甚至還展現出極度感興趣的模樣。站在後麵的小桃都不知道該不該責備他,不過薩裏艾爾當然沒察覺到。


    最後——


    「……好吧。」


    薩裏艾爾點了點頭。


    「那麽兩位,我倒是有一個提議——」


    ★


    「慶祝臭老頭大丟臉——乾杯!」


    薩裏艾爾一麵「咯!咯!咯!」地豪邁大笑,一麵把酒杯舉得高高的。小桃表情很不甘願的樣子,阿瑪迪雅則一臉一頭霧水地眨著眼睛,然後學薩裏艾爾把自己的酒杯舉高,在腳下的虎子則蜷縮著巨體舔拭擺在腳前的酒。


    「哎呀,真是可喜可賀!想不到能夠利用那突如其來的活動,引導海森那個癡呆老人上西天!今年的魯謝賽裏斯音樂祭有好戲可看哦?畢竟,能夠確實向世人展示音樂界的新舊世代交替呢!」


    薩裏艾爾像在唱歌似地宣布,還開心到拚命咕嚕咕嚕灌酒。雖然在乾杯前他就很high了,不過那個情緒卻不斷往上升。


    「我說小桃,又發生了什麽事嗎?」


    跟往常一樣對事情的來龍去脈完全不了解的阿瑪迪雅,詢問眼前悶悶不樂的契約精靈。小桃一麵告知她薩裏艾爾平常對海森的想法,一麵把事情的來龍去脈簡單說給她聽。


    「嗯——也就是說,薩裏艾爾老師在這次的活動將代替那個叫和屋·海森的人擔任壓軸羅?」


    「就是那樣,而且——」


    「被臭老頭的送葬音樂搞得意誌消沉的觀眾,將因為本大爺最讚的娛樂表演而再次爆發高亢的情緒!嗬嗬嗬……之前的公演我說他不服輸,這次就讓他體無完膚地見識到我們雙方人氣的差距!大學辦的活動可能有些寒酸,但原則上雜誌之類的媒體都會來采訪呢。屆時勝負就會在一瞬間散播在世上,消息不會像他們當時的公演那麽封閉喲。也就是說,海森虛有的形象將露出本來的麵目!」


    薩裏艾爾打斷小桃的說明,氣喘噓噓地大放厥詞。他會表現得如此幹勁十足,真可以說是難得一見呢。


    「而且順序也改成海森表演結束後,緊接著就是我的壓軸演出。換句話說,海森就成了我演出的配角!不覺得這是很明顯的諷刺嗎?恐怕這在未來將以『丹·薩裏艾爾報配角之仇』的標題,成為音樂家的逸事呢!」


    「……有可能嗎……」


    阿瑪迪雅對說話格外盛氣淩人的薩裏艾爾露出充滿困惑的苦笑。


    阿瑪迪雅的誌願是當音樂家而不是神曲樂士,對於隱藏在音樂界背後難分難解的爭執並不怎麽有興趣。


    另一方麵,小桃則是跟契約主完全相反,對於那種行為總覺得於心不安。


    她輕輕歎了口氣並說:


    「……我倒是不討厭海森先生的演奏。雖然跟神曲不一樣,但非常單純。」


    雖然自己稱不上是樂迷,但她就是不明白契約主為什麽這麽厭惡對方,甚至於視為眼中釘。


    「你說,單純?」


    由於她的形容很奇怪


    ,因此阿瑪迪雅如此反問。小桃「是的」地回答。


    「我不太會形容,或許應該說他演奏的音樂很美吧,而且有真實又清高的感覺。也可以說非常『井然有序』呢——呀!您在做什麽啊,薩裏艾爾主人!裙子!請不要拉我的裙子!小褲褲會露出來啦!」


    「吵死了!像你這種不當批判主人的契約精靈,應該這麽對付!」


    「什麽?我並沒有批判薩裏艾爾主人您——不要!啊,我的腳離開地麵了!浮起來,浮起來了!請放開我啦啦啦!」


    薩裏艾爾抓住小桃後麵的裙擺並毫不留情地往上拉,那簡直像是抓住小狗尾巴往上吊的模樣。契約精靈滿臉通紅地壓住前麵的裙子,但是被襯裙包住的小屁屁卻整個露出來。


    照理說精靈在半空中飄浮應該是家常便飯之事,但可能是受到驚嚇而一時不知所措。不斷揮舞的纖細雙腳,顯示她目前可憐的境遇。


    「別這樣啦,老師!」


    看不下去的阿瑪迪雅連忙出手相救,小桃則「哇——」地哭著緊抱住阿瑪迪雅的腰部。


    「真是的!您很幼稚耶,老師!」


    「哼!對於不懂音樂好壞的精靈,這麽做對她來說隻是剛好!」


    薩裏艾爾嗤之以鼻地把臉扭向一旁,然後把酒杯裏的紅酒一口飲盡。現在的他根本就是個霸淩者。


    結果,原本一直默不作聲舔酒的虎子說:


    「怎麽了你,在鬧什麽別扭?」


    這次換薩裏艾爾的臉漲得紅紅的。


    「你、你又不懂我在說什麽,有什麽資格插嘴!有分寸一點,笨貓!」


    「你說誰是笨貓!你自己才要有分寸一點呢!」


    「咦,虎子?你說他在鬧別扭,這話是什麽意思?」


    「嗯?這個嘛……自己的契約精靈誇獎自己在意的其他樂士的演奏,就——」


    「我都說了!不要自以為是地胡說八道!」


    薩裏艾爾口沫橫飛地大罵回答阿瑪迪雅的虎子。虎子刻意地聳肩,並且不再多嘴說些什麽。不過,他長長的尾巴倒像是在揶揄薩裏艾爾似地慢慢搖來搖去。


    薩裏艾爾嘟著臉又幫自己倒了第二杯酒,阿瑪迪雅還是一臉一頭霧水的樣子。


    「我還是聽不太懂……虎子你認識那個人嗎?」


    「在下怎麽可能會認識。」


    虎子冷淡地回答,畢竟他本來就對世事漠不關心。若是有名的神曲樂士倒還無話可說,但海森雖然堪稱是巨匠,但終究隻是個普通音樂家,根本就不是他感興趣的對象。


    不過薩裏艾爾卻說:


    「你應該認識他哦,虎子。至少你自己說過曾經聽過演奏,就在我們初次見麵的那個晚上。」


    經他這麽一提,虎子「嗯?」地抬起大到要兩手環抱的頭。


    「喔?難不成是接在你後麵演奏的那群老人?不過,是其中的哪個人——」


    「笨蛋!隻要聽過演奏就分辨得出來吧,其他家夥差勁的演奏根本就無法相提並——」


    說到那裏,薩裏艾爾連忙噤口不再說下去。但是,這時候想再蒙混過去也已經太遲了。


    緊抓著阿瑪迪雅的小桃回頭看他並氣得嘟著臉。虎子也嘻嘻地動著鼻尖,喉嚨還開心地咕嚕咕嚕響。


    「噗——!我一誇獎海森先生,薩裏艾爾主人就生氣,可是您自己不也承認他的演奏很棒嗎!」


    「一點也沒錯,真是個膚淺、脾氣又拗的家夥。既不坦率也不可愛……」


    「少、少羅唆!我的意思又不是指那個臭老頭與眾不同——!」


    二柱精靈的白眼讓神曲樂士的言詞不再那麽犀利,那時候虎子也「哈哈啊」一副徹底了解似地點頭。


    「話說回來,那天晚上在下也認同他們的演奏,結果你也是氣得要命呢。像你對小桃這麽過分的態度,應該就是你個人單方麵在意對方的關係吧,算類似半嫉妒呢。」


    「別開玩笑了!誰在嫉妒那家夥啊!」


    「嗬嗬嗬,這個嘛,你就別在意了。古今中外,對於有誌於藝術者來說,那不過是像『麻疹』那樣的東西喲,沒什麽好害臊的。」


    可能是想報複平日老是被叫做貓吧,虎子的語氣格外壞心眼。


    但小桃就不一樣了,聽到虎子的話以後,反而露出大受打擊的表情。


    「嫉妒?原、原來如此啊,薩裏艾爾主人!對不起,我沒有察覺到薩裏艾爾主人您複雜的想法……」


    小桃如此道歉以後,不知為何突然低頭往下看並扭扭捏捏起來。


    「可是……您也真是的,薩裏艾爾主人。您也太見外了吧,我不是一直一直都說『我最喜歡薩裏艾爾主人的演奏』嗎?我不過是稍微稱讚別人一下,您就嫉妒對方……覺得很jealous……啊嗯,討厭!薩裏艾爾主人您真是的!」


    她繼續低頭往下看並扭扭捏捏的,然後一步步慢慢接近薩裏艾爾。仔細一看,她腳尖實際上是浮在半空中,應該說並沒有著地。


    「……嗯嗬!您真是愛吃醋耶!」


    小桃用指尖戳了一下薩裏艾爾的手肘,然後雙手托著臉頰邊喊「討厭討厭」邊搖著頭。隻不過她泛紅的臉頰,眼看就要變得慘兮兮的了。


    隻見薩裏艾爾用有如毫無感情的麵具表情,用力揪住小桃的頭頂。


    然後把她高舉過頭,再摔到虎子背上。


    此時「咦」地慘叫並揮舞手腳的小桃,在白色毛皮上反彈。阿瑪迪雅不由得閉上眼睛,不敢看這淒慘的景象。


    「你們這兩個可惡的精靈!那家夥的演奏如何關我屁事啊!什麽單純!什麽清高!無聊!所謂專業的音樂,終究要看觀眾的——」


    結果——


    本來想繼續說什麽的薩裏艾爾,卻在這時候把話咽了下去。


    然後,他不爽地咋舌說:


    「總之!我就是不認同海森的『音樂』啦!」


    狠狠那麽說的薩裏艾爾,氣呼呼地走出房間,隻剩下阿瑪迪雅與虎子,你看我我看你。


    「……老師他是怎麽了?」


    「嗯……看來他記恨很深呢。」


    阿瑪迪雅與虎子歪著頭表示不解。至於小桃仍大字型地躺在白虎背上,悲哀地頭暈目眩。


    3


    魯謝賽理斯音樂祭第一天,是令人心情愉快的晴朗天氣。


    綠意盎然的校園裏,早已經擺了櫛比鱗次的攤位。而學生們吵鬧的叫賣聲,連看熱鬧的客人都從外麵走進來。而走在路上的學生也很有音樂大學的風範,手上都拿著樂器。


    「哇!好多人哦!」


    「哼,的確是相當熱鬧呢。」


    薩裏艾爾與小桃兩人一麵混在出遊的人群中,一麵遊說感想。


    他們與大學執行委員們洽談完以後正準備回家。薩裏艾爾的演奏是安排在最後一天,因此今天是純屬觀摩。


    順便一提,演奏的時候都穿正式禮服的薩裏艾爾,現在是t恤加牛仔褲、運動鞋的休閑便服打扮。照理說音樂大學的學生應該有不少人知道薩裏艾爾的長相,但他把帽子壓得低低的還戴墨鏡,似乎不需要擔心會被認出來。而且小桃也沒有穿女仆裝,改穿可愛的白色連身洋裝。對精靈來說,所謂的「服裝」是「把自己的存在物質化的東西」,但現在她穿在身上的連身洋裝,是特地用零用錢買的「最新秋裝」。


    兩人開開心心地一起走在校園內的紅磚道上。


    「哇——!薩裏艾爾主人!是棉花糖!有在賣棉花糖耶。」


    「幹脆舔砂糖順便漱口吧你!」


    「哈哇,這味道好香,不曉得哪裏賣的雞蛋糕剛烤出來。」


    「你的嗅覺


    還真靈敏呢。很像一隻狗耶,小桃。」


    「然後您看!糖蘋果耶!是既可舔又可咬的零食呢!」


    「我光看就覺得很討厭了。話說回來,你從剛才就隻對食物有反應耶?你真的是精靈嗎?」


    薩裏艾爾不耐煩地挖苦她,但眼前這位精靈卻沒聽進去。仍然抱著契約主的手臂,雀躍不已地到處逛攤位。


    小桃超愛這一類的活動。她不光是喜歡娛樂性的事物,自己也屬於容易被周遭人們散發的歡樂與喜悅等等爽朗性格感化的類型。


    反倒是薩裏艾爾,他連自己辦獨奏會的時候都超討厭一大群的人潮。因此,他幾乎不曾帶契約精靈參加什麽活動。小桃之所以樂到衝昏頭,是她想趁這個難得的機會盡情享受。


    「而且居然有機會跟穿便服的薩裏艾爾主人一起走在這種地方!感覺我們好像在約會呢!約會!」


    小桃晃動著跳來跳去的包包頭,並用充滿喜悅的聲音說道。她不僅聲音聽起來很高興,連腳步都看得出來很開心。薩裏艾爾倒是一副「隨便你」的態度咋了一下舌。


    「什麽約會!任誰都覺得我是帶了個拖油瓶吧!」


    因為薩裏艾爾是外貌協會,所以他喜歡的當然是充滿魅力的女性。像他之所以讓小桃平常都穿女仆裝,就是覺得她不適合穿華麗的服裝,不得已才搞這種貴族興趣。而他低頭看抓著自己手臂的精靈——應該說半懸在空中會比較貼切——眼神既悲哀又冷酷。


    「第一,你怎麽打扮得像個小鬼頭?別說是學生,說難聽一點根本就是幼稚園園生!」


    「怎、怎麽會呢!我可是特地打扮過才來的耶!」


    「你『耶』個什麽勁,隻是衣服跟平常不一樣而已嘛!」


    「哪有!您看這個!您沒看到這個發夾嗎!沒看到這個可愛的鬱金香發夾嗎?」


    「好,那不然我們來打賭!現在我們到那邊買彈珠汽水,要是店員覺得我們是一對『年齡差距很大的兄妹』,彈珠汽水就讓你請。要是覺得我們是『年輕的爸爸跟女兒』,晚餐也你請,而且到昂貴的餐廳吃。」


    「哪有那樣!至少有一點點看起來像『情侶』的機率……難不成……啊,可是,那個打賭我不是穩輸……」


    契約精靈無奈地感到沮喪:心想「讓我做那麽天真無邪的夢都不行嗎」。她又戀戀不舍地用手指頭邊戳發夾邊說:「這明明很可愛啊……」


    另一方麵,薩裏艾爾也不隻是隨便到處亂走。跟攤子比起來,他反而很仔細觀察客人的反應跟學生們的表情等等音樂祭的氣氛。


    這都是為了要掌握音樂祭的整體「氣氛」。


    薩裏艾爾是第一次參與魯謝賽理斯音樂祭,說正確一點,過去甚至沒有機會在大學演奏。因此,他才打算親身體驗自己參與的舞台是什麽樣子。


    若是官方演奏會或獨奏會,那倒還有話說。但這一類活動……尤其是外行人主辦的活動,要是無法掌握「場內氣氛」,吃到苦頭的可能性將很高。那是因為沒有能夠把觀眾及主辦單位……這些跟活動有關的人們的意識,明確相結合在一起的關係。現在音樂祭還隻是第一天,目前的形象或許還無法馬上派得上用場。但總是有必要盡快熟悉那場活動的「氣氛」。


    縱使隻要在音樂祭最後一天演奏一首曲子就沒有其他工作了,但包括事前的討論,職業音樂家的工作早就已經開始了呢。


    然後,讓那樣的薩裏艾爾自然而然注意的,並不是造訪音樂祭的訪客——不知為何竟然是那群學生。


    正因為是音樂祭,也有比較多與音樂相關的活動。像花圃前麵的小舞台、長板凳旁邊、路燈下等等,所到之處都有不少學生在演奏。其他還有人唱歌、跳舞,好像還有安排管樂隊的遊行演奏呢。


    而學生們,都開心地露出笑容。


    不過,盯著他們看的薩裏艾爾,則是毫無一絲興奮的表情。連他自己都不太清楚為什麽會這樣。


    「……怎麽回事?怎麽會有這種不足的……」


    「咦?怎麽了嗎,薩裏艾爾主人?」


    「沒事……」


    縱使回應小桃說的含含糊糊的,等發現到的時候,薩裏艾爾已經停下腳步了,而挽著他手臂的小桃也跟著停下來。


    小桃抬頭看契約主的側臉,並且順著薩裏艾爾的視線看去,發現前方有圍成一圈談笑風生的學生們。年紀跟阿瑪迪雅差不多吧,他們一麵開玩笑,一麵隨心所欲地演奏。


    心想「原來如此」並用力點頭的小桃,笑咪咪並精神抖擻地抬頭看薩裏艾爾。


    「放心喲,薩裏艾爾主人!」


    「……啊思?」


    「您請不用擔心。因為我最喜歡的,還是薩裏艾爾主人的演奏!」


    她緊握拳頭極力主張。


    很遺憾的是,超級沒大腦的行為,有時候似乎會變化成白目行為。薩裏艾爾露出聽不懂她在講什麽的表情好一陣子之後,不久——


    「啊啊。」


    當他終於明白,便迅速舉拳往下揮。


    緊接著是相當響亮的聲音。


    「……為什麽?」


    「你這個笨蛋!別把我跟那些學生混為一談!」


    薩裏艾爾用極冰冷的眼神,低頭看搗著頭坐在地上的小桃。手依然插在口袋裏的他,一麵說「別擋路」一麵不高興地踢坐在地上的精靈,然後往路旁走去。很遺憾的是,不管小桃怎麽努力,他們兩個怎麽看都不像是「情侶」。而可憐的精靈,則是以幾近爬行的方式移動。


    「嗚嗚嗚,總覺得您今天跟平常不一樣,變得更會虐待人……可見薩裏艾爾主人,還在對我上次說您是在嫉妒那件事懷恨在心呢……」


    「或許你打算小聲地自言自語,問題是我聽得一清二楚哦,小桃。」


    「……原以為您隻是愛鬧別扭,想不到您會不坦率到這種程度……啊,小桃實在好替薩裏艾爾主人擔心哦。這樣您可以當得成了不起的音樂家嗎……」


    「……原來如此。你這些自言自語是故意講給我聽的嗎?」


    這麽陰沉的反應很不像小桃平常的個性,但看來她相當沮喪呢。不過,那也是她對於跟薩裏艾爾的約會——雖然還稱不上——非常期待的關係吧。像小桃到現在還一麵念念有詞地說「鬱金香」一麵撫摸發夾,就顯露出她一點點的少女心呢。


    「……真是的!」


    薩裏艾爾不爽地嘴角下垂,還一副嫌小桃麻煩的樣子,從帽子底下抓頭發。


    他對還在碎碎念的精靈說:


    「喂,小桃!」


    「……別扭……古怪……乖僻……」


    「棉花糖跟雞蛋糕跟糖蘋果,你比較喜歡哪個?」


    「其實,我最喜歡巧克力香蕉。」


    她用認真的語氣立刻回答。不過,正因為她是這樣的精靈,才能夠擔任薩裏艾爾的搭檔。


    薩裏艾爾一麵掩飾臉上的苦笑,一麵說「我是咖啡呢」並把零錢遞給她。小桃立刻眉開眼笑,整個人像跳起來似地站起來。


    「那麽那麽,我馬上去買!」


    「……不要迷路喔。」


    薩裏艾爾臉上露出「反正,如果真的迷路與我無關」的表情——然後目送小桃離開。


    ★


    「啊哇哇,我迷路了!」


    小桃拿著巧克力香蕉與裝著咖啡的紙杯愣在人潮前麵。


    「薩裏艾爾主人真壞心!竟然自己一個人到處亂跑!要是他乖乖在同一個地點等我就好了……」


    小桃氣嘟嘟地鼓著臉並咬了一口巧克力香蕉。


    不過——


    「好好吃哦——!」


    她也隻開心一下


    下而已,在咀嚼巧克力香蕉的時候,她的情緒越來越不安。


    「該不會他自己先回家了吧?把我一個人丟在這裏。」


    畢竟離開薩裏艾爾以前,他的心情格外不佳。加上他本來就討厭人擠人,因此自己先回家是很有可能的事情。


    但是如果真是那樣,正因為周遭洋溢著熱鬧的節慶氣氛,使得被人丟下來所感受到的衝擊也跟著加倍。小桃沮喪地坐在草坪上——不過她還是繼續嚼著巧克力香蕉。


    她茫然地望著天空。


    溫和的陽光照在草坪上。偶爾吹來的微風,輕輕柔柔的感覺很舒服。四周時而變微暗又放晴的情況,應該是在上空移動的雲影吧。這「明明很吵鬧卻如此寂靜」的神奇空間,把嬌小的小桃團團圍住。


    從有些距離的場所眺望,人們開心享受音樂祭的熱鬧氣氛,彷佛一個巨大的團塊。時而脹得好大,時而微微搖擺地籠罩著校園。薩裏艾爾在意的「空氣感」,搞不好就是指這個呢。不過對現在的小桃來說,總覺得是不關自己的事情。當自己處於孤伶伶的狀態,要融入那種氣氛就很困難了。


    「……去,薩裏艾爾主人這個笨蛋!」


    小桃恨恨地吃掉最後一塊巧克力香蕉。當她準備要喝餐後飲料的咖啡時,碰巧看到那名人物。


    他就在距離小桃所在的草坪不遠處的樹蔭下,在遠離攤位通道又冷冷清清的位置,有一張油漆斑駁的古老木製長板凳,被人遺忘似地擺在那兒。


    那兒坐了一名老人。


    是身材跟小桃差不多矮小的老人。他拄著拐杖坐在長板凳上,但背脊挺得直直的。臉上浮現著冷漠又嚴肅的表情,並散發著從眼前熱鬧的音樂祭退出一步的氣息。小桃之所以會發現那名老人,或許是雙方都置身於音樂祭的氣氛之外吧。


    那名人物很眼熟。


    就在那個時候,對方也發現到小桃。因為雙方眼神交會的關係,小桃連忙鞠躬向他打招呼。然後站起來走向長板凳,雖然內心有些猶豫。


    「您好,請問您是和屋·海森老師對吧?」


    聽到小桃打的招呼,海森兩眼直瞪著她看。


    他毫不客氣地把小桃從頭到腳打量一番。


    「……你是精靈啊?我們在哪兒見過麵嗎?」


    他的聲音有點沙啞。小桃回答「有的」並點頭。


    「不久前,曾在老師的公演見過麵。那個,我叫小桃·帕爾米拉·發爾斯塔夫。已經跟薩裏艾爾主人締訂了精靈契約。」


    「啊啊,你是那家夥的契約精靈啊?經你這樣一提,他的確曾帶著一個矮冬瓜呢。因為你今天打扮得不一樣,我才沒看出來。」


    海森不屑地嗤之以鼻。雖然一副很冷淡的樣子,但卻不會讓人覺得有什麽特別的敵意或惡意。


    「你一個人嗎?丹呢?」


    「唔!那、那個……我好像被丟下來了……」


    「怎麽?你迷路啦?精靈居然會迷路,這也很稀奇呢。」


    「我、我才沒有迷路呢!我不是說被丟下來了嗎?」


    其實說是迷路也沒錯,但小桃就是不由得覺得很火大而極力反駁。結果,海森的喉嚨有如老貓似地發出聲音。


    他似乎是在笑。


    「我不覺得那個人會毫無理由就丟下自己的精靈逕自走人呢。」


    「咦?」


    因為那個回答太出人意外,小桃不由得出聲回應。但是,海森似乎沒有在意並改變話題。


    「今天我聽說了……今年那家夥好像也要在這學校演奏是吧?而且,還是代替我擔任壓軸。」


    「是、是的,一點也沒錯。」


    「哼,反正一定是那家夥主動跟執行委員接洽,硬要主辦單位安排的吧?他是不是揚言要讓我當配角呢?」


    「那、那是,呃……」


    正因為他說的一點也沒錯才難以回答,可能是理解小桃猶豫的原因吧,海森泰然自若地露出目中無人的笑容。


    「果然是那家夥可能幹的事情。撇開演奏的本事不說,思想根本就毫無成長呢,那個毛頭小子。」


    他這些話也說的完全沒錯,因此小桃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隻是——


    「……撇開演奏的本事不說?」


    小桃為了確認而問問看,但海森並沒有任何反應。他既不肯定,也不否定。


    搞不好,海森也跟薩裏艾爾一樣,雖然嘴巴沒說出來,但早就認同對方的實力呢。小桃突然冒出那種想法,但是她不夠成熟的眼力,並無法解讀看似乖僻的老人內心。


    結果兩人的對話就這麽中斷了。


    小桃試著找新話題,結果——


    「對不起!」


    她如此道歉,海森則露出訝異的表情。


    「為什麽要道歉?」


    「那個……因為薩裏艾爾主人做了搶走老師您壓軸演出的事情。」


    「哼!你以為我會執著那種無聊的事情嗎?更何況,為什麽是你道歉?我聽說這次的表演與神曲無關哦,因此跟你沒有關係吧?還是說契約精靈,連締結契約的神曲樂士的品格也要負責任?」


    「這個嘛……可、可是,薩裏艾爾主人他擅自介入這場表演是事實……不過,我也不是對薩裏艾爾主人的品格感到過意不去而道歉的……」


    小桃說得吞吞吐吐的。


    總之,海森就算沒說話也深具魄力,那或許是他的風格吧,但那樣就讓小桃感到有些害怕了。雖然他挖苦的語氣令人不禁聯想到薩裏艾爾,但現在的海森所說的言論都很正確,所以小桃很難應答。


    更何況,海森這把歲數不是白活的,他也不是那種會欺負性情溫和的中級精靈的人。


    「誰先演奏什麽來著的,不過是芝麻小事。不對,說是芝麻小事也是有語病呢。丹那個毛頭小子很拘泥這種表麵上的形式,但也證明那家夥非常清楚『配角』與『表演壓軸』的差異是在『等級』,而不是順序。當表演的音樂全都到位,不過是被當成結果顯現在順序上而已。就算差勁者排到後麵,也沒有理由勝過一籌。」


    海森淡淡地說道,但語氣堅定。盡管有悠然自得的感覺,卻隱藏著明確的自信。


    聽在小桃耳裏,覺得老人隻是把千真萬確的事實說出來。


    「可是,那樣的話薩裏艾爾主人不也是打亂了順序?既然如此,不也是給老師您添了麻煩?」


    「我不是說過了嗎?我怎麽可能拘泥那種無聊的事情?無論何時、何地拿起琴弓,我的演奏都不會有所改變的。還有,請不要再喊我『老師』了。被別人的精靈這樣喊,感覺很不對勁。」


    「是……」


    小桃滿臉尷尬地回應。


    盡管如此她還是很在意,因此戰戰兢兢地說:


    「不過……薩裏艾爾主人也說了,不曉得前來聽演奏的人們心裏怎麽想?但他或許是抱持好玩的心態,想著哪一方比較占上風或新舊世代交替等等之類的事情……」


    結果,原本泰然自若的海森,眼神終於變銳利了。


    盡管他釋放的眼神再怎麽強,那雙眼睛也都沒有移動。就像寂靜的湖麵那樣,既透明又單純。


    「我的音樂就是我的音樂。無論我是不是表演壓軸,『懂的人就懂,不懂的還是不懂』。」


    海森斬釘截鐵地說「如此而已」。他的語氣雖然不是很強硬,聽起來卻覺得很大膽。


    老實說,小桃並不是很懂老樂士說那些話的意味。但唯獨他強硬的態度——他的信念,卻有如隨手可及般地確實感受到。這個部分,倒是有別於態度一樣強硬,但是顯得有點不明確的薩裏艾爾。


    「……可是,你這麽說好嗎


    ,精靈?你不是迷上丹的演奏才跟他締結契約?但是你剛才的說法,在我聽起來的解讀是你承認自己的契約主並不如我哦?」


    「咦?啊,真的耶!」


    麵對海森有點奇怪的問題,小桃終於反省自己的發言。的確,要是讓薩裏艾爾聽到剛才的對話,肯定要吃上一拳才能了事呢。


    「對不起,老師——不對,海森先生。剛才我們的對話,請您務必幫我保密。」


    小桃正經八百地低頭央求。


    然後——


    「隻不過那個……對我來說薩裏艾爾主人的音樂,是有它特別的意義,而且也最棒。因此」那對我來說是『理所當然』的。而海森先生並不是比薩裏艾爾主人差或不如他,而是『另一種境界』的音樂。」


    「怎麽,這次突然改說你們倆的愛情故事啊?」


    「哪、哪有!哪是什麽愛情故事!我隻是超愛薩裏艾爾主人的演奏而已……」


    雖然嘴巴拚命否認,但小桃的表情卻非常羞怯。


    其實對契約精靈來說,契約主的神曲遠勝過其他類型的演奏。畢竟就是為了那個目的才讓自己特殊化的。因此,盡管不一定是神曲,精靈覺得契約主的演奏很特別就成了理所當然的事情。


    表現得完全不在乎的海森,此時眼神變得有一點點溫柔。


    畢竟他也是個音樂家。而且,是個正直的音樂家,這世上不會有人打從心底厭惡精靈——厭惡熱愛音樂,有時候還奉獻自己所有一切的生命。


    「啊,可是我是真的喜歡海森先生的演奏喔!我曾經跟別人說,覺得您的演奏很單純。」


    「……這樣啊。雖然我早就覺得精靈的評價很可靠,但原則上還是跟你道聲謝。」


    「我說的是真的!所以,那個……雖然一直重複同樣的話,但就算是薩裏艾爾主人霸道蠻幹,也請您息怒上台演奏好嗎?」


    「傷腦筋,你這位精靈還真固執呢。我都已經說過好多遞了,我會照常上台演奏的。」


    可能是終於被小桃的步調牽著走吧,海森一副屈服的樣子並答應她。小桃則精神十足地向他敬禮說「非常謝謝您」。雖然當初小桃挑巧克力香蕉的時候也很固執,但這時候的她倒顯得很現實,這鐵定是受了薩裏艾爾的影響。


    「倒是在擔心我以前,你應該先替丹那家夥擔心吧。要是『我的判斷』中了,那這次會跌一大跤的,恐怕是那家夥呢。」


    「咦?」


    「嗯……不過,搞不好我太高估他了呢。」


    那麽說的海森,彷佛不想再講下去地把視線從小桃身上移開,轉而望向音樂祭熱鬧的通道那邊。


    身為薩裏艾爾的精靈,海森說的話不能隨便聽聽就好。可是,若想再詳細追問,氣氛又顯得尷尬,小桃隻能以揮之不去的心情凝視著海森的側臉。


    海森遙望的,是在音樂祭正中央的大學生們,他們正在做即興演奏。可能是太high的關係吧,其中還有人一麵演奏樂器一麵跳舞或揮旗。甚至有一個人還刻意走音,惹得駐足觀賞的人們哈哈大笑。


    那景象確實象征了今年音樂祭的主題——「快樂的音樂」。


    不過,凝視他們的海森側臉,不知為何看不到一絲笑容。不僅如此——本來他就麵無表情,難以判斷他的情感——還露出看似憂鬱、悶悶不樂的表情。


    小桃當下冒出「為什麽會這樣呢?」的疑問。


    倒是她發現到一件事,話說回來薩裏艾爾剛剛看那些學生的時候,也是跟海森側臉露出的表情一模一樣呢,因此小桃突然感到很不安。


    就在那個時候——


    響亮的鈴聲「叮當叮當」地透過校內擴音器傳遞整個校園。


    『參加音樂祭的來賓請注意,請幫忙協尋走失者。是一位叫小桃,帕爾米拉·發爾斯塔夫的精靈走失了。外表是身穿白色連身洋裝,頭發梳成包包頭的十多歲女孩。特征是頭上有個鬱金香發夾。她的監護人非常擔心,發現她的人請就近聯絡我們的工作人員。』


    小桃跌了好大一跤。


    「校、校內廣播?而且不是找人,是請大家協尋走失者?」


    「那麽,最近的工作人員在……」


    「您想要聯絡工作人員嗎,海森先生?請不要在這個時候,像薩裏艾爾主人那樣開這麽惡劣的玩笑啦!」


    真的生氣的小桃,對準備站起來的海森大罵。隻能說她覺得太生氣跟丟臉,因此聲音在顫抖。這時候的她已經完全忘記對巨匠該有的客氣態度,以及麵對脾氣拗的老人該有的擔心。


    「啊?該不會薩裏艾爾主人隻是想做『這件事』才擅自離開吧……?」


    「畢竟是那家夥,這很有可能呢。」


    「咿——!薩裏艾爾主人這個笨蛋——!」


    小桃的臉紅通通的,彷佛有熱氣快從頭頂冒出來。甚至於匆匆忙忙向海森道別後,就從他麵前消失。海森露出難得一見的苦笑,目送慌慌張張的精靈離去。


    「原來如此,她就是那個丹的精靈啊?」


    他的語氣聽起來很耐人尋味,並且輕輕點頭。接著便從長板凳站起來,開始慢慢往前走。


    位於大學校舍四樓的窗戶——是活動執行委員會總部——不過一分鍾以後,有精靈雷的亮光從那兒閃過。


    4


    魯謝賽理斯音樂祭的第一天順利結束了——雖然,曾稍微發生過中級精靈造成的「過度行為」——至於第二天,也出現了不輸給第一天的客群。


    當初並沒有事先安排,不過薩裏艾爾第二天還是出門觀摩音樂祭。小桃則是留在事務所裏待命,阿瑪迪雅當然就是用自己怕生的理由婉拒同行。


    就在那個時候,薩裏艾爾——


    「那不然,虎子有空嗎?」


    他如此詢問阿瑪迪雅。這句話問得很意外,不禁讓阿瑪迪雅嚇一跳。


    「您打算跟虎子一起去嗎?」


    「不是啦,這個嘛……如果他有空的話啦。」


    「是嗎?不過很抱歉,從之前他在事務所喝酒的時候,我就沒見過他了。我猜他可能又跑到什麽地方閑晃了呢。」


    虎子看中阿瑪迪雅的才華,似乎希望將來能夠與她締結精靈契約。但是現在,他三不五時就不在她身邊。尤其是阿瑪迪雅搬來托巴斯市中心之後,討厭引人注目的他就不像以前那樣老是跟著她。反而偶爾才悄悄現身。


    「可是,如果帶虎子去的話,反而更引人注目喔。畢竟他的外表長那樣呢。」


    「嗯……這個嘛,說的也是呢。」


    薩裏艾爾的回答也不知不覺中變得婆婆媽媽的。


    結果薩裏艾爾自己一個人前來觀摩音樂祭。而且,早上離開事務所的他,回來的時候已經是傍晚。更奇怪的是,他的表情比昨天更冷冰冰。為了迷路廣播那件事鬧別扭的小桃,還擔心他是不是感冒了呢。


    「您是怎麽了,薩裏艾爾主人?當初接下這個case的時候,您不是幹勁十足嗎?明天就要正式表演了喲?」


    「那個我知道。其實也沒怎樣啦。」


    在薩裏艾爾的事務所最裏麵設有錄音間。是用來練習樂器也做了防音處理的房間,裏麵也備有完善的錄音器材。


    薩裏艾爾對擔心他身體狀況的契約精靈說要為明天的演奏做準備,然後就把自己關在錄音間裏開始練習明天要演奏的曲子。晚餐他幾乎沒吃,當錄音間的燈光熄滅,已經過了深夜,接近隔天黎明的時候。


    5


    「變更海森的演奏順序?」


    身為活動執行委員的學生,過意不去地低著頭向無意間表情變很難看的薩裏艾爾解釋。


    「我們也很為難,


    因為和屋老師他是今天臨時提出來的。」


    「難不成他是來跟你們說,還是希望你們讓他擔任壓軸?」


    「不,不是那樣。他是說:『能不能把我排在第一個演奏?』」


    「排第一個?」


    沒想到會是那樣的薩裏艾爾,閉起嘴巴沒再說話。


    音樂祭最後一天。活動執行委員會總部有人匆匆忙忙進出,前來參觀的客人也是,而且人數好像比第一天、第二天大幅成長的樣子,過了正午應該會更多人吧。


    從校舍四樓的窗戶看到的天空,是萬裏無雲的水藍色。煙火「砰!砰砰!」地不斷施放,不管怎麽樣,已經把音樂祭的氣氛帶到最高潮。


    「總之,主會場是第一演奏廳。開演是從下午一點開始,丹老師最後的壓軸表演並沒有變更。估計老師您上場的時間——大概是四點半到五點,請您屆時在四點以前到後台休息室準備。這一點還請您多多配合了。」


    「嗯、嗯……」


    薩裏艾爾提出他願意參與表演的條件,就是讓自己擔任壓軸演出。但是他無法連海森演出的順序也幹涉,縱使自己無法理解也不得不點頭答應。


    小桃歪著頭說:


    「海森先生,到底是怎麽了呢?」


    「……不知道。可能是打算趁進場的觀眾還不多的時候完成演奏吧……抑或是,不喜歡跟我的演奏比較,所以盡量把雙方演奏的間隔拉開吧。」


    「我覺得應該都不是……」


    此時連負責說明的學生,都因為其他工作而忙得不見人影。隻是說起來,他應該也不清楚詳細情形是怎樣吧。兩人覺得再這麽苦惱下去也不是辦法,於是離開了充當執行委員會總部的教室。


    但是,就在他們來到走廊的時候,卻跟本人撞個正著。


    「海森?」


    薩裏艾爾不知不覺直呼他的名字。對方也因為嚇一跳而停下腳步,並微微瞪大右眼。


    「……是丹啊?還真巧呢……還有那位精靈。今天人潮很多哦,希望你這次可不要迷路了呢。」


    「不會的!」


    當海森歪著嘴巴刻意挖苦小桃,躲在薩裏艾爾後麵的她則難為情地漲紅臉。


    薩裏艾爾用眼神詢問「這話是什麽意思」,小桃便很快地小聲解釋前天見到海森的事情。


    「不管怎樣,今天我們都站在同一個舞台上演奏。還請你多多指教哦,丹·薩裏艾爾。」


    「海森……不,和屋老師。我才要請您多多指教呢。雖然我隻是區區的年輕後進,但也希望自己的演奏能做到不辱老師的名聲。」


    「哼,還真敢說呢!看來你依舊是個隻出一張嘴的家夥呢!」


    一挖苦完薩裏艾爾,海森便開始往前走。這時候,薩裏艾爾說「請等一下」地叫住他。


    「我聽說了。您好像在今天,臨時變更自己的演奏順序對吧?您到底想做什麽?」


    「我什麽也不想做,隻是一時高興罷了。」


    「……到了演奏當天改變心意,這不像老師您一貫的作風。該不會變得有些懦弱了吧?」


    「我變懦弱?有嗎?我倒覺得變格外懦弱的,看起來反而是你呢。從你毒辣的言詞都沒感受到任何幹勁,是我的心理作用嗎?」


    海森悠然自得地回答薩裏艾爾單刀直入的問題。他非但沒有受到挑釁,還反而揶揄了薩裏艾爾一番。刹那間薩裏艾爾沒有回嗆,隻是氣得噤口不語。以第三者的眼光來看,顯然是海森的威嚴勝過他呢。


    「你願意聽我的演奏嗎?」


    「……當然願意,我也希望能藉此學習到一些經驗。」


    「那麽,你就拭目以待吧。話雖這麽說,其實我並沒有打算做什麽特別的事情。」


    海森聳了聳肩,從薩裏艾爾旁邊走過,他似乎正準備去執行委員會總部。薩裏艾爾把手搭在剛走出來的教室門上,氣呼呼咋一下舌以後便心有不甘地離開。


    不過——


    「海森先生?其實我也想知道,為什麽您要第一個演奏呢?」


    說話的是小桃。


    薩裏艾爾嚴厲地大叫「小桃!」想阻止,但契約精靈並沒有聽見。


    正準備開門的海森回過頭來。


    海森麵無表情地凝視小桃的臉,然後,一瞬間把視線移到薩裏艾爾身上,接著開口說:


    「——為了確認我的判斷。我想說如果在我演奏完以後,給你的契約主一些時間,不知道是否能測出他的『底限』。」


    那一瞬間,薩裏艾爾的身體發抖似地痙攣,彷佛有微弱的電流竄過似的。


    「海森……」


    薩裏艾爾蒼白著臉喃喃說道。但海森看都沒再看薩裏艾爾一眼。


    「……那麽,我們下午見。」


    海森丟下這句話之後,便開門走進執行委員會總部。


    站在旁邊的小桃抬頭看薩裏艾爾,但是她的契約主隻是緊咬著嘴唇,直盯著老樂士消失身影那扇門看。


    6


    伴隨著盛大的掌聲,穿著燕尾服的海森出現在舞台上。


    他手上拿著的,是一把頗有使用感的小提琴。海森腳步緩慢、沉著地走進聚光燈落在舞台中央的光圈裏。


    薩裏艾爾與小桃是表演者的關係,因此有特權可以從舞台旁邊的通道窺視演奏廳的演奏。雖然正麵觀眾席的音響效果要好上許多,但從這裏還同時可以看到觀眾們的反應。


    演奏廳的觀眾席幾乎快坐滿了。


    根據主辦單位的說法,主要來幫薩裏艾爾捧場的觀眾,似乎比原先預估的還要多,感覺很像是正好重現之前那場公演的客層呢。至於完全不一樣的,就是這次擔任配角的是海森,而薩裏艾爾擔任壓軸演出這部分。


    「哎呀,平常在和屋老師演奏以前就有相當多觀眾離開會場走人了呢。這次順序的調整因為事出突然而忙翻天,但是讓和屋老師打頭陣,搞不好結果還相當不錯呢。」


    沒錯,悄悄對薩裏艾爾講這些話的,正是前往事務所洽詢的那兩名學生。大概是手邊的工作終於空下來了,才跟薩裏艾爾一起來聽海森的演奏。


    「大家不喜歡海森先生的演奏嗎?」


    小桃一臉胡疑地問道,兩名學生露出苦笑說:


    「這不是喜歡討厭的問題啦……」


    「他的技巧是很厲害,演奏像範本那麽漂亮——但講難聽一點,不就像教科書的內容那麽呆板?若在音樂祭的最高潮表演,不覺得有點不搭軋嗎?」


    小桃對兩人說的話:心想「這樣啊」地露出似懂非懂的表情。薩裏艾爾則沒有理會她們的對話,不發一語地注視舞台上的海森。


    過沒多久掌聲停止,整個演奏廳鴉雀無聲地安靜下來。


    演奏即將開始。


    當他拉出第一個音的時候,原本雙手叉在胸前的薩裏艾爾全身打了哆嗦。就連小桃,還有剛剛還給予批判評價的兩名學生,也都反射性地屏住氣息。


    第一個音在毫無預告的情況下響起。隻是與其說「響起」,倒不如說回過神來才聽到,或許還比較貼切呢。是讓捕捉音色者,自然而然會緊張——身體會擅自注意的那種飽滿的音色。


    海森的「樂音」就像落在大地的水滴,直接滾落、流動,化成急流般地轉換成「旋律」,是非常巧妙的引導。然後,「樂音」與「旋律」眼看增加深度,慢慢向外擴散。因此,剛開始最清純的形象——沒有沾汙到「鄙俗」,所以凡夫俗子觸碰到就不得不緊張的什麽——唯獨這個沒有受到傷害。


    等到回過神的時候,海森的「曲子」已經化成雄壯的大河流進人們的腦裏。


    該有的樂音正確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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