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橋流水,長堤翠柳,岸垂楊春氣薰,白日的揚州城像極了吟詩誦賦的才子騷客,夜晚的揚州比較白日更是迷人。


    煙嫋嫋,月明明,秦淮河岸邊燈火明亮,朗朗笑語,陣陣歌聲,夜裏像羅裳輕解的妙曼女子,遙遙招手,黑河裏一艘艘小船,如夜裏的螢火搖曳,消失在黑夜中。


    長堤後,垂楊柳樹旁,華服男子負手而立,俊逸的眉眼間渲染風流恣意,骨節分明的手指極有節奏的輕點墨扇,眼神淡淡凝視湖麵,眼底卻有化不開的憂色。


    曾幾何時小秦淮,歌舞升平,這俊俏男人,不是該同夜裏融為一色的。


    侍衛郎在湖邊晃了一圈,緩了緩步子,悄聲走到男子身旁,“大人,船來了。”


    花玉樓墨扇一頓,沉默半晌。


    離老遠就能見一艘畫舫從西頭行駛過來,這艘船不同凡響,奢華糜爛,紙醉金迷。畫舫上張燈結彩,頂上漆著黃漆,船柱雕梁畫鳳,當其駛近,連彩燈個個人物都刻畫得栩栩如生,呼之欲出。船上女子或憑或立,皆以輕紗掩麵,身著輕絲羅裳三三兩兩,或談,或笑,船尾更有美貌歌姬彈琴助興。


    ——花大人,陛下上船了。


    花玉樓眼色微沉,輕歎了口氣,一口道不盡的複雜。


    君子不涉險地,君王高坐金台。哪朝皇帝不是在金鑾殿上,翻雲覆雨,指點江山,揮斥蒼穹的天下之主,偏他阻不過,真讓皇帝走一走,莫不是瘋魔了。


    花玉樓的臉麵跟他本人一樣,微微帶笑,永遠從容。


    花玉樓與之朱翊鈞恰如其分。他泡的茶是最恰好的溫度,他說的事是朱翊鈞喜歡的故事,他閉口時是朱翊鈞煩悶的時候。朱翊鈞起身,他會輕輕撣掉他身上不容易發現的細塵,朱翊鈞沉默,他能一言不發點起悠揚淡雅的香。他回頭,花玉樓總也在身後與他一步之遙。


    如此多的習慣,瑣碎零散,他們悄然發生,雖然沒有明確表明進程方向,但滲透到生活裏去,在你察覺不到時已無處不在。


    他曾抓心撓肝想遍了用什麽辦法才能把小皇帝弄到手,終就想到一個蠢辦法。


    自薦枕席,不行,尚且不說瞧得上,便張居正知道了也定不會讓他好過。霸王硬上弓,也不成,他雖為人放浪但還沒想害的抄家滅族。那又想想唯有,日久生情,近水樓台先得月,的確不聰明,一幹就五年。


    花玉樓出江南名家,自小聰明素有神童,他自視甚高,又無甚野心,什麽事都講究隨心而為之,往往做事便有些狂妄,表麵上是個溫文爾雅的翩翩公子,實則行事略有勃逆。花父深知其本性,早早打發出家門,如今離家為官,一呆數年就是讓人大跌眼鏡,若讓他知曉兒子心中打算,直覺悔不當初。


    且不說花玉樓在這裏遐想連篇,太湖幫的畫舫已經開遠了,朱希孝帶著七八個錦衣衛,滅了燈火,上了一艘小艇,憑著夜色遠遠的跟在畫舫後頭,眼睛直盯前方稍有異動便登船救駕。


    垂地古典仕女竹細卷簾一挑,金黃的竹篾上琥珀色紋路斑駁,精致而奢華,白皙若凝脂般皓腕,幾名婀娜多姿,羅裳輕解的妙曼女子緩步,裙角一掀,卷起一陣香潮。


    一襲大紅絲裙領口開的很低,露出豐滿的胸部,折纖腰以微步,呈皓腕於輕紗。麵似芙蓉,眉如柳,笑靨豔比花嬌,眸含春水清波流盼,一顰一笑動人心魂。


    美人懶懶的倚著,一座席俯身倒酒,胸脯在燈光下白花花一片,唐素以肥美,美人凹凸有致,酥胸俏臀,珠圓玉潤,活色生香,好不惹紅眼。


    畫舫二樓,歌舞唱和,倚紅偎翠,講究的就是熱鬧。


    昆侖青城在江湖上名聲不小,雖比不上巴山劍派般名聲大振,但門派掌門的七七四十九路回風劍法卻是成名已久,使得更是出神入化。江湖中人最看重並不外傳的門派秘籍,據聞太湖幫此次競賣,青城劍譜愕然在內,青城派中人聞言為之震怒,幫派辛秘豈能兒戲。


    上得秦淮畫舫的人,身旁又怎會沒有幾個漂亮的美姬,競拍尚未開始,船上的人卻是越聚越多,各大商行主事,甚至江湖中人。


    劉主事是此次競拍的主事,在太湖幫地位不小,麵相看著敦厚老實,即是江湖老手,對這番酒宴之事尚還是得心應手,開始頻頻的向周圍的人敬酒,堆著滿臉爽朗的笑意,江湖上有些名氣,倒還沒人拂了他的麵子。


    劉主事巡了幾圈,忽見一人,身子一頓,眼底驚異一閃,似乎對來著有些意外。


    隨即,又大笑了幾聲,舉著酒杯快步走了過去,上下打量,嘴角的笑意便愈加明顯。


    “我臉上長花了嗎?”


    劉主事搖了搖頭,“沒有”頓了片刻,緩緩說道:“你是陸小鳳?”


    陸小鳳道:“不是。”


    劉主事點了點頭,舉起酒杯,笑著拍手道:“這就對了,陸小鳳怎麽會來太湖幫的地盤,這不是自找死路。我記得,兩年前幫主就下令,從此不再接待陸小鳳。若發現此人,幫派弟子殺無赦。”


    陸小鳳聽了,幹笑幾聲,卻突然想到了什麽似的,見劉光世揶揄的眼神,表情變得不自然起來。


    不過都是老朋友,他曾是太湖幫的人。多年往事,陸小鳳雖是無心,曾卻羞辱過任一行,與他又向來不對付,想陸小鳳死的人本就多,他自然不放在心上。劉主事好久沒見陸小鳳,心裏頭高興,正想說什麽,不遠的青衣男子睨了他一眼,不甚友善。


    劉主事疑道:“那位少俠是……?”


    陸小鳳微撇了撇嘴:“顧道人的徒弟,沒見過什麽世麵,受人之托,帶他出來開開眼界。”


    劉主事點頭,又轉頭看了眼那位青衣少俠,真是年輕氣盛,乳臭未幹的毛頭小子。


    至於為什麽神色不善,他還確實沒考慮那麽多。


    陳玄風是青城劍派二代弟子,劍法小成,年紀尚小,稱得上少年英才。青城劍派秘籍外露的事,拜托給了陸小鳳,陳玄風是門派弟子,沒什麽江湖經驗,性格魯莽急躁,調查之事一路尾隨協助而來,陸小鳳滿心不願,嫌他礙事,找了個機會甩開了他,但腿長在別人身上,還真讓他找到太湖幫來了。


    太湖幫同青城派隨時處於岩漿邊緣,偏偏就有人沒有自知之明非要找上門,替他掩口,陸小鳳也很無奈。


    陸小鳳不耐他,眼不見為淨,伸手拿起了胸前的杯子,一飲而盡,想到了什麽,隨口問道:“我記得上回見你,不是說退出太湖幫,轉行當商人,怎麽現在又在太湖幫幹事了。”


    劉主事笑道:“我這不就是在做生意嗎?”


    陸小鳳聞言咂舌,臉上浮現幾分複雜的神色,張了張口,似乎沒想到這個朋友說的生意是這麽回事,拿起身旁的酒杯又喝了一杯。


    說來這劉主事原是太湖幫副幫主,稱得上是一人之下,權利極大。兩年前卻莫名其妙的退出了太湖幫,轉行行商。


    太湖幫開始不過是個小幫派,近些年才發展壯大,幫主任一行和劉主事是苦心經營,付出不可謂不大。自從劉主事退幫後,任一行便大張闊斧,幫派勢力開始全麵膨脹,迅速崛起,他野心極大,在太湖一帶的勢力愈加恐怖。


    而,劉主事雖退出了太湖幫,卻始終保持若即若離的態度。


    陸小鳳心裏對此自覺十分清明,卻沒點破。


    說來劉主事是個重情義的人,這回卻沒有正眼看陸小鳳,好像生怕會從他的眼睛裏看出什麽秘密來。


    陸小鳳自然也發現了,歎了口氣,輕聲道:“我好像從來沒有問你兩年前發生過什麽事。”


    劉主事道:“你沒有。”


    陸小鳳拿至唇邊的酒杯一頓,垂下眼簾,眼底劃過一抹狡黠,道:“我不問,也許隻不過是我已知道了。”


    劉管事的臉色立刻變了變,卻還笑了笑,鎮定道:“你知道,我不喜歡打殺,卻也離不開江湖。”


    陸小鳳搖了搖頭,道:“我不知道,我隻知道你是我的朋友,隻知道朋友之間應該說實話!”


    劉管事聞言,冷笑。


    陸小鳳的眼睛清朗而犀利,似乎已將他看透。他臉色蒼白,心裏又急又氣,板著臉,冷冷道:“你自己的麻煩已夠多了,為什麽還想要管別人的事?”


    陸小鳳也冷笑。他常常大笑,傻笑,苦笑,嘲笑,陰笑,卻極少會這麽冷笑,當他這麽笑的時候,說明他已經生氣了。


    “因為是朋友,我明知道你要死,不願見你死在別人手上,殺你的人逍遙自在的活著,而我甚至不知道害死你的人是誰。”


    劉主事閉著嘴,一副不願多說的樣子,表情有些扭曲,眼睛卻瞟向了不遠處的女人。


    陸小鳳也注意到,抬眼看去,隻一眼入目的是一片白皙j□j的高挺豐滿的胸脯,是剛剛那個為他斟酒的女人,美人豐韻娉婷的身子緩緩向他走來,手裏還拿著金口壺,眼中帶著綿綿的情意魅惑,溫香軟玉的身子有意識的傾了過來。


    陸小鳳一愣神,下意識的想抬手去接,劉主事神色一改露出幾分曖昧,哈哈笑了一聲,道:“陸大俠看來今天豔福不淺啊。”


    陸小鳳也不意外,心頭一頓,嘴角便銜著一抹似笑非笑的笑意,誰說他的女人緣向來不錯。


    “你知道我從來不勾引別人,一向隻有別人勾引我!”說完,伸手一撈輕輕一代就將正俯身為他倒酒的女人擁入懷中。


    “你是不是故意來勾引我的?”陸小鳳調笑道,眼睛明亮,嘴角攜著的笑意,一手挑起女子圓潤白皙的下巴,好看的脖頸,曲成完美的弧度,像天鵝高傲的,纖細的,陸小鳳眨了眨眼,搓了搓手,舒服的眯了眯眼,一臉風流不羈的模樣。


    美人眼睛一亮,眼中的笑意越濃,雙手攀著陸小鳳的肩膀,妙曼的身子貼了過去,嬌笑一聲,對著陸小鳳吐氣如蘭,道:“我隻勾引壞男人。”


    陸小鳳把玩著她柔若無骨的手,眼眸一垂,麵帶笑意,歎了口氣,道:“那姑娘找錯人了,我可是個好男人,壞男人在那。”陸小鳳說完,手指了不遠處神色高傲,與世隔絕的陳玄風。


    美人順眼忘了過去,身子一僵,麵色古怪,不過片刻便緩了下來。


    她柔軟的手指輕點了幾下陸小鳳的胸口,隔著衣料打著圈,一點點的向下滑,甚至在腰際上慢慢磨蹭,直到陸小鳳低低一笑,抓住她的手,才嬌嗔道:“混蛋,那根本就不是男人。”


    陸小鳳聞言壞笑。捏了捏她的手,似乎餘意未盡,就一把推開了美人,道:“他們喊你去倒酒。”


    美人臉色一滯,似乎沒想到陸小鳳會這麽毫不猶豫的推開她,道:“你也不是個好東西。”


    說完即走開了,臨走前仍不忘挑逗一番。


    陸小鳳麵上神色不改,都是風月場的老手,哪能不明白她的意思,意外的桃花運讓人春風得意,眼中的笑意卻始終不及眼底,至少表麵上是如此。


    劉主事遲遲沒有動靜,陸小鳳倒是當真不著急,該喝酒喝酒該吃菜吃菜,他今日來的目的本就不是找劉主事,這是意料之外,早一點晚一點知道,於他而言根本沒有差別。


    劉主事倒是想讓陸小鳳快快離去,小聲提醒陸小鳳速速離去,又怕被他看出什麽,便仿佛從來不知道一般,回頭照舊去敷衍他。


    “陸小雞明明臭的大便都要離三尺,偏偏還有女人和他好。”


    陸小鳳怔了半天,聽到熟悉的腔調,惱火的轉過身子,似乎想要好好叫罵一番,甚至大幹一場。


    回過頭來,正好對上了一雙幽遠清冷的黑瞳,蘊含著如兵戈般的犀利,長身玉立,如山間清爽的風,旭日初晨的光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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