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草燈送回家之後,立夏一進到房間,就把包包拿下,直接仰躺在床上。


    要思考的事情堆得跟山一樣高,但立夏現在最在意的是草燈。


    在一起回家的路上,立夏有好幾次衝動地想把所有事情告訴草燈,但還是什麽也沒說就到家了。


    立夏重重地歎了一口氣,坐起身,然後拿起一直掛在脖子上的手機。


    他瞪著手機,凝視好一會兒之後,「好!」他振作起精神開始操作按鈕。


    然而當要按下通話鍵的時候,手指頭就停滯不前。立夏一邊歎氣,一邊啪地一聲關上手機,在無意識的情況下,立夏已經重覆好幾次這樣的行為。


    那是草燈給的手機。為了不讓立夏寂寞,為了讓立夏安心,草燈在認識立夏不久之後送給他這個禮物,並告訴他:「你可以用這個跟我聯絡」。


    然後,一直叫出顯示在螢幕上,卻又不斷消去的那排數字,正是送他手機的草燈親自輸入的電話號碼。當時草燈答應立夏,隨時都可以打電話過來,他一定會接。


    在那之後雖然打過幾次電話,但總是被草燈無視或是故意掛掉,因此對立夏來說草燈已經信用掃地了。但立夏還不至於幼稚到說從此之後再也不打。


    如果告訴草燈「loveless的戰鬥機出現了」他會有什麽反應?


    現在立夏最想聽的就是草燈的意見。立夏甚至希望今後該怎麽做之後的選擇全部都委任給草燈去想。


    「但是……還是不太好吧!」


    立夏無力地喃喃說道。他將緊握住的手機放在胸前,沮喪地垂下肩膀。


    想說卻說不出口,隻有草燈,是立夏不能與之商量的對象。


    盡管如此,這種事卻也不是跟誰都能商量的。立夏的腦海裏浮現出自己那比一班小學生還狹小的朋友圈,完全想不到適合的人選。


    如果是以前的自己,這時候肯定會毫不猶豫地依賴清明。


    清明不管多忙,都會以立夏為優先。隻要立夏去拜托清明,他馬上就會聽立夏說,然後以小學生也聽得懂的字眼解釋給立夏聽,引導出立夏也能夠理解的結果。


    但是……清明已經不在了。


    *


    *


    *


    在長長的走廊上,立夏不知道已經站了幾分鍾。


    隻要在建築物外麵的樓梯踩著清脆的足音往上走到屋頂,就是風格跟樓下建築物截然不同的草燈住處。


    那是一處宛如山上小屋的木造房子。立夏曾經進去過一次,是在草燈之前自己一個人跟「零」的倭和江夜對戰,被打得遍體鱗傷時。


    這間房子的天花板很高,沒有任何隔間,以一個人獨居來說相當寬敞。或許因為在家裏作畫的緣故,這裏與其說是「家」,感覺更像是間工作室。


    房子裏隻放了床等等維持生活最低限度所需要的家具。立夏覺得這個簡單而且重視實用性的空間,跟草燈本人很相似。


    如果是現在這時間,草燈還沒回家。


    剛剛從圖書館回家的路上,草燈說著自己接下來要回大學去做作業直到晚上。看來他是做到一半就先去接立夏了。所以現在在家裏的,應該隻有借住在這裏的「零」那兩人而已。


    立夏仰頭,朝著天空重重地吐了一口氣後,便看向通往草燈家的這條長長樓梯。


    立夏希望自己的事情由自己決定,他討厭不知道和自己有關的事,他是那種無論如何都要把事情搞清楚的個性。


    對於自稱是loveless戰鬥機的青年·瀨領,自己到底有沒有能夠確認他是真正戰鬥機的證明呢?如果有,立夏很想知道是什麽。


    這時候,立夏的腦海突然浮現「零」的瑤二跟奈津生。他們對於戰鬥機與犧牲者的知識應該很充分吧!


    立夏是在前去幫助因和江夜戰鬥而受傷的草燈時,認識瑤二和奈津生的。盡管是在超級異常的狀況下認識,但不可思議地,立夏從一開始就可以跟他們無話不聊。也許是因為立夏沒有直接跟他們戰鬥過,還有三人都是小學六年級的這個共通點吧!


    不過,趁草燈不在時跑來他家的這種狼狽感,以及不知道能不能把事情對那兩個人說清楚的不安感,讓立夏從剛剛就一直很猶豫要不要跨出步伐。


    「不,這有什麽好狼狽的,我是有事要找瑤二和奈津生啊!隻是剛好他們人在草燈家裏,然後我來找他們嘛,這跟草燈在不在一點關係都沒有!」


    勉強地說服自己後,立夏硬是刻意地將腳高高抬起,開始爬起樓梯。


    走到三樓的樓梯平台時,立夏注意到有輕柔的曲線從眼前飄過,因此停下了腳步。


    雪?還是蒲公英的棉絮呢?


    不管是哪一種,現在的季節都不太對。立夏想了想,為了搞清楚是怎麽一回事,他從扶手探出頭,看看上麵是怎麽回事。


    結果——


    「太厲害了,奈津生,這樣就可以大量生產了耶!」


    「嗯嗯,超漂亮、超漂亮的!」


    熟悉的喧鬧聲,從上方傳到了立夏頭上。


    被聲音吸引而抬頭看著上方的立夏,看到大小不一的泡泡漂浮在空中。


    剛剛從立夏眼前飄過的,似乎就是這些迷了路四處亂飄的泡泡,其它的泡泡,大部分都乘著風往更高的地方飛去了。


    被夕陽染暈的天空,很遺憾地無法映照出泡泡的七彩虹色。盡管如此,宛如白色花瓣翩翩飛舞的泡泡,那虛幻的殘影讓立夏看傻了,暫時忘了來這裏目的。


    「啊,發現立夏了!」


    被這種像是鬼抓人的語氣突然叫住名字,使立夏顫了一下。


    最先發現立夏的,是打從認識開始就很喜歡立夏的奈津生。


    他們似乎是坐在最上層的玄關前玩耍。


    「立夏要不要玩?吹泡泡很好玩唷!」


    瑤二輕鬆地邀請。聽到他的聲音,立夏才想起自己不是來這裏跟他們玩的。


    難得瑤二邀他一起玩吹泡泡,但立夏還是以下次有機會再玩為理由拒絕,他老實地說出自己今天來是有事要問他們,不是來找草燈的。


    一聽到立夏是特地來找自己的,瑤二和奈津生興奮地在房間裏跑來跑去,拿出坐墊還準備飲料歡迎立夏。每天跟草燈在一起也許讓他們覺得很無聊吧!


    「我有事要問你們。」


    桌上放著很有藝術氣質的陶杯,裏麵裝著葡萄柚果汁。喝了一口潤潤喉嚨後,立夏馬上進入正題。


    「啊,該不會是之前那個『戰鬥機的使用說明講座』,你想要繼續聽下去嗎?」


    「哇,立夏真是好學生耶!」


    奈津生跟瑤二以打從心底佩服的聲音讚美立夏。


    「那個我也想聽啦,不過,今天我要問的是別的事。」


    立夏不好意思地搖搖頭,無法坦率地接受剛才的稱讚。


    「那你要問什麽呢?」


    端了果汁來的奈津生在立夏身邊坐下。為了更靠近立夏,他一邊移動椅子,一邊看著立夏的臉。


    「啊,那個……」


    立夏看著跟在奈津生身後的瑤二,吞了口水之後便開始說明。


    「之前你們問過我,loveless的戰鬥機在哪裏,對吧?」


    「對啊,可是你卻說完全不知道,那時候我就在想,你這家夥到底在說什麽啊!」


    「沒錯、沒錯,怎麽可能連自己的戰鬥機在哪裏都不知道呢,對吧?」


    每說一句話,瑤二跟奈津生一定會看向彼此的臉來確認。這絕對不是刻意做給立夏看,對他們來說,這是很自然的事。


    「啊!難道立夏見到自己的戰鬥機了嗎!?」


    「什麽!?」


    奈津生的推測太過直接,讓立夏根本來不及裝傻或假裝沒聽到。


    「騙人!真的嗎?喂喂喂,是誰啊?是誰?果然是你認識的人對吧?是同一個學校的家夥嗎?」


    「嗚哇,這樣草燈就沒有用了耶,這樣相處的時間也太短了吧,真可憐——」


    「不是啦!!」


    看到這兩人自顧自地講得很興奮,立夏不禁慌張地大聲製止他們。


    隨著自己大聲地否定,連立夏自己也覺得好像真的不是這樣子的感覺,實在很不可思議。


    「先把我的話聽完啦,不是那樣子的!」


    「什麽嘛,不是喔?那是怎樣?」


    瑤二跟奈津生坦率地安靜下來,眼睛睜得大大地看著立夏。麵對他們兩個人,立夏也毫不掩飾地重重歎了一口氣。


    「要怎麽樣才能確認誰是自己真正的戰鬥機呢?」


    立夏將一直擱在自己心中的疑問拿出來問這兩個人。


    「…………」


    兩人剛才那種興奮的情緒消失了,瑤二和奈津生不知道為什麽並沒有馬上回答立夏,而是沉默地看著彼此,感情很好地一起微歪著頭。


    「你的意思是說……」


    沉默了一會兒之後,奈津生先開了口。


    「有必要去確認對方真的是自己的戰鬥機這件事嗎?」


    奈津生的答案,跟立夏心裏所想的實在是差太多,被這麽反問的立夏感到很困惑。


    「以零係列的我們來說,跟天生的搭檔雖然有些不同,但我們從來沒有想過要去確認是不是真的這件事耶!」


    「那為什麽大家都不會搞錯,知道對方就是自己的戰鬥機或犧牲者呢?」


    「啊?」


    看到驚訝地睜大眼睛的立夏,瑤二跟奈津生訝異的程度也不輸立夏,很誇張地吃了一驚。


    然後,奈津生輕輕地吐了口氣,瑤二微微地點點頭。


    奈津生摸了摸立夏的頭,感覺像是覺得他很可憐而安慰著他。


    搞不清楚是怎麽回事的立夏皺起了眉頭。


    「之前我也說過,戰鬥機跟犧牲者一定會彼此吸引,所以就算沒有去確認,也能知道彼此是獨一無二的搭檔。」


    「沒錯、沒錯!立夏跟草燈的名字本來就不一樣,所以可能不會知道。但是有一天,如果loveless的戰鬥機出現了,立夏你一定會馬上知道。因為,戰鬥機跟犧牲者就是這樣子的關係啊!」


    聽到奈津生的說明,瑤二加以補充。


    「是喔……」


    立夏本來期待會聽到決定性的分辨方法,沒想到卻不是這麽回事,讓他不知該如何是好。


    就算不依賴證據,隻要是真正的戰鬥機和犧牲者,也能確切地「知道」彼此的樣子。


    的確,瀨領也說他就是「知道」。


    但如果這樣的話,為什麽立夏見到瀨領,卻沒有「知道」的感覺呢?是因為立夏還是尚未成熟的犧牲者嗎?還是……?


    「啊,可是,要說方法的話,也是有一個啦!」


    「是什麽?」


    奈津生像是突然想起什麽似地,喃喃說道。本來沮喪垂著頭的立夏,馬上抬起頭來。


    「兩人共同使用的名字,會出現在各自身體的某個部位,也許可以從這一點去確認吧!」


    「身體……?」


    這麽一說,在草燈的脖子上,的確有著清明告訴立夏的那個真正名字「beloved」。


    但奈津生說以名字方式「出現」的那個,與其說是證據,立夏反而覺得比較像是後來人為硬刻上去的傷痕一樣。


    「話說回來,立夏的名字在哪裏呢?」


    「啊?我的?」


    「在哪裏,在哪裏嘛?」


    被奈津生這麽一問的立夏開始思考。瑤二等不及地用手指戳戳他的臉頰。


    「我是這麽想的喔,立夏會突然跑來找我們談這種事,就是因為那樣的對象出現了,對吧?對方是不是說,我是loveless的戰鬥機啊?」


    「——————————!」


    剛剛拚了命才躲過的危機馬上又出現了,立夏頓時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好。


    「對啊,我剛剛也想要這麽說。」


    「……對吧?」


    應該說不愧是戰鬥機跟犧牲者的羈絆嗎?麵對瞬間就心意相通的兩人,立夏實在沒有插話的餘地。


    「喔喔,原來如此~~」


    「果然是這樣,我就覺得奇怪呢!」


    「…………」


    立夏這時候覺得,碰到這種場麵卻沒辦法迅速反應的自己實在是很丟臉。


    如果是那家夥的話,肯定麵不改色地就能隨便唬弄過去。本來想要把氣出在目前不在現場的草燈身上,但現在不僅是氣沒發泄到,反而更加懊惱。


    「那到底是誰嘛?告訴我啦,立夏你的戰鬥——」


    嘟嚕嚕,嘟嚕嚕……


    可能是覺得沉默的立夏有些古怪,瑤二跟奈津生左右夾攻,開始拉近彼此椅子的距離。


    就在這時候,較遠的地方不知道是誰的手機響了。


    「什麽嘛,現在是重要的時候耶!」


    瑤二碎碎念地抱怨,沉默地站起身往聲音方向走去的卻是奈津生。看來兩人之間,誰該做什麽都分得很清楚呢!


    「這麽不會挑時間的,肯定是草燈啊!」


    瑤二好像忘記了草燈是收留他們的恩人,嘴裏講出來的話超級沒禮貌。不過他的直覺似乎是對的,確認了手機螢幕的奈津生,嗬嗬嗬地笑起來之後,按下通話鍵。


    「喂喂喂,草燈啊,什麽事?」


    「啊……呃呃……我要回去了。」


    一聽到草燈的名字,立夏馬上緊張地起身。


    「剛好現在——喂,立夏!等一下,草燈說他現在馬上回來。」


    無視於奈津生的聲音,立夏往玄關走去,卻又馬上停下腳步回頭看著他們。


    「剛剛那些事,絕對不可以對草燈說喔!」


    「啊?為什麽?」


    「沒有為什麽,絕對不能說喔,這是命令!」


    露出驚人的氣勢之後,立夏轉身背對兩人。


    「就算你這麽說,我們也沒必要照做啊,我們又不是loveless的戰鬥機!」


    理所當然跟奈津生同一國的瑤生,說的話確實很有道理。


    「等一下啦,立夏!」


    雖然知道奈津生還把手機貼在耳邊就追了上來,但立夏還是迅速地跑出屋外。


    立夏小心翼翼地扶著扶手,以不摔倒為原則迅速地往下跑。這種時候,他絕對要避免跟草燈碰麵。


    「我說立夏啊!」


    不理會頭上傳來的奈津生的聲音,立夏跑下樓梯,立刻衝回家。


    *


    *


    *


    吃完晚餐的立夏回到房間,又躺在床上看著天花板。


    他偶爾會想起身邊的手機,然後拿起來又放回去……他幾乎在無意識的情況下不停地重覆這種行為。


    「——————!?」


    「喀!」立夏聽到一個微小的聲音。他回過神來,抬頭看著窗戶。


    「我來了。」


    他才剛覺得房間裏的窗簾膨脹得很怪,就發現陽台上出現一個身材修長的家夥,嘴裏說的根本不像是沒有耳朵的大人會打的招呼。


    「草燈……」


    立夏將手邊的手機迅速藏進被子裏,下了床。


    大膽地跑進在透天厝二樓的立夏房間,且完全不在意立夏的心情,隨便就坐了下來的隨興男子,就


    是草燈。


    不知道為什麽,每次立夏不想見草燈的時候,他就一定會跑來。


    「幹麽啦,每次都這樣突然跑來。」


    嘴巴上雖然不停地碎碎念,但穿著睡衣的立夏卻馬上跑到窗邊。


    「因為窗戶沒鎖。」


    「我不是問你這個!」


    這個根本不可能被認同的借口,草燈卻一臉認真地說了出來。立夏明明發過誓下次絕不再理會說出這種蠢話的草燈,但今天立夏卻還是大聲吼了他。


    「立夏真是冷淡,白天明明不是還在撒嬌嗎?」


    草燈鬧脾氣似地喃喃說道。一發現他在說從圖書館回到家的路上所發生的事,立夏的臉就不禁紅了起來。


    「那……那是因為很冷,所以沒辦法啊!」


    「是嗎……是因為很冷啊。」


    立夏嘴巴上說著討人厭的話,但草燈卻完全不相信這樣的借口。


    懊惱的立夏真想把他趕出去。但說老實話,要是真的討厭草燈這樣隨便來訪的話,直接命令他走就好啦!


    然而抱持著「今天晚上草燈說不定會來」這種想法的立夏,從草燈第一次來過之後就一直沒有鎖上窗戶,這種心情連他自己也搞不懂。


    明明想見麵,卻又不想見麵。


    明明不想見麵,卻又想見麵……


    可以的話,今晚的立夏並不想跟草燈見麵。但傍晚的時候,自己從草燈家那樣慌張地逃走,他早就有覺悟草燈也許會覺得奇怪。


    不知道是否明白立夏現在複雜的心情,草燈什麽話也沒說。


    他隻是站在坐於桌前的立夏身邊,就像是在等著立夏開口的時機般,靜靜地用手指梳著立夏的頭發。


    「那個……嗯……」


    受不了這種尷尬氣氛的立夏忍不住開口。


    但在圖書館裏發生的事,到底該從哪裏開口才好,立夏還很猶豫。如果是平常的立夏,想知道的事就會直接問,然而現在他卻說不出口。


    「嗯?怎麽了,立夏?」


    立夏本來覺得隻開這麽一次話頭,要是草燈沒回應的話他就當做沒這回事。但沒想到草燈卻接了下去,讓立夏偷偷地吐了舌頭。


    「那個……今天,在圖書館……」


    草燈色澤淺淡的眼睛看著立夏,像是在催促他似地,讓立夏有點緊張。


    明明他自己有著一堆秘密還老是騙人,但對別人卻是毫不客氣地有話問到底,立夏覺得這樣的草燈很卑鄙。


    「在圖書館裏發生了什麽討厭的事情嗎?」


    因為是跟戰鬥機有關的事,所以立夏認為還是應該要告訴草燈。但盡管如此,即使是要開口的現在,在立夏心裏還是有個強烈的力量阻止著他。


    「不,沒什麽……什麽事都沒有。」


    如果把事實告訴草燈會發生什麽事呢?會有什麽事改變呢?草燈跟自己會變成什麽樣子呢……這已經遠遠超過立夏可以想像的範圍,無法想像的事是很可怕的,立夏做不到。


    「還是別說吧!」於是立夏結束了話題。


    但草燈可沒有這麽簡單就放過他。


    「話說到一半就不再繼續,這種態度我不太能接受喔!」


    開始裝起成熟大人教訓起立夏的草燈,讓立夏感到很不高興。


    「你在說誰啊!明明自己老是隱瞞一堆事,不準你這麽說我!」


    「我是一開始就不說,可你是說到一半的時候就停下來,是你比較狡猾吧?」


    為了不讓立夏逃走,草燈一邊說著,一邊緊緊抓住他的手腕。


    「你說我狡猾……」


    本來以為他在裝大人,眼前的草燈又露出像是小孩子耍脾氣似的態度,立夏覺得自己想要生氣的力氣都消失了,隻想舉白旗投降。


    明明自己老是很隨性地說謊,但立夏一說謊,草燈卻對他毫不留情,這種態度讓立夏覺得他真的很不講理。不過因為自己現在有事隱瞞他,所以立夏也覺得有點狼狽,沒辦法嚴厲責備草燈。


    「你不是有話要跟我說嗎?」


    「我、我才沒有……」


    「傍晚你不是來我家了嗎?」


    「——————————!」


    立夏不禁把頭別了過去,但草燈雙手捧住他的臉,把臉轉了回來。


    「知道我立刻會回家就馬上離開的行為,我會覺得發生了什麽事也是理所當然的吧?」


    草燈說的話都很有道理,立夏根本沒有反駁的餘地。


    「我知道了,我會說的,總之你先把手放開吧!」


    草燈的手掌好溫暖,立夏接觸到的時候覺得好舒服。但他接下來要說的話,也許不適合留有那份溫暖。


    「我把你留在玄關,一個人進去圖書館之後,發現一個和清明很像的人。」


    立夏盡可能不帶感情地一口氣說道。


    「我沒有說謊。」立夏這麽跟自己說。實際上,他現在所說的話也沒有半點謊言。


    「很像……清明?」


    立夏近距離地看到,因為覺得有興趣,草燈的眼神在瞬間改變了。


    雖然早就可以預想到,但現在重新了解到清明對草燈來說真的是很特別的存在這一點,還是讓立夏的心情有點複雜。


    「啊,不是長相,是聲音很像,那個人的聲音和清明幾乎一模一樣。」


    向草燈說明的時候,立夏的腦海自動地浮現出瀨領的聲音。


    光隻是這麽回想,心裏就會有一種被緊緊抓住的感覺,可見瀨領的聲音跟清明有多相似。


    「你跟那個人說了些什麽?」


    草燈靜靜地問道。剛剛還像是孩子般的態度已經完全消失,現在他的眼神充滿了各式各樣的想法。


    這變化雖然非常直接,但是絞盡腦汁把想說的話說出來的立夏卻沒有注意到這一點。


    「不是啦……我是經過櫃台旁邊,聽到那個人在跟櫃台的人在講話。」


    這句話也不是謊話。立夏拚命地說服自己。


    不喜歡別人對自己說謊的立夏,也不允許自己對別人說謊。因為他認為對相信自己的人說謊,就是背叛了那些人對自己的心意。


    「雖然知道那不是清明的聲音,但我還是稍微動搖了一下……就隻有這樣而已。」


    立夏故意說得好像沒什麽似地,有點勉強地結束了這個話題。


    「有……那麽像嗎?」


    草燈喃喃地說道。


    「對啊,連身為弟弟的我都以為是清明本人,嚇了一大跳。」


    「是嗎……」


    都刻意跑來家裏,立夏已經做好心理準備,草燈一定會很煩人地問東問西。但很意外地,草燈今天卻很爽快地放過他。


    「就隻有那樣嗎?」


    「啊?」


    草燈一個人喃喃自語的說話方式,讓立夏覺得有點不高興。


    「『就隻有那樣』也太過分了吧?」


    「什麽?」


    「難道就隻有這種程度而已嗎?」


    「……你怎麽了,立夏?」


    立夏突然靜靜地開始生氣,但草燈似乎完全不知道為什麽,露出一臉訝異的表情。


    在圖書館聽到跟清明很像的聲音時,立夏甚至一度有點動搖,以為清明實際上還活著。


    清明對立夏而言是很重要的哥哥,對草燈而言則是他以前的犧牲者,也應該是很特別的存在才對。然而,盡管由於沒有實際聽到那個聲音,所以可能也是沒辦法的事,但「就隻有那樣」的反應,讓立夏覺得清明好可憐。


    「你難道不會更震驚……或是更焦急嗎?」


    隱瞞了很多事情的立夏,小心


    翼翼地選擇字眼,不讓自己因為被情緒引導而不小心漏出口風。


    「可是,清明已經——」


    「那種事我也知道啊!」


    立夏不想聽到決定性的那句話,硬是把草燈的話打斷。


    盡管腦袋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事,但說不定……他的心裏還是不由得有這樣的期待。立夏的這份心意,難道草燈無法理解嗎?


    「草燈!」


    「什麽事?」


    「你明天不要來接我!」


    「你生氣了嗎,立夏?」


    「聽好,總而言之你不要來,絕對不要來,聽到了沒!」


    「……知道了,我回去了。」


    既然被下了命令,那也就沒有回嘴的餘地。草燈看也不看立夏,轉身往陽台大步地走去。


    「晚安,立夏。」


    草燈的手搭上窗簾,轉身說道。立夏就這樣目送著草燈開窗離去的背影。


    今天晚上,如果兩個人繼續單獨在一起的話,他怕自己就會不小心說出更多不該說的話。因此老實說,立夏覺得鬆了一口氣,肩膀上的擔子也輕了不少。


    「什麽跟什麽嘛,草燈那家夥!」


    身材很高的草燈一離開,房間裏顯得格外寬廣。忍受不了這種寂靜的立夏,刻意大喊來宣泄不滿。


    結果,立夏隻有跟草燈說見到一個聲音和清明很像的男人這個最基本的事實。可以的話,立夏希望能夠全部告訴草燈,他不想對草燈說謊,也不想隱瞞他。


    但他卻辦不到,結果,草燈就隻回答了那麽簡單的話。針對這一點,立夏現在已經在後悔了,就算草燈隻說「就隻有那樣」的話,立夏也無法責備他,因為,自己也隻對草燈說了「就隻有那樣」的話而已。


    希望被犧牲者命令、支配,將一切全部奉獻給犧牲者的戰鬥機·草燈。


    因為原來主人清明的死,而一個人被留下。現在遵從清明的遺言,成為他弟弟·立夏的戰鬥機。為此而戰的草燈,如果碰到立夏真的去了loveless真正的戰鬥機身邊的事,他該怎麽辦呢?


    就像奈津生所說的,已經「沒用」了嗎?


    今天傍晚,立夏去拜訪「零」的那兩人,是因為如果有個可以確認瀨領是否是自己真正戰鬥機的方法,希望他們可以告訴自己。


    瀨領的話聽起來是那麽地溫柔又誠實,但立夏就是無法拋開一切接受他。並不是因為立夏不相信今天才初次碰麵的瀨領,而是因為立夏很在意草燈的未來,還有兩人之間一定會改變的關係。


    如果真正的搭檔出現了,立夏和草燈在一起就沒有意義了。因為,今後兩人就不需要一起戰鬥,因此兩人也沒有必要強烈地結合在一起。就算必須絕對服從清明的遺言,也不可能會勝過真正的戰鬥機與犧牲者之間獨一無二的羈絆。


    一想到這裏,立夏說什麽也沒辦法跟草燈商量瀨領的事。雖然並不是保持沉默就能維持現狀,但要是把一切告訴草燈,隻怕會有更大的變動,這讓立夏非常害怕。


    說謊或是隱瞞對方,不見得就一定是欺騙或是背叛。立夏現在才知道,有時候正是因為為對方設想,所以才要說謊。


    清明死了之後,立夏曾經覺得人生很無聊,希望一切趕快結束。因為他覺得隻有活著的人生一點意義也沒有。


    但轉學到現在的小學之後,在那天的放學後認識了草燈。立夏意識到,自己從那之後就逐漸在改變。


    一聽到是清明的朋友,立夏毫不遲疑地馬上跟草燈熟稔起來。從那時候開始,草燈不管做什麽都以立夏為最優先,他以立夏的戰鬥機之名,為立夏一直戰鬥至今。


    仿佛是每天的功課似地,他總是到學校門口迎接立夏下課,有一天又一臉認真地突然拿出手機,提出「你可以用這個跟我聯係」,這種像是騙小孩子把戲的提案。


    充滿了秘密、充滿了隱瞞、充滿了謊話。這個超級壞心的奇怪大人,老是給立夏添麻煩。每件事立夏都希望自己決定,但自從認識了草燈,他就莫名其妙地每天被耍得團團轉。


    然而——


    盡管真正的戰鬥機已經出現,立夏也無法跟草燈說再見。


    因為草燈是聯係著他跟心愛哥哥,清明的人啊——不該僅是如此。


    那是因為超強的戰鬥機草燈說「我隻為了立夏你而戰」吧——但其實也不是因為這個原因。


    對現在的立夏而言,人生已經不是無聊到可以隨時丟掉的東西了。他開始覺得,就跟製造回憶一樣,與重要的人一起度過的時間就是有意義的。


    所以,他已經沒辦法回到認識草燈之前的生活了。


    *


    *


    *


    「那麽立夏,把蠟燭吹熄吧!」


    「好!」


    清明操作著遙控器,將房間裏的燈一盞一盞關掉。


    清明隻為了立夏而舉行的特別活動,讓立夏很興奮。


    父親在工作,母親臥病在床,今天立夏的生日就隻有兄弟兩人慶祝。但立夏一點也不覺得寂寞,因為,他能跟最喜歡的哥哥在一起。


    清明準備的草莓蛋糕,讓立夏滿足得怎麽也看不膩。鮮奶油的純白映照出草莓明亮的鮮紅,非常漂亮。


    立夏並不是客氣,但他還是跟哥哥提議說隻有兩個人的話,切片的小蛋糕就好了。不過清明認為「生日蛋糕一定要是圓形的大蛋糕才行」,說什麽也不肯退讓。


    當時雖然覺得很不好意思,不過實際上像這樣,圓形的大蛋糕擺在眼前,立夏不禁很感謝清明的堅持。


    中間裝飾的巧克力片上寫著「立夏生日快樂」的字樣。代表蛋糕不是清明放學時臨時想到要買,而是之前就已經預定的,這讓立夏覺得很感激。


    「好了,立夏,你在心裏許個願望,然後一口氣把蠟燭吹熄吧。這樣的話,願望一定會實現的。」


    清明看著立夏的眼睛說道,立夏一臉認真地點點頭。


    如果是同學說出同樣的這番話,立夏一定會笑說這是在騙小孩子,而不當一回事。


    「『願望』啊……我想要實現的願望是什麽呢?」


    被清明一說,立夏認真地思考著,但卻想不到自己想要許什麽願望。


    「想要的遊戲卡帶跟想看的書是有好幾個啦,啊,還有,希望『大家平安』吧!」


    看到立夏一臉認真地歪著頭,清明不禁笑出聲。


    「哈哈哈,這也不錯,真是讓人意外,立夏你還挺現實的嘛!」


    「那麽,清明你呢?」


    立夏突然想問哥哥的『願望』。


    「我啊……」


    立夏動著和哥哥一樣的黑色耳朵跟尾巴,等待清明即將說出的答案。


    「我的『願望』是……秘密。」


    「啊!」


    立夏的身體本來很期待地往前傾,聽到這句話,整個人頓時無力。


    「太狡猾了,清明,你都己經知道我的願望了啊!」


    一想到剛剛被取笑的懊惱,立夏便抓起清明的手不停搖晃。


    「我剛剛不是說了嗎?在心裏許個願望。」


    清明以沒有被抓住的那隻手,輕輕地摸摸立夏的頭,像是在安慰他一樣。


    「真正想實現的願望就不能告訴別人,要當成是自己的秘密守住喔!」


    清明小聲地告訴立夏,並沉靜地微笑著。這時候,立夏看到蠟燭微弱的光芒晃動了一下。


    緊接著一瞬間。


    「好了,立夏,把蠟燭吹熄吧!」


    清明露出沉穩的笑容,以開朗的聲音催促著立夏,他鬆了一口氣。


    立夏把頭湊近被點燃了很久的彩色蠟燭前麵。


    (希望明年清明的生日,還有我的生日,都能像這樣兩人一起慶祝。)


    立夏在心裏許下願望後,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然後,他用力呼出,打算一口氣把蠟燭吹熄。


    跟自己想的一樣,蠟燭一根也不剩地全部吹熄了。


    啊啊,這樣願望一定會實現!有了這樣的保證,立夏心裏覺得很放心。


    然而過了好久,房間裏的燈都沒有亮,握著遙控器的清明,應該要開燈才對啊!


    「清明?」


    立夏呼喚著,他的肌膚明顯地感受到和剛才不一樣的東西。


    清明剛剛坐著的位置,已經沒有他存在的氣息,隻有冷冷的空氣流動著。


    「清明?清明?」


    雖然知道哥哥已經不在,但立夏還是繼續呼喚他。


    「清明!清明!」


    立夏不停地叫著心愛的哥哥的名字。


    雖然他知道,剛剛的溫暖早就已經消失了。


    「……清明!」


    被自己大叫的聲音嚇到,立夏醒來睜開了眼睛。


    立夏在自己房間裏坐起上半身,睡眼惺忪地看向四周,卻沒有任何宴會過後的痕跡。


    是因為聽到瀨領那跟清明相似的聲音嗎?他久違地夢到了清明。


    發現這件事的立夏趕緊閉上眼睛,又鑽進被子裏。


    知道剛才都還確實在自己身邊跟自己說話,立夏希望能夠與最喜歡的清明在共有的空間停留的久一點。


    立夏用力地緊閉雙眼,在夢裏見到的清明,手中的溫度和沉穩的聲音喚起他的五感。為了讓自己忘不了,立夏正很用力地將一切深深地烙印在心裏。


    現在隻能在夢裏和清明見麵,因此連製造回憶也沒辦法。要不是像剛才那樣刻意記住清明的事,隻怕現實的記憶會殘酷地隨著時間流逝而變得稀薄。


    事實上這是很寂寞的方法,但身為弟弟的立夏,還是希望就算隻有自己,也必須記住那曾經存在,而目前已經不在的清明。


    盡管知道清明的死已經是無法改變的事實,但立夏還是不想將清明的事「劃上句點」。清明的事明明還記得這麽清楚,他不希望這一切必須被當成過去式。


    和清明在一起的時候很快樂,一點都不寂寞,也沒有什麽痛苦的事。


    清明那又大又暖的手,總是能夠讓立夏安心。


    清明喜歡跟立夏牽著手一起散步,立夏雖然總是覺得這樣有點丟臉,但卻絕對不討厭。


    現在雖然已經太遲,但他還是感到後悔不已。如果當初不要覺得丟臉,照清明所希望的,多多牽著他的手就好了。


    如果早知道會這麽快跟清明永別的話……


    「清明……」


    不想從溫柔的夢裏醒來,立夏在棉被裏縮成一團,喃喃地念著心愛的哥哥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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