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放學後,立夏去區立圖書館的時間比昨天晚了一點。


    因為唯子纏著他說要一起來,為了說服她而花了點時間。最後在不得已的情況下,立夏隻好答應她下次放假時一定會去她家。


    不知道為什麽,立夏總覺得如果不是跟昨天一樣時間,一樣地點的話,可能就會見不到瀨領了;因此他很心急,一離開學校就盡全力地跑。


    立夏氣喘籲籲地衝進圖書館,承受不了全速奔跑痛苦的他雙手撐膝,縮著背部,迅速地打量四周。


    當發現到自己要找的人就在一進門左手布告欄的前麵時,鬆了一口氣的立夏差點就跌坐在地。


    「瀨領——」


    立夏還沒叫他,注意到開關門聲音的瀨領馬上往立夏這邊走來。


    他穿著格子毛襯衫,還有長身的羊毛開襟外套。跟昨天一樣穿著溫和的咖啡色係,立夏覺得跟他沉穩的個性很搭。


    「謝謝你來。」


    像是要安撫他還沒穩定下來的呼吸,瀨領輕輕地摸著立夏的頭。


    盡管過了一個晚上,他的聲音當然還是沒變,依然和清明十分相似,一聽到這聲音,懷念跟悲傷就緊緊揪住了立夏的心。


    「我們隨時都能見麵,明天再見麵吧,明天我會在這裏等你。」


    昨天這麽說著,然後目送立夏離去的瀨領,遵照約定就在這等他。


    立夏心想,自己才應該道謝啊!瀨領不經意貼近自己的動作,像是在表示今後也會一直這樣,立夏覺得難以置信地看著他。


    「昨天很抱歉,突然發生了那種事。」


    立夏針對昨天讓瀨領費心的事先向他道歉。


    其實立夏想要跟他再說更多的話,就算要把草燈擱在一旁也無所謂。


    「你跟朋友吵架了嗎?和好了?」


    瀨領放在立夏肩膀的手,像是要安慰他似地,又開始摸起立夏的頭。


    「那算是朋友嗎?那個總是讓我很火大的家夥……」


    稱呼草燈為「朋友」,讓立夏覺得怪怪的。


    「你討厭那個人嗎?」


    「討厭——倒也不至於啦!」


    被別人這麽一說,立夏不知道為什麽就是想否定。「討厭」這個字眼聽起來太冷漠了。


    「不過,那家夥真的讓我很火大,老是說謊又隱瞞我想知道的事。」


    「既然這樣,就不要了啊!」


    「什麽?」


    「不要再跟他做朋友不就好了?」


    表情與態度明明都和昨天一樣沉穩,但今天說出來的話卻有種凶狠的感覺,讓立夏感到很困惑。


    「像那種不能信賴的人,根本不夠格稱為朋友,不是嗎?」


    「說……說得也是。」


    這句話聽起來雖然沒錯,但立夏覺得自己好像看到瀨領令人意外的另一麵:對事情分類的方式非常直接。


    「立夏,沒問題的。」


    瀨領看著縮起背的立夏這麽對他說著。可能是立夏的困惑全寫在臉上了吧!


    「就算你跟那個人處不好也沒關係,今後我都會陪在你的身旁,所以你不會寂寞的。」


    瀨領的手指,輕撫著立夏顫抖的耳朵。


    立夏抬起頭,看到瀨領隱藏在黑框眼鏡深處的眼眸流露出溫柔微笑,他鬆了一口氣。


    「對了,今天告訴我有關你的事情吧,立夏。」


    「我的……事情?」


    立夏的臉頰有點抽搐。


    「嗯,就是我們認識之前的你的事情啊,今後我們都要一直在一起,所以彼此了解一下會比較好,不是嗎?」


    「這樣啊……我並沒有什麽特別值得拿出來說的事,就是很普通很常見的小學生而已。」


    為了不讓他看出自己內心的動搖,立夏盡可能裝出開朗的樣子。


    其實,立夏他隻有這兩年的記憶。也就是說十歲之前的自己,立夏完全不記得了。


    現在他每個禮拜都會去一次醫院,接受精神科醫師的治療,不過他到現在還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人格交替還是記憶喪失之類的問題。


    「沒關係,不是什麽很難的事情。」


    而對硬擠出笑容的立夏,瀨領露出有如花朵綻放般的溫柔微笑。


    「『喜歡的營養午餐菜色是什麽?』、『喜歡打電動嗎?』、『你喜歡薔麥麵還是烏龍麵?』之類的事情就行了。」


    「啊,是喔……」


    這種事情就可以了嗎?立夏剛剛因為緊張而憋住呼吸,現在一口氣全部吐了出來。剛剛瀨領說想知道以前的事,立夏還以為是要說小時候的事情,讓他緊張得要命。


    看到了立夏鬆了一口氣的樣子,瀨領突然想要捉弄他一下。


    「還是像說『你有沒有女朋友啊?』之類的。」


    「——!?」


    本來就已經全身無力了,又被問到這種意料之外的問題,立夏張大眼睛,拚命搖頭。當然,他的臉跟耳朵都紅了。


    「立夏真是可愛,剛剛捉弄你很真的很抱歉。」


    要是草燈的話,立夏這時候一定會對他大吼「別瞧不起我!」但麵對一點惡意也沒有的瀨領,立夏隻能沉默以對。


    立夏心裏一邊想著,瀨領的笑聲聽起來很開朗,剛剛把話說得那麽尖銳的態度,可能是自己想太多了吧!


    在禁止交談的閱覽室裏根本沒辦法好好說話,因此在立夏的帶領下,兩人來到大廳。大廳麵對中庭,設計成仿※日光屋的樣子,光線十分充足。(編注:sun room,指充滿陽光的小屋子。四壁及天花板皆采用大片玻璃設計,通常依附在房子主體旁,作為溫室或休息室使用。)


    春天和夏天的時候,中庭會擺放桌子和長椅,讓大家在屋外也可以看書。每張桌子都有遮陽傘,遠遠看起來就像是咖啡廳一樣。一到假日,一開館就幾乎同時客滿,是很有人氣的空間。


    現在這時期雖然玻璃門都鎖上,沒辦法到外麵去,但還是可以看到很多人坐在可以看到中庭的沙發上,欣賞沿著建築物外壁生長的玫瑰。


    立夏和瀨領剛好找到了一張空著的雙人座沙發,兩人便坐了下來。


    「那麽,我可以問你問題嗎?」


    瀨領看起來對玫瑰並不感興趣,他馬上朝立夏提問。


    一想到剛剛最後的問題,立夏便覺得有些害羞,低著頭點了點頭。


    「『立夏』這個名字很美呢,你是五月出生的嗎?」


    「不是,我是十二月出生的,其實應該是冬至左右的時候,但我也不知道為什麽取了立夏這名字。」


    立夏把以前清明告訴他的答案直接搬了出來。


    「不過,這是媽媽幫我取的名字,我也很喜歡這個名字。」


    立夏想起母親心情好時的笑容,他交疊著雙手,仿佛正感受著母親的溫暖一樣。


    「對了,清明他雖然是十一月出生,不過名字也是叫清明。」


    「……清明?」


    「嗯,是我哥哥。」


    喃喃自語的瀨領,突然皺起眉頭。


    「立夏的哥哥,莫非就是青柳清明?」


    「————————!?」


    這一瞬間,立夏的頭腦裏一片空白。


    「為什麽你會這麽問?」


    拚命擠出這句話的立夏,看著瀨領。


    與清明相似的聲音,說出了清明的名字——明明沒有關聯的兩個人,突然好像連結在一起的奇怪感覺,讓立夏覺得很混亂。


    「撿到你的借書證,所以我知道你娃青柳,但沒想到你居然就是那位青柳清明的弟弟。」


    「你認識清明嗎?你見過他嗎?跟


    他說過話嗎?」


    立夏的尾巴突然豎直,整個人靠近瀨領。但他不知道為什麽卻別過頭去。


    「瀨……」


    瀨領的嘴唇微微顫抖,他的表情顯得感慨萬分,像是不知道該不該繼續開口。


    「立夏的哥哥,原來就是那位青柳清明……」


    顫抖的聲音就此打斷,他低下頭,像是接下來的話不適合在立夏麵前說出來似地搖搖頭。


    那麽強又有名氣的清明,他的死……而且還是被人活活燒死的事,說不定已經很快就傳遍了。


    溫柔的瀨領,想必是顧慮到年幼立夏心裏的痛吧!


    那沒有生命溫度的空調啟動聲,以及使玻璃門微微震動的風聲,悄悄地從沉默的兩人之間流過。


    「我是在清明過世前,才從他口中知道他真正的名字beloved。除此之外我什麽都不知道,有關他是犧牲者,還有他的戰鬥機是草燈的這些事,我都不知道。」


    一聽到「草燈」的名字時,瀨領的臉上有了明顯的變化。但因為發現有人認識清明而感到興奮的立夏,根本沒注意到這點。


    「所以,如果你知道有關清明的任何事情,不管是多小的事情都沒關係,請你一定要告訴我。」


    「…………」


    立夏的指尖碰觸到瀨領的長羊毛衫,他輕輕地,但很執著地抓住。仿佛這是立夏唯一的依賴似地。


    在至今遇過認識清明的人之中,有的是像奈津生那樣,隻知道「他超強的」。也有像前些日子對戰的「零係列」倭那樣,直接跟清明講過話的人。


    根據倭的說法,當時的清明,對她講話的態度十分傲慢又差勁。


    對立夏而言,清明是不惜一切關愛自己的溫柔哥哥。但倭所說的清明,卻是最典型的「討厭」的男人。身為弟弟的自己,本來很驕傲自己比任何人都要了解清明,但倭的批評讓他動搖了。


    瀨領所認識的,到底是哪一種清明呢?


    「如果是青柳清明這個人,我想大家都應該認識吧!」


    「什麽?」


    沒想到瀨領會這麽回答他.立夏吃了一驚。


    「大家都認識?為什麽?」


    「因為beloved很強又有名啊,而且他是一位非常優秀的犧牲者。」


    「清明……有那麽厲害嗎?」


    立夏的心跳加速了起來。


    瀨領所形容的清明,一如他所期待的,讓立夏鬆了一口氣,他幾乎快要哭出來了。


    「你沒有見過清明吧?」


    雖然知道不能再期待下去,但眼前出現認識清明的人,立夏還是沒辦法冷靜下來。


    「隻有見過一次。」


    「有、有見過嗎!?」


    聽到意想不到的答案,立夏頓時不知該如何反應。


    雖然心裏本來就一直在期待這樣的事情,現在真的實現了,讓立夏整個人興奮不已。


    「剛好是距離現在大概一年前左右吧,我曾經在學校裏見過他。」


    「『學校』?難道是『戰鬥機學校』嗎?」


    「你也知道嗎?沒錯,當時我在那裏就讀,正好遇到來訪的他。」


    「瀨領和清明……」


    以前對戰對象所提過的「戰鬥機學校」,立夏雖然無法想像是什麽樣的地方,但瀨領說他一年前在那裏見過清明。


    立夏所不知道的清明,但是瀨領知道——光是這一點,就讓立夏的胸口一熱。


    「青柳清明他……」


    像是絕對不能放開一樣,立夏緊緊地抓住瀨領的羊毛衫衣擺。立夏的手因為緊張而微微發抖,瀨領像是要告訴他別擔心似地,將自己的手放在立夏手上。


    「你的哥哥是個沉穩爽朗、給人印象良好的青年喔!」


    接觸的肌膚所傳來溫度,還有溫暖的話語。


    跟清明擁有相似聲音的瀨領談論著清明,這種不可思議的情況,讓立夏仿佛像是在作夢般。


    「啊!」


    瀨領突然輕喊了一聲,立夏被聲音從夢境拉回來,吃了一驚。


    「怎、怎麽了?」


    「原來如此……」


    瀨領沒有回答立夏的問題,反倒像是把什麽事情連結上似地,一個人猛點頭。


    「怎麽了,你又想起有關清明的什麽是嗎?如果是的話,什麽事都好,請你告訴我好嗎?」


    立夏忍不住雙手抓緊瀨領的手腕拚命地搖。尾巴也隨著手腕的搖晃跟著啪噠啪噠地搖著。


    立夏所不知道的,身為beloved的清明——


    草燈不知道為什麽,總是不肯多說有關清明的過去,如果是瀨領的話,可能就願意說了吧!他內心的期待不停地膨脹著。


    「我現在想起來了,那時候,他提過有關弟弟的事。」


    「弟弟……?」


    立夏的心髒重重地跳了一下。


    「是指我的事情嗎?清明跟你說了我的事情嗎?」


    立夏忘記目前身在圖書館,大聲地喊著。隨即趕緊用雙手遮住嘴巴。


    那是立夏完全預想不到的事情。


    因為年紀差了很多,立夏並不熟悉清明的交友情況。在立夏不知道的地方,清明對立夏所不認識的人針對自己的弟弟說了什麽樣的內容呢?立夏從來沒有想像過。


    「清明他……為什麽?」


    明明非常在意,但立夏又很害怕開口問,或者是問了也許答案不是他想知道的,因此沒辦法像剛剛那樣大膽地詢問。


    「他說你個頭小小的,很可愛,他最喜歡你。還有,你比任何人都重要,他永遠愛你。」


    「清明……」


    與清明同樣的聲音談論著過去清明曾經說過的話,就好像是現在直接從清明口中說出來一樣,立夏陷入了這樣的錯覺之中。


    「他以眺望陽光般的溫柔眼神,談論著你的事情喔!」


    立夏快要哭出來了,他緊緊地咬著嘴唇。


    「他說我小小的……」


    「不要那樣說我啦!」立夏好想像平常那樣,鼓著臉頰對清明抱怨。


    然而,清明已經不在了——


    瀨領輕輕地撫摸立夏垂下的耳朵,梳著他的頭發。那隻像是在安慰著他慢慢移動的大手掌,讓立夏覺得好懷念,因此他並沒有阻止瀨領的舉動。


    「隻不過,那時候的他好像有什麽事,看起來有點著急,也許是跟你有約吧!」


    「有約?」


    大約一年前,正巧是這個時期左右,跟清明的約定?聖誕節?不,是我的生日。


    一開始回憶,立夏馬上就想到了。


    清明認為立夏的生日是跟自己第一次見麵的紀念日,因此將這天當成是特別的日子。立夏還記得,自己的生日,哥哥比他更開心。而且昨天晚上剛好就做了這樣的夢。


    平常總是一派輕鬆的清明,在別人眼裏居然會看起來很著急,恐怕是為了要幫助立夏慶祝生日吧!


    「那時候他所說的『弟弟』,沒想到就是我的犧牲者立夏啊!」


    瀨領像是覺得這一切都是很不可思議的緣分般,輕輕地吐了一口氣。


    「我沒有兄弟,所以聽到他那樣說覺得很羨慕。立夏真幸福,哥哥也這麽愛你。」


    (清明……)


    立夏在心裏呼喚著已經不在了的哥哥名字。


    立夏很開心清明將他對自己的心意告訴別人,也很開心偶然間聽到這些話的瀨領,將清明的溫柔確切地傳達給自己知道。


    瀨領給了立夏一個意想不到的禮物,就是傳遞了清明的訊息。


    清明果然是我所知道的清明,是我喜歡的清明。倭


    一定是做了什麽讓清明生氣的事情吧!


    一直壓在他心裏的那顆大石頭終於拿掉了,立夏覺得很安心。


    沒有忘記清明說過的話,並且傳達給自己知道,立夏對瀨領再度充滿了感謝之意。


    認識瀨領真是太好了。像這樣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也會聯係在一起,就叫做犧牲者與戰鬥機的羈絆吧!既然如此,瀨領跟自己的羈絆一定會更深跟強烈吧!立夏如此確信著。


    「謝謝你。」


    立夏用力地向瀨領低頭道謝。


    瀨領將立夏那小小的頭攬進自己的懷裏。那不是激情的強烈擁抱,而是像在分享彼此心跳聲的靜靜擁抱,這舉動讓立夏幾乎快哭了出來。


    以微笑包容立夏的稚嫩跟柔弱,和其它的全部——這就像以前清明所做的事情一樣,讓立夏一直忍耐著的情緒滿溢而出。


    「我不知道,為什麽清明非被殺不可。而且還被那麽殘忍地對待,為什麽我要變成一個人……」


    要是保持沉默,立夏怕自己會哭出來,所以他在瀨領的懷裏喃喃說道。但與其說是在責問誰,不如說像是在自言自語。但當感覺到瀨領的溫暖滲入他的心時,又讓他說不出話來。


    「立夏很努力呢!」


    瀨領的手從立夏的頭撫摸到背部,像是在安撫小孩子似地。


    「最愛的哥哥,沒有任何罪過卻被殺死,自己怎麽可能保持沉默呢?立夏的憤怒是正確的。」


    「瀨領……」


    瀨領說自己是對的。


    這是第一次有人這樣認同自己。


    他一定要找到殺死清明的家夥,向他報仇——


    身為弟弟的立夏,一直相信這是絕對正確的選擇,立夏從不懷疑,但他從沒有告訴過任何人這個決心。


    當然不能向父母(特別是神經質的母親)說,不了解詳細情形的學校同學更是不可能講。


    隱藏在他心裏的激昂情感,隨著日子的過去並沒有任何改變,一直支撐著立夏。


    瀨領將立夏的憤怒與怨恨正當化,也理解他想要報仇的心情。自己一開始總是覺得不安,不過,如今有人同意可以繼續擁有這份心情,讓立夏感到很高興。


    像是得到一個眼睛看不見的根據,這份安全感包圍住了立夏。立夏稍微動了一下,這動作像是一個暗號似地,瀨領的雙手放開了立夏。


    「立夏,你在尋找犯人嗎?」


    瀨領像是還舍不得放開立夏似地,輕輕摸著他的臉。


    警察還沒有抓到殺死清明的犯人。


    立夏的眼神裏充滿堅強的決心,他望著遠方點點頭。


    「如果找到了,你會怎麽做?」


    「啊?」


    「立夏會讓對方嚐到哥哥所受的苦,替哥哥報仇吧?」


    你會吃飯吧?你會打電動吧?瀨領問話的口氣,就像是在說著類似這種沒什麽大不了的事情一樣。


    那種無所謂的樣子,還讓人感覺不到異常的程度。


    「我……還不知道。」


    「還不知道?」


    除了笑容之外,瀨領的臉部其實沒什麽其它表情。立夏並沒有注意到,聽到他那句話的瀨領皺了皺眉頭。


    「我隻想知道是誰殺了清明,為什麽清明非死不可?還有,『七月』到底是一個什麽樣的組織?」


    立夏不禁握緊拳頭。瀨領看著他的小拳頭,像是在確認什麽似的,用力地點點頭。


    「昨天一見麵你就問我『七月』的事,老實說我還有些困惑,今天聽你說的那些話,就知道你為什麽要那樣問了。」


    立夏的心跳因為太過用力期待而跳得讓胸口好痛。


    「如果你不介意,我願意將我所知道的『七月』全部告訴你。」


    「真的可以嗎?」


    這個意想不到的機會,讓立夏的聲音當場高了八度。


    瀨領靜靜地,但很明確地點點頭。


    盡管是自己拜托的,但立夏實在沒想到事情會進展得這麽順利。「如果有一天可以知道的話……」其實他對自己的這個願望,一直是不抱任何希望的。


    因為自從認識草燈以來,立夏也同樣拜托過他很多次,但草燈都堅決地拒絕回答。


    對於這意想不到的發展,立夏還沒辦法調適自己的心情,明明應該很開心才對,但不知道為什麽他現在覺得很想哭。


    昨天,在立夏的拜托之下,瀨領本來要告訴他有關「七月」的事。隻不過當他正要說的時候,草燈正好傳簡訊來,打斷這件事。


    瀨領還記得跟自己的約定這件事,讓立夏心中充滿無法言喻的安心與喜悅。對方誠摯地回應自己想要相信對方的心情,光是隻有這樣,立夏就覺得開心得不得了。


    「在那之前……」


    興奮的立夏等著瀨領的下一句話。


    「如果你願意先聽一下我的故事,我會很開心的,你的時間還夠嗎?」


    「你的故事?」


    已經完全做好準備要知道「七月」的立夏,這時候又被臨時要求等一下,他不禁呆住了。


    但他認為瀨領不可能無緣無故要吊他胃口或是講一些完全沒關係的話,因此立夏便坦率地順從了。


    「其實,我的朋友之中,也有個孩子和你有類似的經驗。」


    「和我有……類似的經驗?」


    從瀨領口中說出的,是他完全沒有預想到的話。


    「他叫什麽名字?」


    「他叫藤枝滴,滴。比我小兩歲,現在是十七歲,跟你一樣是犧牲者。」


    十七歲的話,那就是跟清明同年紀了。瀨領的聲音跟清明很像,他的朋友又跟自己有相同的經驗,那孩子跟清明同年紀……


    每知道一件新的事情,瀨領跟立夏之間的共通點就一直在增加。立夏現在覺得,這就是兩人是戰鬥機與犧牲者最好的證明。


    「隻不過……」


    明明要開始說話,但瀨領卻先打住。


    「這內容不是什麽開心的事,立夏你沒問題嗎?如果讓你想起哥哥而感到很不舒服的話,你絕對不要勉強,就算隻聽到一半也沒關係,一定要告訴我喔!」


    不管什麽時候,瀨領對年紀小的立夏總是不忘記體貼。那種絕不會把自己的想法強加在立夏身上,他這種自然的溫柔讓立夏很喜歡。


    「沒問題。」


    立夏說著,並看著瀨領點點頭。瀨領露出鬆了一口氣的微笑,繼續說了下去:


    「雖然我知道青柳清明這個人,但沒想到竟然就是我的犧牲者的哥哥,到現在我還無法相信。我本來以為,沒有人像會像滴那樣遭受那麽殘酷的事,沒想到年紀更小的你居然一個人承受這種痛苦。」


    瀨領說完,輕輕地抱住了立夏。完全不掩飾自己同情立夏的心情。


    對立夏而言,十二歲這個年紀已經足夠獨當一麵思考事情了,但在旁人看來,他也許還隻是個不值得依賴的小孩子吧!


    「滴以前有個小他三歲的弟弟。有一天,他因為生病而住院的弟弟,病情突然惡化,因此滴得到了戰鬥機學校的外出許可,打算和自己的戰鬥機一起前往醫院。」


    瀨領輕輕放開立夏,以跟清明相似的聲音,靜靜地開始述說起這個叫做滴的少年的過去。


    「然而,正當他慌忙跑出教室,在走廊上被別的犧牲者攔了下來。」


    「攔了下來?」


    「因為在走廊上跑得太急,滴沒有仔細看前麵,因此撞到那位犧牲者。對方擋在滴前方,向他下了戰帖『如果想要過去的話,必須打倒我們才行』。犧牲者無法一個人戰鬥,所以對方還特地把自己的戰鬥機叫來。」


    瀨領


    在這時候打住了,像是要把憋住的氣一口氣呼出似地,肩膀激烈地上下抖動著。


    「怎麽可以這樣……太亂來了!」


    立夏當場用言語表達出心中的憤怒。


    一談到兄弟的事,立夏總是會把模式套在自己和清明身上。如果自己聽到清明病危,要衝去看他的途中被別人這樣對待,自己會是什麽心情?


    「怎麽那麽過分!」


    立夏忍不住提高音量,瀨領垂下眼皮,輕輕點點頭。


    之後呢?立夏很怕再繼續聽下去。


    知道立夏就是被殘忍殺害的「青柳清明」的弟弟之後,瀨領提出自己有個「有類似經驗」的朋友,這就代表接下來絕不可能是愉快的結果。一開始提到「曾經有個差三歲的弟弟」,和一直以過去式談論的重症病人,結局應該就沒有什麽太多選擇了。


    立夏感覺就像是自己被下戰帖一樣地緊張,全身繃得緊緊。


    「結果……就如同你所想的那樣。」


    瀨領以歎氣聲般的微小音量說道。立夏仿佛看到令人感到痛楚的東西,眯起了眼睛,不知不覺中,他整個人靠近瀨領。瀨領為了安撫立夏,輕輕地撫摸他皺起來的眉頭。


    其實,立夏根本怕到不敢想像。但當他感覺到碰觸自己眉頭的瀨領的手指正顫抖個不停時,立夏就知道接下來的結局絕對是不好的。


    「被打得體無完膚的滴,還是拖著傷痕累累的身體去了醫院。」


    過了一會兒,瀨領所說的已經是戰鬥後的事。立夏隻能想像,那應該是言語難以形容的激戰吧!


    「等到滴終於抵達病房的時候,他的弟弟早已咽下了最後一口氣。」


    「………………!」


    雖然是可以預想的結果,但實際聽到的時候,立夏還是覺得心裏很痛,他緊緊地咬著嘴唇。


    看來話似乎隻到這裏為止,瀨領撥開臉頰旁邊的頭發,手指按著太陽穴閉起眼睛。


    刻意將殘酷的場麵跳過不說,也許是對年幼立夏的一種體貼吧!


    「滴……」


    立夏很不自然地說出這個從未見過的少年名字,明明沒有見過,但自己卻沒辦法將他當成陌生人。


    「他現在怎麽樣了?」


    立夏最在意的是這一點。


    雖然不知道這是什麽時候發生的事,但失去了最心愛的弟弟,滴之後的每一天是怎麽度過的呢?同樣失去兄弟的立夏很想知道。


    「立夏真是個善良的孩子。」


    話說完,看起來很疲憊的瀨領,露出了微笑。


    「對滴而言,弟弟是他在這世界上唯一的親人。盡管他很生氣自己讓弟弟獨自離開人世,也覺得非常後悔,但他還是很努力。總有一天,自己一定要為無法送弟弟最後一程的遺憾報仇——期待這一天的到來,成了他心靈支柱。」


    「是嗎……」


    「很努力」這句話,讓立夏得到了救贖。


    話說回來,剛剛立夏吐露出失去清明的悲傷時,瀨領也曾經對他這麽說過。


    ——立夏很努力呢!


    如果在瀨領的眼裏看來是這樣子的話,那一定是因為「總有一天要向敵人報仇」的堅強意誌支撐著滴跟立夏。


    每個人的傷痛,隻有背負的當事者知道。就算能夠想像,實際上也不可能理解。


    就算是親子或是兄弟姐妹,或者是好朋友或情人也一樣。


    「想見見那個人。」立夏突然這麽想。


    並不是因為立夏覺得要擁有同樣傷痛的兩個人才能夠互相理解,身為當事者的立夏,最清楚這種事並沒有這麽單純。


    隻不過,一個人抱著膝蓋蹲著,跟發現到身旁同樣有人也抱著膝蓋蹲著,那種感覺是完全不一樣的。


    「你想要見見他嗎?」


    「咦?」


    「我請他在別的地方等著,如果立夏覺得可以的話。」


    一瞬間以為瀨領在開玩笑,但立夏馬上知道他不可能在這時候做這種事。


    的確,他剛剛還在想著想跟滴見麵,可是沒想到馬上就能實現。


    「他應該差不多……說不定已經來了,你可以在這裏等我一下嗎?我去入口處看一下。」


    瀨領看了一下手表,迅速地站起身。


    「那我先過去囉!」瀨領一轉身,走沒幾步路又走了回來。


    到底發生什麽事?立夏從沙發上站起,疑惑地歪著頭。瀨領凝視著立夏。


    「怎、怎麽了?」


    被沉默地這樣看著,立夏覺得不太舒服,忍不住退了幾步。


    「立夏,我很高興你願意跟滴當朋友,他雖然怕生,但其實是個很怕寂寞的孩子。」


    「唔……喔,我知道。」


    被瀨領的氣勢所震懾,立夏拚命點頭。瀨領鬆了一口氣,露出以往的笑容,迅速地跑向入口。


    剛剛瀨領不帶絲毫個人感情,淡淡地說了滴的故事,立夏想起,他是瀨領的「朋友」這件事。


    「怕寂寞的孩子」,這種把他當成小孩子的說法,讓人感受到瀨領對年紀較輕的朋友那種疼愛的包容力,立夏不禁有點羨慕。


    被瀨領這種溫柔青年所珍惜的滴,到底是什麽樣的人呢……


    過了一會兒,像是被瀨領推著背帶來的滴,雖然說是十七歲,但看起來是位個子嬌小的少年。


    柔柔的淺咖啡色頭發和晶瑩剔透的雪白肌膚,身材十分纖細,遠遠一看雖然容易誤以為是女生,但長長瀏海下的褐色眼睛,卻頑強得無法讓人與他的形象連結。


    貼身的輕盈黑皮外套,搭配同色的長褲,外套內穿著白色連帽t恤,在強硬的印象之下加上輕盈感,這黑白色係的衣服更加襯托出滴雪白的肌膚。


    明明一樣是十七歲,但可能因為比較嬌小,感覺滴的年紀比清明小很多。


    「滴,這位是立夏,我的犧牲者。」


    「你好,初次見麵……」


    立夏緊張得耳朵都豎了起來,他有禮貌地鞠躬致意。被介紹是瀨領的犧牲者讓立夏還不太習慣。


    「…………」


    然而,滴卻沒有任何回應。


    不僅如此,他在立夏麵前隻站了一下子,便立刻躲到瀨領的身後,兩人連視線都對不上。


    這應該是剛才瀨領所說,他很怕生的緣故吧!立夏決定不去在意。


    「我剛剛在帶他過來的途中,已經把你的事說給他聽了。」


    立夏嗯了一聲,向瀨領表示他知道了。他立刻看向滴,但他仍然低著頭,瀏海遮住他的臉,看不清楚他臉上的表情。


    「雖然我覺得現在介紹你們認識是個好時機,但也不是說『請開始聊』,就馬上可以聊得起來,對吧?」


    在這種尷尬的情況下,兩個人動都不動。注意到這件事的瀨領,以年長者的身分出來打圓場。


    明明有很多話想說,但因為滴比想像中還要怕生,所以立夏也找不到什麽機會開口。


    「對了,立夏,有件事我忘了說。」


    看到兩人之間的氣氛還是沒有改變,想炒熱氣氛的瀨領又開了口。他瞄了身後的滴一眼,像是要確認能不能說出來。


    「什、什麽事?」


    受不了沉默的立夏,順著瀨領的話接下去。


    「折磨滴的那位犧牲者,說自己也有位弟弟。」


    「他也有弟弟?那不是更應該了解滴想要早點去見弟弟的心情嗎!」


    剛才本來已經平息的怒火,又在立夏的心裏燃燒起來。


    「沒錯,正常來說是這樣。但對方卻不是這麽想,他知道是滴為了去見病危的弟弟才會這麽急之後,就說要搞清楚誰才是『真的』。


    」


    「……『真的』?」


    「他說,要以戰鬥的結果來決定滴跟他自己,誰愛弟弟的心是真的。」


    「開什麽玩笑——」


    「那家夥瘋了!」


    「——————!?」


    聽到不是瀨領的聲音響起,立夏驚訝地看著聲音的來源。


    雖然他馬上就確認是滴所發出的聲音,但因為立夏一直覺得怕生=安靜,所以被他這種落差嚇了一跳,他花了點時間才搞清楚是怎麽回事。


    滴並不是大聲怒吼,反而像是因為知道這裏是圖書館,所以降低音量發出的喃喃低語。但那聲音會讓聽到的人打冷顫,仿佛看到了無盡黑暗的感覺。


    立夏也覺得滴說得有道理。


    敵方的犧牲者對弟弟表現出的愛,已經不能稱做是兄弟愛,那根本就是瘋狂的執著。


    硬要說那是一種扭曲的愛情表現好了,但傷害了別人,或是將別人卷入事件中才能成立的情感爆發,已經不能稱做是愛情了。


    剛剛的發言讓立夏以為滴要加入對話,因此等了一下,但滴靠在稍微有點距離的柱子旁,開始眺望中庭,看起來一點也沒有要繼續說下去的樣子。


    「那個……立夏。」


    這時候,突然開口的人是瀨領。


    滴剛剛那激動的發言嚇了他一跳,但瀨領居然沒有幫忙道歉,這一點也不像他的作風。雖然立夏有點在意,但也不是無法理解,這是他體貼滴的想法而做的決定。


    「傷了滴的心的犧牲者,應該是對自己愛弟弟的心很有自信吧!」


    「可是,我覺得不對。」


    世人的心意不應該有優劣之分,會這樣想就很奇怪了。更何況為了證明這種事而把無辜的人卷進來,要對方承受無法挽回的傷痛,立夏覺得這是絕對不可以的。


    「沒有比我弟弟更可愛的了,我最喜歡我弟弟,他比誰都重要。」


    「咦……」


    那一瞬間,立夏陷入了這句話是從清明嘴巴說出來的錯覺。


    從昨天起就一直聽到瀨領的聲音,照理說應該已經不會像剛見麵時那樣混亂才對。


    「……那個人一定是這樣想的吧。」


    這次他很清楚這是瀨領的聲音,讓立夏打從心底鬆了一口氣。像是為了要消除剛才的混亂,立夏握起拳頭,揉了揉眼睛。


    「那立夏的哥哥呢?」


    「什麽?」


    被問起剛剛想到的哥哥,讓立夏顯得有些動搖。


    「既然你發誓要對殺死哥哥的人報仇,想必你和你哥哥的感情也很好吧?」


    立夏沉默地點點頭,低著頭調整呼吸。


    要談起清明的事,立夏還需要一點力量。努力地不哭,努力地不被自己的情緒吞噬。


    「我的哥哥……他非常地疼愛我。」


    因為差了五歲,再加上有母親的虐待,對立夏而言清明不隻是哥哥,還像是保護者般值得依賴的存在。


    「清明對我的愛並沒有錯。」


    不惜一切注入的愛情,那才能叫做無償的愛情。立夏在心裏反芻著溫柔的回憶,感慨地說著。


    「如果清明有錯的話,我一定會跟他說你做錯了。」


    「……立夏。」


    那呼喚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很虛幻,讓立夏有點不安地看著瀨領。


    秋陽落下的光芒反射在瀨領的鏡框上,讓立夏看不見眼鏡後溫柔的眼神。


    「說的也是,如果那個人的弟弟是像立夏這麽聰明的孩子就好了。」


    瀨領的笑容看起來有點寂寞,立夏覺得很不可思議地看著他。


    比起隻生氣一次,之後就完全當作是別人的事一樣不加入對話的滴,瀨領看起來還比較像是當事者。


    雖然立夏不知道年齡不同的瀨領跟滴是怎樣的「朋友」,但他一定是非常擔心滴吧,立夏能夠從他的言語中感受到這件事。


    情感用得這麽深的瀨領,居然是我的戰鬥機——


    立夏覺得,可以打從心底相信一個人,也許就像是在心裏放了護身符一樣,讓人覺得很安心。


    「讓你在這裏待很久了呢!」


    瀨領露出一如往常的微笑,沉穩地說道。


    那個似乎認識很久的笑容,讓看到的立夏鬆了一口氣。


    然後——


    「再見囉,立夏。」


    瀨領很唐突地說了再見。


    「回家的路上小心喔!」


    他用很體貼的話跟立夏告別。


    「……再見。」


    等了一會兒,瀨領都沒說什麽時候再見麵,立夏也隻好說了再見。


    雖然知道滴不會回應,但立夏還是對著站在稍遠處的他鞠躬致意。


    接下來,自己就隻能離開了。但還有個東西拉著立夏的背,讓他難以離去。


    今後就要跟瀨領一起展開新的生活了,但為什麽立夏卻覺得剛才的告別,就像是什麽東西結束了的感覺呢?


    為什麽會有這種感覺?立夏也搞不懂。


    但他隻能先離開。


    幾枚重疊著的枯葉發出沙沙的聲響,任由風吹到了中庭。立夏看了一眼之後,一口氣衝了出去。


    剛剛還照耀在瀨領鏡框上的陽光已經躲了起來。逐漸變暗的天空,在一個不注意的時候。就被黑夜一口氣吞噬掉了。


    「秋天的太陽落得快」在夜晚的黑籠罩住他前方的同時,立夏朦朧地想起,清明曾經跟他說過的這句話。


    瀨領滿臉笑容目送著立夏離去,滴也露出別有涵義的笑容移步到他身邊。


    「隻不過是個小鬼嘛!」


    冷冷地說著話的臉上,完全看不出哪裏有失去心愛弟弟那種悲劇少年的模樣。


    立夏在場的時候,他幾乎沒說什麽話。但那絕對不是因為怕生,聽他現在這種粗魯的口吻,那時候的他隻是單純覺得麻煩而懶得開口罷了。


    「本來以為那個青柳清明的弟弟一定是個難纏的家夥,沒想到,見了麵之後發現居然是這樣。」


    「……」


    「總而言之第一階段結束了,接下來可不是這麽好對付的,一點也不可以大意,絕對不能失敗。」


    「……是。」


    滴眯著眼睛,瞪著沒怎麽說話隻會點頭的瀨領「哼」了一聲,一副「已經沒你的事了。」的態度轉身背對瀨領,什麽也沒說地離去了。


    也許滴平常就這種態度,所以瀨領看起來一點也不在意,輕輕吐了一口氣後,朝著跟滴離去方向相反的閱覽室方向走去。


    抽掉感情後的那張臉,實在無法讓人聯想和剛才露出讓立夏放鬆心情的溫柔笑容的臉,是同一個人。


    *


    *


    *


    「好久不見了,草燈。」


    因為必須集中精神製作,所以草燈在大學待了比較久的時間。剛從大學回來,走上樓梯,通往瑤二跟奈津生等待著他的房子。他才踏上第一階樓梯就停住了腳步。


    「你還好嗎?」


    像是被拘束住似地,草燈的身體動彈不得。


    就像是名字被支配了一般,他的心被趕到了牆角。


    脖子上刻著的名字,仿佛因為被扭曲而哭喊般開始疼痛,草燈的臉皺了起來。


    「你忘記我了嗎?」


    草燈很清楚,這個呼喚他的聲音。


    從認識的那天開始,他就一刻也不曾忘記這個支配著自己的聲音。


    (清明——?)


    但他聽了立夏說遇到一個跟清明聲音很相似的男人,就知道不久之後一定會發生這種事,因此草燈絞盡腦汁,要將這個蠱惑自己的聲音與自己的意識強硬切


    割開來。


    因為這個聲音絕對不可能是清明。


    「你是誰?」


    草燈咬著嘴唇,吐出這麽一句話。他五感全開,全身刺探著這個陌生敵人的氣息。


    「什麽嘛,這樣就被拆穿了?真是無聊~」


    一點也聽不出緊張感的聲音喃喃說道。聲音的主人從隔壁房子的後麵出現。


    「真不愧是優秀的beloved戰鬥機·我妻草燈。」


    「報上名來。」


    被要求說出姓名的男人,毫不猶豫地緩步走向草燈。


    草燈屏氣凝神地眯起眼睛,想要看清楚來人的真麵目。但在街燈的微弱燈光下,他隻看出對方的個子比自己矮,戴著細框眼鏡。


    「我叫做瀨領行春,跟你一樣是戰鬥機。」


    雖然自稱是戰鬥機,但今天應該不是來戰鬥的,這個自稱瀨領的男人,並沒有要展開戰鬥領域的樣子。


    不僅如此,他甚至沒有露出一丁點戰鬥機的氛圍,讓草燈覺得很怪。


    「昨天去找立夏的,就是你嗎?」


    「喔~你知道啊?」


    接二連三的誇張反應,讓草燈覺得很不舒服。


    「真是令人感到不愉快,如果要找立夏的話,請先經過我這裏吧!」


    語尾帶著脅迫的意味,草燈瞪著瀨領。


    但瀨領一點也不害怕,堂堂正正地與身材高眺的草燈對峙。


    反而是草燈顯得有些緊張。他剛才每說完一句話就露出痛苦的表情,別過頭去的模樣,瀨領全都看在眼裏。


    「盡管他已經過世,沒想到他的聲音……他的支配,對你還是有效呢!」


    「————————!」


    「你的忠誠心真是令人佩服。」


    草燈沒有回覆,瀨領聳聳肩,輕輕地笑了。


    「我這樣算是知道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了吧,今晚真是來對了。」


    「這是什麽意思?」


    盡管草燈繃緊了神經,但一度以為是屬於清明的這道聲音,要重新將其判定為別人的聲音並不是件容易的事。


    隻要他有一瞬間的疏忽、沒有堅持住的話,就會不經意地被吞噬。


    「你知道我為什麽去找立夏吧?」


    瀨領露出人畜無害的笑容問道。


    從立夏那裏聽到有人的聲音跟清明相似時,草燈腦海裏浮現的就是以前和清明遇到的那場語言作戰。


    通常,戰鬥內容與對戰者是誰草燈都不會記住。因為身為戰鬥機的草燈,肉體隻是為了服從犧牲者的命令而存在,不需要有自己的意識、靈魂或心。隻要順利地完成命令,之後的一切就與自己無關了,況且他也沒興趣。因此對草燈而言,在戰鬥之後,沒有任何東西會留下。


    盡管如此,他會對那場戰鬥的記憶如此鮮明,正是因為敵方的戰鬥機聲音跟清明很像。


    在操縱言語的語言作戰中,聲音要負責的部分是很重要的。戰鬥開始沒多久,草燈就被敵方戰鬥機與自己主人的聲音很相似這點所迷惑,而一直無法發揮原本應該有的實力。


    清明知道這件事之後痛罵了草燈一頓。「相似」這種曖昧的認知是沒有意義的,對草燈而言,清明是唯一絕對的支配者,草燈宣誓要絕對服從的不是清明的聲音,而是清明所下的命令。草燈再度認知到這一點之後,才漂亮地將對方的犧牲者拘束住。


    「難道……!」


    喃喃說了之後,草燈的表情扭曲了。瀨領像是在刺探什麽似地一直看著他。


    「看來你還記得我呢!」


    「…………」


    「既然如此,那事情就簡單多了,今天晚上我會來找你,正是為了幫主人傳話。」


    像是要看清楚一切似地,瀨領直盯著草燈的眼睛,繼續說下去。


    「我隻說一次,請你要聽清楚囉~」


    那種像是在演戲的誇張語調,仿佛是在開玩笑,草燈勉強忍住想怒吼的心情,照著瀨領所說的仔細傾聽。


    「『明天下午四點,我要在公園破壞你的犧牲者』。」


    瀨領向草燈傳達的,是語言作戰的戰鬥宣言。


    「什麽……!」


    草燈迅速地衝上前去,像是要揍他一樣用力地抓住瀨領的手。


    「好痛……」


    「你們想要對立夏怎樣?我絕不會讓你們碰他一根汗毛!」


    盡管臉因為疼痛而皺了起來,瀨領還是沒有抵抗,隻是露出淡淡的微笑。


    「我剛剛不是說了嗎?我的任務隻是來傳話而已。」


    「太可疑了!為什麽要對立夏出手?」


    麵對瀨領淨說些促狹似的話語,草燈的忍耐已經到了極限。


    但是,讓草燈焦燥的不僅是因為瀨領的態度。如果要他再繼續聽這個和清明相似的聲音,隻怕最後不是用言語,而是可能會用拳頭封住這男人的嘴。


    「一開始我不是就說了,好久不見嗎?明天的戰鬥……是報仇。」


    「…………!」


    在語言作戰中,沒有分出勝負的話就會再戰,雪恥之類的作戰並不少見。


    「既然如此,為什麽要把立夏卷進來,這跟他一點關係也沒有。」


    「正如你所說,被卷進來的立夏實在是很可憐呢,不過,你現在不是自稱為loveless的戰鬥機嗎?既然如此,兩個人就是一對搭檔,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啊!」


    「可惡……」


    「以前被稱為最強的你,在beloved死了之後,老實說現在的力量還是個未知數,所以我們才考慮從可以簡單解決的loveless開始下手啊!」


    「什麽!」


    就像是事先寫好的台詞一樣,瀨領毫不遲疑的態度讓草燈發現狀況對自己有多麽不利。沒想到因為自己過去的關係,讓立夏也被卷進了這場戰鬥。


    (立夏……!)


    草燈突然擔心起立夏,他今天連立夏的聲音都還沒聽到。


    昨天去了立夏的房間,結果惹得他不高興之後離開,連今天在校門口接他的事也被禁止了。當時草燈雖然坦率地順從,但如果早知道事情會發展得這麽快,就算違背跟立夏的約定也應該要去找他才對。草燈不禁咬了嘴唇。


    「你今天也去找立夏了嗎?」


    「嗯,這個嘛……」


    瀨領嘴角浮現出笑容,但他本人似乎對這話題一點也不感興趣,僅有聲音帶著笑意。


    「你用那聲音跟立夏說了什麽,談了什麽?」


    「那種事,你直接問立夏不就好了嗎?」


    「我現在在問你話!」


    「你不能那麽狡猾啊,還是你們根本就還沒結合,兩個人都在說謊,而且還有許多事在隱瞞著彼此呢?」


    「…………」


    瀨領完全看穿了草燈和立夏之間不安定的關係。盡管很不高興,但草燈卻無法再多說什麽。


    草燈雖然瞪著瀨領,但瀨領卻似乎什麽都不打算說,隻是站在原地無聊地將雙手插在羊毛衫的口袋裏。


    如果現在經過的人看到瀨領臉上的笑容,肯定會覺得他是個好青年吧!


    「太晚回去的話會被主人罵的,我差不多該告辭囉!」


    從沉默的互瞪遊戲裏先宣告退出的是瀨領。


    「等一下,我還沒說完!」


    「我妻先生,請不要勉強我,我隻聽我的犧牲者的命令喔!」


    話說完,瀨領露出微笑。駝色羊毛衫的衣領一翻,背向草燈。


    「……啊!」


    本來以為他就要離開了,但他突然又轉過身來露出笑容。


    「請向可愛的立夏問好


    啊!」


    「第二階段,結束。」


    在下一個轉角轉彎,確認草燈沒有在後麵跟蹤之後,瀨領深深地歎了一口氣。


    他馬上拿出手機,向下命令的主人報告任務結束。螢幕上的畫麵不停地變動。


    主人雖然不會慰勞他,但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所以瀨領沒有任何不滿。身為戰鬥機的自己應該做的事,就隻有完成犧牲者的命令而已。


    「就差一點點了……」


    瀨領喃喃的說道。一陣突然吹過的風翻動了他羊毛衫的衣角。


    他不停地按著手機按鍵,按完後螢幕顯示了登錄在這支手機裏唯一的一個號碼。


    *


    *


    *


    嘟嚕嚕嘟嚕嚕、嘟嚕嚕嘟嚕嚕……


    注意到玻璃門外的聲音不是簡訊,而是手機來電,立夏急忙帶著小鴨玩具衝出了浴缸。


    放在更衣間地上的手機閃爍著燈光,顯示是草燈來電。


    「喂喂喂,草燈?」


    不在意手還濕濕的,立夏直接用手拿起手機,急忙靠近濕漉漉的耳朵上。


    『晚安,立夏。』


    「什麽晚安啊!啊,抱歉,我現在在洗澡,晚一點我打給你。」


    立夏話剛說完,更衣間地上的小水窪就已經擴散開來了。


    『啊,那下次再說就好了,也沒什麽特別的事。』


    「沒事幹麽打電話來啊……對了,你對我那麽客氣我覺得很惡心耶!等一下,我馬上出來了。」


    一邊說著,立夏一邊拉著浴巾把身體擦乾,開始準備穿衣服。


    『沒關係啦,立夏,不用勉強。』


    「……五分鍾,隻要五分鍾。五分鍾之後我打給你,一定要等我喔!」


    完全無視於草燈的話,立夏確認了手機的時鍾顯示。


    「啊,現在這句話是『命令』喔!那等會兒見。」


    雖然這樣有點狡猾,不過要讓草燈聽話,這是最有效的方法。立夏最近漸漸習慣了和草燈的相處模式。


    『那你要小心,不要著涼了。』


    已經在穿衣服的立夏,並沒有聽到像母親般的草燈忠告。


    『立夏?』


    電話才響一聲,草燈就馬上接了起來。看來他好像乖乖地聽從立夏所說的「五分鍾」,在手機前等著。


    「剛剛不好意思,現在我已經好了。」


    立夏用毛巾擦著濕濕的頭發,爬上自己的床上,鑽進心愛的小毯子裏。


    「好了,什麽事?」


    『你有換上睡衣嗎?會不會冷?』


    「嗯,換好了,你已經洗好澡了嗎?」


    『我還沒洗,我都是睡覺前洗的。』


    「是喔!」


    沒有什麽特別的事,兩個人就是這樣一直聊著家常的對話。


    如果是情侶的話,光這樣聊可能也覺得很開心,不過可惜的是對立夏而言,草燈並不是這種對象。


    「好啦,找我什麽事?」


    立夏再度問了草燈一次。


    『明……明天放學後,我可以在校門口等你嗎?』


    「有什麽可不可以,你不是每次都自己跑來嗎?現在幹麽要特地問這個?」


    『可是,你昨天要我今天不能去。』


    「那是因為你……」


    聽到草燈像孩子般鬧脾氣的說法,立夏稍微拿開手機,輕輕歎了一口氣。


    立夏覺得,草燈的樣子怪怪的。


    聽不出來他到底想說些什麽,雖然不是今天才這樣,不過草燈沒事打電話來還真是件很難得的事。


    如果真的沒事的話,草燈應該會說些類似「我想聽聽立夏的聲音」、「我想說立夏可能會寂寞」之類,令人恨得牙癢癢的話才對。


    『立夏,明天傍晚的時候你有空嗎?我們找個地方去玩吧,看是買東西還是要吃飯都可以。』


    「……如果你想去的話,我是無所謂啊!」


    草燈不可能為了這種事特地打電話來。有話想說卻刻意兜圈子,草燈的態度讓立夏覺得有點焦急。


    『是和昨天晚上的事有關嗎?』立夏突然想到。


    被草燈追問的立夏告訴他,說遇到一個聲音跟清明很像的人。不過,立夏倒是沒能說出對方自稱是loveless的戰鬥機,還有今天他們也約好見麵的事。


    說不定是因為這樣,所以讓草燈的心很不平靜?


    「喂,草燈。」


    『什麽事?』


    「你剛剛不是有話要說才打電話給我的嗎?我現在很有空,可以聽你說喔!」


    立夏決定豁出去,踏出第一步。


    他打定主意要說服草燈,但立夏發現到,有話要說的也許是自己。瀨領的事、滴的事、今天分開時候的事,當然還有草燈的事……


    『謝謝你,立夏你真善良,其實呢……』


    看吧,果然是有話要說。立夏對著螢幕上顯示的「我妻草燈」四個字吐了吐舌頭。


    『我隻是想聽聽立夏你的聲音而已。』


    「什麽!?」


    『因為我跟你說隨時都可以打來,可是你都不打來嘛!』


    沒有耳朵的大人怎麽會說出「你都不打來嘛」這種話呢?立夏雖然很想吐槽,但他更在意態度詭異的草燈。


    『要和我更強烈地聯係在一起喔,立夏。』


    「草……燈?」


    草燈不安的情感,透過手機傳遞到立夏這裏。


    立夏確定,這家夥果然怪怪的。


    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呢?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既然如此的話……我今天已經沒有要出門了,你要來也無所謂,你要現在來我這裏嗎?就像平常那樣從窗戶進來。」


    草燈總是從窗戶來訪,要是平常的話,立夏一定會囉唆地一直責罵他這種超沒常識的作法,不過,立夏決定今天晚上特別允許他這麽做。


    電話裏聽到的聲音雖然很近,但其實人很遠。


    要是沒有直接見麵談的話,一定會錯過很多事。立夏不知道草燈到底在想些什麽,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可以為草燈做些什麽。


    盡管如此,立夏就是覺得兩人之間,存在著許多必須要麵對麵才能好好談的事情。


    『隻有我有特別待遇嗎?我好開心喔!』


    「別開玩笑了,草燈!」


    『謝謝你,立夏,晚安。』


    「等……等一下啊,草燈!我話還沒——」


    草燈用他充滿性感的聲音說了晚安之後,就逕自掛斷電話。


    「那家夥在幹麽啊!」


    一想到這裏,剛剛擔心草燈的心情就消失了,一如往常任性的他讓立夏突然覺得很火大。


    「人家可是真的在擔心你耶!」


    像是要懲罰手機一樣,立夏粗魯地雙手緊握手機,鼓起一張臉。


    但剛才草燈的感覺確實不太對勁,掛斷手機的現在依然讓立夏靜不下心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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