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在還不到傍晚的灰蒙蒙天空之下。


    跟在校門口等待的草燈會合之後,立夏和草燈便前往再次對戰的場所,也就是跟昨天一樣的公園。他們隻有簡單的點頭示意,並沒有對話。


    在身心都十分疲勞和緊張的狀態下,昨天晚上立夏根本無法入睡,他一直在想著瀨領和滴的事情,想著該如何跟他們戰鬥。


    「草燈……」


    立夏有個想法,要稱為作戰可能還太拙劣了,但這是他整晚沒睡想出來的。


    「我覺得,我們接受他們想報仇的作法,可能會成為勝利的關鍵。」


    「喔?」


    是意想不到的作戰方式嗎?草燈很有興趣地看著身旁的立夏。


    「我試著去想,如果換做是我站在滴的立場上我會想要怎麽做。」


    「如果是立夏的話,會想要怎麽做?」


    「我還是想要知道事情的真相。為什麽自己會沒有辦法見最愛的兄弟最後一麵,我想要揭露那天發生的所有事。」


    昨晚的戰鬥讓立夏的身心都傷痕累累,比起身體,他心裏受的傷更深,但那被傷得很深的心,卻不可思議地支撐著現在的立夏。


    第二次見到瀨領的時候,他在圖書館說了「朋友」的故事。聽完之後,立夏心裏第一個浮現的想法不是同情而是共鳴。有些是因為立夏也有過類似的經驗,所以才會了解。


    ——立夏,我很高興你願意跟滴當……


    話說回來,瀨領當時說了什麽呢……


    「揭露……全部?」


    「沒錯。說不定也有什麽是不知道還比較好的殘酷事實,但如果是我的話,明明是有關清明和我的事,而我卻不知道的話,我更討厭這樣。」


    「你覺得跟我們兩人戰鬥,他們兩個就能得到那樣的東西嗎?」


    草燈摸著立夏短外套的軟綿綿衣領問道。


    「不,我覺得他們兩人所追求的,似乎分別是不同的東西。」


    「你是說,他們並沒有強烈地結合在一起,是嗎?」


    「我不太確定。」


    立夏老實說出,自己並沒有能夠如此斷言的根據。


    「我在圖書館第一次見到滴的時候就覺得很不可思議,沒見到弟弟的最後一麵,覺得很惱發誓要報仇的人,應該是滴吧?但比起當事者,瀨領卻反而像是自己的事一樣,既生氣又懊惱。」


    「因為,他是戰鬥機。」


    「嗯,這應該也有關係吧!」


    身為戰鬥機的瀨領,順應自己的犧牲者·滴的意願去行動是理所當然的事。更何況麵對的是曾經輸過一次的對手,瀨領想必有絕對不能再輸第二次的堅強決心。


    但是最起碼,之前立夏所遇見過的戰鬥機和犧牲者,他們之間的關係都不像是瀨領他們兩個人那樣,其中一人威壓另一方,要另一人服從的形式。


    對立夏而言,他覺得瀨領對滴好像有某些部分是太過客氣的。


    「我覺得,借由戰鬥可能可以看清楚一些事情。有些事情,不戰鬥就不可能會知道。」


    立夏希望他的推論沒錯。


    「在戰鬥途中,如果有關於彼此不知道的事情突然被揭露出來,那一瞬間,他們的心裏一定會出現縫隙,那時候,我覺得應該就會有什麽改變。」


    立夏以冷靜的語氣宣告戰鬥方針,草燈驚訝地睜大眼睛。


    「原來如此,那時候我再攻擊就好了,對吧?」


    草燈似乎已經理解立夏的意圖,立夏用力地點點頭。


    至今從未體驗過的身心疲勞,讓立夏的身體到現在都還是有酸痛感。然而不可思議的是,這疲憊的身體卻不停地湧出力量。


    「這個作戰計劃很棒。立夏,你真厲害,不愧是我的主人。」


    草燈開玩笑地稱讚立夏。


    「聽好囉,草燈。」


    立夏很自然地接受了這樣的讚美。


    「如果我是滴的話,最想要的就是……」


    「謝罪」,說出這個答案的立夏,馬上停下了腳步。


    因為立夏已經在轉角處,也就是約定好的公園入口看到瀨領和滴在等著他們。


    看到瀨領的服裝,立夏嚇了一跳。


    他瞄了身旁的草燈一眼,草燈果然也露出立夏所想像的表情看著瀨領。


    高領套頭毛衣加上連帽粗呢大衣,顏色雖然不同,但立夏記得很清楚,清明也很喜歡這種設計的大衣,也很喜歡穿成這樣,草燈當然也應該看過清明這樣的打扮。


    這隻是單純的偶然嗎?或者這也是他們細密的計劃之一呢?立夏跟草燈並不知道。


    另一方麵,站在瀨領身後的滴,穿著白底黑滾邊的襯衫,加上滿布小骷髏頭圖案的領帶,外麵是黑色的夾克;窄版的長褲也是黑色的,今天的服裝果然也是黑白色係。


    看到滴第三次,立夏才第一次覺得,說不定他是在服喪。


    立夏和草燈站在公園前的雙線道的道路旁,要過斑馬線前,立夏停下了腳步。


    「我相信你。」


    立夏看著前方,手牽住身旁的草燈,用力地握緊。


    「不隻是現在,還包含了你全部的過去。」


    「立夏……?」


    立夏期待,接下來的這場戰鬥,要是能夠改變瀨領和滴的關係就好了。而那個結果,說不定還能夠改變自己和草燈。


    「現在我所說的話,絕對不要忘記喔!」


    「立夏……」


    草燈輕輕地回握了立夏的手,像是在跟他說謝謝一樣。


    兩人的手掌重疊,溫暖呼喚著溫暖。


    自己不是一個人,跟草燈在一起的話,他就能夠戰鬥。


    「走囉!」


    立夏自己放開這令人難以放手的溫暖,往斑馬線踏出一步。


    「昨晚睡得好嗎?立夏。」


    瀨領講話的聲音還是跟之前沒有改變。


    立夏沒有回答,他沒有那個多餘的心思去回應。不做做看的話,他不知道自己能夠做到什麽地步。


    不知道瀨領是如何解釋立夏沒有回應的事,隻見他微一點頭,眼睛低垂後就直盯著草燈看。


    「係統展——」


    像是要保護身後的滴一樣,瀨領舉起左手,低沉平靜的聲音即將要宣布戰鬥開始,但就在這時候——


    「等一下!」


    立夏注意到這一點,趕緊喊停。


    他介入互瞪的瀨領跟草燈之間,雙手插腰站著。


    「開始戰鬥之前,我有話要請你聽一下。」


    「對我?」


    立夏沉默地點點頭。


    他早就有心理準備,知道自己這種突如其來的舉動,一定會被質疑。但意外地是,瀨領隻是簡單地問了一句而已。


    認為瀨領已經了解的立夏,迅速地走到瀨領身邊,突然坐在地上。


    「——!?」


    對方會警戒也是理所當然,瀨領用手護著身後的滴,往後退了幾步。


    草燈很努力地才忍著不衝上前去,立夏聽到身後傳來沙沙沙地踢石頭的聲音。


    「對不起,嚇了你們一跳。」


    立夏像投降似地,雙手舉起,表示沒有攻擊的意思。


    然後——


    「滴!」


    立夏呼喚著在瀨領背後受他保護的滴。


    滴的肩膀因為驚愕而震動了一下,瀨領看著立夏,把滴往自己身邊拉近了些。


    「當我知道清明死的時候……」


    在劍拔弩張的氣氛之中,立夏開始靜靜地說起話來。


    盡管還沒有宣布戰鬥開始,但整個人衝到敵人麵前的立夏,也實


    在是太過大膽了。隻不過,如果是要認真地傳遞什麽訊息的話,立夏認為親自上場也在所不惜;要保護重要的東西,就不能害怕衝擊的痛苦。


    盡管瀨領和滴很訝異,不知道立夏到底要說什麽,但他們還是維持隨時可以進行戰鬥的姿態,窺探著立夏的下一步。


    「我感到最痛苦的,就是沒辦法跟清明說再見。」


    那一天,他一如往常地在清明的床上醒來,然後在十字路口跟他說「bye——bye——」,互相揮手道別。這一幕幕,他到現在還印象深刻。


    「要是我知道那是最後一次看到他的話,我就會有很多話跟他說的。」


    「咕。」滴吞了口口水。


    「你一定也是同樣的心情吧?不過你可能會覺得,我自以為可以『理解』別人的心情,我太驕傲了。但失去心愛的兄弟,變成一個人的這種寂寞,還有突然必須分別的那種悲傷、痛苦跟難受的感覺,沒有實際經曆過的人是絕對不會知道的。」


    立夏不知不覺中握緊的拳頭,微微地顫抖著。


    「…………」


    滴皺著眉頭聽立夏說話。立夏到底想要說些什麽?說不定他正因為聽不出立夏接下來要說什麽而感到困擾。


    「因為,一般來說是不可能會發生這種事的,我們跟其他人一樣,兄弟一起打電動、一起玩,為什麽隻有我?我會這麽想,是因為根本不懂為什麽。」


    立夏注意到滴的眼神飄移不安,一副靜不下來的樣子。


    「你無法見到弟弟最後一麵的事情,我感到很悲傷,也覺得是絕對不能發生的事。」


    看起來好像快要哭了呢,正當立夏這麽想的時候,瀨領將滴的頭攬近自己身邊。


    「但是,清明他……我的哥哥已經不在了。所以,他和草燈做過的事就由我們來道歉。」


    立夏斬釘截鐵地說道。


    看到他那真摯的態度,草燈終於明白,剛剛在公園前,立夏所說的「謝罪」的涵義。


    ——如果我是滴的話,最想要的就是……


    要說幼稚的話,這個願望的確是很幼稚,但看著坐在地上立夏那小小的背影,草燈的心裏感到很難過。


    「你不要一副事不關己的態度,趕快給我過來!」


    「啊?」


    立夏突然轉頭一叫,草燈反射性地順從他的指令。這時候,他突然想起剛剛立夏說的「我們」。


    「快點!」


    草燈有種不好的預感。他拖拖拉拉地走近立夏,然後就被立夏拉住手,強迫他坐在地上。


    「立、立夏……?」


    無視於草燈的困惑,身旁的立夏當場鞠躬,把頭碰到地麵。


    「———!?」


    看到立夏當場跪地道歉,現場的每個人都倒吸了一口氣。


    「傷害了滴,真的非常抱歉!」


    不在乎手和衣服都被沙子弄髒,立夏深深地鞠躬致歉。


    「草燈也是!」


    被立夏瞪了一眼,草燈沒辦法,也隻好跟著鞠躬。


    滴的心深深被傷透的這件事,對站在同樣立場的立夏來說,不能就這麽算了。他說什麽都想跟滴道歉,就算……滴傷害了他。


    立夏那小小的身體裏所懷抱著的辛勞糾葛,他以謝罪這種直接的方式向滴傳達。


    滴吃驚地看著立夏和草燈,但最後還是回過神來,迅速地背向兩人。


    注意到滴的模樣,草燈輕輕地拍撫著還貼地道歉的立夏背部,仿佛像是在說著「已經夠了」。


    草燈撥去立夏冷冷手掌裏的沙子,向敵人問道:


    「現在還沒開始戰鬥,如果你們覺得這樣就可以了的話,就能避免掉無謂的戰鬥。」


    草燈將選擇權,交給躲在瀨領身後的滴。


    戰鬥還沒開始。這是滴他們提出要雪恥的戰鬥,如果他們這樣就能接受的話,那就沒必要刻意再戰。


    「怎麽樣,滴?」


    微一回頭,瀨領沒有跟滴打照麵,直接問道。


    立夏沒有想到瀨領會跟滴做確認,他吃了一驚。


    「你問我要怎麽樣?」


    滴喃喃地回問了一句,他用盡力氣將瀨領往前推。


    「這又不是小孩子吵架,光道歉是不可能解決的!」


    瀨領踉蹌的腳步搖搖晃晃,他摸了摸被滴推的手,馬上采取了戰鬥姿態。


    「身為戰鬥機怎麽可以被敵人的話迷惑?你們一定是想要趁我們大意的時候攻擊我們吧?」


    「那要戰鬥嗎?」


    看著對滴百依百順的瀨領,立夏實在是看不下去,出言相助。


    「當然,今天一定要把你們一起解決掉!」


    現在已經不能往後退了。滴一個人揚起這種悲壯感,已經沒有人可以阻止他了,就連搭檔的瀨領也不行。


    「不要說些無聊的話,趕快開始吧,瀨領,將他們擊潰!」


    「……了解。」


    看來不戰解決是不可能了,立夏忍不住對自己的天真歎了口氣。


    就算謝罪,滴的心情並沒有平複,對瀨領的行為舉止也沒有改變。


    聽到他們剛才的對話,立夏確信,這兩個人的動機果然不同。


    「係統展開!」


    瀨領低沉平靜的聲音,宣告戰鬥開始。


    那之後——


    「我方采取自動模式。」


    瀨領說的話,讓滴跟立夏他們都吃了一驚。


    「什麽?你、你在說什麽啊?」


    因為太過驚訝而睜大雙眼的滴,不知道接下來該說些什麽,嘴巴不停地一張一闔。


    立夏和草燈一看就知道,隻有戰鬥機進行戰鬥的「自動」宣言,不是身為犧牲者·滴的意思,而是瀨領自己本身的意誌。


    『等一下。』立夏沒說話,隻是伸手擋住了草燈。確切了解立夏意思的草燈,沒有說出回應戰鬥係統展開的話,隻是靜靜地等著。


    「你這家夥,突然冒出這句話是什麽意思?」


    明顯產生動搖的滴,毫不客氣地不停責罵瀨領。


    「都要開始戰鬥了,怎麽可以隨便變更作戰計劃?有關戰鬥的事,全部都由我決定,你隻要聽我的指令行動就行了!」


    聽到滴滿臉通紅,單方麵一直痛罵的叫聲,立夏真的好想搗住耳朵。如果每次戰鬥的時候瀨領都要遭受這樣的對待,那實在是太可憐了。


    然而,被罵的當事者卻像是可以忍受似地,順從地聽著滴的責罵。他的眼神,就像是在聽年紀差很多的小弟弟鬧脾氣一樣。


    「對不起喔,滴——」


    「如果你有時間跟我道歉的話,就在這些家夥回應戰鬥之前,趕快撤回你所說的話!」


    草燈擺出隨時可以回應立夏指示的姿態,眼神一直盯著劍拔弩張的滴,不敢輕忽。


    「開始吧!」


    開口的人是瀨領。


    「不用管滴,來吧,我妻先生。」


    「你……什麽叫做不用管我!沒有犧牲者的狀態下,要怎麽——」


    「我就說要進入自動模式。」


    「我沒有向你下過這種命令!」


    兩人看起來似乎馬上就要打起來似地,但立夏跟草燈隻能在一旁靜靜看著。


    滴對瀨領總是情感外露,怒吼不斷,盡管那些話殘酷到連立夏都會嚇一跳,但瀨領還是沒有任何反駁,立夏覺得這樣很不自然。


    「滴,你真是善良,你明明就知道是什麽意思啊!」


    立夏和草燈聽不懂瀨領的話,但立夏發現到,滴的臉瞬間蒙上了一層陰影。


    「我知道,你不可能會同意這種事——」


    「既然知道現在就馬上住手,聽我的話!這是命令!」


    盡管滴以絞盡靈魂力量的悲痛聲音想挽回,瀨領的眼神仍絲毫不為所動。


    立夏覺得,瀨領的眼睛好像在看著遠方,似乎還看到從他的眼睛裏隻映出一樣東西。


    「為了你,我一定會贏的,因為我是為了這目的,才從那天起一直沒有離開過你的身邊,以causeless的戰鬥機身分戰鬥到現在。」


    「為什……麽……」


    滴雙膝跪地,雙手撐著地麵用力地敲。


    挽留的話已經用完了嗎?他不停地用拳頭敲地,來代替言語。


    已經聽不到責罵瀨領的聲音了。


    最後敲下的那一拳就這樣抵著地麵,瀨領瞄了垂頭喪氣的滴一眼,瞬間像是祈禱般地閉上眼睛。


    「抱歉,讓你久等了。」


    瀨領慢慢睜開眼睛,消失笑意的眼神盯著草燈。


    「在這裏,我宣告語言作戰開始,我方采取自動模式。」


    「……回應。」


    「戰鬥係統展開!」


    「係統展開!」


    草燈回應瀨領再一次的宣言,留下無法接受、硬被丟在一旁的滴,開始戰鬥。


    「立夏,方針呢?」


    雖然還不是完全進入狀況,但自從立夏成為犧牲者開始戰鬥以來,草燈都會像這樣問他。


    立夏雖然還不習慣戰鬥,但當草燈像這樣問他的時候,他就會覺得很開心。自己也有戰鬥的參與感,還有最重要的是,他覺得草燈是倚賴他的。


    「既然是自動模式的話,那就沒什麽好說的了,今天就徹底痛擊瀨領吧!」


    光是說出口,立夏就覺得很不舒服。但為了要知道真相,首先應該必須先想辦法讓事實全盤托出才行,他在心裏逼迫自己要當一次壞人。


    「開會結束了嗎?」


    看到兩人像是在確認什麽似地互看對方,瀨領開口問道。


    滴躲在瀨領身後,滿懷敵意地瞪著立夏跟草燈。但瀨領不同,他的表情看起來一點也不像是接下來要開始戰鬥的人,一副不關己事的模樣。


    「請不要以為我以自動模式對戰,戰力就會隻剩二分之一喔,我是因為有自信認為這樣不會影響到勝敗,才會選擇這個模式。」


    瀨領的眼神十分沉穩,在他說話的同時,已經轉換成戰鬥模式了。


    「草燈,就照著作戰計劃進行吧!」


    「了解。」


    立夏迅速地給予指示,草燈表現出服從的意思。


    草燈和瀨領凝神屏息,逐漸拉開彼此的距離。


    「你還真是豁出去了。」


    「其實也沒那麽嚴重。」


    麵對草燈的話,瀨領露出笑容,輕鬆以對。


    「你才應該要進入自動模式呢,要是可愛的立夏又傷痕累累的話我可不管喔,滴今天賦予我的使命,就是……要給你致命一擊!」


    無聊的玩笑!草燈皺起眉頭。一瞬間,瀨領先發製人。


    『決壞!』


    瀨領將右手舉至肩膀的高度,攤開的手掌朝著草燈,他大叫。


    『被堤防遮住的清流、濁流啊,現在馬上破壞閘口,肆意暴動吧!』


    瀨領的指尖突然迅速地噴出水流。


    一開始是無色透明的水流在空中交錯,漸漸加入的藍色讓景象變得很漂亮。


    就在立夏這麽想的時候,被瀨領發現了漏洞。


    「唔……!」


    勾勒出藍色軌跡的五道水流,筆直地朝著立夏衝去。


    立夏雖然馬上護住了臉,但藍色的帶狀物卻發出咻咻的聲音,卷住了他的手腕。


    瀨領從說話到發動的時間很短,所以聽到他所說的話之後,根本來不及防禦。


    「立夏!」


    「放心,我還挺得住。」


    水流一碰到肌膚就能感覺到水壓,但衝擊力道並沒有那麽強。隻不過依照角度不同,有時候會感到因摩擦而產生的熱,覺得肌膚好像要燒起來似的。


    『防波!任何水流都承接彈回。不允許一切侵入內側的行為!』


    草燈大叫,瀨領和立夏之間,出現一道極光狀的長形光簾把兩人隔開。


    瀨領施放的藍色水流一碰到光簾的表麵就被吸入,變回原來透明的水,沿著光簾流下。


    被光簾保護的立夏,已經不會受到瀨領的水流攻擊。


    瀨領的攻擊雖然很快,但草燈的速度也不輸他。立夏相信,他會一如往常那樣保護自己。


    「這麽單薄的光簾,要怎麽守護立夏呢?」


    剛才不知是否是瀨領牛刀小試,被簡單就擋住攻擊的狀態,他完全不在意。瀨領露出微笑說道。


    『激流!』


    這一次,瀨領雙手的手掌同時伸向立夏,比剛剛更粗的十道水流從他指尖飛出。


    『迸裂的水啊,宛如空中狂亂的飛龍一般,攻擊目標!』


    瀨領的手腕每動一次,水量跟施放的角度就會有所微調,衍生出多樣變化的攻擊。以為水流要從天而降,采取防守姿態,結果突然又改變角度,呈現出無法預期的軌道。布滿灰雲的陰色天空出現了好幾條青龍在盤旋飛舞著。


    青龍大膽地撞擊草燈築起的光簾,嚐試破壞。在撞了好幾次之後終於出現破綻,青龍就露出獠牙,襲向立夏。


    「……!」


    立夏倒吸一口氣,不禁當場蹲下。


    『防禦!』


    草燈馬上說出的話形成了新的光簾,在千鈞一發之際,守住了立夏。


    光簾的形狀雖然跟剛剛比起來沒什麽改變,不過表麵看起來像鏡子一般,映照出周圍的景象,將敵人的攻擊彈了回去。碰碰碰的聲音,應該是龍撞擊光簾的聲音吧!


    『消滅!龍啊,吐出火焰燒掉一切吧!』


    接受了宛如高歌般的瀨領話語,他背後的青龍同時吐出火焰,從立夏的位置雖然沒辦法直接看到,但周遭開始飄散出討厭的焦臭味。


    然後,草燈築起的新舊兩道光簾,就這樣不留痕跡地消失了。


    越過煙霧彌漫的光簾殘骸,瀨領出現了。


    在他宣布自動模式之後,滴就站在稍遠一點的地方。就算沒有參戰,他也交抱雙臂,像是在宣告自己是主人一樣。


    「不熱嗎?」


    草燈的視線盯著瀨領,摸了摸立夏的頭。


    「那個男人語氣雖然很沉穩,但戰鬥方式卻很亂來。」


    草燈苦笑,他的聲音裏聽起來很疲憊,立夏不禁抬頭看他。


    『反轉!曾經流出的水,全部回到原有的位置。』


    草燈出聲,卷住立夏手腕和腳踝的藍色帶狀物,就像是倒帶一樣地快速剝落,恢複成透明的水流,再度被瀨領的指尖吸收進去。


    「立夏,你沒事吧?」


    草燈迅速地檢查被拘束住的立夏手腕和腳踝。立夏剛才感受到的不安……是想太多了嗎?


    「你真無聊耶!」


    聽到這句話,草燈連忙抬起頭。


    仔細一看,瀨領也停下了動作。隻有像是守護神的幾頭青龍在他身後不停地浮遊。


    「滴……?」


    方的攻擊停止是很大膽的事,草燈卻還是這麽做。立夏靠在草燈身邊,等著滴的下一句話。


    「這跟你是beloved戰鬥機的時候相比,根本不一樣嘛,隻會從瀨領的攻擊之下保護那小鬼,你到底想不想戰鬥啊?」


    「…………」


    「果然不是真正的主人不行嗎?」


    立夏感覺到,草燈抓著自己肩膀的手在發抖。


    他不知道草燈和清明一起時戰鬥的樣子。但以滴目前的說法,仿佛草燈的攻擊根本不能跟當時相比。


    (草燈……?)


    瀨領說過,不要因為他是自動模式就手下留情。就算他不說,草燈也不會那麽做。既然如此,就像滴所說的,為什麽總是一麵倒地防禦呢?今天的作戰,是要徹底地痛擊瀨領啊!


    「還是……」


    瀨領微笑說出的話令人感到意有所指。


    滴沒說的話,瀨領似乎也明白了。


    「聽到我的聲音,有那麽恐怖嗎?」


    「…………」


    一起戰鬥的立夏一直都沒注意到草燈不自然的舉動,但瀨領卻看得很清楚。


    「話說回來,在一年前的戰鬥時,你也被我的聲音給愚弄了呢?」


    (草燈……?)


    「你好像是把一切奉獻給犧牲者的戰鬥機呢,既然如此,光是聽到我這跟青柳清明相似的聲音,應該就會回想起被他支配的事,而渾身顫抖個不停吧?像是頸圈一樣,被刻在脖子上的那個印記,應該痛得不得了吧?」


    「你……你說什麽!」


    「不過,會斥責你的主人已經不在了。」


    瀨領露出微笑,以沉穩的語調說道。


    『草燈,你是我的戰鬥機。』


    「————————————!?」


    瀨領以清明的聲音煽動著草燈。


    「閉……閉嘴……」


    草燈雙手按著被繃帶包覆的脖子,開始呻吟。


    「什麽啊……這聲音……」


    瀨領以自己的聲音去模仿清明的口吻。立夏的腦袋可以理解這件事,但實際上聽到的聲音,在立夏耳裏聽來已經不隻是「相似」而已,那根本就是清明的聲音了。


    戰鬥時一直都像是盾牌或牆壁一樣守護住立夏的可靠背影,現在已經在微微地發抖。


    昨晚的戰鬥,立夏也是被瀨領這聲音所迷惑,最後終於被拘束住。


    戰鬥機要聽從犧牲者的命令戰鬥,對草燈而言,清明的聲音就是對自己下命令者的聲音。擁有他、支配他,要他服從的主人聲音。要持續抵抗這聲音進而擊敗的話,需要多大的集中力跟精神力呢?立夏根本無法想像。


    他隻知道,現在隻有自己才能救草燈。


    「草、草燈……」


    立夏想要救他,但自己的身體就像被瀨領的聲音支配住,無法動彈。


    『草燈,全部奉獻給我吧!』


    「可……可惡……」


    草燈拚命地忍受瀨領接二連三的心理攻擊。


    但好不容易才能接招,卻根本沒有反擊的餘力。


    「草燈!草燈!」


    立夏以僅剩的氣力搖動著他動彈不得的身體,拚命地叫著草燈的名字。


    「草燈!不要被迷惑了!這不是清明的聲音!曾經是清明戰鬥機的你應該很清楚才對!聽清楚!張開眼睛,用自己的眼睛確認啊!」


    偽裝的清明幻聽在空間裏擴散開來,立夏想要代替草燈打破這一切。


    「草燈,聽我的聲音!隻要聽我的聲音就好!你是我的戰鬥機吧!這是『命令』啊,『命令』!振作點,你這個笨蛋草燈!」


    立夏沙啞的聲音,不停地呼喚著草燈。


    要是兩個人有聯係在一起的話,這個「命令」一定可以把草燈救回來。他心裏強烈地相信著。


    『草燈,我要永遠支配——』


    瀨領正打算以清明的聲音,發動第三次攻擊草燈的語言。


    「我……拒絕!」


    「草燈!?」


    草燈覺得有點厭煩地將亂掉的頭發往上撥,慢慢地站起身。


    「感謝你讓我不停地聽你的聲音,我也差不多聽膩了。」


    草燈露出大膽的笑容。立夏高興地想要馬上衝過去。


    『草燈,我要——』


    『拒絕!』


    不死心的瀨領還想繼續,但這次,草燈以強而有力的一句話逼退了他。


    「……草燈!」


    草燈用手抵著地支撐身體,他不停地喘著氣。立夏輕輕地伸出手,慢慢地撫摸草燈上下起伏的背部。立夏希望,最起碼自己能夠讓他的呼吸舒服點。


    「放心吧,立夏。」


    草燈轉頭看著他。看到草燈露出一如往常的笑容,立夏鬆了一口氣。


    「謝謝你,立夏,『笨蛋草燈』那句話很有用。」


    草燈向身後的小小溫暖道謝後,一把將他拉了過來。


    再度看向前方的草燈,背影看起來已經沒有剛剛會令立夏不安的樣子。那是一如往常,值得信賴的背影。


    立夏心裏,湧現出從來沒有過的感覺。


    從認識的那一天起,草燈就一直守護著立夏。說他本來就是為了守護立夏才陪在他身邊,也沒什麽好避諱的。所以立夏總是覺得,被草燈守護是很稀鬆平常的事,但現在不同。


    他不想傷害草燈,他想要擊退傷害草燈的人。立夏的心裏,出現了這樣強烈的意誌。


    而立夏這份強烈的心意,似乎也傳達到站在身旁的草燈。


    「立夏,我要進行作戰囉!」


    草燈以沉穩、沒有動搖的聲音說道。


    那值得依賴的模樣,讓立夏深深地深呼吸之後,點了點頭。


    『飛沫!』


    草燈高舉右拳,發出言語時同時迅速擴展。


    不隻是他的指尖,整個手掌都出現白色的尖銳物呈放射狀飛向瀨領。


    這和瀨領放出的水流很相似,但抵達目標物時的衝擊完全不同。尖銳物迅速地擊中瀨領,然後白色飛沫在周圍飛散開來。


    『防禦!』


    瀨領馬上反應,架起防禦網,輕鬆地避開攻擊。


    他剛剛放出的水流還留有藍色軌跡,草燈放出的白色水流在空中飛舞時會短暫帶有淡紫色的光芒。宛如美麗蝴蝶的顏色,瞬間吸引了立夏的目光。


    「呿!真討厭!」


    應該是覺得草燈的攻擊是在模仿瀨領,所以覺得不高興吧!


    一開始雙手交抱,一副很無聊的樣子抖著腳、決定在旁邊觀戰的滴,隨著戰鬥進行,配合瀨領的攻擊,他已經無法冷靜地不斷移動位置。


    立夏也注意到了這一點。犧牲者無法加入戰鬥那種焦躁的心情,也傳達到立夏這裏來,雖然是敵人,但光看他那樣,立夏也覺得難過。


    相較於草燈帶著還不太會戰鬥的立夏,因此才用「自動」模式戰鬥的情況,瀨領和滴成為搭檔應該已經有好幾年的時間了。


    明明對戰鬥沒有任何的阻礙,卻因為戰鬥機獨自的判斷而無法參加戰鬥,這種精神上的痛苦應該等同於屈辱一樣吧?光想像,立夏就覺得害怕。


    『水壓上升。雨倍……三倍……』


    「唔……哇啊啊!」


    草燈手掌放出的白色水流像冒出泡泡似地不停增加、襲向瀨領。激烈的飛沫揚起,毫不留情地擊打著瀨領的頭、臉頰、胸口、手臂。


    去。


    但是,當滴發現撞擊到瀨領身體而濺開的飛沬也不是可小覦的水壓之後,他便卻步了。害怕的滴穿的黑色夾克上,已經被劃了好幾道像是被刀子割開的痕跡。


    「可惡!居然模仿人家,你真是太卑鄙了!」


    緊握著被切裂的痕跡,滴憤恨地咒罵著。


    「我勸你最好不要隨便出手,一瞬間可能就會被碎屍萬段喔!」


    草燈淡淡地說出恐怖的忠告,盡管跟他站在同一陣線,立夏還是覺得很可怕。


    草燈揚起的手輕輕一轉,白色水流就像是細水管一樣往上卷,纏著瀨領全身。


    「……唔……」


    強力的水壓讓瀨領的臉部扭曲,盡管不停地掙紮,他還是無法從管狀物體的毒手中逃脫。由於管狀物逐漸加強壓迫,他連倒下來都辦不到。


    「瀨領!你怎麽會這麽簡單就被打倒,趕快反擊啊!」


    滴毫不留情的怒罵聲讓瀨領回過神來,睜大眼睛。


    『涸……涸渴!』


    瀨領拚命地擠出沙啞的聲音。


    咻,一個聲音響起,拘束住瀨領的白色管狀物像是被解開了似地,從他的身上開始剝落。突然被解放的瀨領當場倒下。


    「你在幹什麽啊!」


    瀨領雙手撐地,肩膀上下擺動,不停喘氣。滴冷冷地說道。


    「對……對不起。」


    「說什麽這是你自己的戰鬥,所以很了不起地選擇了自動模式,你那樣是什麽意思啊!無視於我的存在,自己擅做主張,要是最後輸了的話,我是絕對不會原諒你的!」


    「我隻沒想到,他竟然會用我拿手的水攻擊招式來對付我,所以……才會……稍微……動搖了一下……」


    可能是因為呼吸困難吧,瀨領講話斷斷續續的。


    「不要找借口!丟臉!」


    滴激動地踹著地麵,然後轉身別過頭去。


    瀨領點點頭,盡管滴已經沒有看著他。


    「等一下!你怎麽能夠對自己的戰鬥機說出那麽殘酷的話呢?」


    立夏終於無法忍受,開口插話。


    「啥?這跟你一點關係都沒有吧!」


    「呿!」滴一邊咂舌,同時還一副覺得很煩的樣子瞪著立夏,立夏也不甘示弱地瞪了回去。


    「瀨領要求以自動模式應戰,就是希望不要把你卷進來吧?你應該要感謝他才對,怎麽反而總是把責任推到瀨領一個人身上?戰鬥機和犧牲者不應該是這樣子的吧!」


    昨天心裏一直覺得煩悶的想法,立夏一口氣全說了出來。


    自己的戰鬥機受到敵人攻擊,在自己眼前傷痕累累;滴不但沒有半句安慰的話,反而責備瀨領能力不夠,這讓立夏完全無法理解。瀨領為什麽要對滴那麽百依百順呢?


    「不要……責備滴……」


    「瀨領……?」


    沒有借助任何人的力量,瀨領靠自己搖搖晃晃地站起身,立夏實在是看不下去。


    「我……要保護……滴。我絕對……不能再輸了。」


    瀨領全身都散發出鬥誌,立夏感到震驚,但他也突然想到一件事。


    因為滴一直責備瀨領、不原諒他,所以他才會這麽勉強自己,明知道會有風險,卻還是要以自動模式雪恥,是因為瀨領他認為全部都是自己的責任吧!


    「的確,輸給同一個對手兩次,這可是戰鬥機的恥辱啊!」


    「說得……真好啊,我妻先生。」


    瀨領用大衣的袖子拭去額頭上的汗水,他苦笑著,仿佛現在所有話都再也傷不了他。


    「怎麽辦,立夏?」


    草燈的聲音裏夾雜著歎息,他請求立夏的指示。


    「作戰……繼續。」


    立夏一瞬間緊緊地閉上眼睛,然後命令草燈。


    『泡沫!』


    草燈高舉起右手,就像是他的指尖拉著一塊黑布覆蓋大地似的,周遭瞬間就變成了沒有星星的黑夜。


    同時還能聽見不知道從哪裏傳來的波浪聲。


    瀨領的腳邊開始泛起細小的波浪。實際上沒有水,並不會弄濕,但隻有小波浪不停地湧現,伴隨著實物的質感,在這個空間裏不停地打在每個人的身上。


    『潰!』


    也許是本能地感受到不穩的氣息,瀨領馬上展開反擊。


    然而——


    「咦……?」


    瀨領用盡全身力氣說出口的話,就像是被黑夜吸走似的,什麽攻擊也沒有發動。


    在滴一臉愕然的注視下,瀨領一度仰天,隨即又無力地低頭。他本人應該很清楚,這是因為他的體力已經急速變差的緣故。


    『隱藏在夜之海裏的真相,浮出水麵吧!』


    麵對無處可躲的瀨領,草燈繼續說道。


    一開始風平浪靜的波浪,終於開始出現啪沙啪沙的聲音,彈跳出白色飛沫。


    無盡衍生的無數飛沫,互相撞擊、彈開、結合,然後形成了小泡泡。隨著幾次的合體,水麵上浮現了各式各樣的大小泡泡。


    仔細一看,每顆泡泡的表麵都映照出像是立體影像的東西。不過,從立夏站的位置沒辦法確認影像的內容。


    「唔……」


    不知道瀨領在波浪之間浮現出無數的泡泡中到底看到了什麽,隻看到他短暫地呻吟之後,沮喪地當場跪倒在地。


    「瀨領!」


    老是說出令人聽不下去狠毒話語的滴,一邊粗魯地踢散飛沫,一邊往瀨領的方向走去。


    「那、那是什麽啊……?」


    看到瀨領的手跟脖子都出現了剛剛所沒有的皮帶,滴倒吸了一口氣。他還發現,瀨領的脖子和手之間垂掛著一條長長的鎖。


    「不要移開眼神,麵對你的罪過吧!你每用一次那聲音說話,他就算不喜歡,也會回想起那場戰鬥。就算他想要從報仇的詛咒中逃離,你也不讓他這麽做。」


    瀨領幾乎快要被打向他的波浪吞噬,草燈還毫不留情地繼續施以心理攻擊。


    「對不起,滴……」


    明明就在伸手可及的地方,但滴卻沒有拉瀨領一把。盡管如此,瀨領還是呼喚著他的名字。


    「我……一直在讓滴痛苦。」


    瀨領雙手緊抓住自己的膝蓋,頭垂得低低的,垂下的肩膀不停地在發抖,一直責怪著自己。


    對了,這時候立夏唐突地注意到,為什麽瀨領會想要自己一個人戰鬥?就好像所有的責任都是瀨領一個人要負責似地,他一直覺得這件事很奇怪。


    瀨領自覺到一年前戰鬥的敗因,是因為自己的能力不足,因此感到很懊惱。所以不管滴怎麽責備他,他都毫無怨言。盡管滴那樣對待他,他還是想要待在滴的身邊。


    他當然也知道,自己和清明相似的聲音會折磨滴。但是瀨領還是不想離開滴的身邊。


    瀨領所懷抱的罪惡感,恐怕正是兩人關係不自然的原因。


    「真是難纏,我本來以為這樣就能完全拘束住了。」


    草燈粗魯地拉扯聯係著瀨領脖子的鎖鏈,他故意將瀨領的身體拉離開水麵,從滴的麵前掠過。


    「唔唔……」


    接著他又放開鎖鏈,一度浮起的瀨領身體,發出低吟聲之後再度掉入水裏。


    看到瀨領無言滾落在草燈腳邊,滴倒吸了一口氣。


    「你……你到底在對瀨領做什麽啊!」


    草燈看了結巴的滴一眼,一副覺得很無聊的樣子。


    的戰鬥機解決掉了。」


    說到「沒用」的時候,草燈輕踢了落在水麵上的瀨領手腕。


    「唔……」


    瀨領的口中發出輕微的悲鳴。


    立夏實在是聽不下去了,他很想塞住耳朵。但要求草燈徹底痛擊瀨領的不是別人,正是自己。


    「你……你在幹麽啊!」


    已經混亂到極點的滴,頭左右晃動著大叫。


    「為什麽隻對瀨領……」


    集中攻擊呢?滴對草燈激動地怒吼。


    但大概是一說出口就想到了吧,滴握緊拳頭,沉默地槌著地麵。


    這是隻有戰鬥機在戰鬥的「自動模式」,而且,這是瀨領自己希望的。


    「你說的話可真奇怪,你不是應該恨那個家夥嗎?我現在要幫你解決那家夥,你不是應該感到高興嗎?」


    「誰想要……還不都是因為你們挑起了戰鬥!」


    「……你忘了嗎?」


    草燈的聲音突然變得很平靜,聽到草燈的提問,滴晃動了一下肩膀。


    「還是你假裝忘記?」


    滴倒吸了一口氣,立夏看到了這一瞬間。


    「你、你說什麽啊!」


    但滴馬上就對草燈大吼。


    「要是沒有你的話,事情就不會變成這樣子了!要是沒有你們來礙事,我——」


    「原來如此,一直依賴的戰鬥機被擊潰之後,就打算把所有的罪過都推到我身上來囉?」


    「本來就是啊!一切都是你們的錯!」


    立夏注意到滴的樣子很明顯地和剛才不一樣。


    他不是隻露出敵意責怪草燈,而是除了憤怒之外還感到不安。他不是單純地生氣,隻是對不得不放手的預感感到害怕。


    一直在他身邊的瀨領倒了,也許他也因此動搖了。


    「草燈!」


    立夏拉了拉草燈的大衣。


    「讓一切結束吧!」


    有如懇求的聲音,讓草燈瞬間皺起了眉頭。


    「再繼續傷害下去也沒意義。」


    「…………」


    立夏的眼神,有著不容反抗的堅決。草燈吐了一口氣,沉默地點點頭。


    然後,他緩緩地朝向滴的方向。


    「滴,想起那天所有的事情吧……不,你應該從來都沒有忘記過才對。」


    「什、什麽?」


    草燈沒有回答滴的問題,他高舉起右手。


    『漣!』


    草燈說出這個字眼之後,滴的身體就像是被雷打到似地彈動。


    之前毫發無傷的滴,匡的一聲,雙手被鎖鏈套住。


    隻有一個字,而且看來應該是不帶攻擊意味的字眼,卻有這種意想不到的力量,讓立夏不禁懷疑起自己的眼睛。


    對別人來說,恐怕是一點效果也沒有的『漣』這個字,正是滴已經過世的弟弟的名字。


    滴好像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他隻是呆呆地,看著鎖住自己雙手的長鎖。


    『細微的波浪啊,回頭吧,帶出迷失在夜之海裏的真相。』


    草燈仿佛在陳述故事般靜靜地說道。


    平穩的小波浪,從四麵八方朝著滴襲去。


    「真的隻有那個男人不對嗎?」


    草燈低沉的聲音,要求滴重新審視自己的真相。


    平穩的海浪和剛剛一樣,還是浮著很多泡泡。


    「噗嚕噗嚕……」發出幾聲這樣輕輕的聲音之後,終於有幾個泡泡裂開來了。


    緊接著一瞬間——


    『你這家夥,到底在看哪裏啊!』


    「——————————!?」


    滴驚訝地睜大眼睛。


    滴聽到的不是別人,正是他自己的聲音。


    「什……什麽……怎麽會這樣……」


    滴雙手抱頭,他蹲在原地搖晃著,除了害怕的表情之外,還前後左右……迅速地窺探四周。


    「那一天,你很急。」


    「————————!?」


    立夏看到,草燈的話讓滴的身體開始動搖。


    草燈打算開始說一件很重要的事——就是昨晚立夏問草燈卻沒有得到答案的事情真相:那個立夏所不知道,一年前戰鬥時所發生的事,現在就要揭曉了。


    立夏屏息地等待這一瞬間。


    噗嚕噗嚕……


    『我很急,快讓開!』


    又一個泡泡裂開,果然還是滴的聲音,說著其它的話。


    「那個泡泡……該不會……?」


    聲音是從裂開的泡泡裏傳出來的嗎?滴看著泡泡已經消失、歸於平靜的水麵,半信半疑地喃喃說道。


    立夏也注意到了。一個、又一個……每當泡泡裂開的時候,被封印的過去聲音就會從裏麵傳出來。這大概是一年前戰鬥時,滴所說過的話。


    「沒仔細看前麵拚命奔跑的你,在走廊上撞到一個正在走路的學生。你沒道歉,就打算這樣跑掉。」


    噗嚕噗嚕……


    『什麽嘛,拿著那種閃亮亮的東西,真是礙眼!』


    「你的視線,停留在那個被你撞開的學生抱在懷裏的東西。你打算拿走那個包裝精美的盒子,因此伸手抓住那個學生的手。」


    (清明……)


    立夏不由得想倚賴什麽,他掙紮似地伸出手。


    注意到這點的草燈,用溫暖的手掌包住了他的手,按在自己的胸口。


    碰觸到草燈的溫暖,立夏本來幾乎要破碎的心,漸漸地恢複平靜。


    一年前、立夏的生日、在「戰鬥機學校」和清明遇上的瀨領、被要求戰鬥而無法見弟弟最後一麵的滴……


    好幾個過去的碎片,在立夏的頭腦裏慢慢地組合在一起。


    清明很寶貝地抱在懷裏的那個盒子,最後立夏完整地收到了。那是清明送給他的生日禮物。如今,那已經是最後的……


    但如果因為這樣,清明就要求和滴戰鬥的話,這對立夏來說也是難以接受的事。


    「立——」


    「我很生氣啊!」


    草燈察覺到立夏心裏想法,不知道正打算是要安慰還是說明的時候,滴打斷了他的話。


    「因為,我一聽到漣病危幾乎都要發狂了,那家夥還一臉幸福的樣子拿著像是禮物的東西!」


    滴本人口中說出的真相,立夏緊緊地咬住反芻,然後收進心裏。


    立夏安心地慢慢鬆了一口氣,草燈摸摸他的頭,將他輕輕攬住。


    「……對不起。」


    立夏聽到一個幾乎快要消失的聲音。


    低著頭的滴,肩膀微微顫抖。盡管立夏和滴站著的位置有一段距離,但立夏還是看得很清楚。


    那恐怕是針對清明所說的道歉吧,然而這句話也拯救了立夏。光是知道一年前那場戰鬥的悲劇不是清明一個人的錯,他就覺得很開心了。


    波浪又打回到滴的身邊,運來了無數的泡泡。


    但是,已經沒有新泡泡裂開了。


    「要是你不那麽做的話,也不會產生戰鬥。你就能如願地趕去醫院,見你弟弟的最後一麵——」


    「漣……」


    滴的嘴唇呼喚著那個已經過世,他最愛的弟弟的名字。他的眼淚流個不停。


    滴激動得不停地啜泣,然後像是隻知道這個字似地,不停地呼喚著「漣」……


    「經曆過那麽痛苦的別離,你現在還想自己放棄戰鬥機,你明明就害怕變成孤伶伶一個人的。」


    「不……不是……」


    像是不想承認似地,滴激動地搖頭。


    「怎麽可能……」


    滴本


    來想說些什麽,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還沒整理好自己的情緒,他沒辦法用言語表達。


    或者是覺得別過頭去自己就輸了呢?滴拚命地瞪著草燈。立夏痛苦地望著滴已經濕潤而且變得紅腫的眼睛。


    滴深深地歎了一口氣。


    「如果你要給瀨領最後一擊的話,也一並給我吧!」


    剛剛還大聲吼叫的滴,語氣漸漸地變得微弱。


    像是換了個人似地,滴已經完全失去霸氣。草燈沉默地看著他。


    「……殺了我吧!」


    草燈慎重地觀察,這些話到底是不是為了反擊而假裝的演技。眼前還沒有完全拘束,隻要一個不小心,可能反而會被對方反噬。


    「因為……我已經活不下去了。」


    一聽到滴那毫不掩飾脆弱的聲音,照理說應該已經無法靠自己行動的瀨領,臉頰突然抽動了一下,立夏馬上就注意到了。


    「你說得沒錯。漣死了,要是我連瀨領都失去的話,就是真的一個人孤伶伶的,再也活不下去了。」


    當滴說要草燈殺了他的時候,立夏還以為那是自暴自棄所說的話。沒想到他現在敘述事情的聲音聽起來非常平靜,讓立夏覺得很不可思議。


    草燈還抓住係著瀨領脖子的鎖鏈,他眯起眼睛,聽著滴說話,想要搞清楚他的真意。


    「等……一下。」


    不知道從哪裏傳來像是幻聽般的細微聲音,草燈和立夏打量著四周。


    「瀨領?」


    但隻有滴,比他們都還要迅速地注意到聲音的主人。


    他毫不猶豫地扶起瀨領的背,支撐著他的身體。看到滴的動作,立夏非常驚訝。


    「如果滴……不要了……的話……你的命,可以交給我嗎?」


    不知道是不是被拘束很痛苦,瀨領閉著眼睛,講話斷斷續續的。


    這是非常驚人的提案,但他說話的聲音很溫柔,像是在約定快樂假期一起出遊似地。


    「瀨領?」


    「還是像我這種輸了兩次……這種沒有用的人,滴根本不想要呢?」


    瀨領自嘲地笑著,那笑容讓立夏覺得很悲傷。


    不管是身體還是心理,當然都是受傷的本人最難過。但當自己重要的人變成這種狀態時,隻能在旁邊看的人,應該是會很懊惱吧!


    不管被如何殘酷地對待,瀨領的心都還是一直向著滴。


    為什麽滴就是不懂呢?立夏覺得根本看不下去了。


    「其實……我根本不覺得是你的錯。」


    「……滴?」


    滴靜靜地,但很堅決地說道。瀨領虛弱地眨了眨眼。


    「因為我覺得隻要把一切過錯都推到你頭上,一直指責你的話,你就會一直對我有罪惡感,不會離開我,永遠為我戰鬥下去。」


    「…………」


    滴講到這裏便沉默了,瀨領並沒有催促他,他等待著滴以自己的步調接著說下去。


    或者是看到瀨領這樣的態度,讓滴放心了吧,他張開原本抿得緊緊的嘴唇,長長地吐了一口氣。那是讓人預感到他接下來要說的事有多麽沉重,所硬撐住的一口氣。


    「因為我覺得……隻要這樣一直束縛著你,我就不會再孤伶伶地一個人了。」


    滴的頭完全垂下,瀨領露出有點困擾,又有點想哭的表情看著他。


    「我是滴的戰鬥機。就算你不這麽做,我們之間的羈絆也不會解開的。」


    「這種事誰知道啊!」


    滴的聲音就像是鬧脾氣的小孩一樣,高了八度。瀨領驚訝地睜大了眼睛。


    「滴……」


    立夏也不禁和草燈麵對麵看著,草燈聳了聳肩。


    但立夏大概能夠多少體會到滴所感到的不安。


    和心愛的兄弟突然分開,每一天都像是失了魂似地度過;在這之中有個和之前一點都沒變的溫暖存在,他當然會想要依賴這個獨一無二的對象,想要對他撒嬌,但還是會有東西拉扯著自己。不是滴不相信這個對象,而是對滴而言,「相信」這件事本身就很困難。


    正如瀨領所做的一樣,滴一定也拚命地依賴著戰鬥機與犧牲者之間的羈絆。滴一定是很想一直試探瀨領,不論被怎樣嚴苛地對待,瀨領是否永遠會回到自己身邊。


    「滴,我從一開始,就是隻屬於你一個人的東西喔!」


    瀨領宛如告白似的話語,感動了立夏的心。


    光是「奉獻」這個字眼,還不足以形容瀨領這種愛情,立夏是這麽想的。如果這就是戰鬥機跟犧牲者之間的羈絆,那實在是很強很強的羈絆啊!


    「瀨領……」


    瀨領用滿是傷口的手,碰觸了滴的肩膀,像是告訴他什麽都不用再說了。


    「滴一直在奮鬥著呢。」


    麵對帶著微笑安慰他的瀨領,滴隻能僵著一張臉,什麽話也說不出口。


    就像是一開口可能就會哭出來似地,他一直咬緊著嘴唇。


    「哭出來……也沒關係喔!」


    瀨領說出「可以哭」的言語。


    他慢慢地抬起傷痕累累的手,撫摸著滴的臉頰。


    但當瀨領指尖碰觸的瞬間,滴就像是被彈開似地,身體漸漸往後退。


    「為什麽……為什麽要對我這麽溫柔呢?」


    他的雙眼流出了豆大的淚珠,在腳邊的沙子上漸漸形成了很深的水窪。


    「我一直以來都對你那麽殘忍啊……」


    像是受不了自己的罪孽深重,滴一時間語塞了。


    「瀨領……對不起……」


    聽到滴突然的道歉,瀨領吃驚地睜大眼睛。


    這恐怕是滴第一次向瀨領道歉吧。


    立夏也不禁跟草燈兩人對望。


    「對不起……一直以來……全部……都是我……對不起……」


    「滴……」


    像孩子般啜泣的滴,瘋了似地拚命道歉。


    「要道歉的人,是我。」


    瀨領慢慢地往前走,一瞬間,仿佛在忍痛似地皺著眉頭。


    這樣該不會倒下去吧?立夏不禁想要衝上前去扶他,但草燈阻止了立夏。


    「對不起喔,滴。」


    瀨領用手緩緩地抬起滴垂下的臉頰,滴抬起頭,瀨領的笑容一如往常。


    「我明明已經決定,絕對不會再讓你哭泣的。」


    瀨領擠出沙啞的聲音,拚命地說著。


    如果痛苦的話,就不要再說話了。在一旁看著的立夏,實在是很擔心。


    「也許我是有點遲鈍吧,就算滴那樣對待我,我也不覺得怎麽樣喔!」


    看著苦笑的瀨領,滴沒有說話,隻是咬著嘴唇。


    「不管是什麽樣的滴我都很喜歡喔,隻要能夠待在滴的身邊就好。我從小就沒有家人,所以知道能夠跟滴聯係在一起的時候,我好開心,我知道,我不再是一個人了。」


    看到瀨領仿佛重現當時喜悅的表情,立夏突然想到一件事。


    當立夏說是loveless的犧牲者時,瀨領也是對自己這麽說的——「雖然到目前為止我都是孤零零一個人,但今後就會跟你一起了」。那時候的他,也是滿臉笑容。


    現在立夏才知道,那是跟滴認識時,瀨領真正的心情。


    「拜托你,滴,今後也讓我待在你身邊吧?我想要看到剛認識你的時候,你的笑容。」


    說完,瀨領把因為受傷應該還很痛的手,直直地伸向滴。


    滴以困惑的眼神看著他,瀨領點點頭,像是說著「沒關係」一樣。瀨領的大手,慢慢地碰觸滴,輕輕地包住他的手。


    「……謝謝你,滴。」


    那一瞬間,在一旁看的立夏,有種自己的手被緊緊握住的錯覺。


    心愛的人的體溫,會從碰觸的部位開始滲入體內,乃至心都會被融化。


    他回想起,每當母親帶給他身體和心理的傷痛時,清明都是這樣安慰他的。


    「嘴巴上這麽說,但如果有一天你讓我一個人的話,我可是會恨你一輩子喔!」


    聽到這一點也不像滴會說的孩子般氣話,瀨領麵無血色緩緩地點頭。


    「我們都是一個人,所以今後要一直在一起。」


    「謝……謝謝你……行春。」


    「————————!?」


    猶豫了一會兒之後,滴的嘴巴很不自然地說出瀨領的名字。


    立夏還是第一次聽到滴這麽叫他。而且看起來,這對瀨領來說也是很震撼的事情。


    是之前從來沒這麽叫過,還是以前都是這麽叫的,立夏並不知道。


    隻是一見到瀨領的表情,立夏便充分感受到,瀨領已經期盼了很久。


    「你可以……再那樣叫我嗎?」


    像是壓抑不住不斷湧出的喜悅,也像是還不敢相信似地,瀨領笑著問道。


    滴很不好意思地沉默點頭,瀨領就像是在對待小孩子般,一直摸著他的頭。立夏在一旁關心他們,他看著這一切,突然想起一件事。


    第二次在圖書館裏碰到瀨領的時候,他向立夏介紹了滴。那時候,說要去把滴帶來的瀨領,不知道為什麽,途中又折回來。


    ——立夏,我很高興你願意跟滴當朋友,他雖然怕生,但其實是個很怕寂寞的孩子。


    沒錯,瀨領是這麽說的。還特地先跑回來說。


    被他的眼神所震懾住的立夏一點頭之後,瀨領露出了打從心底覺得鬆了一口氣的表情。立夏覺得有點羨慕,瀨領的表情完全傳達出滴對他有多重要。


    「什麽嘛……」


    立夏不禁小聲嘟噥著。嘴角泛起了苦笑。


    瀨領的確為了滴設計了一連串的計劃,且不隻是草燈,還打算把立夏也一起拖下水報仇。對滴來說,報仇就是滴活著的理由,要阻止這樣的滴,光靠身為戰鬥機的瀨領也許是有點困難。


    而另一方麵,瀨領他一定希望滴能夠從隻執著報仇這件事情中解放,重新過著普通的生活。


    如果不是這樣的話,麵對要欺騙的對象,要求他跟滴成為好朋友的請求就太不自然了。立夏確信,說不定那就是瀨領不經意流露出來的真心話。


    其實,也許他也想過要強硬地阻止滴。因為就算報了仇,滴的弟弟也不會再回來了。隻要走錯一步,反而有可能會讓自己傷得更重。


    盡管如此,瀨領還是沒有阻止滴。


    滴所期望的,就是瀨領所期望的,和一般常識所謂的正不正確一點關係都沒有。滴就是全部,滴就是絕對,隻要是為了滴,瀨領什麽都願意做,就算要他去傷害其他人,他也絕不會有第二句話。


    而滴就算傷害了瀨領,都要拚命守住自己和瀨領的羈絆,也許他們的想法根本就是一樣的。為了想要和獨一無二、無可取代的夥伴永遠聯係在一起——這個唯一的心願。


    這就是……


    「戰鬥機和犧牲者啊。」


    「——————!?」


    就好像是看穿立夏心裏想的話,草燈的呢喃,讓立夏嚇了一跳。


    立夏很羨慕滴。瀨領是那麽充滿愛意地為他著想,他真的很幸福。


    但立夏也有草燈。


    一想到這裏,本來一直緊繃著的肩膀,就這樣放鬆開來。隻有草燈,不管發生什麽事,都絕對不會離開立夏身邊。能夠相信這一點,給了立夏一種不會動搖的安心感。


    「立夏,請下命令。」


    「什麽?」


    「請下命令,告訴我要將這兩個人怎麽辦。」


    立夏的心情,早就覺得這是個大團圓結局了,但草燈沒有抑揚頓挫的音調,讓他回過神來。


    「什麽怎麽辦,不用怎麽辦啊,就像你看到的,戰鬥結束。」


    「立夏……」


    草燈既吃驚,又像是憐憫似地看著立夏。


    「我之前應該也說過,一旦戰鬥開始之後,直到有結果為止,途中是不能停下來的。」


    「那種事我記得啦!」


    立夏總不能說自己迷糊了吧,他不高興地回嘴。


    「所以請立夏不要說那種勉強人的話。」


    「可是,你們的戰鬥早就結束啦!」


    「立夏……」


    立夏一旦這麽說就會頑固地堅持己見,在身高比不過草燈的狀況下,最起碼要將雙手用力攤開到最大。


    「已經不用再有人受傷了,不能再有人受傷了。」


    立夏絕對不希望,終於了解彼此心意的兩個人,還要接受什麽拆散他們的戰鬥。


    「對了,草燈,你就那麽做吧!」


    「『那麽做』?」


    「就是我們第一次見麵時,你把綠他們從公園裏趕走時所做的事情啊!你說什麽小鳥的……然後我問你,你說你不是殺了她們,隻是送他們回家而已的『那個』啊!」


    「嗯……你是說『脫離』嗎?」


    「沒錯,就是那個!」


    立夏用力點了好幾次頭,他雙手抓著草燈的手,像是在撒嬌的小孩一樣,拚命搖著。


    「現在可以再做一次『那個』嗎?跟之前一樣的作法,隻要把他們送到任何一個地方,一個讓他們不被人發現,可以專心養傷的安全地方。」


    「快點啦,快點!」立夏不停地拉著草燈的大衣袖子,草燈漸漸屈服了。


    「知道了……」


    「謝謝你,草燈。」


    「不過我是有條件的,如果立夏你肯親我的話,要我這麽做也可以喔!」


    「————————!?」


    在這種非常時期,你到底在說什麽啊!立夏幾乎快抓狂了。


    「笨、笨蛋!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吧,不趕快讓瀨領去看醫生,事情會變得很嚴重啊!」


    立夏滿臉通紅慌張地大叫。


    「放心……我不是要你現在馬上親我。」


    草燈喃喃說道。他用手指抵住了立夏嘟起的嘴唇。


    「那、那當然!」


    揮開草燈的手,立夏用手臂不停地搓著嘴唇,他連忙退開幾步,從安全的距離瞪著草燈。


    看到那樣的立夏,草燈一直笑個不停。立夏看到他的笑臉,就覺得很火大。


    「我說你趕快做啦!我不是說這是命令嗎?」


    非常焦急的立夏,說出了對草燈最有效的字眼。


    「那麽,獎賞我就當做是最後的樂趣先保留囉!」


    他單方麵的約定被大衣翻動的聲音掩蓋住,因此立夏並沒聽到。


    立夏向瀨領和滴說明這次的戰鬥就以『脫離』的形式結束,低著頭的他們抬起頭,互相看著對方點點頭後,表示了解。


    「我妻先生,你注意到了嗎?」


    在滴的攙扶下,瀨領對草燈說著。


    「你明明是beloved的戰鬥機,但現在成為loveless戰鬥機的你,反而露出更能與他聯係在一起的表情呢!」


    「……」


    草燈沉默地看著瀨領。立夏站在他身旁,思考著這句話的含意。


    (聯係在一起……)


    有話想說但又說不出口,立夏沉默地抓著草燈大衣的衣角。


    「……我可能太多話了吧!」


    叫到名字,立夏的耳朵跟尾巴都豎了起來。


    和仍看不習慣且沒有戴眼鏡的瀨領麵對麵,讓立夏很緊張。


    「我有很多事得向你道歉,傷害了可愛的你,我真的很難過。對不起,立夏。」


    「瀨領……」


    光是這句話,對立夏來說就已經足夠了。


    現在立夏也能了解,瀨領隻要是為了滴,就算要當壞人他也不在乎。除了滴之外,他對傷害任何人都不會有任何遲疑的。


    「我明明知道你那麽地相信我,卻還是背叛了你。」


    瀨領在滴的肩膀支撐下,深深一鞠躬,立夏連忙跑上前。


    立夏看著瀨領驚訝的眼神,不是透過鏡片,而是直接看著他。


    「不對喔,瀨領,我不覺得自己被背叛了。」


    「立夏?」


    「知道你對我說謊的時候,我當然很震驚,但我並不覺得你對我說的的那些話,還有溫柔的態度都是騙人的。」


    立夏老實地傳達自己的心聲,讓瀨領露出又哭又笑的表情。


    「我覺得……能相信你實在太好了。」


    以假的戰鬥機和犧牲者的身分認識——


    這是唯一的謊言,兩個人相處的那些時間,沒有一點是騙人的。


    「你真的是很堅強又很善良的孩子呢!」


    瀨領露出的微笑,讓立夏的心裏,就像被陽光照射時那樣的溫暖。


    「我很高興可以認識你。」


    安心感跟悲傷混雜在一起,讓立夏幾乎快要哭了出來。


    「謝謝你,立夏。我也是——」


    「立夏!」


    瀨領的身邊突然傳來一個聲音。盡管叫著立夏的名字,但他卻沒有看著立夏。


    「……對、對不起,還有……謝謝你。」


    說完,滴嘟著嘴,馬上躲到瀨領身後。


    「滴……」


    那短短的一句話,塞滿了滴想盡全力表達的想法。立夏確切地收下了。


    「我也是……謝謝你。」


    然後,立夏也將一直沒辦法直接說出的想法告訴了滴,他相信,滴一定會明白的。


    「太好了。」


    看著年幼的兩個人的互動,瀨領放心地吐了一口氣。


    「滴,你也是個善良的孩子呢!」


    瀨領將手放在滴的頭上,用力搓了搓之後,將他拉近自己胸口。


    「不要對我做這種對小鬼頭做的事情啦,立夏在看耶!」


    盡管小聲地抱怨,但滴並沒有真的要揮開瀨領的手。


    可是,他剛才的態度看起來就是個「小鬼頭」,瀨領跟立夏相視而笑。


    「我妻先生,可以拜托你嗎?」


    瀨領一臉笑容地將視線從立夏身上轉移開時,他呼喚了草燈。


    「了解。那麽,就請你們兩個人站在這裏。」


    兩人聽從草燈指示,移動到草燈指定的地點。確認了移動結束後,立夏向草燈一揮手示意。


    『追放!讓兩人遠離這場所。』


    聽到些微的喃喃聲後,兩人腳邊的沙子便卷起浮上。


    「啊?」立夏一臉訝異。草燈告訴他,今天的戰鬥是敵方挑起的,所以不用「脫離」也可以。


    『從咒縛回旋脫離的雨顆小水滴,化成虹色泡沫解放到高空吧!』


    瀨領跟滴並肩站著的腳邊,出現了淡藍色的同心圓,向外無限擴張。


    圓與圓之間,又出現了小小藍色的圓,每完成一個,就會變成球狀,按照順序浮上來。


    立夏想到,最近好像在哪裏看過這畫麵。突然他想起前天下午去草燈家的時候,瑤二跟奈津生在玩的吹泡泡遊戲。


    立夏雖然沒跟草燈說這件事,但說不定他們自己有說吧!這或許也隻是單純的偶然,立夏覺得有點開心。


    一個接一個出現的淡藍色泡泡,讓陰暗的天空看起來就像是變成了晴空一般。


    「啊……」


    抬頭看著天空的立夏,聽到他們兩人的聲音,一回頭,包圍著他們最內側的藍線,開始像是沸騰似地膨脹起來。


    最後,鮮藍色的線終於出現了水色的煙霧,像冒煙似地向上升,從腳底開始覆蓋住兩人。


    「再見了,立夏。」


    看到瀨領即將要消失的笑容,立夏忍不住想衝上前去。


    他把那笑容,與第一次在圖書館相遇時瀨領露出的笑容,重疊在一起。


    ——我好想見你喔!


    ——終於見到你了,我好開心。


    說完,瀨領溫柔地抱住他,那強而有力的手臂,還有胸口的暖度,立夏至今仍然無法忘懷。


    立夏心想,那之後的悲傷記憶,一定都隨著這些美麗的泡泡們,飛向遙遠的天空了。


    噴出煙霧的聲音,隨即變成噗噗噗的聲音。


    之後,水色煙霧一口氣覆蓋住瀨領跟滴的頭部,砰的一聲巨大聲響,同時離開地麵,逐漸變成球狀。


    「再見了,瀨領、滴。」


    在淡藍色泡沫裏搖晃的兩人笑容,立夏隻能抬頭望著。


    分離的瞬間是很痛苦,但有些心意,正是因為知道不會再見麵才能傳遞。


    飄浮在空中的無數泡沫,被突然的一陣風吹得快速晃動。


    立夏突然感到很不安,想要找尋他們兩人的蹤影。但再抬頭望向天空時,隨著上升氣流向上飄的泡沫裏,已經看不到他們了。


    站在一旁的草燈,也像是有同樣想法似地一直抬頭看著天空。


    要是像草燈這麽高的話,就算是同樣抬頭看著天空,一定也能看到更遠更遠的地方吧?立夏突然這麽想。


    立夏慢慢地放下伸出的手。


    他輕輕地閉上眼睛,就像是在祈禱一樣。


    剛剛還進行一場激烈戰鬥的公園,現在安靜得就好像一切從沒發生過。


    在藍線和波浪間漂浮的泡沫,現在一看,已經全都不見了。


    就算是兩人完全消失在視線裏的現在,立夏的耳裏還留有最後呼喚他的名字、瀨領那溫柔的聲音。


    ——再見,立夏。


    ——想起那聲音,雖然已經不會再誤會是清明說的話,心裏也不會混亂,但「再見」這句話不論是什麽時候、是誰這麽說,都會讓人感到寂寞。


    滴失去了心愛的弟弟而自暴自棄,最想要的東西被奪走了,所以他的態度便覺得其它的事都無所謂了。


    但立夏心想——


    自己也失去了心愛的哥哥,而且,他還是被不知名的人活活燒死,手段非常殘酷。他到現在還沒有辦法為哥哥報仇。


    盡管如此。


    立夏怎麽也不會像滴那樣,覺得自己除了最心愛的人之外,不需要其他人,丟棄一切都無所謂。


    清明剛過世的時候,他是真的覺得人生很乏味、想要趕快結束,但立夏的心情漸漸地起了變化。


    失去了清明之後,他認識了很多人。轉學後的夜野城南小學,東雲瞳老師,同班同學的唯子,還有她的朋友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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