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期以來晝夜顛倒的生活習慣似乎不是一天兩天就能擺脫。克勞斯那張從官方供給的床上爬出來的臉正在不停地滲出疲勞感,顯示了昨夜的睡眠質量有多麽低劣。


    他揉了揉眼睛,在窗邊一邊迎著清晨的陽光一邊眺望著外麵的景色。


    而眼前正是裏比脫利亞皇國北部那正在不斷擴張的學園都市貝露哈根的街道。


    在這個從沾滿鮮血的曆史裏走過來的西方世界貝露哈根裏,隻要是擁有追求科學真實的忠誠心的人就是平等的。在這條街上,大家都超越了國家丶宗教和民族之間的矛盾,可以肩並肩一起全力以赴解決科學上的各種問題。與此同時,由於這裏的民眾有著尊重高級知識分子的裏比脫利亞精神,所以異邦人不會受到歧視,科學家們一時興起的各種奇怪行徑也能得到寬容。可以說,貝露哈根是少數能稱之為科學家樂園的地方。


    不過,就算是在樂園裏也有黑暗依附著。並非全部的研究機構和科學家都隻進行純粹的科學研究。為了人類進步和科學發展以外的目的而來的組織和科學家,雖然很遺憾但也確實存在。


    比如說,貝露哈根郊外就有黨衛隊的技術試驗場。這個試驗場裏每天都有各種各樣為了提高殺戮和破壞的效率而進行的實驗。


    兩天前由貝露哈根前來赴任,從這個試驗場的獨身幹部宿舍借了房間之後克勞斯就換上了空軍的便裝,然後在隻有黨衛隊員的食堂裏一邊頂著眾人的目光一邊利落地用完餐,最後返回房間整裝完畢,便離開試驗場向著新的工作崗位出發了。


    話雖如此,不過也走不到幾百米。克勞斯新的職場就在鄰近試驗場的地方。


    這座新古典主義風格的石造宏大建築物正是維爾海爾米娜紀念研究所。被冠以三代之前女王之名的研究所乃拉姆斯提家族所出資設立,並且還是貝露哈根軍事相關研究設施裏的龍頭機構。


    在守護者雕像的睥睨之下穿過拱形大門,克勞斯向著位於紀念研究所三樓的阿娜莉莎?馮?拉姆斯堤研究室前進了。


    “早安。”


    克勞斯一邊打了個招呼一邊推開了門。


    出現在眼前的是遠比所長室和來賓接待室都要奢華的阿娜莉莎研究所。這裏不僅有能夠進行簡單實驗的實驗室和資料室,甚至還附帶了專用的茶水室。當然,能夠擁有如此完善設備的寬大研究所的人,就隻有拉姆斯提家的阿娜麗莎而已。


    “早安,雪弗萊大人。”


    身穿深灰色商務套裝的瑪麗艾露用臉上浮現的溫柔微笑回應了克勞斯的問候。雖說是女仆,但是這種樣子怎麽看都隻可能是秘書吧。嗯,說不定研究室有硬性的著裝規定。


    “請不要叫我大人啊,馬甸尼女士。你這樣還不如不打招呼呢。”


    克勞斯一邊浮起苦笑一邊把略帽和皮包放到房間角落的小桌子上。


    “真是失禮了,雪弗萊先生。”


    瑪麗艾露也跟著稍微露出些苦笑地說道。


    “這樣的話,您也稱呼我為瑪麗艾露就行了”


    “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瑪麗艾露小姐。話說回來,博士不在這裏嗎?”


    “大小姐的話,說是去了一課主任那裏。我想她應該很快就回來。”


    瑪麗艾露回答道。


    “這樣啊……博士回來的話,今天也要被她質問呢……”


    克勞斯忽然歎了口氣,回想起昨天因為早早趕到而被質問攻訐的事。


    其實說實話,向有實戰經驗的士兵打聽戰場的情況並不是什麽稀奇的事,尤其是期待著勇武英雄傳說的孩子們常常會以閃閃發亮的眼神央求著聽戰地故事。不過這位擁有和女王陛下同一發色的天才少女則並非如此。她以像是在觀察被投放了藥試劑白老鼠一樣的目光注視,以像是在聽取著名科學家授課一樣的神色聆聽,而且還能經常冷靜透徹地詢問各種問題。


    在沒有對抗手段的情況下躲避對方雷達偵測的方法是?導彈的實際命中率有多少?機體發生故障的幾率有多少?進行對地攻擊時的中彈率有多少?人類能持續承受多少秒的高g力狀況?夜間戰鬥裏最重要的因素是什麽?軍隊心理教育程序的有效性如何?


    多虧在澤洛爾基地演習場就來過一次,沒有因為好奇而打聽對待殺人這件事的心理變化。不過取而代之的是那執拗追問戰場現實的探究心,如果對她有一點疑問就會有被反擊十倍的質問。就算是軍隊的內務調查官恐怕也不會有這般熱情。


    “請不要生氣,雪弗萊先生。您是寶貴的擁有實戰經驗的人,再加上還是被稱作‘狐狸’的戰鬥專家。遇到這樣難得的機會,大小姐會沉浸於其中也是理所當然的。”


    “哪裏,我也不是那麽了不起的人啦。”


    克勞斯突然覺得有點不諧調的感覺,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為什麽會知道我名號的事情呢?”


    “雖然很失禮,不過我事先作過調查。因為但凡有接近大小姐的人無一例外都會做相應的應對措施,這點還請多多包涵。不過請您放心,我們絕對不會做出濫用職權的事。”


    微笑著回答的瑪麗艾露的眼眸中,映現出像東方人一樣展露古風式微笑的克勞斯的臉。毫無疑問,克勞斯在內心確信了——瑪麗艾露是“看門犬”。


    那溫和的舉止和輕柔的笑臉,一看見會覺得到處都是可愛的地方。但她際上卻是憑借經驗和才智追逼獵物的奸巨猾的獵犬,想要成為主人的匕首與實看門犬。


    唉,真是的……克勞斯用小小的鼻息代替了歎息。很久都不曾認識過的除軍人和娼婦之外女性,結果卻是披著羊皮的狼嗎?和自己是同類,這可沒辦法笑出來啊。


    這樣想著的時候克勞斯一邊從皮包裏把書拿出來,一邊以像是在漆黑夜間接近敵人的眼神偷看著瑪麗艾露小姐。


    不過他不是盯著以強烈視線吸引力自豪的胸部,而是仔細觀察全身情況。商務套裝下的身體明顯經過柔軟性方麵的訓練,被長筒襪包裹的小腿肚肌肉結實,腳踝緊繃,並且重心也擺到了無論什麽時候起來都能立刻作出反應的位置上。這樣就意味著她接受過徹底的逮捕術和近戰格鬥技巧訓練。


    如此簡單的事卻花了三天才發現,這讓克勞斯的肩膀稍稍耷下來。是在感慨生活節奏被打亂還是在讚歎瑪麗艾露的偽裝太巧妙呢?說不定兩樣皆有。


    “請問有什麽事嗎?”


    被瑪麗艾露喊了一劇,克勞斯回過神來。


    “啊,沒,沒事。”


    這樣說著別開視線的時候門打開了。


    “那個人(指主任)每次說話都又長又臭,累死人了……啊,雪弗萊先生,早上好。”


    把一個長方形扁平箱子夾在腋下的阿娜麗莎一邊走進房間裏一邊對克勞斯敷衍地打了聲招呼,還不等回應就坐到了沙發的客席上。


    “瑪麗艾露,上茶。”


    “是,現在就來。”


    瑪麗艾露連腳步聲都沒發出來就消失在了茶水室裏。啪的一聲,阿娜麗莎把箱子放到了和皇室用具同一樣式的桌子上


    克勞斯被一點好奇心驅使著把目光轉向箱子。仔細看的話上麵畫有些方格,裏麵還傳出一些喀啦喀啦的輕小物體動作的聲音。


    “是將棋(ショーギ,)。東方世界版的類似國際象棋(チェス,chess)的東西。比國際象棋的旗子種類更多,規則也很特別。因為想實驗下主任的遊戲理論才借過來的。”


    “啊啊……這個知道。我那個對東方文化很著迷的叔叔也有這個。”


    經常搞出麻煩事的老好人叔叔的臉浮現在腦海裏,於是克勞斯馬上就明白了。如果要說的話,記得這個的格子數目


    比國際象棋要多。


    “哦?規則也知道?”


    “嗯,當然知道。”


    克勞斯肯定回應道。阿娜麗莎頗有意思地點了點頭,嘴角微微地揚了起來。


    “既然如此……我們來玩一局吧。”


    “啊?但是,快要到執勤的時間了……”


    “好啦好啦。為了以後業務的方便做些圓滑的事情來發展友誼也是很重的吧。”


    一邊露出像是想到什麽不得了惡作劇一樣的微笑,阿娜麗莎把木箱打了開來,從中拿出兩個裝有棋子的小箱子,把其中一個放到了桌子對麵。


    “來,快點。”


    “知道了啦。”克勞斯漏出小小的歎息站了起來坐到阿娜麗莎對麵的沙發上,開始在棋盤上開始擺棋。


    “那就拜托你手下留情了。”


    “啊,什麽遊戲都是不認真就不好玩的喲。”


    嗯哼,阿娜麗莎偷偷地笑了一聲,一副自信滿滿得眉毛和嘴角都往上鉤起的樣子。這是一種確實必定會獲勝丶並且是壓倒性勝利的笑容。當然,阿娜麗莎有淩駕於常人之上的智力和理性,也熟知將棋的套路和戰術,最後還研究過遊戲理論。她不僅有才能,還在科學和知識上掌握了將棋。


    “那麽現在就開始吧。我先手。”


    阿娜麗莎用手給角將開了條路,發出啪一聲的悅耳聲音。


    ————雖然在演習場的時候被你打敗了,但是這次可輪到我了喲,克勞斯?雪弗萊。一定會把你打得落花流水的。


    懷著小小的惡作劇心理而開始的將棋對決進行了30分鍾,盯著棋盤的阿娜麗莎的麵容因為驚愕而漸漸變得蒼白起來。


    局麵上阿娜麗莎的國王被克勞斯的棋子團團包圍。這樣的敵我差距,比起當年第二次西方大戰時紮拉巴尼亞用7個軍團包圍裏比脫利亞第六軍團的情況更加不利。也就是說,除非大幅度地改變將棋的遊戲規則,否則阿娜麗莎的敗北就是無可避免的定局了。


    “怎麽會這樣,這是不可能的……”


    阿娜麗莎目瞪口呆,顫抖著嘴唇喃喃說道。


    所有的桌麵遊戲在一定程度上都存在著決定性的推進方式。就拿東方的將棋丶圍棋和西方的國際象棋之類的二人零和有限對策博弈來說,在漫長的曆史裏通過了幾千幾萬次研究,是否知道這樣的推進方式會在很大程度上左右勝負。


    阿娜麗莎不隻是知道這種行進定式,還知道結合了遊戲理論的下棋方法,也準備好了幾個戰術。按照常識來考慮的話,阿娜麗莎是不應該會輸的。但事實上卻是克勞斯完勝。


    “啊……原來你不是外行人!”


    “外行人也好其它什麽也好,如果是說將棋的話已經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對於克勞斯的報告,阿娜麗莎隻是回應了一聲小氣的怒吼。


    “熱身結束了!這次我可要動真格了哦!”


    然後開始氣勢洶洶地打亂並重新擺放棋子。


    “不過博士啊,我的工作……唔。”


    被瞪了一眼的克勞斯隻好乖乖地把嘴閉上,縮起身子一起擺棋


    “這次由你進攻!動作快點!”


    在阿娜麗莎的自作主張下,第二局戰鬥開始了。瑪麗艾露依舊笑臉盈盈地走進茶水室,為兩人準備下一杯茶。


    ——又來了。和叔叔那時候一樣。


    為了不讓內心的歎息漏了出去,克勞斯啪的一聲走了一步棋。被教會自己將棋的叔叔打得稀裏嘩啦後,自己也是這樣生氣地不停發起挑戰,結果一整天的時間就這樣被浪費了。


    ——話雖如此,但是會來這套的人通常都是水準平平又容易看穿。


    現在看著棋盤的阿娜麗莎的表情,比起科學家更像是一個職業棋手。她的眼睛一眨不眨,絕不放過每一隻棋子的動向。真是了不起的集中力。恐怕她正在腦海裏思考著成千上萬步的棋路吧。全神貫注地注視這棋盤,為了勝利調動起全部的才智。


    也正因如此,才讓克勞斯有機可乘。


    準確來說,克勞斯確實不知道將棋套路或者戰術之類的東西。不過,克勞斯有著夜間戰機部隊王牌級別的眼力和才能。他關注的並非對方的棋子,而是對方本身。對方眼神的動作丶呼吸次數丶從開始到現在為止的棋路等等。用觀察力捕捉這樣的信息,隻是為了理解和擊潰對方的弱點和進攻點。實際上,如果阿娜麗莎能再她的撲克臉上再用心點的話,就算是這隻奸詐狡猾的老狐狸也能一舉拿下吧。真是可惜啊,年輕人,居然沒發現克勞斯的目光注視的不是棋盤而是自己這件事。


    回到戰局,克勞斯的飛車攻入阿娜麗莎的左翼,變成了龍王。防守薄弱的左翼很快就要被龍王蹂躪了。


    阿娜麗莎現在麵紅耳赤丶眼角泛紅。她緊咬著下唇強忍著不漏出追悔莫及的呻吟,用放在膝上的雙手緊緊地抓住了裙子。


    啊,糟糕了,果然應該稍微讓一讓她才對。比起弄哭她,激怒她要好得多。


    正當克勞斯想要放緩攻勢的時候……


    “手下留情是不行的哦,雪弗萊先生。”


    由於右耳突然感受到一陣溫暖的氣息,身體反射性地嚇了一跳。本來應該在阿娜麗莎身邊的瑪麗艾露不知何時來到了克勞斯正背麵,彎下身子把嘴靠近了他的右耳。


    克勞斯被嚇到心髒都快要從胸口飛出來一樣,但是耳邊吹來的氣息和少許香水的想起將他的身體壓了下去。


    “如果雪弗萊先生在這裏手下留情的話,大小姐會覺得你把她當成笨蛋了哦。希望這樣不會給今後的工作帶來影響就好了。”


    不過現在克勞斯可顧不上瑪麗艾露的私下忠告。耳朵被令人發癢的甘甜氣息俘虜,視線稍微挪一挪就能看到因為身體前而自然地被強調的豐滿胸部。這種無意間展示出來的姿色對雄性具有最強烈的誘惑效果,要是瑪麗艾露小姐對此有所自覺的話那可真是一個了不起的陰謀家。唉,本來女性就有天生的陰謀才能。


    “但丶但是,這樣真的好嗎?她要哭出來了喲?”


    是要安排從後手開始的進攻,還是相信會有良機出現而鞏固守勢呢?思考中的阿娜麗莎完全沉浸在棋局之中,完全沒有注意到克勞斯和瑪麗艾露的密談。


    “沒問題。流下悔恨淚水的大小姐最美麗了,安慰這樣的大小姐也最棒了。”


    “……哈?”


    “算了,不談這個。”瑪麗艾露把克勞斯的問題壓了回去“不能敷衍了事,一定要全力以赴才行。比賽就要認真對待,這可是基本禮儀。”


    “是丶是,我知道了。”


    克勞斯把注意力放回到棋局上,向阿娜麗莎投射出像是混在夜色中潛到敵機背麵般的冷酷眼神。這樣的攻擊裏,沒有半點仁慈。


    阿娜麗莎發揮了裏比脫利亞人的頑強精神,和宣告午休的鍾聲一起被克勞斯的桂馬將軍了。


    “……下午,下午還要再戰!絕對不準你就這樣贏了就跑!”


    強忍著淚水的阿娜麗莎扔下這句台詞之後就飛奔出房間了。


    “雪弗萊先生下棋下得真好。大小姐可是從來都沒有過這種一麵倒失敗的記憶呢。”


    瑪麗艾露壓抑著驚訝稱讚克勞斯。


    “嗬嗬,還談不上厲害。不過嘛也說得上有些擅長啦。”


    受到了微薄稱讚的克勞斯一邊排好旗子一邊稍稍地得意害羞起來。不存在被美女稱讚了還高興不起來的男人,即使是像看門犬一樣的女性也是如此。


    “不過這樣真的沒問題?我看她就要哭出來的樣子……”


    “沒問題,大小姐的精神可是柔韌又堅強的。現在她可能是為了轉換心情跑去屋頂了吧。


    ”


    “屋頂?怎麽又是屋頂?”


    “轉換一下視野可以改變心情。像是論文收尾的時候,她都會動身去高的地方望一望。”


    “哦,原來如此嗎。”克勞斯曖昧地點了點頭。


    “不過呢,嗬嗬,今天能下這盤棋真是太好了”一絲苦笑浮了起來。


    “老實說,我還在摸索要怎麽樣跟博士相處才好。總覺得想要找到能好好相處的辦法才行。”


    “確實如此,我想對於雪弗萊先生來說今天是個不錯的日子喲。”


    “嗯?”看劍克勞斯歪頭疑惑的樣子,瑪麗艾露隻好輕輕一笑地告訴他。


    “現在大小姐已經不會再用看待實驗鼠的目光來看雪弗萊先生了。”


    說完便拿起啪啦作響的茶具走向了茶水室。


    被留下來的克勞斯卻完全笑不出來。


    ●


    第二天,上午10點。


    在所謂的早茶時間裏,由黨衛隊過來的技術員們抵達了研究所。


    技術組長是黨衛隊的上校,其它的也有少校和上尉之類的人,但是他們對克勞斯都沒有指揮命令權。要說為什麽,那是因為他們所屬的黨衛隊是一般黨衛隊(原文“一般親衛隊”注音“アルゲマイネss”,即allgemeine-ss)。黨衛隊是一個有著複雜曆史和結構的組織。作為帝國第四軍團的同時,表麵上也作為普通的政府機關。和身負軍務的武裝黨衛隊(武裝親衛隊ヴアツフエンss,即waffen‐ss)不同,一般黨衛隊大致上和單純的公務員一樣,實際上軍隊和武裝黨衛隊都覺得他們絲毫算不上是軍人,不需要擔當軍職。技術員們的階級也沒有被賦予“我們從屬於黨衛隊”以外的意義。


    這群來到維爾海米娜紀念研究所的技術員們首先就被阿娜麗莎給嚇到了。這也正常,畢竟就算聽說過少女科學家的傳聞,也從來沒聽說過她有著和對裏比脫利亞人來說相當於神明一般的女皇陛下同樣的頭發。這種狀況無論是誰都肯定會不安的。


    接著他們看到克勞斯軍服卷起來的右邊衣袖上的袖章時又稍稍吃了一驚。早就聽說要注意那個有實戰經驗的輔佐官,本以為是個參加過三十年前第三次西方大戰的老兵,可是卻沒聽說過居然是個隸屬於阿多拉軍團的精幹現役飛行員。


    不過,最讓他們感到驚訝的,是到達之後直接去會議室路上聽到的阿娜麗莎的“研發計劃”。


    “在座各位從今天開始,將會在我的構思之下進行‘電磁加速軌道炮(railgun)’的研發工作。”聽到這項決定,跟阿娜麗莎的研究室一比看上去就像是小倉庫一樣結構簡樸的會議室裏頓時炸開了鍋,連克勞斯都嚇得目瞪口呆。


    “很丶很抱歉,尊敬的拉姆斯堤博士,不介意的話我能發表一些看法嗎?”


    上校軍階的技術組組長提心吊膽地開口說道。這個看起來人不錯的四十歲大叔,散發著因為抽到下簽而被推出來當替死鬼的氣息,是個會被凱那菲路多之類的大企業挖腳的優秀男人。這個技術組組長的極端低姿態丶和他的性格丶還有阿娜麗莎的背景丶以及這個連頭發都瑟瑟發抖的模樣,都是裏比脫利亞科學界的常態了。


    “說吧。”雖然阿娜麗莎的態度無禮到家,不過對作為“科學家”的阿娜麗莎和作為“技術員”的組長來說卻是再正常不過的。當然,對裏比脫利亞科學界的事一無所知的克勞斯也隻是把阿娜麗莎的表現當成“貴族特有的妄自尊大”,稍稍鄒下眉頭而已。


    “‘電磁加速軌道炮’在好幾年前就已經放棄研發了。一般認為以現今的技術水平要實用化非常困難……”


    雖然是迂回的說法,但是在場所有人都聽不出“這種武器做不出來”之外的意思。組長的意見不僅是技術員們,克勞斯自己也相當同意。


    阿娜麗莎口中的“電磁軌道炮”,是半個世紀之前的科幻小說中使用過的構思。這種不是用火藥而是用電能來發射炮彈的武器,在各國的軍方和民間都曾經公開地出於興趣而進行過研究。但是由於種種重大問題無法解決,至今一次也未曾實用化,是隻存在於傳聞中的東西。


    而裏比脫利亞帝國自從在第三次西方大戰時,國防軍最高司令部(okw) 一句“有空做這種垃圾還不如多造一門大炮出來!”的怒吼飛了出來之後,更是連研發本身都成了禁忌。


    “博士,沒有適當的理由,恐怕是沒辦法取得研發許可的。請問能不能告訴我們您要親自研發電磁軌道炮的理由呢?”


    麵對克勞斯的追問……


    “經常說解釋萬次不如實幹一次。比起研發出全新的技術,完成一件公認不可能完成的東西不是更容易獲得承認嗎?這樣的話軍部的家夥們就會承認我的能力,接下來就可以研發自己想研發的東西了。換言之這就是所謂的前期投資。”


    阿娜麗莎說出了一點都不可愛的動機。


    技術員們像是聽到可疑的賺錢方案一樣麵麵相覷。技術組組長的臉上雖然稍稍浮現出一絲為難,但仍然以充滿著身為技術員自信的目光來回應阿娜麗莎。


    “……明白了。我們接受。如果說我們什麽東西都能做出來的話,請問能不能讓我們知道你的設想呢?”


    聽到組長的話和看到技術員們充滿自信的表情,阿娜麗莎的嘴角滿足地緩了下來。


    “我呢,不久之前去了一次坦佩爾霍夫空軍基地(テンペルホーフ空軍基地,即tempelhof,現實中的坦佩爾霍夫國際機場位於柏林),在那裏看到了些有趣的東西。”


    不知為何又開始講起不同的話題。被氣勢壓倒的技術員們納悶地退到了一邊,克勞斯的眉頭也鄒了起來。坦佩爾霍夫裏有有趣的東西?會是什麽呢,真的有這種東西嗎?


    就在克勞斯開始搜尋記憶的時候,阿娜麗莎繼續說道:


    “那可真是個值得欽佩的好主意哦,所以我就把它借過來用了。”


    說完她就對著在房間一角裏待命的瑪麗艾露使了個眼色。瑪麗艾露點了點頭,往白板上貼了一張報紙大小的海報。在全部人都目不轉睛盯著看的這種海報上,畫著一架左側腹上有幾個槍口類似物的大型運輸機。


    軍方人員稱這種奇怪的機體為gunship。


    通常而言gunship指的是武裝直升機,但是在裏比脫利亞帝國這裏gunship則是指在運輸機上搭載大量槍炮的重型攻擊機。在機體側麵裝備槍炮之後一邊在目標上空盤旋一邊用所運載的大量彈藥沒完沒了地進行持續性進攻。因此,裏比脫利亞空軍還將這種怪物稱為“碎肉製造機”或者“施肥者”——用壓製性火力將敵人轟殺成渣,變成大地的肥料。


    “請問,難道您是打算用gunship來搭載這個電磁軌道炮嗎?”


    克勞斯問道。


    “嗯,沒錯。很有意思對吧?”


    阿娜麗莎開心地笑了起來。


    “太荒唐了!”“這樣的東西可做不出來啊!”“無論怎麽說都不可能的啦!”


    年輕的技術員們就像被刺到蜂巢一樣一陣騷動。


    “哎呀哎呀,剛才還信誓旦旦的現在就要反悔了?”


    阿娜麗莎一邊冷笑一邊觀察著在場所有人的反應,


    “把飛機作為載體的理由是什麽?明明用陸上平台的話更容易拿出解決方案,而且海基方麵的條件應該多少還要更成熟些才對。”


    一臉不滿的克勞斯質疑道。


    “這樣不就一定能用在沙比亞那邊了嗎?”


    阿娜麗莎擺出一副隻能說是“事到如今你還在想什麽”的吃驚表情。


    “一個月就要達到實戰試驗的地步。在


    座各位請作好本月無休的心理準備。”


    “什麽?一個月?”


    阿娜麗莎繼續對雙目圓睜的克勞斯他們滿不在乎地斷言道。


    “這次的項目沒什麽充分的事前準備,花太多時間就沒意義了。”


    阿娜麗莎在吐出這番可怕言辭的時候,既沒有虛張聲勢也沒有勉為其難更沒有誇大妄想和言過其實,僅僅是談論事實的語調。克勞斯和技術員們隻得默不作聲丶麵麵相覷。


    與此同時,阿娜麗莎充滿挑釁地告訴全部人……


    “我到底是不是信口雌黃很快可以證明給你們看了。相應地,請你們也要拿出實力來才行。我這個人呢對沒有用的東西可是一點都不溫柔喲。”


    好,現在起我們就以之前的資料為原本接著研發看看吧。


    阿娜麗莎這個“電磁軌道炮”研發計劃,是從說服這次的總負責人英格麗特?馮?域齊利班少校開始的。由於“電磁軌道炮”的傳聞在軍方裏相當有名,英格麗特自然也不會那麽簡單地發放許可。


    事後根據瑪麗艾露?馬甸尼的日記來看,好像是由克勞斯在“超”高級餐廳“接待”之後說服的。補充說明下,“接待”的經費是克勞斯掏的腰包。


    這次“接待”第二天就看到了成效。經濟裝備部和研發部雖然沒給這個計劃好臉色看,但是在“鐵娘子”( 『鐵の意誌を持つ女』)英格麗特的疏通下關節爽快利落地就打通了,順利拿到提供器材資料和預算的簽字。


    計劃綠燈一全開,阿娜麗莎就立即從最重要的部分——能源供給的問題上開始著手研究。


    實際上“電磁軌道炮”這種東西如果連電源供給也確保妥當了的話,差不多就等於完成了大部分的研發進度。無論是容易劣化的炮身還是複雜的彈體結構,基礎構造都已經差不多都確定好,遠比確保電源供給要容易實現。


    如何產生那麽大的瞬間電流?然後這個電源怎麽才能緊密收納起來。前人們並沒有解決這些科學技術上的問題。無論怎麽強力的電源如果是一般發電廠的大小就派不上用場,即使小型化成功如果不能發揮出威力也沒有意義。


    不把這個電源問題解決掉電磁軌道炮的研究就無法擺脫廢物的烙印。


    阿娜麗莎決定對這個問題點采取化學上的解決方法。研發許可兩天之後發放下來,然後這個就是起點。


    “還以為是塗鴉”克勞斯隻能分辨出這樣的東西。感覺上就跟幼兒園小孩隨便亂畫的那種“絕對看不懂的迷宮”差不多的圖一樣,至少克勞斯看到的就是這樣。


    這也難怪。克勞斯每次上下班都能在研究所門口看見她專心致誌地在走廊地板上揮動油性魔術筆塗畫著各種化學式的樣子,如果隻是在旁邊看的話當然是看不出胡亂塗鴉之外的東西了。在克勞斯那半路出家的相關知識裏,那些是由結構式分子式組成式等等複雜地纏在一起的化學式,全都見所未見聞所未聞,無論怎麽看到都看不出門道來。


    發揮出大聲呼喊和詢問都紋絲不動集中力的阿娜麗莎,偶爾把白金色的頭發暴躁弄亂地連續寫了30分鍾各種化學式和本意不明的聯立方程,在完成的同時露出滿足的微笑來。


    “完成了!”


    她小聲地嘟噥幾句,命令呆在一邊的克勞斯記下筆記之後就動身前往研究室了。


    克勞斯完全不明所以。奇怪複雜的化學式也是這樣。是什麽產生了這個化學式,什麽東西“完成”了,完完全全不知道。不過沒有深入思考明白的時間了。往來的人群會把至今為止畫出來的化學式給踐踏殆盡,清潔大嬸拿著拖把走過來的身影也漸漸顯現了出來。


    話說起來,克勞斯正在抄寫的這堆化學式大雜燴好像就是“高能反應藥劑”的配方圖。因為是指定的最高軍事機密所以至今都不知道細節,但是用從阿娜麗莎那記錄下來的配方製作出的a試劑和b試劑一起反應的話,就能釋放出巨大的能量。用這種能量轉換成電力來發射彈體,就是所謂阿娜麗莎式電磁炮的核心要點。


    可怕的是,做出這個a試劑b試劑配方所需要的時間,連同做實驗也僅僅用了3天而已。化學式完全不存在錯誤,試劑發生了預定的反應,連混合比和放熱量都和阿娜麗莎計算出來的一模一樣。無論是從常識來考慮還是回顧過去的曆史,這種事情都不可能發生。不僅是武器,全部事物的產生製作都是通過最基本的不停積累嚐試和錯誤丶失敗和挑戰才得以前進發展。如果想做出好的東西,那麽就算是為了明確問題的意義也應該失敗。因為失敗不是成功的母親,是偉大成就的母親。


    然而,阿娜麗莎在地板上塗鴉的時候,就把這樣的研發常識和完成成品之間的大量過程輕而易舉就跳過了。克勞斯和技術組近乎戰栗的表現也不是沒有道理。


    “這到底是什麽用了什麽魔法?”


    這是克勞斯的疑問。


    “所有問題都有答案。但是這個世上也有很多連線索的開端都看不到的難題。盡管曆史上有許多天才都在挑戰,但是為什麽還是沒辦法解開這些謎團?”


    侃侃而談的阿娜麗莎的側臉並非一個16歲少女,而是一名朝氣蓬勃的新銳青年學者,一名年輕而又優雅的魔女。


    阿娜麗莎等待著克勞斯的回答。


    “那是因為看不到解決的方法。太靠近的話就看不見周圍,太遙遠的話就看不到細節。但如果是放在最合適的距離點上,那麽就算放置不理也能看到答案。就像是黑暗中的突然間照進的一道光一樣,就算討厭但還是能看到,然後……”


    答案就在這個天使麵孔上浮現出的惡魔微笑裏。


    “隻有一瞬間哦。”


    現代的魔法師們不是依靠神或者惡魔這種空閑之輩的力量,而是使用名為科學的魔法來操縱世界的真理。他們是用數字和符號來解釋世界真理及自然奧秘的魔魔法師。毫無疑問,阿娜莉莎?馮?拉姆斯堤正是這些魔法師之中位於最上位的魔女。這是瞬間就能得證的事實。


    ●


    阿娜麗莎的研發計劃開始一個月之後,黨衛隊澤洛爾基地寬廣的演習場裏雷動轟鳴。


    清涼的秋風拭去了在初秋晴空上飄起的白煙,陽光下曝曬著破壞的痕跡。


    為實驗而建的4米厚混凝土掩體也因為被波及而被完全破壞,放在掩體內的的假人裏的凝膠也散落一地,掩體旁邊作為靶子的廢舊坦克更是被破壞得連原型都看不出來。圓木一般突出的炮身就在40米之外紮根屹立著,假人的斷肢殘骸就像發芽的竹筍一樣埋在戰壕帶裏。


    成功摧毀目標之後在上空盤旋的大型運輸機,輕盈地擺動機翼駛向滑行道。細長的炮管就像箭矢一樣插在機身左側腹。


    “成功摧毀全部指定目標!”


    代表們在遠離炮擊目標的觀測站裏注視著一連串破壞,克勞斯一邊拿下雙筒望遠鏡一邊報告。由國防軍最高司令部前來視察的大人物也滿足地鬆了口氣。


    “太棒了!”“了不起的威力!”“唔……萬歲!”


    麵對眾人的由衷讚歎,穿著製服的美少女科學家隻是用保守的笑容回應著“都是有賴於大家的通力合作”這樣的話。


    帶著有“研發主任助理”字樣臂章的克勞斯就站在軍隊高官的旁邊,被賦予這種曖昧職務的他稍稍歎著氣鬆了鬆衣領。


    ——還真像是在古代一樣。


    也難怪克勞斯會碎碎念。高官們正坐在一流工匠準備的古典椅子上觀賞新武器的威力展示,他們的背後就放著寬大的桌子,勤務兵們衝泡的依拉薩托莉亞產紅茶和蘇格蘭產咖啡正在純白的桌布上冒著白汽。與其說是這是個視察還不如說是觀賞會,不對,更露骨地說就是個茶會。


    順帶一提,在戰爭高度形式化到過頭的古代,可以“午休”的將軍們還能一邊吃著一流廚師們發揮才能做出來的飯菜一邊睥睨戰場。


    “看起來好像很累呢。”


    不知什麽時候來到旁邊的英格麗特小聲耳語道。


    “文件戰爭是有點疲勞……啊,沒有技術組長辛苦。”


    克勞斯一邊回答,一邊望向那個疲憊不堪麵色蒼白的四十歲男人。他就是被分配到阿娜麗莎屬下的技術組組長。這一個月裏以組長為首的十幾名技術員們誰都沒有好好休息過一次。特別是他們為了這次的發表會而且徹夜奮鬥不眠不休的英勇身姿還引起了不知道有沒使用興奮劑的傳言。


    “那個人應該也沒怎麽休息,年輕人的體力真是了不起啊。”


    視線轉向阿娜麗莎,克勞斯稍稍苦笑了一下。那邊的阿娜麗莎正在和軍隊長官談笑風生,她應該也跟克勞斯及技術組一樣通宵奮戰才對,但是臉上完全看不到批號和睡眠不足的神色。跟拚命灌營養液壓製水墨的克勞斯他們天差地別。所以說青春就是偉大。


    “姑且不提體力,那可確實是個了不起的東西。這種傳說中的武器僅僅用了一個月,別說是樣機測試,單單在實驗實用化可能性的階段就已經值得瞠目結舌了。


    英格麗特也一邊將碧眼的視線投向阿娜麗莎一邊追問克勞斯,


    “那孩子是魔法師嗎?”


    “……確實,說不定就是魔法呢。”


    克勞斯暗自低語,


    “但是,和博士一樣技術組也會魔法。”


    於是他又回想起這一個月。


    在阿娜麗莎那裏確保了電源供給之後,計劃的成敗比起阿娜麗莎更多地取決於技術組,研發阿式電磁軌道炮的戰鬥在這裏才真正開始。


    雖然關鍵的特殊化學藥劑阿娜麗莎已經獨自製作完成,但是關於“電磁軌道炮”這個事物,設計完成之後的努力就要完全拜托技術組了。


    這也正常。武器的研發既存在許多技術上的問題也存在許多任務學上的。而且,阿娜麗莎是科學家而不是技術員。雖然熟悉電磁流體力學,但是在關於大炮這種武器的基本技術問題上她卻是個大外行。事實上,阿娜麗莎的設計裏就有些太過平凡到不像是個天才科學家會犯的錯誤。


    而技術組一聲不吭地把阿娜麗莎這種平凡錯誤一一修正丶默默製作電磁軌道炮的樣子自然也沒逃過克勞斯的觀察,他也不容分辯地理解了這種走在世界前列的裏比脫利亞科學界的“實情”。


    在上下關係嚴格的裏比脫利亞科學界裏,技術員和科學家都有著各自要遵守的立場。不指出科學家的錯誤而是默默修正,這才是優秀的裏比脫利亞技術員應有的樣子。在裏比脫利亞,所謂的研發,最基本的一點就是由技術員來實現科學家的理念和構思,也就是這個意思。


    克勞斯本來還覺得阿娜麗莎對技術組的態度和技術組對阿娜麗莎的低姿態是“貴族特有的妄自尊大”,現在看來是習俗的因素要更大一些。


    不過雖然技術員不會跟科學家說什麽,但還是會跟下麵的職員抱怨。


    比如說,從空軍來到黨衛隊丶又從維爾海爾米娜紀念研究所來到拉姆斯堤研究室的,有著各種複雜經曆的飛行員。


    “啊,我也是費了相當一番功夫呢……”


    克勞斯小聲抱怨,英格麗特一聽到就像十分了解一樣苦笑起來。


    “可以想象得到,就是在那個孩子的要求和現實技術的極限之間當成夾板受氣是吧。”


    “正如你所言。”


    微微垂下肩膀的克勞斯慢慢地談了口又細又長的氣。


    “軍隊裏也類似的情況嗎……軍隊更輕鬆吧,有可以幫忙的下級士官在。”


    就算在軍隊裏也有這種中層管理人員的悲哀,還有很多事務工作。但是軍隊裏還有能堅持這種苦工丶處理好各種事務的下級士官們在。在二十一歲的秋天,克勞斯?雪弗萊在調職之處深切體會到他們有多麽值得感激了。


    “你的辛勞也已經報告到了。因為這次研發的目就是對那位小姐進行試驗和做出評價,所以在這層義上這個計劃也已經成功結束。請你看看吧。”


    英格麗特歪曲了她那豔麗的嘴唇,把女神的微笑變成了女惡魔的嘲笑。


    “看到那些大人物的表情就知道了吧,以後的工作可是會很輕鬆的喲。”


    在桌子周圍軍隊長官們把杯子當初一隻手把阿娜麗莎包圍了起來,往常那種難以接近的氣氛就像是幻覺一樣,從現在他們溫柔舉止和藹表情就能看出來,就算平時多麽討厭阿娜麗莎也會給予她極高的評價。


    看著眼前的光景,克勞斯隻是獨自在這邊撇了撇嘴。


    “原來如此,確實是解釋萬次不如實幹一次啊。”


    “哎呀,你不是很明白嘛。”


    英格麗特很佩服地附議著。


    “我也是現學現賣的。”


    視線望向還在不停冒煙的坦克殘骸的時候,克勞斯低聲咒罵了幾句。


    視察不知不覺間變成了談心會,而且還要繼續下去。


    因為就在克勞斯的視野邊緣,技術組長貧血暈倒了。


    ●


    澤洛爾基地的發表會結束之後,克勞斯他們很快就回到了貝露哈根。


    回到在維爾海爾米娜紀念研究所中自己研究室的阿娜麗莎……


    “真是累~~~死了。再近一點不就好了嗎,光是回來就費那麽多功夫。”


    隨隨便便就躺倒來賓用沙發上的阿娜麗莎將心中的不滿傾吐出來。


    她朝窗外的望出去,一邊眺望暮色籠罩下的貝露哈根天空一邊發出充滿疲憊感的抱怨。


    “報告書,報告書好麻煩……”


    “今天先回家怎麽樣?報告書的話我這邊可以預先處理哦。”


    在研究室角落的小茶幾旁邊就位的克勞斯這樣說。


    “如果雪弗萊先生能夠寫得出那種不會被經濟裝備局的家夥挑出毛病來的專業報告的話。”


    用可怕的眼光把克勞斯的操心踢開,阿娜麗莎繼續把臉埋在沙發裏吧嗒吧嗒地晃著腳。


    “啊~~好麻煩!好麻煩!好麻煩!好~~~~~~~~麻~~~~~~~~煩~~~~~~~~!”


    然後一邊嚎叫著一邊解開頭發然後撓得亂七八糟。


    看到這個像小學生一樣因為煩躁而扭來扭去樣子,克勞斯為了忍住笑意而加強了腹部的力量。前幾天才剛剛因為看到阿娜麗莎無聊的樣子不小心笑了出來而被教訓了整整一個小時。被小自己5歲的女孩子沒完沒了地教訓這種經驗隻有一次就夠了。


    總而言之,就是像個因為不能買到想要的玩具而全力扭捏的小孩一樣在鬧騰。


    “啊,我看到了。”


    阿娜麗莎突然起身走到寫字台。她連蓋著臉的頭發都沒弄好就直接坐到椅子上去,盯著旁邊的移動黑邊嘴裏開始念念有詞。


    “換種方法處理超負荷電流的話……遲滯曲線就……”


    然後一邊自言自語地說話一邊嗒嗒嗒地用粉筆寫東西,再用沾有粉塵的手在頭上撓來撓去,結果白金色的美麗秀發都被弄髒了。


    顯然她是在思考著什麽。克勞斯當初看到這個樣子的時候嚇了一跳,但是一個月下來也就習慣了。現在他一邊看著這位因為沉浸在思考裏而隨意把跟神一般尊貴的女王陛下一樣顏色的頭發弄髒,一邊發出勞累的歎息聲。茶杯就放在桌子上,芳香的氣味弄得鼻子癢癢的。


    “請慢用,雪弗萊先生。這一個月來辛苦了。”


    瑪麗艾露一邊慰勞一邊放下咖啡。雖然明白是一個不能露出破綻的


    對手,但是這種姿色的女性綻放出來的微笑有極佳的治愈效果,因此克勞斯的臉也大大舒緩了下來。


    男人真是單純的生物啊,把杯子送到嘴邊時他這樣自嘲地感慨著。


    “真是謝謝你了瑪麗艾露小姐。”


    “雪弗萊先生,這次的計劃可以看作已經大致完成了嗎?”


    “是的,大致上。


    克勞斯放下杯子回答說。


    “製作操作手冊和資料之類的文件工作還有很多,技術組說不定會去教使用者。不過已經沒有博士真正要做的事了吧。”


    “原來如此。”


    瑪麗艾露的笑容看起來好溫柔的樣子。


    “有什麽問題嗎?”


    “啊,沒,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不過這樣的話就可以和大小姐一起‘出去’了。”


    嘿嘿嘿,一提起把臉頰都染成害羞的瑪麗艾露的可愛勁,想快點回去睡覺的克勞斯那動機不純的朝氣都被煥發起來了。


    “瑪麗艾露~,麻煩給我來杯茶~~。”


    “是的,現在就來。”


    聽到阿娜麗莎呼喚的瑪麗艾露樂嗬嗬地跑去倒茶了。


    發型糟糕透頂的天才少女在咖啡裏加足了牛奶和砂糖,比克勞斯抽煙的樣子還要誇張地大吃著蛋糕。咖啡休息時間結束之後就隨意把頭往瑪麗艾露的大腿當初枕頭睡了上去。,


    瑪麗艾露用手作梳子在梳她的頭發,心情舒暢到眯起眼睛的阿娜麗莎突然間想起來什麽,“啊,對了”她這樣問道。


    “呐,雪弗萊叔叔,你知道齊齊利亞達姆嗎?”


    羨慕窺視著的克勞斯被這突然的提問嚇了一跳。


    “啊丶啊,我知道。是在沙比亞安卡拉河上遊的大型企業集團……突然之間問這個做什麽?”


    “軍方想用我製作的大炮攻擊那裏。”


    “啊?”事態朝著未來急速發展,克勞斯大氣都喘不上來“用丶用在那裏……誰說的?”


    “來視察的高層說的。好像因為本家的關係連我不想聽的事情也囉囉嗦嗦地說了一大堆。那個人大概以後都不能出人頭地了,嘴巴那麽不嚴實。


    不知道克勞斯吃驚理由的阿娜麗莎悠閑暢快得眯起眼睛,她的樣子就像被撫摸脖子的小貓一樣快要打起滾來了。


    與之鮮明對照的是克勞斯那張僵硬發青的臉。


    “博士,軍方的人真的是要用在齊齊利亞達姆嗎?”


    “嗯,是這樣講的喲。他們問這尊大炮的精度怎麽樣,聽到我回到在60公裏以內都能精確到1米左右的時候,就說這樣的話或許可以用來攻打齊齊利亞達姆呢。”


    克勞斯覺得頭痛異常,就捂著額頭大大地歎了口氣。


    “……真是太糟糕了。把一夜之間做出來的荒謬武器用在這種地方也太亂來了。”


    克勞斯的這種反應,讓阿娜麗莎不服氣得鼓起腮幫來。


    “什麽嘛,你是想說我做的大炮打不下齊齊利亞達姆嗎?”


    “我不是這個意思。博士的成果有多麽優秀,承蒙您讓我一起工作我已經非常明白了。但是現在不是武器的能力問題而是運用的問題。齊齊利亞達姆的防守體係非比尋常,連阿多拉軍團都占不到一點便宜。現在就把還在試驗階段的武器投入進去的話怎麽說都很不正常。怎麽說好,我就是覺得很危險。”


    克勞斯通過長期的軍旅生活,學會了不是以什麽東西正確與否而是以誰正確與否為著眼點的教科書式談話方法。在這之前的3個星期裏,被稱為“狐”的克勞斯就看透了不僅圓滑而且還是最恰當的相處方法。這個任性的小姑娘和那些位高權重的大叔一樣,總之就是要注意不能碰到逆鱗。


    阿娜麗莎微微呻吟。


    “唔……這種情況的話,確實是莫名其妙……”


    點頭稱是,


    “但是,關於這點我也沒有置喙的餘地啊。我的工作隻是製作道具,做出來的錘子是用來敲釘子還是敲人頭,要買的人才能決定。”


    就像是在說別人的問題一樣隨意,她的而且注意力還轉到自己頭上突出的雙峰上去了。


    “抓住了!”


    克勞斯一邊聽著瑪麗艾露的小小悲鳴一邊閉目凝神。


    ——不管是誰趕上這檔子事都一定很會惹上麻煩的吧……


    一想到那些連名字和樣子都不知道的要跟新武器一起上戰場的戰友們,他就不禁抱以同情和憐憫。


    ●


    就在裏比脫利亞帝國“電磁軌道炮”研發進展順利的時候,維斯托尼亞共和國的某處偏僻鄉村也充滿著活力。


    “中士,挪開那個破爛兒!”“報告上尉,起重機現在沒有空!”“這種事我不管。炸藥也好什麽錘子也好不管用什麽都要挪開!一定要在今天之內保證變成實用地!”“是的長官,我明白了!二等兵,炸藥拿來!”


    ——我也想去外麵工作啊……


    聽著研究所接待室外麵的喧囂,艾瑪?方克也隻能一邊抓住空軍的製服的下擺在心裏默念,一邊看著迎賓沙發上坐著的兩個中年男子。


    “看起來一切進展順利啊。”


    用深色高級西裝裹著身體的中年禿頭男說道。


    “還真是一切順利。如果坐在這裏會讓你的對手什麽事都做不成的話,進展會更加順利。”


    穿著高質量舊西裝的阿查科特回敬了一句質問。


    “對千裏迢迢到訪這裏的客人說那麽苛刻的話也未免太草率了,路易。”


    如果說禿頭中年男是在勉強堆砌出笑容的話,


    “真叫人心煩,我可記不得跟你們這些家夥有過什麽友誼。”


    阿查科特就是在不停增加厭惡憤恨的氣息。


    ——……到底知不知道對手是誰的啊,這幫臭老頭們。


    接待室裏充滿了緊迫的氣氛,艾瑪的胃也跟著絞了起來。


    和阿查科特對峙的這個50歲禿頭男人,是叫做讓?弗蘭索瓦?拉?伊爾(ジャン?フランソワライール)的國防部部長助理。


    在文官統治的維斯托尼亞共和國裏,因為國防部的地位比軍隊最高司令部還要高,所以連帶國防部裏下級職員的地位也升格到了軍方參謀總長之上。而眼前這個相當於國防部二把手的部長助理,對於在維斯托尼亞軍階製度底層的艾瑪來說更加是雲端之上的人了。


    這種“超級”大人物回來到這所鄉村研究所本身就已經是特例了,而軍隊屬下的人還要對這個“超級”大人物出言不遜,表現出露出的嫌惡感就更加是極端異常。順帶一提,有大人物來拜訪居然還看不到所長的影子出現這件事也是一個異常。


    ——怎麽樣都無所謂了吧。


    艾瑪抱著跟八卦藝人開始八卦一樣的圍觀心態站在一邊,中年男人們的危險談話持續進行中。


    “然後?除了打招呼你還想來幹啥?”


    雖然阿查科特針鋒相對,不過拉伊爾卻嘴角往上一鉤,


    “自從三十年前的大戰以來一直保持沉默的天才科學家,突然之間提交了新武器的研發提案,不管是誰都會想知道些什麽的吧。”


    翠綠色的銳利目光直盯著阿查科特。


    “你到底想幹什麽?”


    這邊是暴露在遠比地痞流氓更有魄力的目光下也不改其桀驁不馴而泰然處之的阿查科特。


    “我的動機不過是雞毛蒜皮的小事罷了,沒必要跟你們報告。你們應該關心的不是我的動機而是我的腦子有沒生鏽。”


    像個笨蛋一樣挑釁之後,阿查科特轉頭看向窗外的喧囂。


    “要確認這個的話,用外麵那破玩意兒就行了吧。”


    視線所及


    之處,是用了一個月就建起來像小學體育館那麽大的小房子,巨大的炮體就坐鎮於其中。


    對於阿查科特送上來的武器研發提案書,國防部則是下達了重新研發在軍方倉庫裏那個因為鋪滿灰塵而送進廢料場的“電磁軌道炮”的命令。盡管命令內容和提案書上的有差異,阿查科特還是直接遵從,並且半強製地動員了住在傑沃丹研究所(ジェヴォーダン研究所)的科學家和技術員以及作為勞動力的廢料場士兵們。現在外麵之所以那麽吵吵鬧鬧,則是因為廢料場士兵趁著確保必要程度試驗場地的擴張大掃除的閑暇之餘,為了放鬆而在嬉戲玩樂。


    拉伊爾看透一切似地發出沙啞的笑聲,


    “看是看到了,但是有什麽意義?我的眼睛倒是沒有生鏽。”


    阿查科特不快地回答,


    “就算是這樣,你們還是要繼續研究這玩意兒嗎?”


    “技術研究的一個重要環節,就是在開始之前得有個能拿到預算的名目。實際上這十年來誰都沒碰過那個東西。”


    “怪不得。托你的福總比從頭開始要好。”


    被如此嘲諷地揭短,拉伊爾也不怎麽介意。


    “什麽時候可以完成?”


    “本體已經大致完成了,問題是要看用在哪裏。必須得根據場合地形來進行微調和製作操作模塊。你們打算放到哪兒去?跟裏比脫利亞接壤的邊境上?”


    “齊齊利亞達姆。那裏雖然部署了很多對空部隊,不過他們還是想要這個。”


    “裝到鬆鼠上?(チンチラ即鬆鼠,與齊齊利亞達姆諧音)”


    艾瑪使了個眼色,在稍有疑惑的阿查科特耳邊小聲告訴他,


    “博士,是沙比亞的齊齊利亞達姆才對。沙比亞北部供應電力的重要據點。”


    “呃,這個我也知道,隻是在裝糊塗而已。”


    看著裝腔作勢的阿查科特,艾瑪斷定他一定是在撒謊,絕對沒錯。


    興趣盎然看著阿查科特和艾瑪的拉伊爾插進話來,


    “在那裏的話能源供給確實有保證。不過……聽說這個白色的東西你隻用一個月就完成了,真不愧是路易啊。”


    就算被稱讚了,阿查科特依然毫無掩飾自己的不快感咋舌起身。


    “你的讚辭我可不需要。是時候出發了,我不想拍凡人馬屁。”


    “啊,那麽這個女人能不能讓她留下來,我有話要跟她說。”


    “哎?”被叫住的艾瑪瞪大眼睛地想,為什麽會是我?


    “馮克研究員有什麽用?”


    “隻是辦一些簡單的業務手續而已,還是說你要留在這裏聽呢?”


    拉伊爾用文雅大方的微笑戲謔了下懷疑他的阿查科特。


    “接下來就靠你了,馮克研究員。”


    話音剛落阿查科特就趕緊離開了接待室。——真是個無情的男人……


    被扔下的艾瑪帶著怨氣轉過身子,就當她想歎一口氣的時候,拉伊爾斂眉正色地對她說:


    “如果你樂意的話,能不能跟我出去吃個飯?我讓你留下來是為了跟你談些事情。”


    “啊……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就是前麵說的,沉寂已久的科學家突然之間提出要研製武器,不管是誰都會想知道理由的。在怎麽說我和路易也還是故友。嗬,這倒是一看就明白的關係。”


    仿佛是在說一個有趣笑話一樣,拉伊爾發出嗬嗬嗬的笑聲。不過艾瑪果然還是沒不能就此釋懷,隻好擠出一個曖昧的笑容。


    “不管怎樣,我調查過為什麽路易開始會說這種事,然後這個理由空軍裏有個瘋婆娘知道,第一次實驗就是這樣做出來的。”


    “所以說,我,什麽都不知道!”


    艾瑪嚴肅地強調著。


    “雖然這種說法太過於謙虛,但事實就是事實,調動了路易的人就是你。”


    拉伊爾會心地展眉微笑。


    “馮克少尉,我調查了許多你被調來這裏的原委。令兄的事情我也能理解,但也覺得那種做法太過粗暴了些。再好好想想吧,隻會揮舞拳頭的話願望也不會實現。要達到目的就得像狐狸一樣狡猾才行。”


    正確過頭的諫言讓艾瑪緊緊咬著下嘴唇,拉伊爾則是摸了摸光潔溜溜的禿頭,輕咳一聲重新拉開距離。


    “我就實話實說吧。我們需要的不是製作出新的武器,而是路易?查爾斯?德阿查科特博士本人。隻要能再次奪回他的發明才華,軍隊自不必說連政府都會鼎力協助,研發的成敗與否已經無關緊要了。”


    “這丶這種事……現在現在的計劃……”


    “當然,最好是能研發成功。不過除此之外能讓路易的情況有所緩解的方法也非常重要。你知不知道路易現在的狀況……精神病發作之前在做什麽研究?”


    “不,什麽事情都不知道……


    艾瑪老實回答了。實際上,她對阿查科特的詳細情況一無所知。對艾瑪來說最重要的事就是幫哥哥複仇,所以一點都沒把那個烏賊老頭放在眼裏。


    看穿這個事實的拉伊爾隻好聳肩苦笑,然後回到那個嚴肅的表情。


    “路易的專業是數學。他在二十多歲的時候就發表了‘戰略均衡’這個概念,並且被當成經濟學的經典用在各國的戰略方針裏。現在我們國家使用的基礎暗號密碼,也是三十年前的戰爭中,以他為首的科研團隊開發出來的。完全無法想象,如果不因為這個心病的話他能對國家,不,對全人類的科學作出多麽偉大的貢獻……”


    “博士變成現在這樣,是因為……“


    ——他是怎麽得的心病?在艾瑪說出口之前,拉伊爾就打斷了她的話。


    “你願意聽聽他兒子的事嗎?”


    “誒?嗯丶嗯,願聞其詳。”


    艾瑪點頭接受這個唐突的提問。阿查科特每次一提到兒子的話題,雖然不到溺愛但也是非常疼愛的樣子。好像是非常可愛,但是一說起來又不記得有看過照片。


    “他沒有兒子。”


    被由美聲男中音所告之的內容,讓她一下子停止了思考。


    “啊……?等等,這是怎麽回事……”


    把困惑的艾瑪放到一邊,拉伊爾繼續這他的話題。


    “他的妻子在空襲中流產了,但是路易知道半個月之後才知道這件事。因為他在開發新型密碼這個高度機密計劃裏是非常重要的核心。”


    真是太殘忍了……但是,考慮到暗號的隱蔽性和對國家戰略的重要性這樣也無可厚非。戰爭時期裏,西方國家動員了全部數學家來進行密碼的研究和解讀,並且威脅說如果膽敢泄露一絲一毫研究內容就會連家人也殺掉。


    “當時的國防部和軍隊長官們都是無藥可救的白癡。”


    拉伊爾咒罵了一句。


    “那些白癡害怕計劃的進度會受到影響,一點都沒把流產的消息告訴路易。結果知道了事實的他因為絕望而得了心病。白癡們為了保守秘密就把路易關進了精神病院。真是不可置信,竟然把代表我們國家丶不對丶是西方世界智慧的人扔進瘋子製造廠裏。真是的,這簡直就是等於叛國。”


    拉伊爾滔滔不絕地放出驚人言論。


    “得知事態發展的我,為了償還那群白癡的罪過,雖然有些不方便但還是把路易和他妻子一起送到了這個鄉下。為了治愈他的心傷,安穩的環境比什麽都重要。”


    理解這番話的含義後,艾瑪嚇得睜大了眼睛。


    “現在這座排不上用場的收容所本來是作為路易和他妻子的療養院而建的。”


    拉伊爾簡簡單單就說出來的內幕,讓艾瑪驚訝得瞠目結舌。


    “比一般


    人稍微走快一點的天才多如繁星,而像是能作出g小調賦格曲此等偉業的天才卻寥寥無幾屈指可數。讓這種境界的才華崩潰的人遠比無能者更加可惡。必須得鏟除這種害蟲,但是我們也在竭力恢複那種才華,這才是作為忠於國家的人理應去做的事。你眼前的,正是這30年來不斷努力的成果。”


    衝擊性的發言讓艾瑪一時啞然。回想起先前拉伊爾的諫言,身體不禁一陣顫栗。那既不是空泛的一般論也不是大人的說教,而是作為過來人的忠告。


    拉伊爾不讓動搖的艾瑪有喘息的機會,用冷酷的雙眸直視著她。


    “馮克少校,如果路易?查爾斯?德?阿查科特博士的病能夠好轉的話,那麽不管他能否研發出新式武器,他做出來的是大殺傷性武器也好一堆垃圾也好,結果沙比亞一樣會有不知多少人死去。”


    充滿著大國官僚傲慢態度的真實自我終於暴露了出來。


    “如果事情出現在轉機的話,能讓你所不滿的政策裏出現例外也好。”


    在西方世界的軍隊裏有明文規定,基於倫理問題女性士兵是不會上前線的。所謂這種問題是指女性被俘虜之後,受到罄竹難書可怕罪行的可能性很高;而自軍女兵目擊或者耳聞友軍們無視命令做出這種事的話,很可能會進行瘋狂的報複,這些都有統計學上的證據可以證明。少數例外情況隻有在女性士兵比較活躍的裏比脫利亞帝國和男女“平等”的紮拉巴尼亞聯邦才會出現吧。


    “就算你這樣說……要怎麽做才好呢?”


    “考慮這個不是我而是你的工作,少尉。但是請你先記得,你的願望會因為路易的康複而實現。”


    留下滿腔困惑的艾瑪,習慣下命令的高級官僚拉伊爾單方麵地起身告辭了。艾瑪出聲喊住走向大門的背影。


    “請問,部長助理,可以問你一件事嗎?”


    “什麽事?”


    “為什麽你們對博士通融到這種程度?”


    “這還要問嗎?”拉伊爾用低沉的嗓音告訴誠惶誠恐的艾瑪,臉上是冷冰冰的笑容“當然是為了國家的利益。”


    ●


    時值深秋初冬交替之際,夜深人靜。


    沙比亞的森林即使臨近冬季也未見落葉,而且一年四季都有因花粉引起被稱之為“綠霧”的獨特電波幹擾現象。是一種讓雷達情報官和機組成員都異口同聲地抱怨著“這種森林幹脆燒掉算了”的自然現象。


    而在這濃濃綠霧的夜裏,一場留名曆史的戰鬥開始了。


    戰鬥的舞台是位於流經沙比亞中部的安卡拉河上遊的齊齊利亞達姆


    裏比脫利亞帝國官民在革命之前投注大量資金建造的這個聯合企業集團,是維持大半沙比亞北部所消耗電力的重要據點。這一點由被裏比脫利亞軍鍛煉出來的沙比亞共和國防空軍部隊像刺蝟一樣布置在周圍的對空武器就能看出來。這個要塞除了物理上的防禦力還有政治上的。如果破壞了這個貯水量達數億加侖的大水庫的話,就會波及在下遊生活的數萬個一般市民,引發最嚴重的政治問題。因此,就在裏比脫利亞帝國因為害怕破壞掉這個消耗莫大物力和財力建成的巨大設施而沒能貫徹攻擊的決心。就在裏比脫利亞拖拖拉拉的時候,維斯托尼亞就把他們的新防禦武器投放到齊齊利亞達姆來了。


    這正是阿查科特研發的“電磁軌道炮”。


    但是,這個有“雷神之錘”威名的武器卻被當地官兵無一例外地叫成“巨人雞雞”


    理由很簡單,炮口對著天空而屹立的“雷神之錘”的側影就跟立起來的男性性器一模一樣。研發者阿查科特聽到這話之後卻拍案稱讚:“哈哈哈哈,這個名字太棒了!這樣說的話射出去的炮彈不就是[馬賽克]了嗎?”,一旁的艾瑪隻能露出像看到害蟲一樣的表情。


    雖然有著讓人噴飯的綽號,但這尊巨炮的威力絕對不容小覷。


    長達18米直徑180毫米的炮身被安設在全方位旋轉式基座上,射程可達平流層頂部,炮彈達到一定高度就能變成霰彈。而“雷神之錘”還配置著由非常堅固的指揮控製丶射擊控製用雷達丶搜索雷達丶紅外線監視器丶電子戰部隊和三座大型發電機組組成的總編製400座的強大炮台陣地。


    包圍在重重防空網中本體不明的新銳兵器,使得齊齊利亞達姆成為當今世上最堅固的要塞。


    而為了對付這個無法撼動之物,裏比脫利亞軍方麵投入了以4個渦輪螺旋槳發動機式大型運輸機為基礎的新型gunship。


    被冠上古代神話中“赫卡同刻伊瑞斯(ヘカトンケイル,希臘神話中出現的百手五十頭巨人)”之名的這種大型運輸機並非裏比脫利亞,而是由以不輸裏比脫利亞技術力為傲的阿納托利亞製造。雖然短粗胖的體型一點都不瀟灑,但是巨大的裝載量絲毫不辱百手巨人的稱號,壯實堅固的結構確實非常好用。這可是連對國產機有過剩自信的裏比脫利亞空軍都為其拋棄了國內廠商的傑作機型啊。嘿嘿,既然有那麽好用的技能,還搭載了阿娜麗莎的電磁炮,那麽應該能起個“紮箭刺蝟”之類侮辱性綽號吧。


    老實說,這個作戰計劃有夠危險,不對,是有夠魯莽的。就算有4架he-21護航,但是動作遲緩的gunship一旦被戰鬥機或者對空火炮鎖定了也幫不上什麽忙。本來gunship要在完全製空的情況下才能使用是一個常識,除此之外的任何情況都派不上用場。究竟是哪個神一樣的隊友想出這個開到危險要塞門口前麵這個主意就不得而知了。


    阿多拉軍團的作戰參謀告訴不滿的飛行員們這是一個“我來到我進攻我回去”那麽簡單的任務,飛行員們說了三本筆記本分量的牢騷和詛咒才去出發起飛。


    晚上十一點過後,齊齊利亞達姆60公裏外森林800米上空,gunship向右轉向,機體左側腹的電磁炮瞄著了目標。


    目標為發電設施中樞。還沒地方民房那麽大的目標在高空看來就和一粒豆子差不多,在夜晚更是連影都看不到。不過對於裝備了最尖端搜索追蹤係統的gunship來說就跟用望遠鏡偷窺一樣清楚。


    機身內兩個巨大容器裏的兩種化學劑流進反應爐,化學反應產生的巨大能量立刻被轉化為電能,注入到像工業用冷藏庫一樣的電容器裏,龐大電流被送往炮身。3.2千克的炮彈以8400米/秒的初速飛出,炮口處的等離子體如雪般紛飛,冷卻產生的蒸汽噴薄而出。承載著足足超過50兆焦耳巨大能量的炮彈表麵因高溫而產生化學反應,如燈火般火光搖曳地穿越漆黑一片的地平線。


    gunship上的成員歡呼之後沒多久,齊齊利亞達姆就開始了反擊。


    180毫米霰彈瞬間將一架he-21打得粉身碎骨,威力驚人。he-21被擊破後發生爆炸,碎片四散。


    護航機們驚慌之中趕忙下降高度,隻留下gunship在原高度持續作戰。


    這就是名垂青史的殘酷生死鬥的開端。


    gunship和“雷神之錘”互相都對雙方神秘攻擊的驚人威力感到顫栗,一邊陷入混亂狀態一邊像訓練那樣進行電子幹擾,欺騙對方的雷達。於是他們開始用紅外線追蹤器進行目視炮戰。


    這個時代的武器誘導精度就是“把球扔進60米之外的杯子裏”一樣的水平,紅外線搜索追蹤器的精度十分有限。因為雙方彼此都是最先進的,所以就像在黑暗中互相投石一樣地戰鬥。這時候也隻能笑笑了。


    gunship像職業拳手般敏捷回避,齊齊利亞達姆則是回以刺拳,一邊忍耐一邊作戰。但是,同時以初速逾8000米/秒的大口徑進行炮擊對戰就和重量級拳師不帶任何護具互相對毆一樣。要是能


    打中正麵一擊,勝負立刻就會有分曉。


    然而戰爭女神的心眼卻不怎麽好,怎麽也看不到盡頭丶黑色幽默一般的戰鬥沒完沒了地持續著。


    然而,雖說戰鬥是充滿了黑色幽默,在那裏作戰的人卻麵臨著嚴峻的現實。


    “雷神之錘”的陣地是地獄。指揮控製室中彈丶三座發電機組裏有兩座被破壞丶那一帶橫臥著大量屍體和傷者,看著就跟地獄繪圖無異。不過,“雷神之錘”本身至今依然平安,隻是因為發電機組輸出降低而無法發射巨大的霰彈,士兵們為了活命隻好將計算彈道用的尾翼穩定脫殼穿甲彈(apfsds)發射出去以繼續作戰。


    在gunship後撤的時候,陣地裏的死亡和苦悶已經溢了出來,在屍山血河之中一起的“雷神之錘”也因為過度熱膨脹破裂而無法修複。


    另一方麵,gunship自己也是稀碎破爛。


    吃了霰彈子彈的右主翼引擎已經完全沉默丶外帶收到三發穿甲彈(apfsds),還好被貫通的主要是軀幹部位,並沒產生致命傷。不過機組成員卻被極大動能產生的金屬碎片流彈切碎,機內血流成河。


    在此之上,gunship返航途中還遭到紮拉巴尼亞截擊機的襲擊。雖然在護航機的幫助下總算想辦法逃回了基地,但是在機輪還沒來得及放下而硬著陸的時候,機身的電磁炮脫落了下來。


    不用說,gunship也是再也飛不起來了。


    戰鬥的第二天。


    兩國武器研發部門的總負責人各自在已經準備好的文件上簽下了字。


    “即使是取得了漂亮的成果,但是鑒於現在的技術水平和使用成本,無法正式采用。”


    兩國報告書的內容完全一樣,連總負責人們沒有通覽內容這件事也完全一樣。


    ●


    在喜劇性的慘劇第三天後


    齊齊利亞達姆一役的戰鬥記錄和報告書神奇地同一時間被送到了兩位製作者手上。貝露哈根和紮烏頓之間有1000公裏以上的距離,還有些許的時差。但是……


    “到底是誰做出這個東西的?!”x2


    連一個小數點的誤差都沒有,阿娜麗莎和阿查科特同時喊了起來。


    然後,


    “這個構思,說不定是和我並列的天才……!!維斯托尼亞居然也有這種水平?!”


    這是阿娜麗莎讀完了有關“雷神之錘”的報告書之後的感想。


    “這份獨創性……為什麽在裏比脫利亞還能發現像我一樣的天才?!”


    阿查科特在讀了有關gunship的報告之後,也同時驚訝起來。


    兩個人對於自身的才能都有突破天際的自信,所以在看到居然存在(有可能)超越自己的構思時都震驚得顫抖起來。


    與此同時,和克勞斯在阿娜麗莎附近一樣,艾瑪也在阿查科特身邊。他們都同時在厭煩地處理著文件丶同時因為大聲驚呼的科學家們而睜大眼睛丶同時乏味般詢問“突然之間發生了什麽事嗎?”“什丶什麽?怎麽了?”丶同時索然來到科學家們的身邊。


    “雪弗萊!馬上調查做出這個東西的家夥!!馬上立刻!”


    阿娜麗莎對克勞斯大喊。


    “馮克研究員!電話!拿電話來!現在就去調查!”


    阿查科特向艾瑪咆哮咆哮。


    和驚慌失措的科學家們形成對照,克勞斯和艾瑪滿腹疑竇地皺著眉頭,拿起旁邊的電話。


    於是,兩個人的希望很快就實現了。


    裏比脫利亞的情報總局和維斯托尼亞的對外治安總局雙方收集情報的能力都極高。必要的話連普通的和非公開的作戰都知道。這兩個沉著冷靜的情報機關絕對沒有事先商定,但是諜報成果差不多同時在一星期之後來到要求者手上。


    而且……


    “阿查科特那個笨蛋?!那個瘋老頭居然能做得了這樣的工作?!”


    “拉姆斯堤?!沒想到那個黃毛丫頭居然能嚇我一跳!不爽,太不爽了!”


    阿娜麗莎和阿查科特在報告書上看到熟人名字之後的高聲怒罵還有把報告書摔倒寫字台上的樣子,全都一模一樣。


    神一時興起的小把戲常常都會給當事人添麻煩。


    看到阿娜麗莎摔書,克勞斯摸了摸下巴問:


    “那個是你親戚嗎?”


    “不要說這種蠢事,我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阿娜麗莎聽了克勞斯的俏皮話後不禁抱著肩膀,用全身表達來嫌惡。


    接著……


    “那是我隻有14歲,還非常可愛的時候……”


    剛開始要說,突然間又想到什麽似的停下來,一直盯著克勞斯看。


    克勞斯在想阿娜麗莎為什麽會突然沉默下來,靜靜等著話題的後續。不久阿娜麗莎終於不耐煩地叫罵出來。


    “你就不能說一句‘現在的您更可愛喲’嗎,雪弗萊!”


    克勞斯不由得閉目冥神幾秒,在心裏抱怨最近都不帶上稱呼和自己年長5歲的事,然後慢慢放鬆眉頭開了口。


    “作為一個凡人,我很難作出如此洗練的回應。”


    阿娜麗莎朝著不能敏銳領悟的克勞斯大大地咋了個舌,為了重新回到話題而輕咳清嗓子。


    “那是在阿納托利亞召開國際數學研討會輪到我演講那時候的事了……”


    “現丶在丶更丶加丶可丶愛丶呢。”


    克勞斯機器人式的插話僵硬之極。阿娜麗莎像聽到槍聲一樣盯著他咋舌,嘴角下彎哼了一聲。


    “就在那時,一個髒兮兮的老頭子出現了……”


    同一時刻,阿查科特也怒氣衝天地跟艾瑪講起國際數學研討會時候的事情。


    “十四歲嗎……好厲害,真是個天才少女呢。”


    高聲感歎的艾瑪讓阿查科特很不滿。


    “我也在十四歲的時候發表過關於黎曼zeta函數的論文。”


    執拗地說了一句之後,阿查科特又輕輕一咳切回話題“那個小姑娘,說過什麽來著?”


    嗯哼,他用鼻音笑了笑。


    “是從關於流形嵌入的問題開始的。馮克研究員,你當然也知道流形嵌入問題吧。”


    “聽都沒聽過。”


    艾瑪的回答讓阿查科特大失所望。


    “算了。不管怎麽樣,流形嵌入問題都不是留著鼻涕的小鬼能談論的東西。所以我出於好意就教她數學的奧秘。”


    看這阿查科特傲慢到不像話的樣子,艾瑪不禁在心裏同情地牽掛著那個可憐的孩子。


    “那個老頭突然就走到講壇上來糾我的錯,真是難以置信!”


    阿娜麗莎傾吐的話一如艾瑪所想。


    國際數學研討會有著悠久曆史和極高名望,來自全世界的許多數學家聚首一堂隻為相互討論純粹的數學理論。讓14歲的小女孩上台發表研究結果的事固然罕見,但是發言者和聽眾互相痛罵的情況更加新奇。


    兩個天才科學家在公共場合高聲怒吼著爭論有關的“流形嵌入問題”,是事關幾何學根基的深奧哲學命題,也是擊退眾多天才挑戰的經典難題。


    “這隻是高維歐幾裏得空間的子流形而已,完全沒必要用那麽複雜的方法來求解。”


    阿娜麗莎說話就兀自在黑板上寫起各種算式和圖形來。


    話是這樣說,但是克勞斯完全無法理解突然就轉到高等數學的難題上的話題,隻有困惑在不斷增加。一邊旁聽的瑪麗艾露笑臉盈盈地洗耳恭聽,她看起來好像是理解了一樣,但也不過是被阿娜麗莎活潑解說迷住了而已。這兩個人都是沒有教導價值的學生。


    “這個就是我一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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